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童年起我就惊叹于完全还是个年轻后生的莱蒙托夫其诗句的先知性力量。有多少次想起米哈伊尔·肖洛霍夫的年轻时期,也就有多少回没注意到另外一个米哈伊尔的年少岁月。还在十四岁时候他就开始写诗,临近二十岁时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天才并且是许多经典诗作的作者了,二十六岁时早逝。要知道莱蒙托夫实际在青年时代就写出了他的独具匠心的长篇小说《当代英雄》。他剽窃了谁?在他身上自年幼就有的此等未卜先知、神秘而又恶魔般阴鸷的力量从何而来?不是来自法国的犹太医生,不是来自大字不识的车臣人和农奴车夫,这些臆想来源于他新出现的父亲。
但终究有时间起源上的联系。不知是谁的古老基因铭刻在了还没成型的诗人的心灵中。写的是哪位诗人“他微笑着对待客人,但眼睛却是充满忧伤。据说,微笑从来不下他的双唇,而眼睛却总是充满哀戚,朝远方看去,穿过众人”?说的是十三世纪苏格兰诗人托马斯·莱蒙特——莱蒙托夫的伟大的远房祖先。对于这位祖先他并不知道,但却猜得出来。不知为什么,许多莱蒙托夫研究者却绕开这一方面或者是稍稍谈及其父的出身,况且总体上是在说父亲在莱蒙托夫人生中所起的作用。诗人的外祖母为她那显赫而古老的氏族骄傲,但她未必能猜得到她所不喜欢的诗人的父亲的家族更为古老和显赫,来自苏格兰莱蒙特氏族。据说,父亲自己也不喜欢谈起这一点,他和早先的故乡几乎没任何关系,他差不多什么也不知道。他记得,他的祖先在俄罗斯,一个贫穷的苏格兰雇佣兵,从十八世纪起也就被列入自己的宗谱。破产的退役上尉勾引了斯托雷平家族富裕的女族长,只是具有叛逆性格的年轻才子感觉到了某种比种族遗传关系更为重要的东西,他发现了诸多自己父系的杰出祖先,首先是在自己的内部,诗人心灵中发现的。他骄傲地使用了莱蒙托夫这个姓氏,感悟到了这个种族的显贵。
米哈伊尔·莱蒙托夫曾经在诗作《愿望》中写道(1831):
向着西方,我真想向西方疾驰,
那里我先祖的田野鲜花满地,
在空落的城堡,在雾霭缭绕的山峦,
他们被遗忘的骸骨归于安息。
米哈伊尔·莱蒙托夫本人并不能常常光顾自己的苏格兰城堡和田地,他似乎在嘱咐将这交给自己的后代。就这样,沿着这些空荡荡的苏格兰的莱蒙托夫家族城堡,我决定穿过它,并寻找莱蒙托夫祖先难以遗忘的尸骸。遗憾的是,莱蒙托夫氏族的族谱并没有写到这位祖先,这份族谱是由苏格兰雇佣兵盖奥尔格·莱蒙特(George Learmonth)的孙辈们拟定的。这位雇佣兵于1613年服役于俄罗斯沙皇米哈伊尔·罗曼诺夫的部队,在那里他被指为莱蒙托夫家族祖先。这个家族在十一世纪国王迈克尔三太子,即邓肯国王的儿子击溃众人皆知的莎士比亚笔下的主人公麦克白过程中,给予过实质性的帮助。因为他们的忠诚,迈克尔三太子对骑士予以了奖励,于是就出现了,按我所理解的那样,依照苏格兰“荣誉与古老姓氏莱蒙托夫姓氏的种族起源”,从艾尔西蒙特(Ersilmont)来的莱尔德某人。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成了莱尔希尔蒙特(Lairsilmont),也就是后来的莱蒙特(Learmonth ——十三世纪简称艾尔西蒙特(Ersilmont)——来的这位莱尔德的子孙,荣耀的诗人和预言家托马斯·莱蒙特(Thomas Learmonth),类似于任何一个穷乡僻壤常见的托马斯·利弗玛奇(Thomas the Rhymer),或者是诚实的托马斯(True Thomas)。随着时间的演进,艾尔西蒙特小村庄变成了艾尔希尔东或艾尔希尔顿 Erceldoune),在称谓上与神秘的不远处的艾尔顿山包发音相接近,孙子们大约了解自己的苏格兰族谱,而且为了进入宗谱而对某些东西添油加醋。比方说,在记载莱蒙特家族长期掌管的戴尔西城堡某些事情的时候,,他们极度延长它的氏族所属期限,并宣称正是马利克里姆三世(被他们叫做米尔科鲁姆布斯),“因这些军差他被赐予领地农奴,而拉尔希统治则给予莱芒特 农奴,而他的后人现今凭借这个拥有统治地位”(戴尔西城堡,正如我在下文中所说,十五世纪才转到莱蒙特家族名下,而临近撰写这个族谱之前这个城堡已经不属于他们了)。
然而我们并不打算追根刨底苏格兰的地名,我们要说的只是在古老的苏格兰,把地名用来作为姓氏是一件很体面的事情,而且这是你生活并已经属于你的地方。莱蒙特姓氏的根并不像一些莱蒙托夫研究家们所认为的,它不在某些个法国的埃蒙特氏族,或是西班牙的莱姆,而在里德尔河岸那个体面而可爱的姑娘身上。里德尔河离西班牙一条叫特维德的主河道的交汇处不远,特维德河位于西班牙东南方,离著名的迈尔洛夫斯克天主教修道院很近。在这个修道院,在托马斯·莱蒙特之后一百年住过一位预言家和魔法师米卡尔里·司各特,但丁的《神曲》地狱篇里曾经提到过这个人。正如《苏格兰历史》(1527)作者盖克托尔·博艾奇认定的那样,莱蒙特家族和其他许多马尔克里姆的信徒一样,成了苏格兰人。我赞同这位著名的中世纪历史学家的说法,他的论敌并没有提供任何证明材料来证实莱蒙托夫氏族的英法出身。
此番出行我最终感兴趣的首先是来自艾尔希尔顿的十三世纪著名诗人和魔法师托马斯·莱蒙特,因为就实质而言,是从这位托马斯·利弗玛奇莱蒙托夫世系延续着自己的种族。这个世系作为魔法师的光荣与诺斯特拉达姆斯和梅尔林的光荣是很贴近的。顺便说说,对于这件事情,沃尔特·司各特曾写道:“十八世纪的编年史因三个伟大的苏格兰术士的名字而显耀,在这三个名字之前罗斯特拉达姆斯和梅尔林应该让整整一个族系折服。我们说的这三个名字是托马斯·埃尔西里东、米卡尔列·司各特和爵勋索乌里斯。”
他的诗性神启预言构成了中世纪苏格兰诗歌的特殊抒情风格,在爱德龙斯克小山丘上他宣读了自己的有先见之明的诗,在这个山丘上见到过仙女女王的还有埃尔夫 。这个仙女先把他带到魔幻的国度待了七年,而后来便已是杳无音讯了。但是在告别朋友的时候,他曾经许下愿,什么时候返回尘世做一个诗人,当他的远房后裔,米哈伊尔·尤里耶维奇·莱蒙托夫继续他的诗歌梦想的时候,这个预言在俄罗斯实现了。另一些莱蒙托夫研究家则确信,俄罗斯诗人是知道托马斯·莱蒙特的,并很崇拜他。与此同时,研究家们常常援引为莱蒙托夫所深谙的沃尔特·司各特的观点。
但是在沃尔特·司各特有关伟大的苏格兰先知和诗人的故事诗中,那个人物只是被叫做托马斯·利弗玛奇 ,他的姓氏并没有予以交代。只是在对托马斯故事诗作诗歌增补时沃尔特·司各特运用了这个姓氏,并且写了莱蒙特之塔,但米哈伊尔·莱蒙托夫是否读过这段增补?我想,若是读过,那么在他的苏格兰诗行中一定会提到自己的祖先托马斯·利弗玛奇,况且这座塔从不曾叫做LearmonthTower ,至今人们都叫它托马斯塔。正如苏格兰历史学家们所言,跟托马斯·利弗玛奇世系有关联的莱蒙特姓氏临近十六世纪才确立下来,甚至有人推测,诗人托马斯娶了莱蒙特家族的后人为妻,应该说是过去了若干时间,人们才认可他本人为莱蒙特。
在官方文件中,莱蒙托夫这个姓盛行于十七世纪。在《爱丁堡文书索引》,来自巴尔科密的莱蒙特世系的古老记载中,着重指出:“……‘在莱蒙特荣耀而古老的姓氏家族史中’,来自艾尔西蒙特的莱尔德被认为是祖先”,继他之后已经是托马斯·莱蒙特,他还是《特里斯唐和伊佐尔达》 记事早期版本的作者,但是很可能由于诗的格式与形式非常复杂,影响了民间传说中的莱蒙托夫叙事在世界文化中的确立。
旅行中与我作伴的是我的儿子,历史学家、克尔特人研究家、贝尔法斯特皇家大学博士格利高里·邦达连科。拜谒完其他莱蒙特世系城堡,我们前往艾尔斯通 ,它位于别尔维克什尔郡,一个与英格兰交界的地区。但因为这个世系终究是在这个交界地开始的,那我就从托马斯塔开始我的讲述。
我们乘公共汽车从爱丁堡来到艾尔斯通后,没有找到一个旅行社,没看到一个游客。脑子里很快闪出一个念头,为什么到今天为止旅行公司还设在这里为俄罗斯旅客开一条“莱蒙特世系城堡”旅游线?要知道这里什么都有了,既有与俄罗斯天才的通信联络,又有古城堡的短期居住,还有风景地带,同时还有很多花样,苏格兰所有其他旅游线路都与这里擦肩而过。他们不知道我们的莱蒙托夫,而其他莱蒙特世系成员在西班牙没那么出名和重要,说到他们的祖先托马斯·利弗玛奇,他的远古而神秘的故事暂时还没列入旅游景点名录。游客们更多是去洛克斯-涅斯湖,去看臆想魔怪的模型。也许,托马斯的预言本身有“讹错”?去看那些埃尔夫的同时,他自己也不希望保存下纪念地。他在告别自己的塔时,说:
“别了,我的祖传老宅——艾尔希尔顿城堡!你本该躺在废墟里,母兔带着兔崽将在你的家园做窝。别了,银光闪闪的里德尔湖,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但在仙女王国里我依旧会想念你。
“我的命太苦了!在凡界我想念仙女王国,而在王国里我会永远思念你,我的故国!我永生不会忘记你的绿色山峦,你的江河湖海!别了,西班牙,请你也记住我的话,在你的土地上,勇敢的武士和真诚的歌手什么时候也不会绝尽。”
他的塔就剩下一个废墟,在顾客很少光顾的小饭馆的院子里,在小镇里,已经没有任何纪念标志,而且母兔带着兔崽,正如乔治·马凯跟我说的,成了“托马斯塔”饭店的主宰,二十年前将这座废墟赎回的时候,它们就已经在这里住下。没有任何吸引人眼球的旅行指南、明信片和导游解说。
令人惊讶的是,托马斯绝对是所有苏格兰人都知道的,而且知道他是遥远过去的现实存在,而非神秘存在。他们知道他的诗性的神启预言,并予以一次次出版;最后一次出版是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而且没有附加任何常用于旅游宣传的添油加醋。也许苏格兰人是为自己保存对它的这份记忆?那个令人骄傲的遗址兀自矗立在那里,沉静而安宁。
不过,对这里的人迹稀少我只有高兴的份儿。好客的外乡人很快就向我讲述如何步行至位于镇郊的托马斯塔遗址。我们走了大约两公里,就要走到坐落在通往迈尔洛乌斯路上的那个所谓的“Rhymers Tower”小饭馆,走近在此之前路过的一座古老的天主教修道院。我远远地用目光搜寻塔的遗址,但没见到。我们顺路走进小饭馆,在店主乔治·马凯的柜台旁,说我们来自俄罗斯,来看一眼俄罗斯天才远祖托马斯·莱蒙特的塔,还想看看与托马斯英名相关的其他地方。乔治听说过米哈伊尔·莱蒙托夫,但是在他掌管工作的二十年里没有一个俄罗斯人光顾他这里。而去托马斯塔,绕过乔治的小饭馆是不可能的。问题在于,乔治·马凯买下了这块有历史意义的土地,而且托马斯塔位于这舒适的饭馆小院里。一方面,就是些资本主义的瘟疫作祟,他给自己买了陵墓,或者是塔尔罕内,米哈伊洛夫斯科耶,为自己谋利;另一方面,乔治必须让这些遗址井然有序,国家将历史与文学文物储存转托给了私人。
乔治办公室的四壁挂满了托马斯与仙女国女王相见故事的图画。我们走上凉台,正对着我们的是十二世纪古塔的遗址,伟大的苏格兰诗人和预言家可能在那里生活和工作过。他的实际生存状况已经确定,历史学家们甚至能说得出他准确的生卒日期,即1220年至1297年。很多民间壮士歌吟唱他,其中一首被萨穆伊尔·马尔沙克出色地翻译出来,名为《托马斯·利弗玛奇》。将他写进书中的有列季亚尔德·吉普林格、沃尔特·司各特、乔治·托尔金。他甚至成了谢尔盖·露琪亚年科《夜巡》的神秘人物之一。
在布尼塔尼我订了一本他的诗集,并寄望于俄罗斯出版商也能喜欢上这本诗集。我坚信,即便是在今天不太读书的年代,尤其是不太读莱蒙托夫两卷本的时代,诗集《托马斯·莱蒙特:神启预言汇编》能够得到普及,中世纪神秘主义和神启预言的结合与对我们俄罗斯天才的纪念……
沃尔特·司各特写道:“人们保存有对他的缅怀和崇敬。埃尔东树如今已经不复存在,当年在这棵树的树荫下他曾吟唱了许多预言,这个地方已经被一块大石块做出标记,这块石头就被叫作埃尔东树石。”苏格兰真正意义上的爱国者,曾经被俘于托马斯·莱蒙特神秘圣徒的沃尔特·司各特甚至于1812年获得了阿伯次佛尔德的掌控权,归顺于此的既有托马斯塔,又有利弗玛奇谷地,还有利舍沃小河,同时还有那个有名的石块——据传说,在那里,托马斯宣布了他的神启预言,在那里他亲吻了仙女女王鲜红的芳唇。我们就这般绕着这些小河、石块和谷地,我独自拜谒了和沃尔特·司各特这位我童年时代所热爱的作家相关的地方。
根据某一个说法,在著名的埃尔东树干里有一个通往仙女妖精国的神秘入口,所以托马斯与女王就在这棵树下幽会,也正是因为这样,托马斯·莱蒙特过了神奇的八年而回返,在这里宣读了他的诗体预言。自然,传奇树自十三世纪起已经不再完好,但那块刻有题词的方块石板却依然故我,原地矗立……
乔治·马凯将我们从“托马斯之塔”饭馆领到刻有纪念碑文的石块前,与石块比肩而立的是不久前才栽下的两棵相互缠绕的小树,这已经是现代版的托马斯·莱蒙特和富有魔力的仙女妖精国女王爱情的感伤象征。也许,在这块石头下面就是通往神魔国度的入口?
1984年,爱丁堡边界伯爵领地协会在托马斯塔上竖起了一块纪念牌,牌上写有托马斯的表达祝愿的诗行:“他说:‘别了,我的故里!/我将和古老的城堡长久分离。/从今以后你再也不是/胜利、酒宴和威力的光荣之地’。”这就是他作的神启预言,没有任何特别的酒宴和胜利。当然了,尽管我和我的儿子凭吊了我们的米哈伊尔·莱蒙托夫的祖先,不仅用吉祥的话语,而且还享用一小杯窖藏了十二年的苏格兰威士忌。
自然了,我们还沿着延展的带有三个顶尖的埃尔东山丘一路走下来,按一些传说,山丘下安眠着阿尔图尔国王和他的骑士们,我们沿坡向特维德河走去。
就在这个小镇里我们找到了小客栈女店主,她搜集了所有有关托马斯·莱蒙特的传奇资料,她是一个规模不大的地方志研究协会“The friends ofThomas group”的成员。地方志研究协会还出了个专论诗人和预言家的小册子,里面就提到了米哈伊尔·莱蒙托夫。对莱蒙托夫氏族感兴趣的俄罗斯人,她此前在埃尔斯东也没遇到过。她还向我们讲述了有名的有关她同乡的苏格兰传奇故事。
根据传说,托马斯迎接美丽的仙女妖精国女王还是在他青年时期。她以自己的美貌将他俘获,而他大着胆子亲吻了女王的芳唇。为此,他被派遣至神魔王国七年。他们骑着神马飞奔,于是在他们面前洞开三条大路,其中一条布满荆棘,人迹罕至,此乃真理之路。按照基督教说法,这是通往天堂之路。第二条,平坦通畅,是为所有站立在“君主宝座旁的贪婪一群”而铺展出的宽广马路,这是将人带入地狱的虚伪之道。而第三条路,则应该说是诗意盎然的小道,通向仙女妖精国。一开始在枝叶扶疏的树下睡去的托马斯把美女看成是圣女玛利亚,但是仙女妖精国女王带走了他,如果是真实情形的话,并不是带到基督之国,而是多神教王国,那里充满着各种迷信传说和智慧。也许,正缘于此,今天的英国国教教会已经不承认预言天才和德高望重的托马斯。这是苏格兰多神教确立的证据。山民们非常乐意拜谒基督教教堂,兑现许下的誓愿。但时至今日人们既没有忘记奥希昂 ,也没有忘记托马斯·莱蒙特,以及其他一些伟大而英明的多神教教徒。
对于这一横亘于天堂、地狱与奥秘之地的这三岔路,著名作家乔治·托尔金予以了非常出色的书写,并在《霍比特人,抑或去而复返》摘引了写托马斯·莱蒙特故事的翻译片段:
仔细端详:小路依稀看得到,
石头间的黑刺李长出芽苗……
哦,这是诸多虔诚者的小道,
走在这条道上的人却很少。
这就是一条广阔的平坦之路,
路面的草地上露珠熠熠闪耀……
但是这条路——罪恶的通途,
而并非通往天堂的康庄大道。
于是就是这条美妙的小道
在绿色的山丘上盘绕。
那么奔向魔幻天国的路,
正是我们的必经之道 。
托马斯和他的女王就是沿着这第三条魔幻之路启程的,临近归家之际女王给了他一只苹果,吃下这只苹果之后,托马斯注定不仅能预见到未来,而且此后所言全都是真理,而且这真理是从未有过的痛苦。他七年后回到了家乡,变成了虔诚而又忠实的托马斯。他不惧怕告诉亚历山大三世,说他即将死亡。他预见了邦诺克拜恩和弗洛登战役的结局,同时预见了苏格兰和英格兰在来自法国布留索夫世系国王的政权下的联合。
那么将有一位法国女王的儿子,
他将掌管整个不列颠直到海滨;
我预见到,他会是布留索夫
世系的血缘,第九代皇亲。
他既写了故园的破产:“……当母兔将兔崽带到家园的石头上”,也写了莱蒙特家族的沉寂……
如今他的神启预言已过去二三百年,有两个没能实现:
曾有约克,现有伦敦,当时运来到
三个中最优秀的将是爱丁堡……
那没什么可说的,苏格兰今天径直走向自身的独立,这份独立将会把英国历史改变,而爱丁堡将直接成为全世界最富魅力的城市之一。
托马斯还有一个阴郁的预言,与全人类有关:
当牛群从戈利走向尘世,
那最后审判日也就来临。
也就是世界末日终将来临。“从戈利冲出的牛群”,是指从海湾冲出的两块漂砾。在过去的八百年中这两个巨大的石头已经部分地从水中冒了出来。大海从岸边退却,如果人们不及时帮助它们重沉大海,漂砾终有一天会冲到地面。
预言家诗人死后若干年,王宫午膳时分,一对鹿夫妇前来找过托马斯并已经将他永远带入魔力王国。这事情就发生在1297年,但他的神启预言里却又声言,许多年后他会变成一副年轻人模样回到人间,再次拨动竖琴,并将再次写下诗行:
我再次来到这里,我认不出你,
啊,铮铮作响的琴声……
是不是他的灵魂五百多年后在俄罗斯后裔米哈伊尔·莱蒙托夫的肉体上找到了新的栖身之地?莫非是他将这种诗的神启预言的伟大天赋赐给了诗人?莫非依旧是那些来自神秘世界的阴影将这位后代诗人包围?
我们的神秘主义者、诗人和哲学家弗拉基米尔·索洛维约夫,由于他不常去苏格兰,对古老的莱蒙特族系知之尚少,他曾认为,俄罗斯天才借鉴了自己远古祖先“对自身、对自我紧张而又凝集的思考,个性情感的巨大力量”和“在情感与审视上对各种陈规陋俗现象的逾越,并捕捉住了人生和人生关系方面的愤世嫉俗”。索洛维约夫认为《梦》(1841)这首诗是米哈伊尔·莱蒙托夫带有先见之明的诗歌的典范之作。诗人“不仅仅做了他梦之梦,而且做了梦中的梦之梦” 。而我们,二十世纪的见证人,再补充上一个伟大的俄罗斯天才的神启预言——被诗人预见到的“沙皇们王冠落下的俄罗斯黑色年月……”
米哈伊尔·莱蒙托夫的苏格兰诗歌我们待会儿再说,但是这些诗在某些方面却又是先见性的、神秘的。在对苏格兰和自己伟大的苏格兰先辈都一无所知情形下,米哈伊尔·莱蒙托夫于1830年写下一首诗,名叫《奥希昂 的棺材》:
在一片大雾的帷幔之下,
风暴天空下的草原中间,
奥希昂的坟墓伫立在
我的苏格兰山峦里面。
我麻痹了的魂灵向坟墓飞去,
呼吸一会儿故国的风。
它起自这个被遗忘了的坟茔,
再度占用自己的人生!……
让我们回到关涉莱蒙托夫世系的苏格兰旅游,这一次我们先说这个。我飞到了爱丁堡,提前制订好整个莱蒙托夫线路游览计划。这方面我的儿子帮了我的忙,他到机场接我,并提前从贝尔法斯特飞抵目的地,夜宿在爱丁堡大学的坎普斯,大清早便动身去公共汽车站。我们提前在电脑上查询合适的路线,目的在于无须倒车就能抵达代尔西城堡。我们找到了一辆公共汽车,这辆车实际上路过城堡,准确一点说,路过代尔西的一个小村庄。从奥丁堡启程差不多要一个多小时,但是朝埃尔斯顿的对面方向开。这条路穿过圣恩德柳斯,东北部法伊弗、别尔特、丹迪伯爵领地的中心地带,通至卡帕尔火车站。
我们在代尔西一个不大的地方下车,当地的孩子们当即指引我们朝城堡方向走去。临来前我们曾和今日的城堡主人通了电子邮件,但遗憾的是,他们外出了,一个人也没留下,但城堡对我们则是专门开放可以进入的。
这个城堡坐落在斜坡的顶部,与伊登河相对,正如历史学家们所确认,十二世纪这个城堡曾经是圣恩德柳斯主教阿尔诺利德的私产,1160年他把城堡作为礼物转手给了修道院。代尔西城堡该是接近九百岁了!城堡一旁曾经有个很高的起跳台,1135年正是在这个起跳台上召开了苏格兰议会会议,在那之前城堡已经属于代尔西族系,正如我们记得的,地名什么样,显贵掌管者的姓氏就什么样。
在艾尔希尔顿和它的镇郊,曾经有过莱蒙特氏族,甚至坟墓还保存在小镇教区教堂,墓石上写着“这里安葬着老诗人的族人”。与莱蒙特家族有着亲缘关系的美国生物学家塔基亚娜·莫尔恰诺娃计算过,在这块墓地安葬有十六个莱蒙特族人,但他们既不显赫,也不富有。十五世纪中叶,已经破落的莱蒙特世系并不十分满意自己先祖的预言,他们中有一个人非常划算地娶了代尔西族系的继承人扎涅特·达·代尔西为妻,她以城堡作为嫁妆。就这样,从十五世纪起,无论如何不能再早,我们的莱蒙托夫研究家们无论怎样写,代尔西城堡便已属于莱蒙特世系。莱蒙特族人在代尔西和它的镇郊很快就站稳了脚跟,并且身份顿时显赫起来,无论是在当地教会,还是在法伊弗伯爵领地里头,都是很有影响力的人物。完全可以说,莱蒙特族人不止一次担任圣恩德柳斯的镇长,可以说,本地的某种古老的俄罗斯-苏格兰的相互关系能被追寻到。圣徒安德烈既是苏格兰的也是俄罗斯的神圣护佑者,安德烈的旗帜无论是对于我们还是对于苏格兰人来说都很亲近。今天所有的苏格兰报纸都在报道,也许,当苏格兰获得独立的时候,安德烈的旗帜将成为国旗。
圣恩-德柳斯对于当今苏格兰人来说弥足珍贵,因为苏格兰最古老的大学位于这里,而首当其冲的原因在于这里是高尔夫的故乡,与我们不同的是苏格兰人爱护并发展民族运动项目。足球终归是足球,但他们什么时候也不会忘记他们的高尔夫。而我们的俄罗斯棒球去了哪里?我们的击木 等等又去了何处?应该向西方学习,保存和发展民族文化。稍后,看完代尔西城堡,我们驱车到了法伊弗伯爵领地中心,绕行了整个圣恩-德柳斯,一个舒适古老的小镇,而且到处都贴着小告示:“这是高尔夫场地。”据说,在莱蒙托夫城堡也有这样的广告:“这里是非常好的高尔夫球场地。”我们的兴趣不在高尔夫上,因此我们穿过运动场地,径直朝向远处依稀可见圈着古老篱笆和大门,甚至还有沟壕遗物的代尔西城堡。
圣恩-德柳斯镇徽上的题词也就是苏格兰莱蒙特世系最后一支族徽上的题词:“Dum spiro spero”(“生命不息,希望不止”)。代尔西莱蒙特家族史名人中有个詹姆斯·莱蒙特爵士,从1530到1546年任圣恩-德柳斯镇镇长,曾经在皇宫管过事,是一位苏格兰珍宝保藏者、睿智的外交官和国王亚科夫五世的谋士。詹姆斯爵士曾经是率先接受基督教新教的第一批苏格兰人,并于1546年参与处死圣恩-德柳斯镇红衣主教毕童。这曾是莱蒙特世系掌权和显贵人物最风光的年代。
巴里克米城堡曾转给詹姆斯爵士初婚长子所管,而代尔西城堡则划归了爵士第二次婚姻的长子帕特里克先生,这位爵士曾任圣恩德柳斯镇镇长四十五年,他和他的儿子们是最后一批掌管代尔西城堡的莱蒙特族人,而后这个苏格兰世系的衰落逐渐开始,代尔西城堡几经转手,陈旧腐朽,一直到二十世纪渐渐成了一堆名副其实的废墟。
在当今,1996年,城堡的废墟已经被台湾来的一个富商人家,苏格兰人(究其出身为日本人)克里斯托菲尔·拉夫尔和他的妻子所购买,用于电脑拍卖。按照旧有图纸,他们将古城堡予以重建,大概克里斯托菲尔·拉夫尔这一辈子就想这事了,或许他们已经腻烦了东方生活,就想回到自己的苏格兰故国,但是信奉西方所固有的实用主义的他并没有忘记如何盈利。为了兑现兴建常设宾馆的构思,他首当其冲得解决房客客源问题。即使不参与一切旅游和商业运作,在苏格兰这一偏僻地带,仅是维持仆人厨房就是一笔足以让人破产的花费。唉,代尔西城堡同样没列入历史与文学纪念名胜,除了自身居住之地,城堡里仍然要重建许多待客套房。
当我们读完网上发布的去代尔西城堡的邀请,我的儿子恐惧地叫了起来:“我们别去那儿,我们去不起!住宿一夜得两千英镑,折合卢布就是九万。”我也差一点叫起来了,太不可思议了,就连住在城堡旅店也这么贵!原来,按这个昼夜价格入住的并不是旅店,而是整个城堡,用于举办婚礼、公司晚会、纪念活动和其他重要庆祝。对于中等收入人群这并不是贵得不得了价格。在城堡举行婚庆已经有着近一千年的历史了,商行周年庆典是城堡久已有之的活动内容,畅饮一番之后,人们可以海阔天空地聊上一番。自然,城堡内部已经按照现代化建筑风格重建一新。甚至即使招呼我们,我们也感觉无所事事。而城堡外面引人瞩目的就是那座圆塔了,颇具构思,蜿蜒坐落,同时还有旧日要塞的断垣残墙。环绕城墙,主人们精心栽种了许多花草,略远处竖起了若干公园雕塑,城堡旁边复建了教堂。我想,客人到了城堡后会举行各种项目服务——结婚仪式、洗礼仪式。有得到精心侍弄的宽敞花园、马厩。围墙外边一小群黑鬃马在奔跑,同样是表演给住客看的。厢房里挂着圣恩-德柳斯各主教的肖像,正如店主所说,店里还有专供专业乐师演奏的长廊。
仔细观看完城堡和要塞之后,我们用邮件对当下业主慷慨允许我们瞻仰空城堡表示感谢。一个女店主如何张罗得了一个城堡,租赁能进行下去吗?显而易见,招聘的都是当地服务人员,也许,如果就苏格兰城堡而言果真出现莱蒙托夫世系的轮回,那么旅游团体如果较大,那么他们在代尔西入住价格上则会完全适中。
古墙上挂着祖传的盾牌,
还有一把生了锈的宝剑。
我想在剑与盾之间飞旋,
拂去灰尘用我翅膀扑闪。
多想拨动苏格兰竖琴的琴弦,
琴声就会飞起在天穹之间;
它为一人聆听,被一人唤醒,
听它如何声响,这般地止于戛然。
近些年城堡开始引起当地历史学家、建筑学家和该地区爱国者的注意。这一纪念地的考古研究也已由圣恩-德柳斯大学的研究员们启动,成立了“Dairsie castle trust”(代尔西城堡信托)研究会。我觉得,历史学家、作家和城堡总管的协力联合定会给我们所有人带来益处。我希望,严肃的俄罗斯历史学家和文学家也对莱蒙特的世系感兴趣。在俄罗斯研究专家的文章中我读到过有关托马斯·利弗玛奇和诗人的苏格兰先祖的故事。但是,依我理解,他们中谁也不会研究到这些城堡本身。诚然,有美国夫妇塔基亚娜·莫尔恰诺娃和列克斯·莱蒙特写下的饶有趣味的书,但是若有一本《苏格兰莱蒙特世系画册》该有多好!
我理解对米哈伊尔·莱蒙托夫西班牙诗歌的思想含义进行分析的复杂性,我明白为什么人们对这些诗不予关注。为什么年轻诗人如此挣脱开俄罗斯?
幻想是徒劳,祈祷是枉然
如果你把命运的严峻法规逆反。
在我和我故园的山岗之间
翻滚着无尽的沧海巨澜。
几乎是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他便倾向于把苏格兰作为祖国。他明白,这些大海是他难以逾越的。也许他投奔了父亲,投奔了冥冥之中被他听到的富有诗性的远祖?
勇敢战士的最后一位后裔
在异国的雪原凋敝年华;
我生在这里,心不在此地,
啊,为何我不是只草原渡鸦?
当他竟把苏格兰称作祖国的时候,难道这不是为保卫父亲所做出的反抗吗?他又拒绝“异国的雪原”。随便一个狂躁的政客都可能称这些诗是反俄罗斯的,并且是西欧派的:“向西方,向着西方……”。不属此地的年少诗人渴望用灵魂逃避异国风雪而疾驰远去。据说,马雅可夫斯基也有这么样一行诗:“我不是你的,遍布风雪的丑八怪……”。但不正是莱蒙托夫本人而后写下诗作《鲍罗金诺》和《商人卡拉什尼科夫之歌》吗?我想,这些充填着苏格兰和拜伦的诗实际上寄托着他对出生于苏格兰氏族的父亲的思念。也许,也可以此解释他对拜伦诗歌的狂热迷恋。
说起莱蒙托夫,我们如何才能摆脱神秘?周围的人都在鄙夷他的父亲:贱民、“无聊的”、“古怪的”,甚至是“坏人”。年轻的米沙不知是怎么接受得了这一切情感的。但他和他们斗争,后来正是从这里喷发出了狂热的,充满了对显贵阶层的饱食终日昏晕度日的布尔什维克式的仇恨诗行《诗人之死》(1837):
你们这帮以卑鄙著称的
先人们不可一世的子孙,
把受命运奚落的残存的世族
用奴才的脚掌恣意蹂躏!
在这几行诗里表达了为父亲报仇的感情,源自那个“受欺凌氏族”的憎恨。在写给父亲的诗中他将同样的思想予以发展(1831):
你被上流社会谴责。但上流社会为何物?
乃或恶或善结成的芸芸众生,
聚合起来的是不配享有的夸赞,
还有如此多嘲弄人的谤书绯闻。
遗憾的是,父亲已经投降于命运的意志,甚至没有冲出去寻找自己的宗谱。以苏格兰作为自己祖国的米哈伊尔·莱蒙托夫将父亲这一世系所受的一切委屈揽于自身,与此同时,非常细腻地表达了一个被追赶到父亲一隅之地而疲惫不堪的人所蒙受的一切委屈:
父亲与儿子的命运一样悲苦,
生不在一起,死不在一处,
在祖国虽带着公民的称谓,
却有着异己被流放的命数!
我们同样不会忘记山地苏格兰人的骄傲。因为苏格兰人聚居于那块土地之后,给我的感觉有点像我们的车臣人。在相邻的族谱里依旧是同一群山脉,依旧是同一些氏族公社,依旧是同一场战争,依旧是相近的性格和伦理风俗,对于平原盎格鲁—撒克逊人来说都是“野蛮人”。他们勇敢、高傲、自由,但全都是带领着自己的族系各自为政,在极其残酷的攻势下他们又都迫不得已地让步于盎格鲁—撒克逊人的指令规程。在爱尔兰同样如此,他们与入侵者作了数百年的斗争,爱尔兰共和国军队至今还在作战,他们骁勇善战,不怕死亡,但在作战中却是一团散沙,没有指令。而就是这位高傲的、躯体中流淌着古老军人血液的苏格兰人,却不得不投降。诗人本人的屈辱感不就来自于这里吗?这种情感正是经历了不平凡的锐敏度而被接受的。这种阴郁看世界的观点不也是渊源于此?对自由高加索的爱不也正是发端于此?对拜伦的崇拜之情不也正是由此而得?人们用英国诗人来逗弄米哈伊尔和他的苏格兰诗歌,说他纯粹是在模仿拜伦。实际上,米哈伊尔·莱蒙托夫是非常热爱和珍视英国诗人的人,他们还打算一起拜访巴尔科密这片祖业。他在翻译拜伦诗歌的时候选择的仍旧是被弃置城堡这一神秘主题。他于1830年模仿着拜伦写下有关黑衣僧人的故事诗《当心,当心,在布尔戈斯大路上……》,似乎继续着苏格兰组诗:
当心,当心,在布尔戈斯大路上
坐着一位黑衣僧人;
在浓重的夜色中喃喃着祷词,
他在祭祷已故的亡灵。
当摩尔人来到我们出生的山谷,
他一边将教堂门槛玷污,
二话没说就将所有黑衣僧人赶走;
只有一人他没法自教堂逐出。
为了善还是为了恶(耳闻非我一人,
其内容非我能弄得清楚),
当这个地方的主人返回,
他说什么也不想离去。
尽管谁也没见过,这位在城堡
徘徊的僧人,但又何必发出异议?
因我多次听说古老的故事,
我不敢把它再重复一次。
男儿一出生呀,他便于寂静中嚎啕大哭,
这个世系的香火几时方能了断,
披着苍白月色,他往返踱步在
咯吱作响的木地板。
(未完待续)
这首故事诗莱蒙托夫好像没有写完,今天的研究家们认为这首诗是对故事诗的戏仿 。于是,具备英勇精神,有着神秘主义宗教信仰,且充满人生悲剧的莱蒙托夫有可能被看成是一位戏仿诗人,有必要时兴这样的矫枉过正吗?况且拜伦在那个年月也同样成了戏仿诗人。
俄罗斯诗人对拜伦的创作关注已久,在那个时候出版的诗册里有许多对拜伦的翻译和模仿,他甚至对拜伦的《异教徒》和《拉腊》都曾试图翻改。他仔细研读了托马斯·穆尔写的勋爵拜伦的生平书籍,从中看到了某种共同的创作渊源,然而他对直系血统关系却没有予以猜想。
我是多么想把拜伦赶上。
我们心有灵犀,苦难同样;
啊,假如命运也毫无二致!
像他,我把玩忽与自由寻找。
像他,自小我的心已经燃烧……
也许,他们俩炽烈燃烧的都是托马斯·莱蒙特的那颗心,经过若干世纪后伟大的苏格兰人醒过来了,通过玛尔加列特·莱蒙特将来自母系的血统和性格给了拜伦,而来自父系的,则由乔治·莱蒙特给了莱蒙托夫。莱蒙托夫对待乔治·拜伦如同对待自己的兄长。
实际上他本来就是“勇士的最后一代子孙”,莱蒙特这一支的最后一位代表。那么究竟谁是这个苏格兰古老但破落下来的世系的第一位代表?
那么我们现在就不得不从代尔西城堡说到另一个城堡,即巴尔科密城堡,十六世纪建于离克莱伊尔城不远的地方,属于莱蒙特的另一支。曾几何时,马利科里姆四世(1153-1165)执政时期,这些土地属于一位圣士,而后于1375年转到乔治·德·巴尔科密名下。再后来,已经是1526年,某一个大的城堡转给了莱蒙特氏族——起先只有租赁权,随着时光的推移,詹姆斯·莱蒙特-代尔西从国王雅科夫五世那里将这些土地全部买下,并着手建设新的城堡。我甚至想给我喜爱的莱蒙托夫研究家进一言,他曾经写道:
是的,米哈伊尔·尤里耶维奇预先猜到:他是苏格兰武士的最后一代子孙;但这位武士并不是在白雪皑皑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而是在南国,群山之中,这些山麓对于他来说,比利德尔和特维德河岸上雾霭迷蒙的景色更加亲切可爱。父亲的死使我们的诗人陷入悲伤,这种悲伤他小心翼翼地瞒着他人和他本人。生命在他身上是一块拱顶石,他将自己的情绪抬到了活蹦乱跳的地步,但不时的悲伤也会因此变得更为强烈。如果说,在两个自传性较浓重的戏剧中我们能够探得自杀念头的踪迹,殊不知他那个时候写下的许多抒情诗也同样谈及了自杀问题。年轻的诗人承受了心灵上的沉重苦痛和斗争。当忧郁的情绪摄住他的时候,他就找一个偏僻的地方,去森林,去田野,去墓地,或者是夜夜失眠,透过窗户看夜晚的墨黑,而脑海里便跃动起杀死自己的绝望念头。坟墓的宁静诱惑着他,怀着此等痛苦的念头,他坐在谢列德尼科夫的窗口旁,写下自己的《遗嘱》。
有个临近偏僻小径的地方,
在荒芜的森林,林间旷地上,
那里的夜晚弥漫着雾霭,
被月色浸染得如银荡漾……
我的朋友,你知道那片旷地!
当我有一天停止呼吸,
请将我冰冷的尸骨葬在那里。
在不违背教规的同时,不要
拒绝那座坟墓的任何请求;
在坟头竖一个槭木十字架
也别忘放一块山野的石头……
妨碍诗人的据说不仅仅是伴他一生的本性,而且还有谢列德尼科夫围在他身边的喧嚣人群,让他不能完全沉浸于痛苦的情绪。
就是这个巴尔科密城堡成了苏格兰最具文学特征的城堡之一。原来,在这座城堡里生活过一个美妙的女人玛格丽特·莱蒙特,曾经迷倒过皇宫律师戈尔东。正是在这里,他们尽情作乐,享受着对方给予的肉体之欢,甚至都没发现男童幽灵的口哨声。诚如人们传说,这是在他家中被饿死的男孩,并且至今这个幽灵还在午膳的时候,用锡制的笛子吹出吱吱声惊吓所有的城堡中人。自己家的幽灵,就连我也曾经听到某种吱吱声,那是我迷路于塔内还没建好的幽暗空地的时候。
最著名和最为米哈伊尔·莱蒙托夫所爱戴的英国诗人乔治·诺尔·戈登·拜伦成了将戈登与莱蒙特两个世系家庭连接在一起的后裔,他就是那位乔治·莱蒙特的远房亲戚。乔治大约于1596年诞生于巴尔科密城堡,也就是从这个巴尔科密城堡,苏格兰雇佣兵乔治·莱蒙特走上了他的东征之路,英勇牺牲在斯摩棱斯克城下波扎尔斯基公爵的军队里,但在此之前,他却让莱蒙托夫家族的俄罗斯世系得以存活。米哈伊尔·莱蒙托夫对自己与拜伦的宗亲关系毫不知情,但就像和托马斯·莱蒙特的这种宗亲关系一样,他只是神秘地感觉到。
我们沿着从代尔西起始的路最先到达圣恩-德柳斯。稍事歇息,并熟悉了一下环境,就地乘上公共汽车前往沿海一带,到达克列伊尔镇。汽车沿着滨海公路行驶,可能有点绕路,但是法伊弗伯爵领地的所有风光带和所有让人心旷神怡的古老小镇都铺展在我们足下。从克列伊尔镇我们再次徒步到达巴尔科密城堡,我们提前联系了这里的郡主。
与代尔西情况相同,临近二十世纪的城堡位于废墟之上。今天,古老的城堡已经成为时尚,这些风景遗址已经被斯托克维尔一家买下,并按保存于苏格兰收藏丰富的档案馆的图纸进行了装修。
遗憾的是,斯托克维尔女士的丈夫已经不在人世,这场变故发生在修塔结束的时候。而且十九世纪初与塔相配套的房子已经安装上设备,也就是今天居住舒适而且价格适中,即一晚五百英镑的宾馆所在地。正是在这里,来自全世界的一大批莱蒙特家族成员庆祝他们的世系950周年,从代尔西城堡到巴尔科密城堡已经不怎么远了,甚至算上去圣恩-德柳斯也就三十公里左右,代尔西莱蒙特氏族成员于是就策马前去与巴尔科密莱蒙特亲族相会。
男主人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撒手人寰。在塔的内部,立放着许多建筑木材,很多鸟在做窝。殷勤的女主人裴特·斯托克维尔用了许多时间向我们讲述了她所知道的一切,既讲了城堡,也讲了从前城堡里的住户。在重新修建的城堡里头她的住宅里,我们喝了茶,看了些照片,按裴特·斯托克维尔的话说,自城堡修缮起我们是第一批来到巴尔科密的俄罗斯人。这个城堡将拜伦和莱蒙托夫两个家族连接到了一起,难道我们的研究家们会对此不感兴趣吗?
当我行走在高塔嘈杂而空旷的大厅的时候,我努力想象着城堡住户的生活。我见到了曾经给予拜伦家族后裔生命的玛格丽特·莱蒙特。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我遇到了沦为赤贫的盖奥尔格·莱蒙特,也就是从这扇大塔门里,他,一个威武的久经沙场的战士,在苏格兰军队败北于英国人之后向东方进发。他未必猜得出,他的宗族的第七代会诞生出一位伟大的俄罗斯诗歌天才。在巴尔科密城堡,我再一次明白,生活中是有神秘主义宗教信仰的位置的,我已经回想着拜伦和莱蒙托夫二者间的诗性关联。
盖奥尔格·莱蒙特外出追求战事功绩,和他的亲戚一样,他骁勇善战,但不善于赢得财富。在经历了争取苏格兰独立斗争的失败之后,他在家中也就失却了自己的地位。于是他直接走出巴尔科密城堡的大门,投奔波兰军队当起了雇佣兵,作为施科特连队成员和俄罗斯作战。1615年9月5日,防守白城(现为斯摩棱斯克州白城)要塞的波兰警备队向俄罗斯人投降了,六十个左右的苏格兰人和爱尔兰人,实际上全都是倒戈俄罗斯的施科特连队和爱尔兰雇佣军连。他们中就有盖奥尔格·莱蒙特。依照全俄缙绅会议 选举出的年轻沙皇米哈伊尔·费多罗维奇·罗曼诺夫的吩咐,他们被收编为莫斯科军队。1617年,他被任命为陆军准尉,取代被打死了的大卫·埃德瓦尔。1618年他作为库拉金公爵支队成员和波兰人在莫扎伊斯克城下作战,与守据在莫斯科阿尔巴特门旁的波兰人和立陶宛人英勇火拼,身负重伤。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当上了雇佣骑兵团大尉,为保卫俄罗斯勇猛作战,为此年轻沙皇罗曼诺夫(他的同龄人)奖赏他科斯特罗马州土地,并于1634年初盖奥尔格(《尤利亚》)·莱蒙特战死斯摩棱斯克城下,而被埋葬在丘赫洛马城下的阿芙拉阿米耶夫·戈罗杰茨修道院——因忠诚服役获赠的科斯托罗马城继承地。1563年接受基督教的彼得是他三个儿子中的氏族接班人,1656-1657年间在萨朗斯克任市军政长官。他的儿子叶夫季希和彼得曾是御前侍膳 ,叶夫季希的玄孙,尤利·彼得罗维奇,就是米哈伊尔·尤里耶维奇(莱蒙托夫)的父亲。
1837年,人们最早把莱蒙托夫的名字和苏格兰莱蒙特家族连在一起,当时苏格兰报界发表乌伊利亚姆·罗尔斯顿的文章,题为《国外的苏格兰人》,但是诗人一开始就先见性地了解到此事。
我不准备沉浸于从西班牙大公莱玛追溯莱蒙托夫身世的思想,这一思想一度吸引着诗人。没来头的思想,用它只能解释诗人是在想方设法为他的父亲争光。据我所知,是斯托雷平家族的人给予他这种与西班牙大公们亲近的思想,斯托雷平家族知道米哈伊尔在寻找他父亲的宗谱。但是诗人不是那种好装腔作势的人,不夸耀他莫须有的公爵家世,他需要的是实情。他感觉得到自身存在着某种古老神秘的力量,决定验证一下西班牙的说法。西班牙使馆给出的解释来自马德里历史档案馆,他与大公莱玛没有任何关系。于是,莱蒙托夫对这一话题的兴趣随风散去,但是任何迷途都是有利于伟大诗人的,对西班牙议题曾经的沉迷导致他创作了悲剧《西班牙人》,以及“西班牙系列”水彩画与素描,还有让人惊诧的像是大公莱玛的绘声绘色的自传画——莱蒙托夫本人的肖像画。
莱蒙托夫使父亲家族成为贵族的努力,在那个时期与对西班牙革命的渴望是相吻合的,凝聚成了对自由的激情和莱蒙托夫氏族重新树起的尊严。令人惊讶的是,我们的某些莱蒙托夫研究家为了迎合青少年的莱蒙托夫幻想,如此快地炮制出充满幻想的言论,说大公莱玛迁到了苏格兰,接下来便是莱蒙特世系。诗人本人从马德里得到否定答复后,便很快忘记了西班牙。况且大公莱玛这个人很靠谱,不会向任何一个苏格兰贴近。
米哈伊尔·莱蒙托夫越发清楚地明白,父亲的世系来自苏格兰,来自古老的苏格兰族谱。我认为,诗人对沃尔特·司各特书籍的沉迷同样与此相关,而且他的拜伦气质也部分是苏格兰的,甚至如果他在沃尔特·司各特书中没有找到莱蒙特的姓氏,那么他会深深沉迷于苏格兰历史。在精神上他与托马斯·利弗玛奇相接近,他的案头放着的是《奥希昂的叙事诗集》。这本诗集由苏格兰作家詹姆斯·马克菲尔逊 编辑出版。莱蒙托夫在世时还没有任何人怀疑过这些古老的凯尔特叙事诗的真实性。俄罗斯所有作家,从卡拉姆津和杰尔查文到普希金都很沉迷于这位作家的作品。
那么我就给大家讲述一个斯拉夫主义者的说法,即古西班牙皮克特人的所有珍宝是如何落在了俄罗斯土地上的。根据这个传奇说法,挪威国王于1214年10月率兵攻打苏格兰,在拉尔盖村庄的河岸边对阵。为表彰在这场战役中所表现出的勇敢精神,苏格兰统治者斯鸠阿尔特主教授予骁勇的战士和诗人一个皮克特人的珠宝盒,和这个珍宝盒一起授予托马斯·莱蒙特的还有一张奖状,上面写着:“委命莱蒙特后裔向东方挺进,经由四个世纪和四个民族,将这一宝物埋藏在基督的土壤里,在那里再经过四个世纪将重又得到。”几百年后忠实服务于公爵波扎尔斯基的尤利·莱蒙特将这一宝盒随身带入俄罗斯。临近作战时莱蒙特在莫斯科河畔的老橡树下开始寻找装有皮克特人珠宝的宝盒。正如我们所知,勇敢的军士莱蒙特牺牲,故而显贵人士都想找到他的珍宝。但是珍宝于2014年10月,在我们伟大诗人诞辰二百周年的时候,一定会自行暴露于某人的。
也许我们还会找到点什么,主要是我们的官员们不应该忘记纪念日本身。
而我只剩下讲述向奥希昂坟墓进军的事情了。这个故事依旧相当神秘,但如果已经是莱蒙托夫的苏格兰诗歌之一,且名为《奥希昂灵柩》,那我们又怎能与其失之交臂!现在所有人基本上都记得曾发表过《奥希昂长诗》的马克菲尔逊的故弄玄虚,围绕这一作品吵得沸沸扬扬。起先人们称它是伟大的作品,有个别人竟把它抬得高于荷马史诗。而后,当人们怀疑起著作权,这部作品便销声匿迹,尽管它的质量没发生任何变化。但得益于凯尔特后人的我能够在这里说,不管是否有过马克菲尔逊这个人,但在古凯尔特历史中,奥希昂,作为一个传奇诗人和公元3-4世纪的说书人,怎么说他也是占据荣耀地位的。离开他无论如何也是不行的,就像中国离开了老子同样是不行的。莱蒙托夫作为一个诗人没错,他并不是步了马克菲尔逊的后尘,而是承袭了古凯尔特。到今天为止人们还在争论,艾利阿斯·伦罗特是否写为芬兰人编写过《卡勒瓦拉》 ,或者是他只记录下了民间叙事作品。人们也都是在写同样的内容,以及二十世纪所有编造出来的民间叙事作品。恰好,我们的《伊戈尔远征记》也是在寻找到马克菲尔逊写的奥希昂长诗之后很快出现的。当时,在相信奥希昂长诗真实性同时,还有其他一些语文学家将《伊戈尔远征记》推出并予以两厢平行研究。
显而易见,马克菲尔逊运用的是从奥希昂歌曲中得来的凯尔特人远古历史知识,而没有另行编造。假如当下中小学生和大学生们所学习的是奥希昂对古凯尔特人的英明创造,那么不列颠历史也许会是以另一种方式在推进。但这些问题留待历史学家和文学家们研究去吧。
莱蒙托夫有一首非常出色的诗,名叫《奥希昂灵柩》(1830)。这首诗写于他正在寻找父亲宗谱的时候,以一个在苏格兰拜谒过奥希昂的旅行者的口吻来讲述奥希昂的灵柩。
带有这种古代神秘个性特征的精确性总是相对的。正如我们所知,成吉思汗有好几座坟墓,而且好几个国家都寄望于对坟墓所在地的可靠性予以确认,甚至在耶路撒冷我发现,东正教信徒和天主教徒有着不一样的圣地,但这些圣地却表示着同样一种现象,即每个教堂都有自己所认定的真理。
我同样“结识”了凯尔特传奇英雄奥希昂,正如研究家们认为,在苏格兰不仅没有爱尔兰歌手奥希昂的坟墓,同样也没有将自己加工过的奥希昂故事传到欧洲的詹姆斯·马克菲尔逊的坟墓。其实,机灵机敏的苏格兰人好像还是找到了一座坟墓,或者说是在山地绵延的苏格兰找到了一座古墓,但是大多数学者推测,古代说书人奥希昂的真正埋葬地在爱尔兰。我和我的儿子正是沿着米哈伊尔·莱蒙托夫诗歌的足印到达了那里。
我们乘公交车从巴尔科密城堡回到了奥丁堡,如果乘上飞机的话,我们很快就会到贝尔法斯特,接下来去了北爱尔兰沿海,坐上一辆小车,抵达标有记号的被推测为坐落着奥希昂古墓的地方。就像我们预期的那样,山脚下,在我们停车的地方,有一个不大的小宾馆,叫做“奥希昂灵柩”。的确,仍然没有任何书籍和历史明信片出售,在这些个地方有一家尚未完善的商务旅行社。接下来我们沿着崎岖的山路向上攀登,来到一片田野跟前,寻找到所谓的奥希昂庙宇。正如公元三世纪人们的通常做法,这是人工垒砌的一堆大石头,二十世纪初爱尔兰诗人乔治·希尤伊特掌管这片田地,并建造在这片田地上的最古老坟墓庙宇,他留下遗嘱,将自己安葬于离奥希昂坟墓不远的地方。
这座爱尔兰古墓进入了不同研究者的视野,新闻媒体和互联网,似乎专属于奥希昂。人们很少记得起同样是奥希昂的苏格兰古墓,况且去那里拜谒要困难得多,因为它位于苏格兰的崎岖山地。垂直矗立的最巨大的石头漂砾被认为是座古墓。但是根据当代学者修正后的意见,名人的古墓一直是由若干石头漂砾建成,就连奥希昂本人,按所有的传说,是爱尔兰人,很古老的爱尔兰人,而不是苏格兰英雄。人们于八世纪将其迁至苏格兰,显而易见,是因为马尔菲尔逊是苏格兰人。但是无论是在爱尔兰还是在苏格兰,人们都以拥有奥希昂古墓这一事实而骄傲。的确是太美妙了!
在爱尔兰,我们置身于一种纯资本主义氛围中。山脚下宾馆小屋的主人在网上做起了奥希昂坟墓的广告,以招揽顾客。而庙宇本身和通往庙宇的路属于另一个主人,这个主人不满人们总是乘小汽车来到他所管辖之地。他擅自摘下历史学家们早就插在奥希昂墓旁的字牌,这样一来便没有任何标记,不知道的人可能就找不到。还好,我的儿子格利高里多次光顾这座庙宇,既见过字牌也见过指示标。他带着我到达了目的地。我们从容呼吸了“莱蒙托夫的乡风”,在奥希昂墓旁集聚了点继续往前走的精气神。我们并没有等到已经迫近的暴风雨,这种暴风雨在爱尔兰滨海地区是最为常见的,我们便上路去临近的小城布什米尔斯暖暖身子,因为这座小城拥有世界上最古老的威士忌产业。
就这样我结束了探踪莱蒙托夫家族苏格兰纪念地的第一场旅行。
剩下的便是去丘赫洛马湖,拜谒安葬在亚伯拉罕·戈罗杰茨修道院中的第一位俄罗斯莱蒙特的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