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徐志摩笔下有这样一句话: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外婆并不是旧时光里倾城倾国的美人儿,可是她温婉娇柔,像四月的春风带给人沁人心脾的暖意;也是那徐志摩笔下娇羞的水莲,不经意的低头便是满心的温柔。
当上海滩已是洋楼林立,电车满地跑时,这座城却依旧充斥着黄包车夫的阵阵叫喊声;当别处的夜晚已是璀璨夺目,红灯酒绿时,安城的夜生活却充满温馨的气息。毕竟不是繁华的大都市,也没有成为列强开辟的通商口岸,这个小城接触的西方物品较少,它依旧弥漫着一股中式气息。
七月初七,今夜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晚风徐徐,吹起各家姑娘艳丽的衣裙,她们盛装打扮,个个笑脸盈盈。
街上人潮涌动,摊贩上摆弄着各式的花灯,个个造型优美,新颖别致。看那栩栩如生的金鱼灯,玲珑剔透的宫灯,还有舞姿婆娑的仙女灯,让人眼花缭乱。
“诺澜,你看,好多人在湖边许愿呢!”巧茹指着右前方一群大大小小的人,他们衣着各式,手上拿着各式的花灯,犹如五彩灯般,为长长的安江装点着别样动人的光芒。
今夜的温诺澜身着米色立领七分袖巧式上衣,领口精致的刺绣钩花,搭配裸粉色系的半身纺纱面料长裙,裙摆处勾勒着一簇簇精巧的花纹,一走一动仙裙飘溢。不似往常学生装扮,两条清新的麻花辫此刻全部散开,从耳旁处拉取两缕长发斜斜绾在一侧,剩余的发丝全部柔顺地披在身后,没了学生装扮的青春活泼,此刻是多了一股甜美温婉的气质。
如果说温诺澜是块安静沉稳的美玉,那么徐巧茹绝对是活泼易动的璞玉,新鲜好奇。
两人一边欣赏着街边的美景,一边往街头尽处的厅厦走去。可以看见宽长的街道上走动着许许多多的姑娘,想必她们也同诺澜和巧茹一般,这个年龄的姑娘皆有着好玩之心,定也是边玩边去参加才艺表演的。
巧茹手中拿着刚从店铺内买来的琉璃宫灯,一路上拽着诺澜蹦蹦跳跳,平常在家一直被严厉的父亲束缚着,此刻兴趣高涨,难免一顿活跃。她正瞧着前方众人围观之处望得起劲,身旁却突然走过一个急匆匆的丫鬟,两人相撞,巧茹手上受力,那盏蓝色琉璃宫灯便甩了出去。巧茹顿时瞪大了双眼,见那丫鬟仍一个劲儿地往前奔走,神色焦急,口中还不停地喊着“小姐”二字。她顺着那方向瞧了去,果见一名身着红色艳丽衣裙的女子脚步匆忙,飞奔前去。巧茹怒道:“撞了人也不知道歉!”
诺澜拾起那盏滚到树边的琉璃灯,将它放在巧茹的手上,温和说道:“算了,人都走远了。”
巧茹接过那盏灯,将灯转了一圈,仔细地检查,却突然皱起眉头,苦着脸心痛道:“我的灯啊!”
诺澜望去,只见那盏蓝色的琉璃灯一侧划出一道小小的口子,里面的灯光仿佛一瞬溜了出来,闪着迷离之色。诺澜安慰道:“等会儿我们再去买一盏!”这话才刚说完,只瞥见巧茹忽变的惊异脸色,她的手被巧茹一把抓起,还未来得及思索,整个人已被风风火火的巧茹拽着往人潮中跑去。
诺澜整个头脑都在晃动,她急急喊道:“巧茹,你干什么?别跑这么快!”
茫茫人群中只见两名花样的女子匆匆飞奔在路上,后一位女子显然步伐不稳,摇摇晃晃。巧茹像条灵动的小蛇一般排开一切阻碍在拥挤的人群中穿梭着,而后面的温诺澜明显不在状态,不知撞到多少人,口中一直喊着抱歉的话。要是被三姨娘知道自己在外面这般毫无规矩,定少不了一顿责骂。
一阵狂跑后,巧茹终于停了下来,她满脸红色,叉着腰大口大口的喘息。诺澜更是扶着胸口努力呼吸着刚刚在奔跑中缺失的空气。两人相互对望,巧茹一脸惊喜之色,却说不出话来。
“我…我,你…要表演啊,你忘了?”巧茹喘着大气说着,“还有,我明明记得三娘为你备了舞衣的!”
温诺澜这才记起,出门前自己确实是穿着一身精致的旗袍式舞衣,精巧的做工,三姨娘的手艺本来就是极好的,可……好看是好看,但诺澜总觉得太惹眼了。待三姨娘看了看自己的一身手艺穿在诺澜的身上,甚是满意,拍着诺澜的肩膀笑说:“年轻就是好啊!”,出门前一再叮嘱诺澜今晚要好好表演,好好玩。看着三姨娘喜笑颜开地走后,诺澜找来底下的丫头小鞠,于是那身华丽的舞衣便变成了现在的这身服饰,简单大方,诺澜很是满意。
“我不去表演,只是出来看看。”
“那三娘那边怎么办?”
“没事,反正我现在出来了。”但诺澜知晓明日三姨娘知道后定对自己一番说辞。
诺澜和巧茹站在厅厦的门前,里面已是挤满了众多女子,围成一个圈,看来表演已然是开始了。
“既然都走到这了,我们还不如去欣赏欣赏别人的才艺,看看今年的美女比不比得上我家诺澜!”巧茹勾着一双妙眼调皮地盯着诺澜。
诺澜无奈,笑了起来:“去吧!”
“珊瑚岸,浪淘沙,海风佛长椰;白云深处是我家,青山照晚霞。草编裙,皮做衣,哪怕风雪雨……”不知是谁家小姐,妙语妙歌,将孙瑜的一首《自然的孩子》颂得如此灵巧动听。
一曲毕,大家都在窃窃讨论着这个李家长女。
“好歌啊!”
“是啊,是啊!”有人附和。
“人长得也不错!”
“……”
这便是乞巧节的晚宴习俗,各家小姐都会在十八岁那一年的七月初七中展示自己的才艺,以提高自家的名气,更重要的是便于结姻缘。虽说这时的七夕节还未成为现在的情人节,却隐隐中有了那种情人节的影子。
“大家好,我是曹都府曹顺之女曹婉琴,今夜我所展示的才艺是一曲‘霸王别姬’。”语罢,果然红衣飘飘,尤是腰间一束红腰带,嵌得腰肢袅袅。她饰演的是霸王项羽,不知何时,手上多了一把长剑,挥毫之间,不见女子的娇柔,反是一股英姿飒爽的霸气。看得底下之人连连鼓掌叫好。
温诺澜看得起劲,微微笑着。却听得巧茹在耳旁咬牙切齿道:“原是她家的丫鬟撞到了我,哼!”
诺澜微微偏过头,嗤嗤一笑:“好了,现在也没什么大事了。”
再后面不是歌曲便是舞曲,除此之外,毫无新意。巧茹和诺澜兴趣大减了去,便双双离开去河边许愿放花灯。
夜色越加迷离,湖边凉意更胜。巧茹诺澜手上各执一盏花灯,寻了一处岸边空处,轻提裙摆,半跪下去。
“还是学生装轻便些,这长裙拖地,好繁琐。往年我们都是去龙湖亭看书的,今年听你说要参加表演,才特地穿着一番,却不知如此繁杂。”巧茹边蹲下来边轻轻提着自己的下裙,看得诺澜都忍不住帮她一把。
“诺澜,我们明明是一样的长裙,怎么你就提得如此方便?”巧茹皱起了眉。
诺澜笑。待两人都整理好后,诺澜跪在湖边,将手中的花灯轻轻放于河上,她的眼神柔和,望着那盏蓝色的花灯光影闪闪,随着流水的动荡渐渐飘远。她慢慢合起双手,心中默默许愿。
美人如斯,彼时的她还不认识现在的他。
当陈随生站在刚才巧茹掉琉璃灯的地方时,他略一抬头望去,众多放花灯的女子中,他偏偏一眼便望见她。一身淡雅的着装,许愿时那浅浅的一低头,高领的设计隐隐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晚风拂拂,吹起一丝耳鬓的柔发;五颜的光影中,那女子同样白皙的侧脸,线条柔和,最是那嘴角一抹浅浅的笑,迷离醉人。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想见。
陈随生淡蓝色长袍,在温诺澜不远处的背后单手执一盏花灯,嘴角擒着一丝不觉的笑意。时光正好,在最美的年华遇见了最美的她。
“少爷,你在看什么呢,笑得如此欢快?”身后闯入一个声音。陈随生随即转身,手一挥,直直砸向说话这人。
“诶哟,少爷为何打我?”此人乃陈随生的跟班淮书,他使劲揉着脑袋,皱起大大方方的五官。
“你眼睛瞎了,不打打脑袋,怎么治好?”陈随生平淡地语气,仿佛刚才淮书望见的心底装着一股柔和的人是假象。
淮书委屈得很,苦道:“少爷,你平常很少笑的,见你那模样已是我觉得非常欢快的了。”
“回家!”还揉着脑袋的淮书还未反应回来,便见自家少爷已走远。他偏过头,向刚才少爷望着入迷的地方瞧去,三三两两的各家小姐在湖边放花灯静静许愿。
“少爷,你等等我。”说罢,便追了起来。而身后恰巧有两位姑娘笑颜盛开地站了起来,她们弯了弯腰轻轻拍着膝上衣裙的细小尘物。
“诺澜,你许了什么愿啊?”巧茹挤眉弄眼地凑到诺澜身边。诺澜一把拉开她。
“我干嘛要告诉你。”
“哈哈,你不说我也知道!”……
凉意阵阵袭来,湖边的花灯一盏接一盏向远方飘去,五彩的光倒映在湖水之上,为这条寂静的江增添了柔美和靓丽。花灯渐行渐远,带着每一个女子的心愿飘向远方。
一愿父母安康,二愿好友常在,三愿佳人成双。
当然,妈妈并不知道外婆到底许了什么愿,而这三愿也只是我的猜想。毕竟不是当事人,且时过境迁,也只是一段让人记不住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