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昪双目中神光炯然,看了看几个儿子,慢慢说道:“既如此,你等各上一个条陈,待朕细细看过之后,再做打算。”说罢,瞥见站在李璟身侧的周序,冲着他点了点头,意示赞许,说道:“海大鱼?亏你想得出来!”
周序立即走出一步,躬身说道:“草民无知,惊动了圣驾,请皇上恕罪!”
李昪点头道:“你在朕面前言语尖峭、肆意谈说,貌似恭敬,实则并不把朕放在眼里,确是有罪,要朕饶恕你亦是不难,但你要老老实实把如何看出景逷的阴谋,一五一十地都说了出来,但有一句不尽不实的,不妨摸摸你的颈上有几个脑袋!”
周序心中一凛,方才明白眼前的李昪不是李璟,于是将头埋得更低了些,索性坦然说道:“真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皇上,草民再也不敢了。前些日子,齐王殿下对我说起此事时,小人便觉得有些疑惑,先是半路伏击齐王,继而五皇子府中又出事故,两起相距不到一个时辰,何必安排得如此紧密?此是其一,其二,倘若我是三殿下,就绝不会挑位卑人轻的五皇子动手,更不会毒杀他的家人,白白地打草惊蛇,让正经主子先自有了提防,三爷,我说的可是吗?”
李景遂暗自点头,先在心里有了“不错”这两个字,眼看着就要说出口,忽地醒悟过来,急忙闭住了嘴,神情十分尴尬,憋得脸都红了,瞪了周序一眼,心中暗想:“险些上了这老小子的当!”
周序肚里暗笑,继续说道:“自然三殿下是天潢裔胄,万做不出这等狗盗鼠窃的勾当来。其三,五皇子该管巡城营,但皇子遇袭一事却被遮掩得干干净净,阖城竟无一人知晓,显然是在有意掩饰。可奇怪的是,自家的下人死了,却任由钟辰观看,一点也不加阻拦,定是要让齐王坚信两件事都是三爷所为,欲盖弥彰,反而露出了马脚。”
李景达突然插话道:“我有一事不明,景逷既已安排好了一切,大可往三哥头上一推了事,他好浑水摸鱼,却又为何鬼鬼崇崇地不让人知道?”
周序微笑道:“这个就要问当今的皇帝陛下了。”
众人不解,一齐看向李昪,李昪心中自然有数,哼了一声,看着李景达,说道:“若是让朕知道了,岂有看不出来的道理?你以为都似你这般,整日舞枪弄棒的,不理政事?”
李景达这才明白过来,红着脸退了下去,李昪又对周序说道:“你既已想到,为何不早些说了出来?”
周序道:“一来小民也只是猜测,并无真凭实据,二来是在等一个人现身。”
李璟等人一齐说道:“彭忌!”
周序道:“正是,两件事几乎同时发生,我便猜想,姓彭的一定还在城内!谁知前几日,我费尽了心机,竟连他的一点影子都摸不着。幸而五皇子新被封了江王,一时得意得有些忘了形,这才让我有了可乘之机。”
李景遂问道:“虽说如此,可金陵城这么大,人海茫茫,你又是如何将他找到的?”
周序笑道:“俗话道,拳头熟不如人头熟,周某有周某的办法,只是有些不太入流,难以在圣上和诸位殿下面前明白言讲,请三爷宽宥为幸。”
李璟见周序越讲越得意,眼波流转,神采飞扬,颇有些把这里当作齐王府的意思,便轻咳了一声,周序一听,便赶紧退了下来。
李璟道:“周先生,现下我已不在王位,齐王这两个字,请先生休再提起。”
周序哦了一声,面露诧色,可也不敢多讲。李昪沉吟半晌,说了声:“摆驾回宫。”便起身向着门外走去,将要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对着李璟说道:“璟儿,你很好,是朕一时冤枉了你,让你受了委屈,今后你仍作你的齐王吧,但有闲暇,也不必总在府中,可时常进宫来,看看你母后。”
李璟一听,心情激荡之下,险些滴下泪来,哽咽道:“雷霆雨露,均是天恩,儿臣不敢有委屈。”
李昪又对着随侍在侧的孟庆祥说道:“朕一时失查,险些错怪了齐王,你也是宫中的老人了,怎么也不提醒朕一下?”虽是见责的语气,但此时李昪的脸上笑靥甫展,看起来心情甚佳,丝毫没有降罪的意思。
孟庆祥低头笑道:“是奴才的不是,可老奴心里寻思着,万岁英明睿智,又有上天庇佑,定然能够临难苟免,做奴才的都是些稀松二五眼,只需噤声安待即可,没来由的瞎起什么忙头?现下齐王殿下平安无事,老奴心中十分宽慰,也正应了方才心中所思,可见圣上是天地之子,那是断断不会错的。”
李昪哈哈一笑,抬脚出了府,行至门前,刚要上轿,不知怎地,又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高悬门楣上金光闪闪的“江王府”三个大字,一时间出了神。
孟庆祥凑上前来问道:“皇上,可是要把它先行取下来吗?”
李昪摇了摇头,说道:“他也是朕的亲儿,小时候也抱过他、亲过他,如今一想起来,仿佛还在眼前。他已然没有了母亲,难道朕当真忍心,要令他变成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吗?”说罢,又看了两眼,这才弯腰上了大轿。
李昪一走,李璟便对周序说道:“此间大事已了,我要去看看景迁怎样了,周先生可愿与我同去吗?”
周序笑道:“病人见了我,越发地好不了了,王爷请慢行。”
李璟点头道:“也罢,我有一瓶三十年的青花陈酿,今日晚间,请先生与钟辰同来小酌一杯,切勿推辞,扫了小王的兴致。”
周序一下子来了精神,眼缝中精光湛湛,说道:“王爷深知我心,只要好酒当前,哪怕有刀架在脖子上,老周也要先喝一杯的。哈哈,谢王爷赏酒,周某怎敢推辞?”
景遂和景达同笑李璟悭吝,既有如此美酒,怎不取出兄弟共饮,三人说笑了一遍,李璟好不容易脱了身,匆匆赶去二皇子府了。
周序正要拱手向二位皇子道别,却不料李景遂冷不防一把揪住了他,嘿嘿笑道:“好一个周序,我们真是走了眼,怎么都不知道齐王府中还有这么一个诡秘阴毒的人儿!”
周序被他揪得极不自在,连连拱手道:“老周天生就是一副寒乞相,也难怪二位爷不识得,三爷这就放了小的吧!”
李景遂哈哈一笑,撒开了手,正色对他道:“大哥给你多少,我可十倍予之,你便投入我府中,为我出谋划策,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