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那两间店面的门窗突然间一起向外飞出,从里面蹿出十来个浓髯粗豪、黑中带煞之人,有的不及从门口出来,便直接打破窗户飞身跃出,显是轻身功夫不凡,各挺兵器,哈哈大笑,人数比钟辰等人多了一倍有余。
钟辰看了看这些人的身形人数,面无惧色,从容说道:“我家公子不好杀人,只要你们说出背后支使之人,我便放你们走路,日后再见,权当作不认识就是。你们干这刀口上舔血的买卖,无非是为了几个钱,就这样把命送掉,家中父母妻儿从此无依无靠,对你们又有什么好处!”
那丑脸汉子见钟辰面临大敌、一无所慑,也不禁在心里翘起了大拇指,说道:“咱们都是无牵无挂之人,哪里有什么父母妻儿?就算有,也早当我们已经死了!兀那小子,你也休要鼓舌摇唇,原本像你这样的好汉,我老彭多半都会手下留情。但交待我之人来头甚大,却也得罪不起,为了兄弟们今后的生计,也只好与你们拼了,你们但有冤枉,就说与阎王爷去听吧!”
说罢,将他那只大手一挥,他身后的那些人事先都被许下了极厚的酬劳,眼见对方人数少了许多,还有老弱在内,便仿佛已然能听到白花花的银子哗啦啦的互相撞击声,说不出的悦耳好听。这时见姓彭那人下了令,便齐齐发一声喊,个个奋勇当先,各举刀兵,和钟辰等人乒乒乓乓地战在了一处。
双方这一交手,原本是松径清幽的一个所在,刹那间随处可见兵刃砍斩、拳掌劈击,时不时就能听到一声狂叫悲嗥,凄心动魄。姓彭之人与钟辰捉对厮杀,过不多时,被钟辰使一招“怪蟒翻身”,左腿上划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直流,跳了几跳,钻入密林中,不见了踪影,其他强人更加没有了斗志,被侍卫们杀得四散奔逃。
钟辰也不追赶,将手下聚拢了来,说道:“都别追了,留一个活口下来!”
侍卫们把一个头小额尖的精瘦汉子推了过来,他的肩膀上中了一刀,深可见骨、鲜血淋漓,却甚是倔强,紧闭着嘴,一言不发。钟辰用长剑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厉声道:“究竟是受何人指使?要是不说,现下就把你的眼珠子给挖了出来!”
那人受伤极重,脸上冷汗涔涔而下,却只是频频冷笑,并不发一言。钟辰怒极,提着他衣服的前襟将他一把拎了起来,怒道:“好小子,那便随我到刑部大堂走一遭,你就什么都想起来了!”
那人脸上似乎有些惧色,终于开口说道:“我熬不得刑,那便与你说了吧!”
钟辰大喜,放下了他,说道:“快说,我便留你一条活路!”
那人盯着钟辰,嘿然冷笑,脸上却是越发的苍白。钟辰见了他的模样,忽然想起一事,暗道一声“不好”,急忙弃了长剑,奋力想去掰开他的嘴巴。可已经迟了一步,只见鲜血不停地从他的口鼻处冒出,没过多久,脸色变得惨白异常,额筋尽露,双颊倒是晕红如火,再一探鼻息,早已没有了出气。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息,令人闻之烦恶欲呕,李璟掩着口鼻,上前来看了一眼,问道:“这人是怎么了?”
钟辰躬身道:“回主子,这伙人极为悍恶,想来是预先在口齿间含有剧烈的毒药,一挨情势不好,便咬破药囊,自尽身亡。属下一时不察,没能留下活口,请王爷降罪。”
李璟摆手道:“你舍命护主,只有功劳,岂有罪愆?”一转头瞥见旁边抱在一处,抖个不停的两个小丐,想到自己的这条性命至今还在,固然是因为钟辰机警、侍卫们肯拼命,可也有一半,是这两姐弟误打误撞的缘故,虽说是无意,可终究是欠了他们一个老大的人情,便挥手叫他们过来,想给他们一些银钱酬谢。谁知在身上摸了半天,竟然连一文钱都摸不出来,只得先向宋齐丘告借了五两银子,递到那个小女孩面前,说道:“这个给你,快拿去吧!”
那女孩看了又看,终于还是咬了咬牙,摇头道:“不,我不能要。”
李璟等原以为她定会劈手夺过银子,霎时间踪影不见,毕竟这种人也是寻常见,万料不到她竟会拒绝,这一惊吃得非小,与宋齐丘、钟辰等人对望了一眼,大感好奇,问道:“为什么?”
小女孩抿了抿嘴唇,说道:“爹常说,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给你东西,既给了你,就会问你要好处。”说着,又是深鞠一躬,道了声“谢谢大爷”,转身拉着又哭又闹的弟弟慢慢走得远了。
李璟呆了半晌,忙叫人把他们给追了回来,温言道:“我也不白给你东西,你收了银子,就要随我回城去,在夫人房中做一个小丫环,你可愿意吗?”
那女孩登时便眼笑眉飞,心情激荡之下,脸上滚滚而下感激的泪水,说道:“老爷若肯要了我,我今生便是当牛做马,也要伺候老爷太太!”
几人认镫扳鞍,重新上路,那新收的小丫环如夏自有人拿了银子去安排妥当。李璟与宋齐丘走在头里,一路走一路闲谈,李璟说道:“到金陵后,大人就遣人来我府上取银子,分文不少,一并奉还。”
宋齐丘摇头道:“银子倒还罢了,久闻齐王诗文风雅蕴藉,新近更有一首‘浣溪沙’,中有‘风压轻云贴水飞,乍晴池馆燕争泥’二句,境界高妙,早已播为美谈,殿下如能亲手书写一卷,赠与微臣,老夫必深感荣宠无量,岂不比区区几两银子要强得多?”
李璟哈哈笑道:“先生乃国之耆宿,本王何以克当,自然是应该效劳的。”
原来李璟虽然身为皇子,但从小便多才多艺,作诗填词,通晓音律,更兼书法飞舞,这首《浣溪沙》便是他的近作,一经传出,什么簪缨门第、钟鼎人家,竞相传抄,就连远在九华山的宋齐丘也尽皆知闻。一想到此处,李璟嘴上仍是谦退平淡,但心旌摇动,脸上还是禁不住微露得意之色,一抬头,树木蓊翳间,金陵城带雉垛的城墙已依稀可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