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七八月份的安城,早晚气温相差极大。晚上还有丝丝凉意时,白天已是阳光明媚,热意灼人。
温诺澜打开房门,一丫鬟梳着一条大大的辫子,有些厚重的斜刘海却依旧抵不住那双水汪汪的大眼里的机灵劲儿。青色上衣加长裤,行动之间一股麻利劲,尽管有些时候脑子转得不是那么快,可对自己的小姐诺澜却是倾心相待。她便是平常跟在温诺澜身边的小鞠了。
“小姐,你起来了?”诺澜好笑,她看见小鞠脸上开心和难过转换的表情。
果然,“小姐早上好!”却已不再是小鞠软萌清甜的声音。明明该是尊敬的语气,却带些严厉和不满。温诺澜循声望去,果见那由远而近的万冬婶缓缓走来。
温诺澜跨步向前走去,微微低头,柔柔喊了句:“三娘。”
她自是知道昨晚没有参加表演的事暴露了,这万冬婶是一直跟在三姨娘身边伺候的老人,连万冬婶的语气都携上了不满,诺澜当然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
今日三姨娘着一袭水蓝色的旗袍,高贵而清新。只是那好看的眉眼带着隐隐的怒意。她带着身后的万冬婶走向诺澜。但一看到面前之人早已乖巧地模样等候在门口,怒气突地少了一大半,怎么也骂不下口。这丫头!
望着前面这一身清丽的着装,再想起昨天看到小鞠手上捧着她亲手为诺澜缝制的舞衣时,这淡雅的颜色又激起了她熊熊的怒火:“澜儿,你这丫头怎这么不知好坏,我又不是为自己,是为你能早日找个好姻缘,是为我们家好啊!”三姨娘越说越气愤。待三娘一口气说不上来了,诺澜这才慢慢开口:三娘,我错了。看那一副虔诚又让人疼惜的模样。然后……
事情当然不了了之。
每次诺澜一犯错,三姨娘会先责骂个半日,最后只要诺澜低头喊一句三娘,诺澜错了,所有的事都会以三姨娘的叹息而告终,这毕竟是三姨娘罢了。可是,诺澜心里并不是有意去抵触她。三姨娘虽不是自己的亲娘,但对这个家,对父亲,对自己却是极好的。虽然有时的方法诺澜不喜,总带着封建的包办思想,但好歹诺澜在学堂里学了一些西方自由开放的知识,自然是欢喜羡慕那种自由思想的。
直看到三姨娘的后脚踏出侧门时,诺澜深深吐了一口气,转过身子同小鞠对望,一副调皮的模样,诺澜走近房间去,同小鞠说道:”小鞠,去拿一份报纸给我看看吧。”
话音才罢,那方急急出现一道声音:“小姐,老爷刚刚捎人吩咐我告诉您他去五溪,近日不会回来!”。小鞠前脚刚走,后面来了个小厮。
“五溪?”诺澜抬眼望那小厮,“父亲去那干什么?”她疑惑。
“老爷的深交管易管老爷前几日得病走了,老爷赶去吊唁,没时间回来,所以特意遣我来通报一声!”
管易?诺澜想起这是父亲昔日的老朋友,从小便交情甚深。在诺澜的记忆中,这位管伯伯可谓是一善人不善己的人,当初他选择去五溪做校长,常常是“黄卷青灯,茹苦食淡,冬一絮衣,夏一布衫”。父亲时常会赠些物资于管伯伯,只是这突来的病逝只怕是多年劳累所起,父亲定是心痛不已。
诺澜感叹:死死生生,生命无常!
“唉!”温诺澜深深叹了一口气,吩咐道,“你且把父亲出门的事告诉三娘,别让她担心!”
“是,小姐,我这就去!”
诺澜点点头,正欲踏房门时,又来一阵喊叫。“小姐,小姐。”是小鞠的声音。
诺澜多多少少在听到消息后情绪有些低落:“小鞠,怎么了?”
而后便是一阵风风火火,“诺澜,出去逛街了。”来人兴致很高,从声音中便听得出愉悦。
诺澜想到一句话——不见其人先闻其声。“巧茹!”这大概说的便巧茹这鬼丫头。
诺澜心情郁郁,望着门外春光正好,想着出去可散散心;更何况,昨日便应了巧茹去看电影,这便同意了。
两人走走停停在各店铺前,巧茹置办了一套新式旗袍和一副玉制手镯,说是自家姨娘的表妹从娘家那过来玩儿一趟,要送一件礼物给她。于是拉着诺澜挑挑拣拣总算看中几件满意的。
“诺澜。”清脆的嗓音带着一股温柔,再也没有比这更温暖人心的声音了。温诺澜同巧茹正在一堆各式各样的首饰前挑选着,便听见有人喊。
诺澜回头,一眼便跌入那墨黑色的瞳孔中。
来人肤色白皙,高挺的鼻梁,墨色的瞳孔中闪着温柔之光,身着一袭浅蓝色的长袍,衬得俊逸高大。此刻他正微微浅笑地看着那位同着浅蓝色衣裙的姑娘。
巧茹望着两人含情脉脉,开口打趣道:“呀!果然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幸好我今儿没穿蓝色衣裳!”
“巧茹,从你这嘴里啊果真吐不出什么好东西来。”书生气俊雅的曾子佩转向巧茹,笑意浅浅。
“子佩哥。”诺澜轻轻喊了一句。眉眼里满是喜悦之色。
曾子佩缓缓走进:“电影下午才开始,不知曾某是否有幸请两位小姐一同吃个便饭?”
“你请客?”巧茹道。
“那是自然!不然哪有让两位貌美的小姐请客之理。”子佩笑。
“那我可要挑好吃的吃。”
“当然!”
巧茹转向诺澜:“诺澜,你要吃什么好吃的?尽管挑……”说得好似自己是请客之人,毫不客气!
……
最后三人兜兜转转来到一家牛记面馆吃起了牛肉面。
“诺澜,你这么喜欢吃这家的牛肉面啊,每次出来吃饭都点这家。”巧茹夹起那大块的牛肉。
“这家牛肉面最好吃啊。”
子佩望着吃得开心的诺澜,见那嘴角一滴汤汁在上,不觉笑意上头,拿出一张纸来伸手过去轻轻替她擦了起来。诺澜像个小孩子一样笑得纯净自然,她知道子佩家境不好,怎么会像那些大户家的少爷一样随手就是平华大饭店呢。她喜欢这样的平平淡淡。一抬头,曾子佩那抹眼底的心疼一闪即逝,一抹淡淡地笑绽在嘴角。
黑白的电影,就像黑白的人生,兜兜转转也就是这么一回。
“巧茹,我记得你昨天好像说什么《五里飞》?”诺澜有些正经地望着旁边心情低落的巧茹。
三人观完影后出来时并排而行,巧茹一时没回话。
“这哪是《五里飞》,分别是‘巧茹飞’!”曾子佩见巧茹神情恹恹,他突然开口打趣道。
一旁的巧茹猛地抬头,眼神犀利向曾子佩望去。那俊容上挂着一股嘲笑。
“诺澜,我记错了,这是‘梁祝’。可那明明就是底下的人跟我说的电影名叫《五里飞》,我哪知道他笨成这个样子,连《梁祝》都不认识,看见蝴蝶就说飞,还飞五里嘞!”巧茹白了白眼。回去定好好管教一下她家的仆人。
三人走出影院,街上还是来来往往,诺澜的心情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是喜还是忧,她自己道不明说不清。
“诶,这电影看得真难过,都是这封建礼教害的,为什么一定要门当户对。幸好我没有生在那个时代,不然我可难过了。我向往的可是自由恋爱。”巧茹叹口气,继续道:“如果我喜欢一个人,我一定要开开心心地和他在一起,我不要化蝶,也不要求来生,只要这辈子!”诺澜一直都记得巧茹说这句话时小巧的脸是多么光彩照人。
如果你愿意追随,那我颠沛流离也不畏。
诺澜却突然笑道:“这是个好结局啊,他们历经千辛万苦,家里的规矩不容忍他们,社会的封建礼教不容忍他们;那即如此,他们就该飞往那更自由的空中,寻一片容得下他们的天地去生活。就算是蝴蝶,可在一起了,不管是什么,我觉得这都是幸福的。”
说这些话时,诺澜望着头顶的那片蓝天,她的眼里清澈而明亮。
曾子佩望着这般纯净的诺澜,她的眉眼,她的鼻子,她的嘴唇,她白皙柔美的侧脸,仿佛都在诉说这个世间的美好,他会永远记得这段话,这个他喜爱的姑娘的话。
后来的后来,他也曾因这段话努力的奋斗着,并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
三人走至顺风银行的门口,面前突至一辆黑色小洋车。车门打开走下一位白色西装的中年人,对着巧茹恭敬地喊:“大小姐!”
巧茹回过头,神色下一秒便快乐起来:“咦?李叔,你怎么来了?”李叔是家里的管家,看着李叔的到来,巧茹顿时明白了,“是四姨娘回来了?我马上跟你回家。”
李叔接过巧茹手中的礼物,打开车门。
巧茹正要钻进车内,一只脚刚踏入,突然回身:“对了,曾子佩,记得把我的诺澜安全送回家啊!”说完她对着诺澜眨了眨眼,才安心上了车。
洋车呼啸而去,只剩下两人呆在原地。曾子佩开口:“诺澜,我送你回家!”
当“温府”两字出现在眼前时,诺澜停下脚步,曾子佩也停了下来。
“等等,诺澜。”诺澜回过头,那温柔的眉眼。曾子佩拉起诺澜的手,诺澜想抽开,却被他抓得用力。
“过几日,我会叫上我父亲到你家提亲的。”曾子佩看着面前这个乖顺的姑娘,她的脸上带着一抹浅浅的红晕,喜上眉头,可见到她嘴角轻轻荡开的笑容,诺澜点了点头,“嗯。”是满心的欢喜。
“我知道你不嫌弃我,可既我决定娶你的那刻,我便不会让你同我吃苦!”是一个男人的承诺。
诺澜抬头对望,她能从曾子佩坚定的眼里望见自己明亮的眸,“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面前之人笑意深深,扬起漂亮的眉。
“诺澜,你知道吗?待伊落地成花,君且欲成归!我要让你做我最美的新娘!”
他即将毕业,优异的成绩足够让他当上城里教育局空缺的副主任之职,到时候他便能给诺澜最大的幸福。
然而他的承诺却成了他颠沛流离的开始。
“妈妈,他要娶外婆了,怎么办?难不成明日有场外公抢亲大战?”
“傻瓜,这场战争啊,一开始他就输了。”
我疑惑:“‘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