转眼又是一天,夜苏醒了。异乡的街道上宇辰漫无目的的走着,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又都是似曾相识。他想起电影《东邪西毒》里的一句话,年轻的时候总想知道山的后面有什么,长大了才知道,山的后面不过是另一座山。
之所以想起这句话,是因为他在车站附近那一溜小旅馆前的电线杆上,看到了同样的小广告,最显眼的四个字:高价收肾。
他没有急着住下,到处游荡,像一个孤鬼野鬼。差不多一整天的时间,他的耳朵都是安逸的,没有了痛心的指令,没有了苦楚的哀怜,也没有了不知所以然的挖苦,他被抛弃了,被自己抛弃了。
人为什么要活着呢?为了那些需要自己活着的人?可为什么要为了那些人活着?因为亲情,爱情,友情,恩情?宇辰说不上来,他质问自己,是不是自己太过自负,是不是把理想太理想化了,或许李逸轩说得对,实践永远高于理论。如果他是错的,又怎么会有现在的地位呢?
自己追求的理想是什么?消除人类的痛苦或疾病,可这个理想归根到底是不现实的。疾病带给人类的痛苦并非痛苦的实质,精神上的痛苦又不是医药科学可以解除的。或许自己真的错了。
算了,找个地方睡觉吧,明天一切都是新得,大不了从头再来,大不了,不当医生。他想找一个不要身份证就可以入住的旅馆,因为他害怕主任会通过住宿登记系统找到他,他又特别希望没有这样的旅馆存在,就像他的病区里没有三十六床一样。
“兄弟,借个火。”虽然是很平和一个声音,但宇辰还是有些纳闷,自己刚才没抽烟,这人怎么会知道自己身上带火了呢。于是浅浅一笑,回身说道,“对不起,我不抽烟。”“哦,不好意思。”那人并没有过多的表情和言语,只点点头和宇辰擦肩而过,刚走了两步,突然停下来,依旧很平和的问道,“这附近哪有商店么宇辰。”
这句话一出口,宇辰心头猛地一惊,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他一定是“他们”派来的,快跑,不,那样只会直接暴露,稳住,他也不确定,肯定只是在试探。宇辰咬了咬嘴唇,皱起眉头很疑惑的问道,“啥?”
“哦,没事没事,看到了,那里有一家。”那人显得很仓促,咧嘴笑笑,抬手比划了下手指间夹着的烟。宇辰见他走开,这才转过身快步流星的直奔前面的小胡同。他坚信这人肯定有同伙,必须尽快把他们甩掉。没走几步,兜里的电话突然响了,宇辰匆忙掏出来盯了一眼,这里的本地号码?
不能接,但他还没有挂断,身前就被两个魁梧的身形挡住了去路,他陡然明白过来,站直身子向身后瞄了一眼,刚才那人站在原地,抬手比划了一下手指间正冒着飘渺烟气的香烟…
被请上车的宇辰,眼睁睁看着一针镇定剂扎进了自己的身体,他没有反抗,因为他根本动不了,整个人被两个魁梧的身形固定住,像个摆件一样,只能任人拿捏。“干嘛不消毒?会感染的。”宇辰这句并不是纯粹的废话,他对这针有印象,见李逸轩给阎教授用过。
“这针不用消毒,一体的,从外壳到药剂都经过了高低温,物理破坏,抗菌防侵等等一系列超常规实验,执行标准高于地球上已知甚至未知的任何一种标准。而且有效期长达三十六个月。需要着重说明的是,药力见效快,持续时间…呀,这就没反应了。”那人还没说完,宇辰就已经睡过去了。
就在他眼睑闭合的瞬间,远方的另一双眼睑却打开了,在那双眼睑之下,黝黑的瞳孔既赫然又茫然,那是双女人的眼睛,它们属于张萍。
她醒了,在一条满目荒山的深沟里。没有呼喊,没有哀怨,因为她已经很庆幸了,不但是因为还活着,更因为,她还看清了一个男人。她坐在地上,张着双腿,这个时候还去讲什么矜持,倘若不是这个姿势,她恐怕坐都坐不住。
明晃晃的月亮打在她的手上,手心里平放了一枚扣子,扣子上攀附着寥寥几根断发,随着风微微摇曳。她认出了这枚扣子。因为它来自那位给过她温暖和希望的大哥。
那天,大哥要从自己那里离开,穿裤子的时候发现扣子掉了,张萍先是打趣说让他光着屁股回家,后来想起在网上买得一件衣服,单送过一支针,便找来要给他缝上,可只有针,没有线,张萍便扯下自己的头发穿针引线。
那一刻对她来说是多么的幸福,如果身边的男人是自己的就更好了。她没有任何对物质上的要求,只想着自己的男人每天晚上可以回家陪自己睡觉。
哪怕抽烟、喝酒、不洗脚,再哪怕是在外边和小姐玩累了,只要他肯回来,半夜都行。那样自己就可以靠在他身上,摸着他鼓鼓的肚子,听着他乌七八糟的梦话,就算这一切都没有,只要他是活得,有温度就行。她太害怕一个人睡了。
“哼。”张萍鼻腔里重重发出一声不屑甚至是自嘲的声音,虽然重,但没有鼻涕,她的鼻孔里都是泥。失望,不,是绝望,她想骂一句,哪个王八蛋说得婊子无情,可婆娑如雨的泪水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她把扣子放在嘴上,用牙,用她最原始的愤怒发泄些自己心中的恨。但她却不知道自己该恨谁。
张萍一路蹒跚,终于看到了城市的灯光,路灯,在黑夜中划出一条长长得看不到尽头的路。两个声音从路上飘过来,在风中。
“妈妈,回家,冷,什么时候,娃娃也冷。”这个小女孩我们认识,她曾在本子上反复练习过两个字:张阳。此时的她怀里抱着一只洋娃娃,手里还拿着半截梳子。她的妈妈蹲在一边,看着手腕上那只儿童手表一脸的焦急,“宝贝乖,再等等,今天有位爷爷要从这里过,管妈妈的叔叔说,看见有车来,就起来扫两下,不然不给妈妈钱。”
“妈妈的钱,叔叔给的,好多钱钱,买本子,买娃娃。”小女孩笑了,笑得很天真。“傻孩子,妈妈的钱是城里人给的。妈妈是城市的美容师。哈哈。来,宝贝,我们唱歌,唱歌就不冷了…”
“妹妹抱着洋娃娃,给她梳头发…”这声音突然让远处的张萍倏得周身一颤,她不由得停住脚步,随着熟悉的旋律哼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