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桩富家女的案子。
汉布尔顿家族好几代都是纽约的有钱望族,他们的家史里实在找不到什么原因可以解释苏的行为——她是这个家族最年轻的一员,从小就表现得很别扭,不喜欢享受奢华的生活,爱过苦日子。一九二六年,在她年满二十一岁时,她喜欢第十大道甚于第五大道,喜欢流浪汉甚于银行家,喜欢一个叫黑米的黑帮分子更甚于已经向她求婚的可敬绅士塞西尔·温顿。
汉布尔顿家族希望苏能检点些,但似乎为时已晚。她已经到了法定成年的年龄。当她告诉他们滚一边儿去,死也要离家出走时,他们只能束手无策了。她父亲沃尔多·汉布尔顿少校已经放弃了所有拯救她的希望,不过仍然期待她能够避免任何不幸,所以他才会来到大陆侦探社的纽约分社,希望我们看着她。
黑米来自费城黑道,他和同伙起了争执后,便把自己的汤普森冲锋枪包在蓝格子油布里,搬去了纽约。纽约不如费城适合耍弄冲锋枪,汤普森闲置了一两年。这期间,黑米靠一支自动手枪在哈林区一带玩骰子混饭吃。
黑米在和苏同居三四个月后,他的前途似乎有了转机。当初从芝加哥来到纽约的头批黑帮分子想掌控纽约西区,那些家伙们便开始来找他。不过,芝加哥黑帮要的不是黑米,他们要的是汤普森。等到黑米把枪亮给他们之后,他们就在黑米的头顶上开了几个洞,扛着汤普森走掉了。
苏·汉布尔顿埋掉黑米,度过了几星期寂寞的时光。这期间她卖掉了一枚戒指以维持生计。然后,她在一家由希腊人瓦索斯经营的地下酒吧 找到一个领台的工作。
瓦索斯有个顾客叫贝比·麦库罗,有着两百五十磅苏格兰加爱尔兰加印第安的厚重骨架和肌肉,是个黑发蓝眼、皮肤黝黑的巨人。他因为毁了位于新奥尔良和奥马哈之间大部分小型的邮局而在莱文沃思坐了十五年牢,他在这儿是为了歇口气。休息的这阵子,贝比就靠在阴暗的街道上打劫赚取酒钱。
贝比喜欢苏,瓦索斯也喜欢苏;苏喜欢贝比,而瓦索斯不喜欢这样。忌妒心叫希腊人失去了理智。有个晚上贝比想进去,他锁上酒吧不让他进。贝比踩着门的碎片走进去,瓦索斯拿着枪出来,可他没法儿让苏放开贝比的手臂。贝比拿了那块带有铜制门把手的碎门板打过去时,瓦索斯便宣告放弃了。于是,贝比和苏一道离开了瓦索斯的店。
直到那时,纽约分社都还跟苏保持着联系。事实上,她并没有时时刻刻都被人盯着;她父亲不想这样。我们只是每周派人过去看看她是否仍活着,跟她的朋友邻居打探所有能打探的消息——当然这些都得瞒着她才行。不过自从她跟贝比砸了酒吧跑掉之后,这两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纽约分社把整个城掀开来找了一遍都一无所获,于是把这案子的资料寄到了全国各家分社,当然,资料里附着苏和她新玩伴的照片和描述。当时是一九二七年年尾。
我们有足够的照片用来散发,在其后一个月左右的时间里,只要谁有点儿空,就会耗在旧金山和奥克兰搜找这对失踪人口,可惜什么也没发现。其他城市的探员和我们采取同样的行动,也同样是徒劳无功。
其后过了将近一年,一封电报从纽约发来。解码后内容如下:
汉布尔顿上校今天接到女儿从旧金山打来的电报:“请通过艾迪斯街六〇一号二〇六公寓寄一千美元给我,你肯的话我就回家。同意的话请告诉我,但请你无论如何还是把钱寄来。”汉布尔顿授权立刻付钱,由侦查组干练的探员携钱登门找她并安排回家事宜。可能的话由男女探员各一送她回来。汉布尔顿也发了电报给她,请即刻回电报告。
老头子把电报连同支票递给我,说道:“情况你清楚。你知道怎么处理。”
我假装同意,走到银行,拿支票兑了一堆各种面额的纸钞,搭上车,来到艾迪斯街六〇一号,这是一栋位于拉肯街转角的大型公寓建筑。玄关信箱上二〇六号公寓的名字是J.M.威尔斯。
我摁了摁二〇六的门铃。门锁啪的一声打开,我走进公寓,经过电梯走向楼梯,爬了一段。二〇六就在楼梯旁的转角后。
打开公寓门的是个三十几岁、身穿整洁暗色衣服的瘦高男子,眼睛很细,嵌在苍白的长脸上;深色的头发平平地贴在头皮上,头发里有几绺灰发。
“汉布尔顿小姐。”我说。
“呃——她怎么了?”他的声音平顺,但还没顺到中听的程度。
“我想见她。”
他的眼皮微微落下,两条眉毛稍梢凑近。他问:“你来是——”然后不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我。
我没吭声。他马上把话问完:“跟电报有关吗?”
“嗯。”
他的细眼睛突然开始发亮。他问:“是她父亲派来的?”
“嗯。”
他往后退,将门敞开,说道:“请进。汉布尔顿的电报几分钟前才到,她说有人会来。”
我们穿过小走道走进一间阳光充足的客厅,家具看起来很廉价,但还算整洁。
“请坐。”男人指着一张棕色摇椅说道。
我坐下来。他坐在我对面的粗麻沙发上。我环目四顾,没有发现女人住过的迹象。
他用长长的食指摸了摸自己长长的鼻梁,缓缓问道:“钱你带来了吗?”
我说我希望能先跟她谈谈。
他看了看摸鼻梁的手指,然后抬眼望着我,轻声说道:“可我是她朋友啊。”
我的回答是:“是吗?”
“是的。”他重复道,微微皱起眉头,薄嘴唇抿了抿,“我只想问你钱带来了没有。”
我没吭声。
“重点是,”他继续说,“要是你带钱来了,她可不希望你交给除她之外的人。要是你没带来,她就不会见你。这决定谁也改不了,所以我才会问你钱带来了没有。”
“带来了。”
他怀疑地看着我。我把银行领来的钱拿给他看。他一下子跳下了沙发。
“她一两分钟后就来。”他迈开长腿向外走去,在门口他停下脚步回头问我,“你认识她吗?还是要她带一份证明她身份的文件?”
“这样最好。”我告诉他。
他走出去,通向甬道的门开着没关。
五分钟不到,他带了个二十三岁左右、身穿淡绿丝绸衣服的窈窕金发女孩回来。她的小嘴虽然已经松弛,蓝眼睛下面有眼袋,但仍然没有明显地破坏她的美丽。
我站起身来。
“这位是汉布尔顿小姐。”他说。
她迅速瞥我一眼,又垂下眼睛,神经质地摆弄起手中一只提包的带子。
“你能证明你的身份?”我问。
“当然,”男人说道,“给他看吧,苏。”
她打开提包,抽出一些文件之类的,伸手递给我。
“坐,坐。”我接过来后,男人说道。他们坐到沙发上,我再度坐回摇椅,检查起她递给我的东西。两封寄到此处给苏·汉布尔顿的信、她父亲欢迎她回家的电报、几张百货公司的收据、一张汽车驾照、一本不到十块钱的活期存折。
我检查完毕后,女孩不再不知所措。她坦然地看着我,就像我是她身边的男人一样。我在口袋里摸索,找到当初开始寻人时纽约分社寄给我们的照片,眼睛从照片上移向她。
“你的嘴有可能小了些,”我说,“不过你的鼻子怎么可能变长这么多?”
“要是你不喜欢我的鼻子,”她说,“那你他妈的就赶紧去死吧!”她的脸涨得通红。
“重点不在这里。你的鼻子很棒,不过不是苏的。”我把照片凑向她,“你自己看。”
她愤怒地看看那照片,然后又看着那男人。
“你可真是聪明绝顶啊!”她没好气地对他说。
他用嘴角向她挤了句“闭嘴”,眼睛依然盯着我,在眯得细细的眼皮间透出玻璃般的光芒。
她闭了嘴。他坐下来盯着我看,我也坐下来盯着他看。一台座钟在我身后滴答滴答地响。他的眼睛开始把焦距从我的一只眼睛转向另一只。女孩叹了口气。
他低声说:“怎样?”
我说:“你要倒霉了。”
“你能给我安上什么罪名呢?”他不在乎地问。
“同谋诈骗。”
女孩跳起来,气得横过手背抽他肩膀,叫道:“你可真聪明绝顶啊,害我沾上这身腥。说什么易如反掌——是吗?说什么手到擒来——是吗?这会儿瞧瞧你,连让这家伙滚蛋的胆子都没有!”她转过身对还坐在摇椅上的我怒吼,“怎么着?你还等什么?等我们跟你吻别吗?我们不欠你什么吧?没拿你一丁点儿臭钱吧?所以你可以出去了,赶紧!滚!”
“够了,小姐,”我低声咆哮道,“小心砸坏东西。”
男人也对那女的说:“看在老天爷的分上,别再大声嚷嚷了,佩姬,给别人一点儿讲话的机会嘛。”接着他又对我说:“好吧,你现在想怎样?”
“你们怎么扯进来的?”我问道。
他答得很快,很急切。“有个叫肯尼的家伙提供消息,跟我讲到这个苏·汉布尔顿,还说她家老头钱很多。我想何不搞他一票。我本以为那老头应该会忙不迭寄钱过来,要不就是根本不寄,没想到他会派人上门。其实他在电报上说要派人来看她时,我就该收手的。
“可是,他妈的!面前来了个人,捧着货真价实的一千元现金,不试他一试实在说不过去。说不定能蒙得过去呢?所以我找来佩姬冒充苏。我想,要是你今天来,十有八九是我们西岸的人,按理说是不会认识苏的,最多也就是听说过她的长相。根据肯尼对苏的描述,我知道佩姬应该能蒙混过去。我还是不知道你怎么会有她的照片。我昨天才打电报给老头,然后给自己的地址寄了几封写着苏的名字的信,好用来和其他身份证明放在一起骗到钱。”
“肯尼给了你老头的地址?”
“当然。”
“他给了你苏的地址吗?”
“没有。”
“肯尼怎么会有那些文件?”
“他没说。”
“肯尼现在人呢?”
“不知道。他要去东岸办件十万火急的事儿,所以才把这消息转给我的。”
“好个慷慨的肯尼。”我说,“你认识苏·汉布尔顿?”
“不认识,”他加强了语气,“肯尼提起之前,我连听都没听过。”
“我不喜欢这位肯尼——”我说,“你的故事里没有他也挺有意思。你不如去掉这个人,把事情的始末重新交代一遍。”
他把头从左缓缓摇到右,说:“那就不是实际发生的事情了。”
“真是可惜。找到苏我就不管同谋欺诈这等小事了。其实我们可以谈成另一桩买卖。”
他再度摇头,不过他的眼睛流露出沉思,下唇朝上稍稍盖住了上唇。
那女孩退后几步,观察着我们两个,听我们谈话,来回摇着头,表示她很讨厌我们。此刻她目光灼灼,盯住了那个男人,怒火重新燃烧起来。
我站起身,对他说:“随便你。不过你要真想这样玩的话,我只能把你们俩送去法办。”
他嘴唇往里缩着笑了笑,站起来。
女孩跳到我们中间,面向他。“这时候装傻可真绝,”她朝他吐口水,“开口啊,你这孬种。你不讲我讲。你可别指望我陪你往火坑里跳。”
“闭嘴!”他从喉间吼道。
“你倒试试!”她回吼道。
他想要打她。我立刻伸手越过他的肩膀,抓住他的一只手腕猛撞他的另一只手。她趁机溜开,绕跑到我身后,尖叫道:“乔认识她没错。那些东西都是他从她那儿拿的。她住在奥法瑞街的圣马丁公寓——她跟贝比·麦库罗——。”
我边听边避开乔的右勾拳,将他的左臂扳到他的背上,用我的左手掌抵住他的下巴。我正准备给他下巴来一记日式踢腿时,他停止挣扎,咕噜着说:“好吧,我来讲。”
“有屁快放。”我两手从他身上移开,往后退去。
他揉揉被我扳过的手腕,蹙眉瞪着那女孩。他用了四个不太可爱的名字称呼她,其中最客气的一个是“蠢货”,然后告诉她:“他说要把咱们丢到牢里是唬人的。你总不会以为汉布尔顿那个老头会想上报纸招摇吧?”他猜得没错。
他重回沙发坐下,揉着自己的手腕。女孩留在房间另一头,咧着嘴嘲笑他。
我说:“好了,有屁快放,你们谁来讲?”
“你都猜到了,”他咕哝着说,“我上星期去看贝比时把那些东西弄到手,因为我知道内情,不想平白放过这么有油水的买卖。”
“贝比现在在干什么?”我问。
“不知道。”
“还在干打劫的买卖?”
“不知道。”
“你不知道才怪!”
“真不知道,”他坚持说,“要是你认识贝比的话,你就会知道他干什么都瞒得密不透风。”
“他跟苏在这里待了多久?”
“据我所知是六个月左右。”
“他都跟哪个帮派混?”
“不知道。贝比跟帮派的合作都是随捡随丢的。”
“他靠什么生活?”
“不知道。反正他们这种人从来不会没饭吃没酒喝。”
如此这般半小时后,我很清楚我逮着的这两人不会给我什么有用的消息。我到走廊上给社里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男孩告诉我,麦克曼在探员室。我让男孩通知麦克曼,让他立刻赶过来。我回到起居室。进门时,乔和佩姬立刻停止了交头接耳。麦克曼不到十分钟就抵达了。我请他进门,告诉他:“这家伙说他名叫乔·威尔斯,女孩据说是叫佩姬·凯罗,住在楼上四二一室。我当场逮到他们同谋欺诈,不过我已经跟他们谈了个买卖,这就去那边瞧瞧。你跟他们待在这个房间里,别走开。不许有人进出,也不许别人接那个电话,除了你之外。窗外有个防火梯,窗子现在是锁着的,别让他们去动它。要是买卖没问题的话,咱们就放他们走,不过我不在的时候他们要找你麻烦的话,你也别客气。”
麦克曼点点头,抽了把椅子搁在他俩和门之间。我拾起我的帽子。
乔·威尔斯叫道:“喂,你该不会把我卖给贝比吧?这可是咱们买卖的一部分。”
“除非必要的话,应该不会。”
“我宁可去坐牢,”他说,“坐牢还比较安全。”
“我会尽可能为你着想的,”我答应道,“不过你也只有听天由命了。”
我向圣马丁公寓走去。在离威尔斯住处只有六个路口远的地方,我想好了借口:我这个大陆侦探社探员是因为怀疑贝比上个星期在阿拉曼达一家银行抢劫案中插了一脚才登门查访的。如果银行那些人描述抢匪的模样有一半正确的话,他应该没趟那浑水。所以,我只是假称“怀疑”,他们应该不至于过度紧张。也许他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还会给我提供点儿什么有用的信息。当然,我主要是想瞧瞧那女孩,这样我也好跟她父亲报告说我见到她了。按理说,她和贝比应该不知道她父亲想要掌握她的行踪。贝比有过前科。侦探偶尔登门想安个罪名给他,应该是再自然不过的。
圣马丁是栋三层的红砖公寓,位于两家较高的旅馆之间。我在玄关门牌上找到了R.K.麦库罗的名字,三一三室,正如威尔斯和佩姬所说。
我按下门铃。没反应。我又接连按了四次,还是没反应。我摁下标明经理室的按钮。
门“嘎吱”一声打开了。我走进去,一个壮硕的女人站在公寓门口,穿着一身皱巴巴的细纹棉布套装。
“这儿是不是住了一户姓麦库罗的人?”我问道。
“三一三室。”
“住很久了吗?”
她噘起厚嘴唇,看了看我,犹疑了一下,不过终于开口道:“去年六月起租。”
“你知道他们什么事吗?”
她对我的问话很不以为然,抬起下巴跟眉毛。我递上名片。这还算安全,符合我打算上楼的借口。她看完卡片,抬起头来,表情变得谄媚兮兮,还带着好奇。
“请进。”她低声说道,从门口退开。
我跟着她走进她的公寓。我们坐在一张长沙发上,她神秘兮兮地对我耳语道:“是怎么回事?”
“也许没什么。”我也压低声音,以配合她制造的戏剧效果,“他因为抢保险箱被关过。现在我想问他几句话,看看他会不会跟最近的一宗案子扯上关系。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涉案,也许他已经重新做人了。”我从口袋里掏出他的照片递过去,那是在监狱里拍的正面照和侧面照,“是他吗?”
她急急抢过去,点头说道:“对,就是他没错。”翻过来读了相貌说明,然后重复道:“对,就是他没错。”
“他太太也跟他一起?”我问。
她用力点点头。
“我不认识她,”我说,“这女孩长什么样?”
她口中的描述听起来有可能是苏·汉布尔顿。我没办法亮出苏的照片;要是她跟贝比提到这事,就会知道我的底细了。
我问女人知道些麦库罗夫妇什么事。她说自己知道得也不多:这两人准时付房租,作息正常,偶尔开开派对,经常吵架。
“你说他们这会儿在家吗?”我问,“按了门铃没人应。”
“不知道,”她耳语道,“前晚他们吵架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们。”
“吵得凶吗?”
“不比平常凶多少。”
“你能不能看看他们在不在?”我问道。
她用眼角瞟了我一眼。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跟她保证说,“可他们要是走了,我想现在就知道,而且我看你也想知道吧。”
“好吧,我去看看。”她站起身,拍拍口袋,里面的钥匙叮当作响,“你在这儿等。”
“我跟你到三楼吧,”我说,“我躲在外头等。”
“好吧。”她不情不愿地说。
到了三楼,我留在电梯旁。她消失在阴暗甬道的一角,没多久便响起了门铃声,连响三次。我听到她叮叮当当地拿出钥匙,其中一把在锁孔里发出摩擦声。那锁发出咔嗒一响。我听到她转动了门把。然后是长长的寂静。突然间,整个甬道回响起尖叫声。我从转角冲过去,绕到另一头,前面的一扇门开着,我穿过那扇门,啪的一声把门在我身后关上。
尖叫声停止了。
我站在一个漆黑的小玄关里。门旁有三道门,一扇是关着的,一扇通往浴室,我走进另一扇。
肥硕的经理就站在里面,圆滚滚的背正对着我。我推开她走过去,看看她为什么尖叫。
苏·汉布尔顿穿着黑色蕾丝滚边的淡黄色睡衣横在床上。她仰面躺着,手臂向上伸过头部;一条腿弯到身体下面,一只脚踩在地板上;光着的脚比活人的脚要白。她的脸和那只脚一样白,只是右眉到右颊上有斑驳的肿块,喉咙上也有淤青。
“打电话报警。”我告诉女人,同时开始在角落、衣柜和抽屉里翻找。
我回到社里时已近傍晚。我先让档案室职员查看有无关于乔·威尔斯和佩姬·凯罗的资料,然后走进老头子的办公室。
他放下正在阅读的报告,点头示意我坐下,然后问道:“你看到她了吗?”
“嗯。她死了。”
老头子说:“是这样啊。”好像我说的是现在正下雨。然后他面带微笑地听我讲述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从我按了威尔斯的门铃直到我和肥胖的经理一起走进死掉女孩的公寓。
“她被揍过,脸和脖子上都有淤青,”我总结道,“不过那不是她的死因。”
“你觉得她是被人杀掉的?”他问,脸上仍带着温和的微笑。
“我不知道。乔登医生说他觉得可能是砒霜。他还在她身体里找线索。倒是公寓里有桩怪事。几张暗灰色的厚纸被夹在一本书里——《基度山伯爵》——然后包在一个月前的报纸里,塞进了炉子和厨房墙壁间的阴暗角落。”
“噢,砒霜灭蝇纸,”老头子呢喃道,“梅布里克和西顿用过的花招。泡一张到水里捣烂,可以取得四到六毫克的砒霜——足可以杀掉两个人。”
我点点头,说道:“一九一六年我在路易斯维尔办过一桩类似案件。黑白混血的管理员昨天早上九点半看到麦库罗离开。苏或许在那之前就死了。之后一直没人看到他。今天一早隔壁公寓的人听到有人讲话——一个女人在呻吟。不过他们经常吵架,邻居已经见怪不怪了,所以没去注意。女房东告诉我他们前晚吵过架。警察正在追捕他。”
“你跟警察说了她的身份?”
“没有。先前的案子咱们要怎么处理?跟他们一提威尔斯,这事儿就会被全盘掀开。”
“我敢说这整件事迟早要曝光,”他沉思了一会儿说,“我会发电报到纽约。”
我走出他的办公室。档案室职员给我两份新闻剪报。第一份告诉我约瑟夫·威尔斯——别名圣人乔——十五个月前被捕,因为一个名叫托米的农夫告他和另外三人,说他们假称有个“生意机会”,骗走了他两千五百美元。第二份剪报是说,由于托米没有出庭指证威尔斯,此案已经撤销——原因是对方使出老招数,付给他部分或者全数金额买通了他。我们所有关于威尔斯的档案就是这些,查不到佩姬·凯罗的资料。
我回到威尔斯的公寓,麦克曼帮我开门。
“发生什么事了吗?”我问他。
“没有——只是他们抱怨个没完。”
威尔斯走过来,急切地问:“现在你满意了?”女孩站在窗边,用焦虑的眼神看着我。我没吭声。
“你找到她没?”威尔斯皱着眉问道,“她在我跟你说的地方吗?”
“在啊。”我说。
“那就是了。”他皱着的眉舒缓了一些,“这样一来佩姬和我就没事了,对——”他突然停往话头,舌头舔了舔下唇,一手搁到下巴上,尖声问,“你没跟他们打我的小报告吧?”
我摇摇头说没有。
他把手从下巴上移开,愤愤地问道:“那你又是怎么回事呢?你摆那脸色是什么意思?”
女孩在他身后尖刻地说:“我他妈的就知道我们脱不了这身腥。天哪,你的脑袋瓜子还真他妈的灵光。”
“把佩姬带进厨房,两道门都关上。”我告诉麦克曼,“圣人乔跟我要好好聊点儿知心话。”
女孩驯服地走出去,不过在麦克曼正要关门时,她又把头探进来对威尔斯说:“要是你还想瞒他的话,希望他一拳打断你的鼻梁。”
麦克曼关上门。
“你的玩伴好像觉得你瞒着我什么。”我说。
威尔斯对着门压低声音咆哮道:“有她在旁边可比断一条腿更倒霉。”他扭头面向我,露出一副坦诚友善的面容,“你想怎样?先前我对你说的可都是实话。这会儿又是怎么回事?”
“你猜呢?”
他把双唇吸进牙齿中间。“干吗要我猜?”他逼问道,“我很愿意配合你,可要是你不肯告诉我你想怎样,我又能怎样?我又没办法钻进你脑袋里,看你在想什么。”
“要是可以的话,你肯定会乐疯的。”
他疲倦地摇摇头,走回沙发坐下来,身体前倾,两手合放在膝盖上。“好吧,”他叹口气,“你就慢慢问吧。我等着。”
我走过去,站在他面前。我用左手拇指和其他四指夹住他的下巴,抬起他的头,同时低下我自己的头,直到我们鼻尖几乎对碰。我说:“乔,你的败笔是在不该命案之后马上就发那封电报。”
“他死了?”在他的眼睛还没来得及变大变圆以前,这话已经脱口而出。
这问题问得猝不及防,不禁让我一愣,还真得努力控制自己的额头免得它起皱。我装作若无其事地问:“谁死了?”
“谁?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谁?”
“你以为我说的是谁?”
“我怎么知道?噢,好吧!老头汉布尔顿,苏的父亲。”
“是啊。”我说,把手移开他的下巴。
“你是说,他遇害了?”他的脸并没有移开半英寸,“怎么死的?”
“砒霜灭蝇纸。”
“砒霜灭蝇纸。”他似乎陷入沉思,“怪事。”
“是啊,太奇怪了。想要的话,能上哪儿买?”
“买?我不知道。小时候我是见过。反正旧金山根本没人会用灭蝇纸。苍蝇没那么多。”
“这儿却有人用上了,”我说,“对付苏。”
“苏?”他猛一跳,沙发在他身体下吱嘎作响。
“对啊。昨天早上遇害的——灭蝇纸。”
“两个都死了?”他表情惊诧地问。
“哪两个?”
“她跟她父亲啊。”
“对。”
他的下巴似乎要垂到胸口了,一只手背搓着另一只手的手心。“那我可真是倒大霉了。”
“没错,”我愉悦地表示同意,“想不想说些什么救救你自己?”
“我想想看。”
我让他想。他想的时候,时钟在滴答滴答地响。想到后来,他灰白色的脸上开始渗出一颗颗的汗珠。没过多久,他站直身体,拿出一条花手帕抹了抹脸。“我说,”他说,“也许我现在非说不可了。苏打算甩掉贝比,她打算跟我一起走。她——嗯,你看看这个。”他的手伸进口袋,掏出一张折起来的厚纸条递给我。
我伸手接过,念出来:
亲爱的乔:
我已经快受不了了——我要马上就走。贝比今晚又打我了。拜托,如果你真心爱我的话,我们马上行动。
苏
是个神经紧张的女人写的,字体瘦长,都是棱角,而且全堆在一起。
“所以我才会把脑筋动到汉布尔顿的一千块钱上头。”他说,“我几个月来都靠兜售毒品弄钱。昨天收到那封信后,我想要尽快筹足钱把她带走。骗她老爸的钱她铁定不肯,所以我便瞒着她自己去搞。”
“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前天,她寄信那天。我下午见到的她——她人在这儿——当晚她就写了这封信。”
“贝比有没有怀疑你们背地搞鬼?”
“我们不觉得。他一天到晚乱吃醋——不管有理没理。”
“他能有多少理呢?”
威尔斯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说道:“苏是个好孩子。”
我说:“呃,可她还是被做掉了。”
他没吭声。天色变得像夜晚一样黑。我走到门口打开电灯开关。
与此同时,我的视线一直没离开过圣人乔·威尔斯。我手刚从开关上移开,窗口便传来了声音,尖锐响亮。我看着窗户。
有个男人蹲在逃生梯上,透过玻璃和蕾丝窗帘望进来。他五官粗犷、皮肤黝黑,从个头看,明显是贝比·麦库罗。一把黑色大型自动手枪的枪口抵在他面前的玻璃上。他用枪敲了敲玻璃想引起我们的注意。
我们注意到了。
当时我也无能为力。我站在那里看着他,看不出他是在看我还是在看威尔斯。我还算可以清楚看到他,但蕾丝窗帘让我无法看清他眼神里的细节。我想他应该两人都没忽略,而且我也不觉得蕾丝窗帘挡到他什么。他比我们更靠近窗帘,而且我已经打开了房间的灯。
威尔斯如同死人般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看着麦库罗,脸上浮现出一种僵硬而奇怪的表情。他的眼神阴郁,似乎停止了呼吸。
麦库罗的枪口“喀喀”地敲了几下窗户,一片三角形玻璃应声落下,哗的一声碎在地板上。声音并不大,厨房里的麦克曼似乎也没被惊动。这里和那里隔了两扇关着的门。
威尔斯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玻璃,慢慢地阖上眼睛,就像要入睡一样,僵硬而阴郁的脸对着窗口一动不动。
麦库罗朝他开了三枪。
威尔斯被击倒在沙发上。他的眼珠子鼓了出来,嘴唇翻到了牙齿上方,牙龈裸露,舌头外伸。他的头往后一仰,不再动弹。
麦库罗从窗口跳开了,我立刻跑过去。拉开窗帘,打开窗锁,把窗户往上推时,我听到他的脚落在了下面的水泥路上。
麦克曼也拉开门跑进来,女孩跟在后面。
“这儿由你处理。”我翻身越过窗台时命令麦克曼,“麦库罗开枪杀了他。”
威尔斯的公寓在二楼。这里是逃生梯的尽头,上头搭了个弹性伸缩的铁梯,加上人的重量便可悬在铺了水泥的中庭上方。
我像贝比·麦库罗那样一跃而下,站在梯上,摆动到我可以跳到中庭的距离时放开手。
中庭只有一个出口可以上街。我朝那里跑去。
一个满脸惊吓的小个儿男人站在贴近中庭的人行道正中。我冲出去时,他张大嘴巴看着我。
我抓住他手臂直摇。“刚跑过一个大块头男人,”我也许是在吼叫,“他往哪儿去了?”
他想说些什么,但没说出来,只是晃着手臂指向对街一片荒草丛生的空地。
我朝那地方跑去,急着抓人,竟忘了说声谢谢。
空地上的杂草长得老高,谁要是想躺下来偷袭一下追捕者应该没什么问题,即便是贝比·麦库罗这样的大块头也易如反掌。
有只狗在空地的一角狂吠,有可能是冲着那个刚才跑过的男人。我跑过去,狗窝在一个用木板围起的后院里,院子就在一条由空地通往街上的窄巷转角。
我往上跳了一下,瞄到了院子那只卷毛猎狗。它朝我这边的围篱扑过来时,我已跑出了巷口。
离开巷子转向街道时,我把枪放回口袋。
一辆小型旅行车停在离小巷约莫十五尺的雪茄店前的路边上。一名警察正站在雪茄店门口跟一个瘦高的男人讲话。
“一分钟前才从小巷跑出来的那个大块头,”我说,“他朝哪个方向走了?”
警察看起来有些呆笨。倒是那个瘦高男子朝街尾点点头,说道:“往那头去了。”然后继续他们的谈话。
我说了声“谢谢”,便朝街尾追去。经过街角的出租车停靠站时,我看到了两辆闲着的出租车;一个半街区之外,一辆巴士正要开走。
“一分钟前往这儿跑来的大块头是搭出租车还是巴士?”我问那两名斜靠在其中一辆出租车上的司机。
一个看上去有些獐头鼠目的司机回答道:“他没搭出租车。”
我说:“那我来搭。帮我追上那辆巴士。”
出租车发动时,那辆巴士已经隔了三个路口远。街两边的路灯昏暗,我没法看清有谁上下车。巴士停在市场街时,我们赶上了它。
“继续跟着我。”我从出租车上下来时告诉司机说。我上了巴士,车上只有八到十名乘客。
“有个大块头在海德街上车,”我对巴士司机说,“他是在哪儿下的车?”巴士司机看着我指头上翻转的银币,想起了大块头是在泰勒街下的车。他赚到了那枚银币。巴士转入市场街时,我跳下去。紧跟在后的出租车慢下来,车门迅速地打开。
“第六街和教堂街交口。”我又跳进去时急促地喊道。
麦库罗有可能从泰勒街的任何方向溜掉,我心里暗暗着急。不过,最可能的是走向市场街的另一头。
街道越来越黑。我们从第五街离开市场街,再转上教会街,然后往回走上第六街。在第六街,我没发现麦库罗。我站在第六街的路口上,从两头看去都没瞧见他。
“往上开到第九街。”我对司机说,车子边开,我边告诉司机找的人长什么样。
我们到了第九街,还是不见麦库罗。我拼命思考着,忍不住咒骂起来。
大块头是惯偷。现在整座旧金山都在疯狂地找他,他也许会搭上一辆火车远离麻烦,但也没准儿会先躲起来避开风头而暂不离开。如果他选择后者,那么就根本还没穿越市场街,明天都还有机会逮到他。当然,如果他正要远走高飞,现在不动手就没机会了。
“往下开到哈里森街。”我告诉司机。
我们到了哈里森街,再由哈里森街转上第三街,由布莱恩街到第八街,再由布兰南街绕回第三街,然后往唐森街去——还是没看到贝比·麦库罗。
“真是不容易,真是。”我们停在南太平洋车站时,司机用同情的语气对我说。
“我这就过去,到车站里头瞧瞧。”我说,“我不在的时候,麻烦你帮忙盯着点儿。”
我把我的麻烦告诉了车站里的警察,他把我介绍给了两个安置在那儿注意麦库罗行踪的便衣警察。这个措施是在苏·汉布尔顿的尸体被人发现后实行的,不过圣人乔·威尔斯遭到枪杀对他们来说还是新闻。
我又跑出车站,在正门前找到刚才的出租车。出租车司机见到我非常兴奋。
“有个长得像你说的家伙刚从国王街出来,十六路车开走的时候他跳上去了。”他说。
“往哪个方向?”
“那个方向。”他指向东南方。
“抓他去。”我跳上车说道。巴士在两个路口以外的第三街的拐角处消失了。我们绕过那转角时,巴士已经在前方第四个路口的地方减慢了速度。有个人在车还没完全停稳时就跳下了车,那是个高个子,不过因为肩膀很宽,看上去并不高。下车时,他并未平衡一下前冲的惯性,反倒顺着惯性冲过了人行横道,然后消失不见了。
我们停在那人下车的地方。
我额外给了司机不少钱,告诉他:“开回唐森街,告诉站里的警察,我已经把贝比·麦库罗追进了圣塔菲调车场。”
我本想悄悄地在两排货车车厢间穿行,可走了还不到二十英尺,就有灯光打到了我的脸上,一个尖锐的声音命令道:“站住!不许动,你!”
我站住没动。有人从车厢的间隙跑出来,其中一个叫出我名字,还说:“你在这儿干什么?迷路了吗?”是警探哈里·佩珀。
我放松屏住的气息,说道:“嗨,哈里。在找贝比吗?”
“对啊。我们才搜过火车。”
“他在这儿。我刚从街上把他追进这里。”佩珀咒骂一声,关掉手电筒。
“小心啊,哈里,”我忠告道,“大意不得。他枪里装满了子弹,而且今晚还用它们干掉了一个。”
“我倒要跟他玩玩看。”佩珀回应道,要同行的人员去调车场的另一头,提醒其他人麦库罗刚进了这里,然后打电话要求加派警力,“我们就坐在这边上守住他,等他们过来。”
这办法听上去很明智。我们散开来等着。佩珀和我才一转身,一个瘦瘦的流浪汉就想从我们中间溜进调车场,而我们的一名手下也逮着了一个全身发抖想溜出去的毛头小子。除此之外,还算风平浪静——直到达夫副队长领了两车警员过来。
大半的警力都部署在环绕车场周遭的警戒线外,剩下的人则分成小组穿过车场,一个车厢一个车厢地搜。我们发现了几名佩珀和他的人马先前漏掉的流浪汉,不过没有发现麦库罗。
直到有人绊到一名缩在一辆无盖大货车阴影下的铁路游民时,我们才发现了新的蛛丝马迹。我们花了好几分钟把他弄醒,不过他无法说话,他的下巴被打断了。我们向他描述了麦库罗的样子,问是不是这样的家伙把他揍昏的,他立刻点头。我们又问麦库罗朝哪个方向跑了,他往东移了移自己软绵绵的手。
我们跑过去,继续搜索圣塔非调车场,但还是没有麦库罗的踪影。
我跟达夫一起搭车到警察厅。麦克曼和三四名警探守在探长办公室里。
“威尔斯死了?”我问。
“嗯。”
“死前说了些什么?”
“你还没跳过窗户他就咽气了。”
“你没放走那个女孩吧?”
“她在这里。”
“她说了什么没?”
“我们想等你回来再探她的话,”奥嘉警探说道,“因为我们不知道该从哪个角度切入。”
“带她进来吧。我还没吃晚餐。苏·汉布尔顿的验尸结果怎样?”
“慢性砒霜中毒。”
“慢性?那就表示药是一点点下给她的,不是一次性下的?”
“嗯。按照她的肾脏、大小肠、肝、胃,还有血液里的发现看,乔登说她体内的砒霜还不到一毫克,分量够不上把她毒死。不过乔登说在她发尖也发现了砒霜。毒跑了这么远,这就说明她应该至少一个月前就开始服了。”
“有没有可能她不是砒霜致死?”
“除非乔登是菜鸟医生。”
一名女警带着佩姬·凯罗走进来。这个金发女孩看上去很累。她的眼皮、嘴角和整个身体都松松垮垮。我把椅子推到她面前时,她马上瘫坐在上面。
“好啦,佩姬,”我说,“说说这趟浑水里你是个什么角色吧。”
“我不是什么角色。”她没抬眼,声音疲惫地说,“是乔硬把我拖进去的。他跟你说过了。”
“你是他女人?”
“如果你要这样说的话。”她承认道。
“你忌妒吗?”
“这……跟我又扯上什么关系了?”她抬眼看我,一脸困惑地问道。
“苏·汉布尔顿在遇害前正准备跟他远走高飞。”
佩姬突然在椅子上坐直,严肃地说:“我对天发誓,我不知道她遇害了。”
“可我找上门时你已经知道她死了。”我肯定地说。
“我不知道。”她同样肯定地回答。
我用胳膊肘蹭蹭奥嘉。他向她吼道:“你把我们当傻子吗?你明明就知道她死了!你怎么可能做掉她还不知道她死了?”
她看着他时,我招手让其他人进来。他们将她团团围住,你一句我一句地轮流冲着她吼,而她也在不时地顶嘴。
等她住口不再顶嘴时,我马上用非常恳切的语气插嘴说:“等等,搞不好她没杀她。”
“妈的,她没杀她才怪,”奥嘉大声说道,“你是想告诉我这宝贝——”
“我没说她没干,”我反驳道,“我是说搞不好她没干。”
“那会是谁?”
我把问题丢给女孩:“会是谁?”
“贝比。”她立刻说道。
奥嘉不屑地哼了两声,让她以为他不相信她。我也装作很糊涂的样子问:“要是你不知道她死了,又怎么知道是贝比呢?”
“谁都看得出来啊。贝比发现她要跟乔跑掉,所以就把她杀了,然后又跑到乔的公寓干掉乔。贝比发现真相一定会那样做的。”
“是吗?他们打算远走高飞的事儿你知道多久了呢?”
“乔一两个月前就告诉我了,在他们决定那么做之后。”
“你不介意?”
“这你就搞错了,”她说,“我干吗要介意?我也是可以拿到好处的。你知道她老爸是金山银山,乔看中的就是这一点。要不是看在她爸钱包的分上,他根本就不会搭理她。你可不要以为我对乔或者哪个男人会着迷到踢翻醋坛子,我绝对不会。但贝比会,所以贝比就把他们一并解决了。准没错。”
“噢?那你说贝比是怎样杀掉她的?”
“那家伙?你总不至于以为他——”
“我是说他若下手的话,会用什么方法?”
“噢!”她耸耸肩,“用他的手啊,还能用什么?”
“你的意思是,他只要下决心动手,就会速战速决,而且非常暴力?”我追问道。
“是的,贝比是那样的。”她说。
“所以,你没法想象他会把她慢慢毒死——拖上一个多月?”
女孩的眼神似乎流露出某种忧虑。她咬了咬下唇,缓缓地说:“嗯,我没法想象他会那样,这不像贝比的做法。”
“那你觉得会是谁的做法?”
她眼睛睁得老大,问道:“你是说乔?”
我没吭声。
“乔的确有可能,”她似乎很有把握地说,“天知道他为什么要把这肥水十足的肉票做掉。不过他心里的主意没人知道。他狡猾有余聪明不足,已经搞砸好多票买卖了。不过他要想杀她的话,倒是很可能那么干。”
“他跟贝比关系好吗?”
“不好。”
“他经常去贝比住的地方吗?”
“据我所知,根本没去过。他怕贝比怕得要死,所以我才搬到楼上,好让苏到他那儿跟他碰头。”
“那乔是怎么把用来毒死苏的灭蝇纸藏到她公寓里的呢?”
“灭蝇纸?”她很惊诧,而且那种惊诧似乎发自内心。
“拿给她看看。”我告诉奥嘉。他从书桌抽出一张纸,凑近女孩脸旁。
她瞪着纸看了一会儿,然后跳起来,两手紧抓我的手臂。“我先前不知道这是什么,”她激动地说,“乔几个月前有过几张。我进门时他正盯着纸瞧。我问他那是干什么用的,他只是神神秘秘地笑着说:‘这玩意儿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然后就把它们包好,放进口袋里了。当时我也没怎么在意,因为他老爱搞些莫名其妙的无聊花招。”
“后来你又看到过这东西吗?”
“没有。”
“你跟苏很熟吗?”
“我根本就不认识她,见都没见过。我之前都要尽量避开她,免得把乔跟她玩的把戏搞砸。”
“不过你认识贝比吧?”
“对,我们在几次派对上见过,不过也就熟到这个程度。”
“是谁杀了苏?”
“乔,”她说,“搞死她的那张纸不就在他手上吗?”
“他为什么杀她?”
“不知道。有时候他还真会干些蠢事。”
“你没杀她?”
“没有,没有,没有!”
我嘴角扭向奥嘉。
“你说谎,”他嘶吼道,手里攥着灭蝇纸在她面前晃,“是你杀了她。”其他人也围上来,继续朝她吼叫,直吼到她两眼发直,女警开始面露忧色才罢休。
“好啦。把她丢进牢里让她仔细想想。”我狠狠地说。
“我对天发誓我没杀她。”她说。
“你很清楚今天下午你跟乔是怎么说的,装傻装得还真绝。今晚你就好好想想吧,看看接着还怎么装。”说完,我背过身去,让女警把她带走。
奥嘉打了个呵欠。“咱们给她弄了场好戏看,虽然时间不长。”
“没错,”我应和道,“瞧她那副模样,应该没杀苏。可如果她讲的是实话,那凶手就是乔。而乔又为什么要毒死他的金母鸡呢?他又是怎么把毒药藏进他们公寓的?贝比倒是有动机,但他也不太像那种能长期给人下毒的家伙。当然,这也很难讲,搞不好他和乔是同谋呢。”
“很有可能,”达夫说,“不过,要下这定论还真需要更多的想象力才行。这案子无论如何,都只有咬定佩姬不放才是上策。明天咱们再找她麻烦,来狠的?”
“对,”我说,“而且咱们得找到贝比。”
其他人都吃过晚餐了,只剩我和麦克曼出去吃饭。一小时后我们回来时,探员们差不多都走光了。
“全去了四十二号码头,有人报信说麦库罗在那里。”史蒂夫·沃德告诉我们。
“什么时候?”
“十分钟前。”
麦克曼和我叫了辆出租车向四十二号码头开去。结果我们没开到四十二号码头。出租车刚到第一街,离印巴卡德罗街半个街区的地方时,便吱的一声突然停了下来。
“干什么——”我刚开口,便见到一个大个子男人手里端了把手枪堵在车前。
“贝比!”我小声说,赶紧把手按在麦克曼的手臂上,免得他忍不住把手枪掏出来。
“载我去——”麦库罗看到我们时,正对着受惊的司机说话。他绕到我们这头拉开门,手枪对准了我们。
他没戴帽子,头发湿湿地贴在头皮上,水珠顺着头发缓缓滑下来,衣服已经全部湿透了。
他看了我们一眼,恶狠狠地说了句:“出来!”
我们出来时,他对着司机吼道:“妈的,还载着客人,谁他妈让你把出租牌竖起来的?”
司机不在那儿。他已经从另一头跳了出来,朝街尾跑去。麦库罗一边骂着,一边用枪抵着我们咆哮道:“赶紧滚蛋!”
他显然没有认出我。此处光线不好,而且这会儿我又戴着帽子。当初在威尔斯房里他只看了我几秒钟。
我侧向一旁。麦克曼移到另一头。
麦库罗后退一步,免得被我们夹在中间。他谩骂起来。
麦克曼扑上麦库罗拿枪的手臂。我出拳猛击麦库罗的下巴。这家伙实在强壮,一拳上去似乎没什么反应,还甩开我给了麦克曼一拳,麦克曼被打到出租车上又翻滚了下来,吐出一颗牙。
我奋力袭击麦库罗的左侧。
麦克曼从地上爬起来,继续攻击麦库罗的右侧。不幸的是,麦克曼的脑袋这回没躲过麦库罗的枪托,重重地挨了一下,咚的一声,刚爬起来又倒下了。
我踢到了麦库罗的脚踝,可他的脚还是稳稳地站在地上。我又用右拳猛击他后腰,左手一把抓住他的湿头发不放。他甩了甩头,悬空把我拎了起来。
他在我的侧边狠狠来了一下,我感觉到自己的肋骨和大肠小肠都像书页一样摊平叠在了一起。我朝他的颈背挥拳还击,打得他的胸腔隆隆作响。他用左手环扣住我的肩膀,右手的枪托朝我狠砸过来。
我往他到脖子上又挥了一拳,似乎还踢到了他的某个部位。街尾的方向,印巴卡德罗街上有警哨哔哔地吹起。有人从第一街朝我们这儿跑了过来。
麦库罗像火车头般呼呼作响,把我从他身上甩掉,朝街头窜逃。
我翻身爬起,一边在后面追,一边掏枪。
他停在第一个路口,朝我开了三枪,我朝他还了一枪。这四枪谁也没打中谁。
他绕过转角后便消失了。我远远地跟上去,小心防备他贴在墙上突然扑向我。但他没有。他在我前方一百英尺处,钻进了两家仓库中间的空隙。我跟着他进去,又跟着他从另一头出来。我一百九十磅,他应该有两百五十磅,因为体重的优势,以我的速度跟上他并不困难。
他穿过一条街,往街头冲去,远离河岸。转角有盏灯。等我追到光下时,他转身举枪对准了我。虽然我没听到空枪发出的咔咔声,不过当他把枪丢向我时,我知道它已响过了。那枪从离我两英尺高的上方掠过,砸在我身后的一道门上。
麦库罗转身往街头方向跑。我继续跟着往前追。
我朝他跑的方向开了一枪,好让大伙知道我的位置。他跑到下一个路口时,本来想左转,但突然间又改变主意,折返继续往前跑去。
我朝前猛冲,把我们的距离缩减到四五十英尺,朝他喊道:“再不停下我就一枪打死你!”
他跃进侧边的一条窄巷。
我跳过巷口,看到他没在那儿等我,便跟了进去。街上照过来的灯光够亮,我们足以看清彼此以及周遭的状况。这是条死巷——两边以及另一头都是装着钢铁门窗的高大水泥建筑。
麦库罗面对着我,离我不到二十英尺。他下颌突出,肩膀高耸,两只手臂弯弯地垂在两侧。
“手举起来!”我命令道,举枪瞄准。
“别挡路,小男人,”他朝我吼道,并僵着身体向我移动了一步,“老子会把你活活吞下去的。”
“来啊你,”我说,“看我不把你撂倒。”
“试试看吧!”他又迈一步,身子稍稍拱起,“我就算中弹都能把你撂倒。”
“那要先看我打中哪儿,你再说大话吧。”我的话多起来,希望能跟他闲扯直到其他人赶来。要杀他在出租车那儿就可以动手,不必等到现在。我可不希望搞到要他性命的地步。“我虽然不是神枪手,不过从这距离要没法儿两枪打断你膝盖的话,我白干这一行了。你要是觉得膝盖被打碎是一种享受,欢迎放马过来。”
“滚你妈的,你去死吧!”他一边骂着,一边发动了攻势。
我射中了他右膝。他晃着身体朝前走。我又射中了他左膝。他“砰”的一声倒下。
“你自找的。”我抱怨道。
他扭动着身体,支起手臂,面向我撑坐起来。“我以为你不会聪明到真动手。”他的声音从牙齿间迸发出来。
我到医院和麦库罗谈话。他躺在床上,两个枕头斜撑着头部。他嘴巴和眼睛周围的皮肤苍白紧绷,不过没有别的迹象可以看出他在经受痛苦。
“你可真把我整惨了,老兄。”我进门时他说。
“抱歉,”我说,“可是——”
“没抱怨的意思。我是自作自受。”
“你为什么要杀掉圣人乔?”我拉张椅子到床边,开口问道。
“喔——你问错人了。”
我笑起来,告诉他事发当时跟乔待在同一个房间的人就是我。
麦库罗咧嘴一笑,“我说好像在哪儿见过你。原来是你,当时我只顾盯你的手,防你拔枪了,没来得及仔细看你的脸。”
“你为什么要杀他?”
他噘起嘴巴,眼睛朝我眯起来,想了想说:“他杀了一个我认识的妞儿。”
“他杀了苏·汉布尔顿?”我问。
麦库罗注视了一阵子我的脸,答道:“嗯。”
“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妈的,”他说,“我没想,是苏告诉我的。给我根烟。”
我把烟递给他,将打火机凑到烟下,帮他点燃。“这跟我知道的其他事情不相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又是怎么说的?干脆就从你揍她那一晚讲起好了。”
他面带沉思,让烟雾从他鼻孔缓缓飘出。“我实在不该打她眼睛,这是事实。不过你知道,那天她整个下午都不在,又不肯告诉我她去了哪里,所以我们才吵起来。今天是星期几——星期四早上?所以那天应该是星期一。吵完以后我就出门了,当晚睡在军队街一家破旅馆里,第二天早上大概七点才回去。苏病得跟什么似的,可她硬是不让我找医生。看起来有点可笑,因为她还真是吓得傻愣傻愣的。”
麦库罗边说边搔头,又猛吸了一大口烟,差不多把剩下那截烟都吸光了。烟自由地从嘴和鼻子里冒出来,他透过烟雾呆滞地望着我,然后突然开口说:“呃,她一命呜呼了。不过她死之前跟我讲了她是被圣人乔毒死的。”
“她说没说他是怎么下的毒?”
麦库罗摇摇头。“我一直问她怎么回事,可都没问出结果。接着她开始说她被下了毒。‘我中毒了,贝比,’她难过地说,‘砒霜。那个天杀的圣人乔。’然后她就一声不吭了,又他妈的过了好一阵,她就两腿一伸死掉了。”
“是吗?然后你是怎么办的呢?”
“我拿了枪去找圣人乔。我知道这人,可是不知道他在哪儿落脚——直到昨天我才查出来。我到的时候你也在,这你知道。我开了辆车过去,停在土耳其街好方便逃走。等我回到车那边,有个警察就站在附近。我想这家伙也许看准了这辆车有来头,打算等在那儿看谁会上去,所以我就丢下车子改搭巴士,跑去货车场了。要是那辆出租车‘空车’牌没竖起来的话,我是不会拦下它的。”
“当初你知道苏打算抛下你跟乔远走高飞?”
“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呢。”他说,“我他妈的早就知道这娘儿们背着我偷人,但我不知道是谁。”
“要是你知道的话,会怎样?”我问。
“我?”他咧了咧嘴,“照我对付乔的方式干掉她。”
“把两个都干掉?”我问。
他用大拇指磨了磨下唇,平静地问:“你觉得是我杀了苏?”
“就是你杀的。”
“是我活该。”他说,“我八成是老了才变得这么白痴。妈的,跟个菜鸟侦探啰啰唆唆讲个什么劲啊?只能给自己添堵。我看你不如现在就赶紧走吧,老弟,我不打算再浪费口水了。”
他说到做到。从他嘴里我再没掏出半句话。
老头子坐在那儿听我讲,淡黄色的铅笔头轻敲着桌面,淡蓝色的眼睛透过无边眼镜盯着别处。等我把故事的最新发展汇报完之后,他愉悦地问:“麦克曼怎么样了?”
“他搞丢了两颗牙,不过头盖骨没碎。过几天就可以出院。”
老头子点点头,问道:“还有什么要做的?”
“没了。我们可以再严加拷问佩姬·凯罗,不过看来也挤不出什么话。除此以外,调查结果倒是全部都出来了。”
“这案子你看是怎么回事?”
我坐在椅子上淡淡地说:“自杀。”
老头子笑着看我,态度礼貌但面露疑色。
“这个答案我也不喜欢,”我嘟囔道,“而且我还没准备好写报告。不过照目前所有资料来看也只能下这个结论。那张灭蝇纸藏在厨房炉子后面。哪有人会疯狂到背着女人把东西藏在她自己的厨房里?不过女人自己是有可能那样藏的。
“照佩姬说,圣人乔有灭蝇纸。如果是苏藏的,那也是从他那儿弄来的。干什么用呢?他们打算远走高飞,就等着负责策划的圣人乔把钱筹好。也许他们太怕贝比了,所以准备好毒药以防万一。倘若他在他们跑路前发现真相,也好灌到他肚子里。也许他们已经盘算好在跑路之前无论如何都要下手。
“当初我开口跟圣人乔提起命案时,他以为被做掉的人是贝比。他很惊讶,好像是在惊讶事情发生得太快。他听到苏也死掉时显得更惊讶,不过就算那时,他也没像后来在窗口看到麦库罗还活着时那样惊讶。
“她死时咒骂圣人乔,而且知道自己中了毒,可她又不让麦库罗找医生。这是不是表明她背叛了圣人乔,没把毒药下给贝比,反倒自己服下了?毒药是背着贝比藏起来的。可就算他找到毒药,我也无法想象他会下毒。他是个粗人,除非是当场逮到她想毒死他,才会逼她吞毒。不过,这还无法解释她头发里为什么会累积了一个月的砒霜。”
“你关于自杀的假设也是考虑到这一点?”老头子问。
“就算是吧。”我说,“别再分析我的假设了,不用分析就已经有不少漏洞了。不过如果这次她是自杀,那她说不定以前也试过——譬如一个月前跟乔吵过架以后,她便开始摄入砒霜,尽管那次没成,但砒霜留在了她的体内。至于一个月前跟前天之间她有没有服毒,其实并没有确切证据。”
“没有确切证据?”老头子平和地质疑道,“可是验尸报告说——慢性中毒。”
专家的猜测从来都挡不住我的路。“他们报告的依据是从她尸体内找到了少量砒霜——比致命的剂量要少。”我对老头子说,“人死后胃里找到的药量其实还要看这人死前呕吐物的多少。”
老头子慈祥地看着我,问道:“不过你说了,你还没准备好要把这案子写成报告。所以,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呢?”
“要是没什么紧急任务要办,我想先打道回府,抽抽‘法蒂玛’点燃灵感。我现在需要时间把这事儿好好想想。我想我会买本《基督山伯爵》看看。当初这书是跟灭蝇纸包成一捆的,体积大到刚好可以塞在墙壁和炉子中间不掉下去。这书我小时候看过,但现在还要再翻翻,搞不好书里会有些线索。”
“我昨晚看过了。”老头子咕哝道。
我问:“结果呢?”
老头子拉开书桌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本书,翻开夹着纸条的那页递给我,并用他那粉红的手指点了点其中一段。
假设你头一天服下一毫克这种毒药,第二天二毫克,以此类推。呃,到了第十天结束你已经服下五点五厘克;到了第二十天再加最后一毫克的话,你就已经服下二十一点五厘克。也就是说此时的剂量你的身体可以轻松负荷,可是这相同的剂量对任何没有跟你一样采取过预防措施的人就很危险了。呃,然后呢,等一个月期满,你们如果喝下同一个水壶里倒出的水,你就可以干掉喝这水的人,而你本身除了小小的不适之外,根本不会感觉到水里混有毒素。
“就这么回事,”我说,“他们不敢不解决掉贝比就走,因为他们知道贝比肯定能追上他们。她想让自己的身体习惯砒霜,以便对这种毒药产生免疫力,所以持续稳定地增加自己所服的药量,好在最后将大剂量放进贝比的食物,和他同吃,却不至于带来危险。她认为自己会中毒,但不会死,而警察也不会把贝比的死跟她联系起来,因为她也吃了下毒的食物。
“这下说得通了。星期一晚上吵架过后,她写了张便条给乔,催他赶紧安排两人逃走。同时,为了加速提高自己的免疫力,她提早增加了预服的药量,而且服得过多。所以,她最后才会诅咒乔,因为这原本是乔的计划。”
“为了加速进行,服毒过多……”老头子表示同意,“有的人可以培养出服用大量砒霜但安然无恙的本事,不过那得是他们天生如此,也就是体质特异。一般来说,试这种方法的人都会跟苏·汉布尔顿一样——慢性中毒,最终毒性强到让自己致命。”
贝比·麦库罗因为杀死圣人乔·威尔斯,六个月后上了绞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