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森·弗莱为手中袖剑的精准度自我陶醉了一小会儿,随后他对着布特的下盘一扫,让他猛地一下摔在了肮脏的鹅卵石路面上。刺客蹲下身子,用膝盖压住布特,同时把袖剑抵在他咽喉上。
“现在,我的朋友,”他咧嘴笑道,“不妨,我们就从你告诉我你的名字开始怎么样?”
“我叫布特,先生。”布特扭动着身体,刀尖正狠狠扎进他的肉里。
“好伙计,”伊森说道,“好态度,这是实话。现在,你跟我得好好谈一谈,怎么样?”
压在他膝盖下的男人打了个哆嗦。伊森把这当做是表示同意。“你本来是要去取一块摄影底版的,我说的对吗,布特先生?”布特又打了个哆嗦。伊森把这当做是另一次同意。到目前为止还不错。他的情报很准确:这个布特是伦敦某些酒吧里销售的色情照片来源渠道的一个中间环节。“你是为杰克·西蒙斯来取底版的,我说的对吗?”
布特点点头。
“那么,你原本要去见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我……我不知道,先生……”
伊森微微一笑,他倾身朝布特靠得更近了。“我亲爱的孩子,你撒谎的本事比做信差还要糟。”他在袖剑上稍加了一点力道。“你能感觉到这把刀现在在什么地方吗?”
布特眨眼表示确认。
“这是动脉。你的颈动脉。要是我在这上面开个口子,整个城区都会被你的血喷成红色,我的朋友。好吧,至少是把这条街给喷成红色。可我们俩都不希望我这么做。为什么要毁了这么美好的夜晚呢?所以,不如你告诉我你本来打算见什么人怎么样?”
布特又眨了眨眼睛。“如果我说了,他会杀了我。”
“就算是这样,可是如果你不说,我就会杀了你,而现在只有一个人在这儿用剑抵着你的喉咙,这个人并不是他,不是吗?”伊森又加大了力道。“你得做出选择,我的朋友。是现在死,还是以后再死。”
就在这时,伊森听见左边有动静。半秒钟后,他已经把柯尔特手枪抓在了手里,而在他拔枪对准新目标的同时,袖剑依旧抵在布特咽喉上。
那是个小女孩,从井边取完水后正要回家。她站在那里,目瞪口呆,一只手里拎着只盛满了脏水的桶。
“我很抱歉,小姐,我并不是存心要吓唬你。”伊森笑道。他把左轮手枪收回袍子里,重新露出空手向女孩保证他没有恶意。“我只会伤害像这边这个人一样的恶棍和小偷。或许你应该回到你的公寓里去。”他朝女孩打着手势,可她哪儿也没去,只是蹬着他们俩,脏兮兮的小脸上双眼发白,她已经吓得迈不开步子了。
伊森内心咒骂起来。他最不想要的就是观众。尤其是让一个小女孩看着他用袖剑抵着别人的喉咙。
“那么,布特先生,”他说道,声音比之前轻了不少,“情况有变,所以我只好坚持让你告诉我你究竟打算跟谁碰面了……”
布特张开了嘴。也许他是要把伊森要求的情报交给他。或许他是准备告诉伊森,他的威胁要放在哪儿才会有用。或者更有可能的是,他只是哀求说他并不知道。
伊森永远不会知道答案,因为就在布特准备回答的时候,他的脸突然炸成了碎片。
转眼之后,伊森才听见了枪声,他滚身从尸体旁躲开,在第二声枪响的同时拔出了他的左轮手枪,等他想起那个女孩的时候已经太迟了,他回过头来,刚好看见她转着身子倒下,血花在她胸口绽开,同时溅到她的桶里——没等她倒在鹅卵石路面上就已经死了,那颗子弹其实是冲着他来的。
伊森没敢开火还击,唯恐会打中雾气中另一位看不见的无辜人士。他蹲着身子,准备迎接下一枪,迎接黑暗中的第三次攻击。
可枪并没有响。相反,他听见了奔跑的脚步声,于是伊森伸手抹掉溅在脸上的骨头碎片和脑浆,把柯尔特放回枪套里,他手腕一弹,把袖剑收回护臂,然后跳上了一堵墙。靴子在潮湿的砖块上刚好更容易着力,他顺着排水管爬上一栋公寓楼屋顶,趁着夜空的微光,他可以跟踪枪手逃窜时奔跑的脚步声。伊森就是这样进入鸦巢的,看来他也要这样离开了,他从一座屋顶跳到不远处的另一座屋顶上,悄无声息并且冷酷无情地跟着他的猎物穿过贫民窟,那个小女孩的样子烙印在他脑海里,他鼻孔里还能闻到布特脑浆的金属味。
眼下要紧事只有一件了。凶手将在今夜结束前品尝到他的利刃。
他能听见下方枪手的靴子在鹅卵石路面上的践踏声,伊森静悄悄地跟着他,他看不见那个人,但心里清楚他得超到枪手前面去。他跑到一座建筑边缘,感觉自己领先的距离已经足够了,于是他翻过屋沿,利用窗台快速下降,一直下到街道上,然后他紧贴着墙壁,等待着。
几秒钟后,他听见了靴子奔跑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薄雾似乎滚动翻腾起来,仿佛要宣告某种新的事物即将出现,接着,一个男人飞奔着闯入伊森眼帘,他穿着西装,留着浓密的八字胡和厚络腮胡子。
他拿着一支手枪。枪口并没有冒烟。但也可能之前有过。
尽管后来伊森告诉乔治·韦斯豪斯,他是出于自卫才下的手,但这并不完全是事实。伊森有出其不意的优势:他可以——也应该——缴这个男人的械,先审问他,然后再杀死他。但相反,他弹出袖剑,伴随着一道复仇的闷哼,他猛地把利刃刺进了凶手的心脏,然后不无满足地看着生命的光彩在那个男人眼中熄灭。
这么一来,刺客伊森·弗莱就犯下了一个错误。他太大意了。
“我原本是打算强迫布特吐露我需要的信息,然后冒充他,”第二天伊森告诉刺客乔治·韦斯豪斯,他的故事已经讲完了,“可我没有意识到布特约会迟到了。他偷来的那块怀表是慢的。”
他们坐在乔治位于克罗伊登家中的客厅里。“我明白了,”乔治说,“你是什么时候意识到的?”
“嗯,让我想想。那时候已经太迟了。”
乔治点点头。“他用的是什么武器?”
“一支蓓尔美尔柯尔特左轮,和我自己的那把类似。”
“然后你杀了他?”
炉火在接下来的一阵沉默中噼啪作响,火星四溅。因为想起了他的孩子雅各布和伊薇,伊森陷入了沉思。“是的,乔治,他罪有应得。”
乔治拉长了脸。“他是不是罪有应得跟这个毫无关系。你很清楚。”
“哦,可是那个小女孩,乔治。你真该看看她。她就是个小不点。只有伊薇年纪的一半大。”
“就算这样……”
“我别无选择。他已经把枪拔出来了。”
乔治又是忧虑,又是关切地看着他的老朋友。“那到底是因为哪个原因,伊森?你杀他是因为他罪有应得,还是因为你别无选择?”
伊森已经洗过脸、擤过鼻子不下十几次,但他仍然觉得自己仿佛能闻到布特脑子的味道。“这两者就一定不能共存吗?我已经三十七岁,我见过太多的杀戮,我很清楚那些关于正义、公平、报应的想法远远不如手上的本领管用,而本领又要让位给运气。当幸运女神转过脸来看你的时候。当杀手的子弹没有打中你的时候,当他放松警惕的时候,你就得抓紧时机,不然女神又会把脸转向别处。”
韦斯豪斯不知道他的朋友究竟是想要糊弄谁,但他还是决定换个话题。“真是遗憾,你不得不杀了他。想必你得了解更多关于他的信息?”
伊森微笑着,嘲弄似的擦了擦额头。“我还是有点运气的。他身上带的那块摄影底版上刻着一段铭文,指明了摄影师的身份,所以我可以确定,那个死掉的家伙和摄影师是同一个人,一个名叫罗伯特·沃的家伙。他和圣殿骑士有些来往。他的色情照片一方面提供给他们,另一方面,又通过布特,供应到贫民窟和酒馆。”
乔治轻轻吹了个口哨。“沃先生玩的是多么危险的游戏啊……”
“既对也不对……”
乔治斜着身子拨旺炉火。“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从很多方面来讲,他赌这两个世界会保持彼此分离是成功的。我今天又去看了贫民窟,乔治。这让我想起穷人都是怎么过日子的。贫民窟是个与圣殿骑士的社会截然不同的世界,几乎很难让人相信两者都处于同一个国家,更何况是同一座城市。要是你问我的话,我得说,我们的朋友沃先生相信他迥然相异的两条商业路线可能永远都不会有交集,这简直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所经营的这两个世界大相径庭。圣殿骑士对贫民窟根本一无所知。他们住在上游,住在逆风的地方,污染穷人饮水的工厂污水影响不到他们,污染穷人空气的烟雾也吹不到他们脸上。”
“我们也一样,伊森,”乔治遗憾地说,“不管我们自己喜不喜欢,我们的世界是绅士俱乐部和会客厅的世界,是寺庙和委员会大厅的世界。”
伊森凝视着炉火。“并不是我们所有人都一样。”
乔治笑着点了点头。“你是在想你的手下,那个‘幽灵’?难道你不觉得你应该告诉我幽灵究竟是谁,或者他在做什么吗?”
“这些只有我自己能知道。”
“那么他知道吗?”
“啊哈,好吧,我制定了一个计划,这里面牵扯到幽灵和最近刚刚完蛋的沃先生。如果一切顺利,幽灵也能做好他的工作,那么我们甚至有机会把圣殿骑士寻找的那件遗物拿到手,那块伊甸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