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目光一齐投向殿门,谁知首先进来的不是宋齐丘,却是太后宫中的首领太监,弓腰垂肩,老态龙钟,因年事已高,近来极少在宫中露面,今天不知为了何事竟到了这里。后面还跟着一人,才是当朝大司徒宋齐丘,面色红润,哪里有半分病容?
李璟一见那老太监,忙从御座上站了起来,神色紧张地问道:“公公怎么来了?太后老人家可安好?”
那老太监微笑点头道:“太后她好着呢,有劳万岁爷挂心了,奴才这是来传懿旨的。”大家这才发现他手中还捧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儿,上覆着明黄色的锦缎。
李璟虽说已是九五之尊,可也得下阶来,单膝下跪。那老太监也不客气,取出盒中的一小卷纸,清了清嗓子,打开念道:
“陈觉、冯延鲁虽有过犯,但念在累世积功,又确系奸人所误,皇上仁慈,应体念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可重罚,重则伤阴鹫,与国不利,我也会不高兴的。”
那老太监宣毕,李璟依旧跪在地上,恍若不闻,孟庆祥悄悄地叫了两声,他才惊醒过来,起身接了旨,问道:“太后还有何话说?”
老太监道:“太后还有话要对皇上说,太后说,你很好,先皇没有看错你,你要真为我想,就听我的话,便是你的孝道克念了。”
李璟垂泪道:“父皇母后之恩,如同雨露春风,孩儿怎敢不铭记于心!”
老太监走后,李璟又回到御座上,容色凝寂,只觉得各种心思纷至沓来,如同乱丝一般纠结缠绕,理不出个头绪,久久不语,过了好一会儿,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开口问道:“刚才太后懿旨中说道确系奸人构陷,这是怎么一回事?宋司徒,你定然知晓其中的缘故,还不奏来?”
宋齐丘拱手道:“圣上英明,微臣确实略知一二,矫诏调兵一事,并非全然是陈觉一人之过,只因那建州守将白定休急于建功,兼之胆大妄为,谎称奉了皇上的口谕,准予统兵大将临阵决疑、便宜行事之权,而兵部的咨文即刻就到。陈觉一时不察,误信人言,又不想错过一举拿下长乐城的唯一机会,于是才下令调发了各州兵马。这确是他行事不当的过错,可要是谁说他假传圣旨,意图落井下石,确也与实情大有出入,请圣上明察!”
李璟沉吟道:“倘若当真如此,依太后所言,倒是颇有可商榷之处。”
魏岑出来奏道:“圣上明察秋毫,令微臣钦佩不已。枢密使为官多年,沉敏机辨,满朝上下,尽皆知闻,臣下敢以性命作保,决做不出此等悖逆之事!皇上请想,倘若矫诏之事确是情真事确,枢密使怎么不乘机逃走,难道还敢拿颈上人头来开玩笑吗,足见他心地光明磊落,请万岁垂怜鉴察!”
李璟疑道:“白定休?他是何人?”
礼部侍郎江文蔚耿直不阿,名震江东,此时也说话道:“微臣认得此人,白定休在边关戍守多年,与士卒同吃同住,为人谦退谨慎,颇有官声,臣下宁死也不相信他会做出假传圣旨之事!”
韩熙载也说道:“江侍郎说得不错,熙载也并非不信宋司徒所言,不过事关重大,皇上切不可听信一面之辞,须知人心鬼蜮,不可不防啊!”宋党在朝中党羽甚众,他这话一说,惹得不少人纷纷侧目而视,韩熙载身形端凝,坦然而立,脸上并无半点惧色。
李璟点头道:“太常博士和江侍郎说得有理,陈觉和冯延鲁、查文徽都是朝廷大员,既关涉到几人的性命,朕不想草率处之,宋司徒还是要说清楚才是,也好给太后一个交待。”
宋齐丘从袖中取出一块绢片来,由孟庆祥转交给了皇上,说道:“白定休已亲笔写下供状,臣也知事关重大,不敢擅专,就交由圣上御览,众臣工亦可一同看一看,以辨真伪。”
李璟接过绢片看了看,就吩咐传了下去,江文蔚与白定休较为熟稔,看得格外仔细,翻来覆去好一会儿才说道:“启禀皇上,这确是白将军的手书无疑,臣虽不解,但也不敢欺君。只是微臣愚钝,仍是不信他会做出此等事来,不如将白定休解来京城,当面对质,定能水落石出!”韩熙载在一旁也道:“正该如此!”
余者一阵沉默,李璟问道:“宋司徒、左相、右相,这样可行么?”
孙晟躬身道:“如此甚佳。”冯延巳捻须皱眉细思,并不言语,宋齐丘说道:“皇上钧鉴,白定休将军自知罪孽深重,对不住圣上天恩,一时迂执,已经服毒自尽,再也到不了京城了。”
此言一出,朝堂之中一片惊惋之声,孙晟、韩熙载、江文蔚明知白定休死得蹊巧,心中更是既悲且愤,同声太息不止。
孙晟在人群中瞥见李责,想起李建勋临死前说的话来,当即说道:“启奏皇上,钟山公在临升天前,曾由其子代笔,给万岁上了一道折子,他是国之干城,定有一些金玉良言要告知皇上,不如请圣上取出一览。”
李璟回想了一番,问孟庆祥道:“可有钟山公和李责的折子吗?”
孟庆祥回道:“回皇上,这几日并无他们的折子,好在谏议大夫李责就在这里,一问便知。”
李责听到他的名字,不等呼唤,上前两步回道:“先父临终这几日,臣日夜守在他老人家身边,先父直至寿终归西,始终未提过上折子的事,不知道孙大人是从哪里听来的。”
孙晟脑袋嗡的一下,就好像挨了一记重击似的,一时间竟有些缓不过神来,戟指李责道:“你……你……”本想当场痛斥他怎么对得起李建勋在天之灵,忽地记起一事,手臂颓然垂下,心道:“难怪叔言曾说似乎看见魏岑在李家鬼鬼崇崇的,他们早已安排好了一切,就等着我们来钻圈套,眼下再说,又有何用?现今是不是一败涂地,就看这个人的了。”想到这里,目光向着坐在阶下的李景达望去,只见他也是眉峰紧锁,似乎也是无计可出,不禁心中又是一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