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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司徒大人,你可曾见过放风筝吗

孙晟和韩熙载已在宋府宽大轩豁的前厅呆坐了良久,两侧粉壁上挂着前朝薛稷的墨宝、周昉的名画,每一幅都欣赏过了十遍八遍,正中悬挂着李璟御笔亲提的“懿德稀龄”四个大字,用笔纵逸,龙蛇飞舞,高挂在上,冷冷地逼视着在它下方出没的芸芸众生。

刘福给两人新换了一盏茶,孙晟端起杯子啜了一口便放下了,和刘福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些府上的闲话。正说话间,屋外靴声橐橐,宋齐丘走了进来,连连拱手道:“见谅见谅,昨夜与皇上谈了一宿,今晨方歇,让两位大人久候了。”转身直斥刘福道:“不是说了有客人就来叫醒我吗?下次还这样,看我不拿大棒子打断你的腿!”立即又堆出笑来,对孙韩二人道:“家生奴才就是这样,只顾主人,失了体面,倒让孙大人、韩大人笑话了!”

孙晟和韩熙载见识了他的这番做作,心中愕然,却是怎么也“笑话”不起来,嘴上忙说不干家人的事,是自己来得早了,刘福不敢多说,嗫嚅着退了下去。

孙晟自然明白宋齐丘并没有“与皇上谈了一宿,今晨才睡”,他这样说,不过是在自己那张渐渐松驰的老脸上涂抹几笔不算鲜艳的色彩罢了。知道归知道,可他也并不说破,仍在原座坐了,与宋齐丘随意谈了些省部里的事。用过一遍茶了,还没有说到正题,孙晟还算镇定,韩熙载就有些沉不住气了,得了个空,便即插话道:“司徒大人,今日我们冒昧造访,并不只为闲谈,而是有要事与公商议。”

宋齐丘早就在等着这句话,此时并不立时回答,轻捻杯盖,拂去水面上的浮沫,盖杯相碰,叮当作响,清脆喜人,过了好半晌才道:“老夫年事已高,已近发秃齿危之龄,皇上体恤老臣,许我忝居三公之位,其实早已不预世事久矣了。二位乃是朝廷栋梁,圣上也是极为倚重的,若要商议国家大事,就该找宰相、枢密使,若是斗鸡养鸟、赏鱼观花诸般有趣的玩意儿,老夫倒还颇有些心得,哈哈哈……”

韩熙载心道:“你昨晚不是还与皇上‘彻夜长谈’吗?讲的不是国事,难道也是鸡犬之事?”可这话终究说不出口,只听孙晟言道:“我俩此来,正是与宰相、枢密使有关。冯延巳、陈觉、魏岑等人,结党乱政,乃是奸佞小人也,但世人无知,竟将他们归于司徒门下,言语纷纷,说司徒贪名恋栈、希图目下之富,如此种种,岂不荒唐?宋公高洁,令人钦佩,想当年辅佐先皇,代吴立唐,天下皆知,如今为百年清誉计,理应疏远小人,以国事为重,此乃国家之幸、圣上之福也!”

韩熙载听孙晟一席话道来,句句在理,不由得连连点头。再看宋齐丘,目不转睛,只盯着眼前那一盏碧绿的茶汤,似乎那些在汤色中载沉载浮的根根银针,比起孙晟的高谈阔论来,实要有趣得多。

好容易等到孙晟那一番话说完,宋齐丘依旧是一副痴坐无语的模样,也不知他心中所想,三人间一阵沉默,韩熙载难忍这尴尬,干咳了两声,开口说道:“敢问司徒大人,你可曾见过放风筝吗?”

宋齐丘眉毛一挑,说道:“自然见过,这就是你们说的国家大事?”

谁知韩熙载竟点头道:“不错,世事大有似风筝者,在放飞时尚可控制,但到了回收时,稍有不慎,则易线断遗失,血本难归。陈、冯、魏等人即是如此,未发迹时,还能低首下心、奔走趋奉,一旦飞得高了,就要放纵无检,到那时,难免累及自身,悔之晚矣。天下之势,多有甚于此者,愿明公早以为念。”

宋齐丘哈哈笑道:“凡成大事者,必如巨鵰盘云,扶摇直上,才算不亏了上天的慈悲,父母的荫庇,又岂是游戏可比较之。二位又是放风筝,又是国事为重,可是老夫怎么一点儿也听不明白?难道说宋某辅佐先皇和当今万岁凡三十年,还不是以国事为重吗?”

孙晟、韩熙载对望一眼,从对方的眼神中分明看到了失望的表情,话不投机,再坐也是无趣,两人勉强又坐了些时辰。宋齐丘位高权重,又好给人撰写碑志,因此求他的人极多,这几日正好写就一篇,端详多日,自觉文章华美、盖世无双,而韩熙载书法极佳,尤擅八分书,便顺便提出由他来缮写。韩熙载深悔自己送上门来,当面推辞不得,只得答应了。二人见再无话说,便匆匆起身告了辞。

宋齐丘直送到仪门之外,待到看不见两人的身影了,这才将脸上的笑意不客气地收了回来,一拂袖进了内室,只在身后留下一句冷冰冰的话:“鼓舌摇唇,做此伎俩,真小人也!”

宋府门外,孙晟抬头看了看门楣上高悬着的“宋府”两个金光闪闪的大字,面色忧郁道:“子嵩(宋齐丘的字)还是放不下权、利二字,国家危矣!方才我为了劝服他,说他‘高洁’,如今想来,我竟如同小人一般无二!”

韩熙载劝了两句,两人均是心事满腹,干脆弃了车马,只留一二家人远远地跟随,任由冷风扑面,沿着青石板大街踽踽而行,边走边谈。

孙晟不想再提宋齐丘之事,随口问道:“听说叔言(韩熙载的字)的令尊大人曾任观察支使一职?”

韩熙载实不欲向别人多提此事,但孙晟见问,又不得不说,只好低头答道:“不错,父亲勤勉用功,忠于职事,但一生碌碌,只做过幕职一类的小官。熙载出身门第不高,因此不受先皇重用,空怀抱负,难以施展,也只能谈论一些典章礼法罢了。”

孙晟摇头道:“叔言差矣,先帝对你极为看重,每次看到你上的奏章,往往乐而忘食,击节赞叹。而他在龙兴天下之前,不过是个流浪的孤儿而已,复李姓也是后来的事,又怎会以门第高低来取人呢?”

韩熙载哦了一声,他以前从未想过此事,现下实也有些糊涂了,喃喃地道:“那依着大人的意思,这是……”

孙晟道:“先皇为人,处事谨慎、刚毅果决、不喜张扬,窃以为,就是当今圣上,亦有所不如。而叔言你嘛,性子孤傲、不拘小节,因此先皇几次欲加提拔,均是犹豫不决,这才把你放在东宫,辅佐太子,一放就是七年。一是为了好好磨一磨你这狂放不羁的性子,这二嘛,你想想,太子一旦登基,你是东宫旧人,立时就能提拔重用,为新皇所倚重。先帝的良苦用心,你我都要好好地体会一二啊!”

韩熙载直到今日,方才如梦初醒,他要是个旁观者,也许早就看了出来,可见无论多么聪明颖异之士,一旦深陷其中,同样不可自拔,与那世俗之人,其实也无多大差别。

小阳天气,雪敛山青,城里做生意的见天放了晴,纷纷地将那些大摊子小挑子都推了出来,一时间,只见煎油豆腐的、卖卤肉的、炸馓子的……到处都是,一派马嘶人喧之声。两人边走边看,路过一间房舍高敞的酒楼时,正觉得有些乏了,忽听从楼上传来一阵激昂高亢的歌声,只听歌中唱道:“攻书学剑能几何?争如沙场骋偻啰。手持绿沉枪似铁,明月,龙泉三尺斩新磨。堪羡昔时军伍,谩夸儒士德能多。四塞忽闻狼烟起,问儒士,谁人敢去定风波!”

孙韩二人早听出这声音极为熟悉,相视一笑,登上酒楼,果见常梦锡正独自坐在靠窗的小座上,一边用手拍着桌子,一边放声高歌,旁若无人,声调激越,引得座人纷纷侧目。他面前的桌上,摆着几样小菜,一壶酒,一大碗汤。这汤乃是用莼菜、冬笋等新鲜材料制成,状似湖水涟漪,因此名曰“西湖莼菜羹”,食之香淳润滑、鲜美可口,别说细细品尝,就是看一眼,就足以让人垂涎欲滴。

常梦锡见到上来的两人,高兴得几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连忙招呼他们入座,大呼小叫,喊来伙计添酒加菜。

孙韩二人见他喜笑颜开的模样,不禁愕然,韩熙载问道:“梦锡,自从寿昌殿大宴以来,好几日不见你入朝,听说你是病了,正在杜门不出,谁知却在这里吃莼菜喝老酒!”

常梦锡摆手道:“没病没病,只是宋党得宠,专断朝政,我闻不惯他们身上的臭气,只好闭门幽居,写诗遣怀罢了。”

三人说笑了一番,孙晟把今日造访宋齐丘之事说了一遍,常梦锡听后连连点头道:“二位大人为国奉承,不计前嫌,梦锡十分钦仰佩服,只是那姓宋的极重名利,又正在春风得意之时,恐怕不会听你们的良言相劝。”

孙晟道:“你猜想得不错,我也知此事甚难,不过是腆着老脸,白走这一遭罢了,不想还带累了叔言,回府后还要替他缮写碑志。”

常梦锡道:“宋齐丘作文,多是抄袭他人旧作,沽名钓誉而已。他只道能瞒天过海,却不知数年前我就曾看过一本书,是泉州人谭峭所撰,但近日我偶然在书肆中购得一本宋齐丘所著《化书》,翻开一看,简直与谭峭几无二致,可笑、可笑!怎么,韩大人当真要帮他写吗?”

韩熙载无奈道:“不写又能怎样呢?当年宋齐丘在淮上设延宾亭,招徕南下之士,我和史虚白兄,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才被先帝格外看重的,说起来,也有他的一份功劳呢。”说着,左顾右盼,不知道在找些什么。

孙晟、常梦锡皆感奇怪,问他也不答,过了一会儿方才笑道:“找到了。”随即取来一张写字用的白纸,一撕两半,塞入鼻孔,貌极滑稽,瓮声瓮气地说道:“宋齐丘文秽且臭,非如此不敢动笔也。”

孙常二人大笑喷饭,几不能忍。等到三人将酒菜用了十之八、九,已是酒足饭饱,正要结账下楼,就听旁桌之人说出了一番话。这话不长,却引出一段新的故事来。欲知中主李璟及宋齐丘、孙晟、韩熙载等人的其他轶事,请继续观看长篇历史演义小说《锁重楼》。 yPp2Fm8wLBhXA29j54zR/ZaR61+L0bwZMdKqWiTN0ISOu9A6EH2bbVdMzR2V1CH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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