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这咋回事?”宇辰吃了一惊,快步走到相框跟前细细打量,框棱上的灰尘已经落了老厚一层,这说明这张相框不是才出现在这里的。宇辰也不相信张阳这人没了,因为昨晚,张萍还见过他。
老人长叹一声,起身去到里屋拎出一个塑料桶,里边装得应该是些散装酒,而且少的可怜。他拖过宇辰刚才坐过的小凳子,从兜里摸出一个不锈铁的小杯子,确切点说,那东西应该是别人用来装调味料的。
老人倒上一盅一饮而尽,粗黑的手在嘴上重重的一抹,泯完嘴唇,又舔了一下掌心,这才说道,“我当他死了。”紧接着重重的一声叹息,“MD,要账都要到我这来了,什么人都有,不给就打,我都老成这样了,那些狗娘养的也真下得去手。好几次都把我打得背过气了。”老人说完,又是一口酒灌进肚里。
“怎么能让他们打人呢?报警啊,警察会不管这事?”宇辰不理解,更想像不到把这样一个老人打到背过气去会是怎样的情形。他已经瘦骨嶙峋,不堪入目。
“经济纠纷说是,人家不是不管,是管不了,哈哈,管不了啊…”老人手背上的皮肤邹巴巴的,像块脏抹布搭在那几根干枯的骨头上。“再说了,人家来一次两次,天天来,可能吗?你给人家一分钱了吗?后来有个酒友说,干脆当他死了吧,死了清静。再后来的几波,来了就砸东西,电话也砸了,连那个捡回来的收音机也给砸了,哈哈,砸的好,这下清静了。”
宇辰的眼神落在那个老人随身装着的“酒杯”上,他理解了对于一个酒鬼来说,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张阳他就一直没回来?”宇辰给老人递上一支烟,他认为,找老人要钱,以及老人的地址,只有从张阳嘴里会说出来,难道他就一点儿不牵挂自己父亲的安危?一趟也没有回来看过?
“只有一趟,那天后半夜,回来偷酒喝。哈哈,这小子跟我一个臭毛病,就是离不开酒。”老人这笑中带泪的表情,让宇辰的心头好一个酸痛。“他还活着呢,活着好好的。”宇辰这句话不知道是不是在开导老人,算是给他一个活下去的希望。
“呵呵,”老人似乎并没有在乎宇辰的这句话,眯着眼睛,借着那劣质白酒浓烈的醉熏,似乎看到了另一番景致,“他小时候,有一次问我,说这个亲嘴能不能怀孕,他那时候才多大,我就唬他说,能。你猜后来怎么着。”
老人的脸上洋溢着一种久违的幸福,那是对过往的留恋,对曾经美好的痴迷。“后来,有一头老母猪产崽儿了!这小子,就天天天天的去给它喂东西,一趟一趟的往猪圈里跑,有一天,可算是被我逮着个正着,我问他来干啥,他说,那天来猪舍找我的时候,被这老母猪拱了一下嘴,而我又告诉他,亲嘴能怀孕,所以,他要对这老母猪,还有刚下的这窝崽子负责任,哈哈,你说他傻不傻,哈哈,这点真像他妈,明知道我是这样的人还嫁…”
宇辰不忍心打断老人这短暂的幸福时光,一直默默坐着。听着老人自言自语,看着他一杯一杯,把那剩的不多的酒,喝了个精光。“没了,呵呵,这东西真不经喝,唉…”老人吧嗒着嘴,端着那个空桶一个劲发愣。
“你等我一会儿,我去买些回来,我陪你喝。”宇辰起身要离开,所谓买酒不过是个借口,真正的原因,是他的心,正在滴血。“哦,那就麻烦你了,顺便再买点酒肴吧,我这儿,啥都没有。”
去镇子的路上,宇辰看见路边的派出所,便折回来拐了进去。接待他的一个二十出头的小特勤一听是来打听张阳的事情,很不耐烦的把手中的笔一摔,瞪着宇辰看了老半天。
“你是不是一天到晚闲着没事干呐?那个张阳犯的事儿,在我们这儿备案了一大箩,他爹都当他死了,你还在这瞎得吧什么玩意儿,赶紧走,看见你们这样的圣母婊就烦。”小特勤睁只眼闭只眼,斜瞪着宇辰,像是见了瘟神一般的嫌弃。
“你怎么个意思?”宇辰被这态度弄得有点儿下不来台,声音不单硬,而且有些暴躁。“你怎么个意思?我爹妈都不敢这么个态度跟我说话,你想干什么?你能干什么?”这小特勤也不是什么善茬,没给宇辰好的。
宇辰又碰了一鼻子灰,愤愤不平的去买了好多酒和下酒菜,回到猪场的时候,他发现老人躺在里屋睡了。借着火气,自己又喝了不少。日头已经偏西,气头也过了,他突然感觉老人有点不对劲,上前一试不由得一惊!老人,死了。
真是祸不单行,他是医生,知道现在这种情况已经没有抢救的必要。报完警之后,在老人的枕边,发现了这样一张字条。
孩子,谢谢你能过来看我。叔已经没脸再活在这个世上了,你刚才那句话说的对,他还活着,可我就认为他死了。实际上真正该死的是我,这世上就没我这样当爹的!那房子,你帮我卖了吧,钱,他们两个一人一半。
宇辰看到这里,两股热泪瞬间夺眶而出。“我只说他还活着,我希望你有活下去的奔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叔…”宇辰抑制不住自己情绪的崩溃,重重地捶着自己的胸口。
派出所的人来了,看过现场,看过留下的那张字条和宇辰买回来的那些东西。“我说你是圣母婊你不爱听,看见了吧,你一句话,就让这个人寻死了,你的嘴怎么这么贱!”说话的是中午跟宇辰怼过的那个小特勤。
“小王,注意你的态度。”一个老民警制止了小特勤对宇辰的发难,走过来拍了拍宇辰的肩膀,“你通知他的家属吧。”“联系不上。”宇辰已六神无主,张阳确实联系不上,可张萍,自己又该怎么去和她解释。她对自己的父亲也是恨得,可这恨只能相对于活着的人。
宇辰最终还是给张萍打过电话,而那边听到这样一个消息,却始终静默无声。张阳父亲的死,根本就没有任何葬礼可言,张萍回来后,紧跟着办妥了手续,尸体直接就火化了。
从殡仪馆回来,张萍让宇辰半路下车,说自己要带着父亲的骨灰,去一个安静的地方。并且没有给宇辰更多解释的机会,把他撵下车,便消失了。
夜,再一次降临,淹没了这世间所有的悲喜。宇辰一路走,也不知道走到哪里,反正看见小饭店,就进去买酒,而且只喝酒。就这样溜溜哒哒,晕晕乎乎的,他走着走着就走不动了,靠着一处路灯,坐了下来。
冥冥中,他似乎回到了那天的那个下午,他记起自己嘲笑张阳父亲的那几句话,你是谁,从哪来,到哪去。他自嘲的一笑,耳畔突然传来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名字。张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