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罗兰”麦基一早就打电话来,我还没换衣服,不过已经读了报纸,报纸上没有任何关于斯坦纳的新闻。麦基的声音很愉快,只有没欠别人太多钱,又睡了一场好觉的人才会有那种声音。
“喂,小子你怎么样?”这是他的开场白。
我说我很好,就是脑袋瓜子不听使唤。他心不在焉地笑笑,说话随意起来。
“我介绍了一个叫德莱维克的人去找你,你开始替他干活儿了没有?”
“雨下得太大了。”——如果这也算是个答案的话。
“唉,麻烦似乎特别喜欢找他。有辆登记在他名下的车,昨晚从利都渔港码头浮了上来。”
我什么都没说,只把电话抓得很紧。
“嘿,”麦基继续愉快地说,“一辆崭新的凯迪拉克,被沙子海水全给糟蹋了……噢,还有一件事我忘了说,车里还坐了个人。”
我放慢了呼吸,非常慢,“是德莱维克?”我小声问。
“不是,是个小跟班。我还没跟德莱维克说。事发地就在拱门下面,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去瞧瞧?”
我说:“好。”
“那就快点,我在办公室等你。”麦基说完就挂了。
我刮了胡子,换了衣服,吃了一点点早餐,在半个钟头内抵达县政府大楼。麦基正坐在一张小黄桌后面盯着一面黄墙发呆,桌上除了麦基的帽子和一只脚外,什么都没有。他把脚和帽子都拿下桌子,我们走到停车场,钻进一辆黑色小轿车里。
昨夜雨停了,早晨的天空又蓝又亮,空气新鲜得不得了。如果没什么心事,这样的早晨会让人觉得活着真好,可惜我心事太多。
利都在三十英里以外,前十英里必须经过主干道,麦基花了四十五分钟才开到目的地。四十五分钟后我们停在一座灰泥拱门前面,一段长而黑的码头从拱门后延伸出去。我把脚抽离车底板,和麦基一起下了车。
拱门前挤了一堆车和人,一位骑摩托车的警官正在疏散人群。麦基对着他亮出一颗铜星。我们走上码头,走进一股呛鼻的味道里,就连两天的大雨也没能把它冲走。
“喏,就在拖船上。”麦基说。
一艘扁扁的拖船停泊在码头尽头,一大团有点发绿也有点发银的东西停在舵手室前方的甲板上,周围围了一圈人。
我们走下滑溜溜的阶梯,踏上拖船甲板。
麦基对着一位穿绿卡其制服的代理警官和另一位便衣打了招呼。拖船上的三位工作人员走向舵手室,然后背靠着舵手室盯着我们。
我们瞧着车子。前保险杠撞弯了,一个前车灯和水箱也撞坏了。车身的油漆和镀镍的地方被海沙磨损得很严重,椅垫湿透发黑。除此之外,那辆车的状况其实不算太糟糕。那是辆大家伙,漆成两种颜色——绿色车身,酒红色纹路及镶边。
麦基和我往前座张望。一个生前一定长得不错的黑发瘦男孩瘫在方向盘上,头和身体形成极怪异的角度,脸色发青,下眼睑微微泛光,张开的嘴巴含着海沙,头侧还留着一些海水没冲掉的血渍。
麦基慢慢往回走,喉咙里发出咕噜的声音,开始嚼两粒带有紫罗兰香味的口香糖。他的外号就是这么来的。
“怎么回事?”他平静地问。
穿制服的代理警官指指码头尽头。用扁木桩搭建的肮脏白护栏破了个大洞,木头折断处露出干净的黄色截面。
“从这边下去的,冲击力一定很大。这一带昨晚九点钟雨就停了,木头断掉的截面都是干的,可见是在雨停之后发生的。我们只知道这些。还有,车子掉下去的时候水很深,所以撞击得并不厉害,我看潮水至少半满,也就是雨刚停的时候。有几个男孩今早出来钓鱼,看到它浮在水里。我们找拖船把它吊上来,结果在里面发现了那个死人。”
另一名代理警官在甲板上踮着脚尖走来走去,麦基偏过头来,用他那对小狐狸眼盯着我。我面无表情,什么都没说。
“这小子一定喝得烂醉,”麦基柔声说,“一个人在雨里飙车。八成又是个飙车族。嗯……烂醉。”
“醉酒?别逗了。”那名便衣说,“手刹往下扳了一半,他的头侧面还被敲过。如果你问我,我会说这是一桩谋杀案。”
麦基很有礼貌地看看他,然后再看看穿制服的那位:“你觉得呢?”
“也有可能是自杀。他的脖子断了,头可能是摔下去的时候撞到的,手也可能在无意间把手刹扳下去。不过我个人也觉得像谋杀。”
麦基点点头:“搜过身没?知道他是谁吗?”
两位代理警官看看我,再看看拖船上的工作人员。
“好啦,那件事可以省了,”麦基说,“我知道他是谁。”
一位戴眼镜、满脸倦意、拎个黑手提包的小个子慢吞吞地走过码头,步下滑溜溜的阶梯。他在甲板上挑了一块稍微干净点的地方,把手提包放下,脱掉帽子揉揉后颈,疲惫地笑笑。
“喂,大夫,你的病人在那里,”麦基对他说,“昨天夜里在码头上跳水,我们现在只知道这么多。”
那位法医愁眉苦脸地望着死人,摸了摸头部,稍稍转了几下,又检查了肋骨。他抬起死人一只松软的手,瞪着那几片手指甲看了看,然后把那只手放下,走回去拎起自己的手提包。
“大约死了十二个小时,”他说,“毫无疑问脖子断了。我怀疑肺部根本没有积水。最好尽快把他弄走,免得尸体发僵。其他等我解剖后再告诉你们。”
他点了一圈头,走上阶梯,走回码头。一辆救护车已经在码头前端的拱门旁边倒车就位。
两位代理警官喘着气一起把死人抬出车外,让他平躺在甲板上,放在浮出水面的那辆车旁。
“我们走吧,”麦基对我说,“好戏结束了。”
我们向两位代理警官道别,麦基要他们先不要声张,等他的指示。我们走回码头的另一端,钻进那辆黑色小轿车,朝城里开去。车驶上一条被雨水冲刷得一尘不染的白色公路,路边是连绵起伏、布满苔藓的黄白色沙丘。远处的海平线上有两点白色游艇,看上去仿佛悬浮在空中。
我们俩一言不发地开了几英里,然后麦基才抬高下巴对我说:“有没有什么想法?”
“放轻松,”我说,“我从来没见过那个人。他到底是谁?”
“见鬼,我以为你会告诉我。”
“别激动,维奥雷兹。”我说。
他低吼了一声,耸耸肩,车子差点冲进公路外的沙地里。
“是德莱维克的司机,一个叫卡尔·欧文的小跟班。我怎么知道?一年前我们才把他关进牢里,他带着德莱维克的小骚货女儿跑到亚利桑那的幽玛镇,德莱维克自己追了过去,带回了他们俩,送这个家伙进了局子。后来他女儿发飙了,第二天老爸又冲进城里苦苦哀求要我们放人,说那个小鬼本来想娶她,是她不肯。然后这个小鬼居然又回去替他做事了,一直到现在。你觉得如何?”
“听起来很像德莱维克的作风。”我说。
“没错,不过这个小跟班很可能重蹈了覆辙。”
麦基满头华发,翘下巴,一张小嘴似乎生来就该亲小婴儿似的。我从侧面看他的脸,突然猜到他的意思,笑出声来。
“你认为可能是德莱维克宰了他?”我问。
“怎么不可能?这个小滑头又去招惹那个女孩,德莱维克下手重了点。他这么大个儿,要弄断一个人的脖子容易得很。然后他害怕了,在雨里把汽车开到利都,让车子滑下码头,以为这样就可以毁掉证据,或许他根本没用脑袋想,就是慌了。”
“好像很有道理,”我说,“然后他只要在雨里走三十英里就到家了。”
“好,你继续笑呗。”
“德莱维克杀的,真的,”我说,“他们俩玩跳蛙游戏,结果德莱维克跌在他身上。”
“好,兄弟,早晚有一天你会哭着求我。”
“听着,麦基,”我认真地说,“就算这个小鬼真是被谋杀的——你现在还不能确定——也不像是德莱维克犯的案子。他或许会在一气之下失手杀人,但肯定不会移动尸体,因为对他而言太麻烦了。”
我们在公路上漫无目的地开车兜圈,好让麦基思索这个问题。
“真是个好兄弟,”他抱怨道,“我好不容易想出这么棒的推论,结果被你搞得……真他妈的后悔带你来。去你妈的,我反正还是要去找德莱维克。”
“那是当然,”我同意,“你非去不可。不过那个小鬼绝对不是德莱维克杀的,其实他的心很软,不可能布这种局。”
回城时已经中午了。除了昨晚那杯威士忌,我没吃过任何东西,今天早上又只吃了一点点早餐。我在林荫大道下车,让麦基独自去找德莱维克。
我很想知道卡尔·欧文遭遇了什么事,但我不认为是德莱维克杀了他。
我在吧台上吃了一顿午餐,随便翻翻晚报。我并不期望在报上读到斯坦纳的新闻。果然没有。
吃过午餐,我步行六条街去斯坦纳的店里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