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声让马蒂很反感。他咬了咬下唇,眉心拧成一团,整张脸突然变得狰狞起来。
门铃继续响着。
金发女人倏地站起来。神经的紧张让她的脸看起来又老又丑。
马蒂盯着我,一只手拉开书桌前面的一个小抽屉,拿出一把白柄的小型自动手枪,把它递给金发女人。她走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接过来,一脸嫌弃。
“坐到那个探子旁边,”他厉声说,“拿枪对着他。他要是想耍滑头,就喂他吃几颗子弹。”
金发女人走过来在长椅上坐下,离我大约三英尺,远离正门。她拿枪对准我的大腿。我实在讨厌她那对紧张兮兮的绿眼珠。
门铃声停了,有人开始急促地在门上猛敲。马蒂走过去开门,他把右手插进外套口袋里,用左手飞快地打开门。
卡门·德莱维克拿一把小手枪指着他的棕脸,把他推进屋内。
马蒂敏捷地往后退。他张开嘴巴,一脸惊恐的表情。他了解卡门。
卡门把门甩上,拿着她的小枪往屋内冲。除了马蒂,她谁都不看,似乎看不见其他人似的。她一脸痴傻的样子。
金发女人全身打战,把枪往上对着卡门。我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大拇指很快把保险扳回原位。那只是一瞬间的事,马蒂和卡门都没注意到,而我已经把枪抢到自己手里了。
金发女人深吸一口气,盯着卡门·德莱维克。卡门用嗑了药的眼神看着马蒂说:“我要我的照片。”
马蒂咽了咽口水,对她挤出一个微笑说:“当然,宝贝,当然。”声音很小,一点都不像他刚才跟我说话时的样子。
卡门看起来几乎和昨晚在斯坦纳家里一样疯狂,只不过这次她可以控制自己的声音和肌肉。她说:“你杀了斯坦纳。”
“等等,卡门!”我大叫。
卡门没有转头。金发女人突然像通了电,低头朝我冲过来,好像要用头撞我。她一口咬住我的右手——那只拿她枪的手。
我又大叫一声,还是没人理我。
马蒂说:“听我说,小姑娘,我没有……”
金发女人放开我的手,用我的血啐了我一脸,然后扑向我的腿,想朝那边继续咬。我用枪管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头,想站起来。她顺着我的腿往下滑,用两只手臂紧紧抱住我的脚踝,我又跌坐在长椅上。金发女人吓疯了,不知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马蒂伸出左手去抓卡门的枪,没抓到。那把小枪闷闷地响了一声,但声音不大。一颗子弹飞过马蒂身边,打碎了落地窗上的一块玻璃。
马蒂一动不动地站着,仿佛全身肌肉都不听使唤了。
“弯腰!抓她的脚!你他妈傻啊!”我对着他大喊。
我又对准金发女人头的一侧敲了一下,这次下手重多了,她顺着我的脚往下滑。我把她抖开,往前扑过去。
马蒂和卡门还像两座雕像似的面对面站在那里。
这时,有个很大很重的东西从外面往门上撞。门板立刻从上到下呈对角线裂开。
马蒂这才惊醒。他从口袋里掏出柯尔特手枪,往后一跳。我朝他右肩射了一枪,没打中,我本意也不想伤他太重。外面那个重物又撞了一下门,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好像可以震动整栋大楼的坍塌声。
我扔掉小手枪,掏出自己的枪。德莱维克带着那扇被撞烂的门一起冲进来。
他眼神疯狂,醉得丧失了理智,粗胳膊在空中乱抓,眼珠子里全是血丝,嘴里吐沫飞溅。
他根本没看清楚,就往我头上重重地挥了一拳。我向墙边倒去,夹在长椅和被撞烂的门之间。
当我还在拼命晃着脑袋想站稳的时候,马蒂已经开枪了。
有什么东西把德莱维克的外套从背后掀起来。那颗子弹仿佛毫无阻碍地就穿透了他的身体。他踉跄一步,接着马上挺直身躯,像头公牛似的往前冲。
我稳住枪,一枪打穿了马蒂的身体。他颤抖了一下,但手里的枪仍然继续开火。德莱维克冲到我们两人中间,卡门像枯树枝一样被他推到旁边。谁都没办法救谁了。
马蒂的子弹阻止不了德莱维克,任何东西都阻止不了他。就算他死了,他也要抓住马蒂。
他扼住马蒂的喉咙,马蒂把已经打光子弹的枪扔到他脸上,那把枪像个橡皮球似的弹开了。马蒂尖声大叫,德莱维克抓住他的喉咙,把他从地上举了起来。
有那么几秒钟,马蒂的两只棕色的手拼命想抓住巨人的手腕。然后有东西咔嚓一声断了,马蒂双手往下一垂。接着是另一声比较闷的断裂声。在德莱维克放开马蒂的脖子之前,我看到马蒂的脸突然变成了紫黑色。
那一刻,我突然想起,说脖子断掉的人,在死的时候有时会把自己的舌头吞下去。
马蒂跌落在角落里,德莱维克开始往后退。他后退的步伐像个失去平衡、没有办法控制双腿的人。这个庞然大物就这么笨拙地往后退了四步,然后身子往后一倒,双臂张开,面朝上摔在地板上。
血从他嘴里流出来。他的眼睛费力地睁开,仿佛想透过雾蒙蒙的双眼看清世界。
卡门·德莱维克跪倒在他身边哭嚎起来,像只受到惊吓的动物。
外面走廊传来嘈杂的声音,可是没有人出现在被撞开的门口,屋子里有太多不长眼睛的流弹痕迹。
我迅速冲到马蒂身旁,把手伸进他外套内侧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方纸袋,里面有块硬硬的东西。我站起来转过身去。
模糊的警笛声穿过哭嚎声,透过夜色传进来,而且越来越响。一个面色苍白的男人小心翼翼地从门口探头进来。我在德莱维克身旁跪下。
他想说话,可是我听不清楚。然后他眼神里紧张的情绪消失了,变得遥远而冷漠,就像在眺望旷野远处的某样东西。
卡门面无表情地说:“他喝醉了。他逼问我要去哪儿。我不知道他会跟踪我。”
“你不会知道的。”我无力地说。
我站起来把纸袋撕开,里面有几张照片和一个底片盒。我把底片盒扔在地上,用脚跟把它踩碎,然后撕碎照片,任由它们从我手里飘落。
“他们会打印出很多你的照片,孩子,”我说,“但不会印这张了。”
“我不知道他会跟踪我。”她重复了一遍,又开始咬她的大拇指。
大楼外的警笛声很响,在发出一声可以刺穿耳膜的嗡嗡长音后戛然而止。我手里的照片也撕完了。
我站在房间中央,纳闷自己为什么要费力做这件事。现在已经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