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024年秋,汴京的郊外已是落叶纷飞。傍晚,一场大雨过后,蝉声叫得比先前更加凄切。风在汴河上冷飕飕地刮着,不断掀起岸边离人的衣襟和裙袂,一对恋人在岸上相拥而立,一边淌着眼泪,一边互诉衷肠——这对难分难舍的恋人,便是多情才子柳永和他心爱的虫娘。
柳永一生风流,作为才华横溢的京城名少,当时京城的歌妓都争相向他求词,其中也有不少对他眉目传情、暗生情愫的女子。虽然官场失意,柳永的情场却甚为得意,以至于当时的楚馆秦楼流传着这么一段话:“不愿穿绫罗,愿依柳七哥;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不愿千黄金,愿得柳七心;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七面。”不说别人,就连陈师师、赵香香这样的京城名妓,也与柳永往来甚密,不惜花重金求这位大才子一词。柳永曾作《西江月·师师生得艳冶》一词,毫不隐讳地记述了这段令他十分得意的风月场韵事:
师师生得艳冶,香香于我情多。安安那更久比和。四个打成一个。
幸自苍皇未款,新词写处多磨。几回扯了又重按。奸字中心著我。
在众多柳永交往的女子中,除了有名的谢玉英,还有个女子曾与柳永有过一段恩爱生活,这个女子便是虫娘。
在汴京的这些年,柳永为虫娘写下了不少词。如《木兰花·虫娘举措皆温润》一词,就是专为她而写:
虫娘举措皆温润,每到婆娑偏恃俊。香檀敲缓玉纤迟,画鼓声喧莲步紧。
贪为顾盼夸风韵,往往曲终情未尽。坐中年少暗消魂,争问青鸾家远近。
虫娘是个才艺双绝的歌妓,平时举止温柔婉顺,跳起舞来又顾盼生辉,常露出傲然姿态。当时,有不少阔少争着亲近她,但她唯独钟情于浪子柳永,多年来对他一片痴心,即使后来柳永屡试不第、渐渐落魄,她也依然像最初那样爱他,对他不离不弃,有时还拿出自己的体几接济他。
柳永十分珍惜这样一位红颜知己,这从他的《集贤宾·小楼深巷狂游遍》一词可以看出:
小楼深巷狂游遍,罗绮成丛。就中堪人属意,最是虫虫。有画难描雅态,无花可比芳容。几回饮散良宵永,鸳衾暖、凤枕香浓。算得人间天上,惟有两心同。
近来云雨忽西东。诮恼损情悰。纵然偷期暗会,长是匆匆。争似和鸣偕老,免教敛翠啼红。眼前时、暂疏欢宴,盟言在、更莫忡忡。待作真个宅院,方信有初终。
虽有陈师师、赵香香,但在柳永心中,最令他中意的还是“虫虫”,因而许下“待作真个宅院,方信有初终”的誓言,可见他对虫娘的一片真情。
然而如今,对仕途感到无望的柳永要离开京城去远方了,虫娘无法随行,只好忍着伤心,在城外设帐为他饯行。
天快黑了,船家等得着急,忍不住催了又催。柳永安慰了虫娘几句后,松开她的手,快步踏上船板。此刻,他心中所有的离愁别绪,都凝结成了《雨霖铃·寒蝉凄切》一词: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这首被后人视为婉约派代表词作的《雨霖铃》,将临别时的景象描写得十分细致,整首词充满了缠绵悱恻的情感。
离开京城后,柳永沿着汴河一路南下,回到了年轻时他曾流连忘返的江南。他一边随性漫游,一边继续与江南的歌妓打成一片,只是不同于当年:当时的他意气风发、风流倜傥,是阔绰的柳公子,为歌妓们谱曲填词只是出于他的一时雅兴;而如今,他已过不惑之年,却一无所成、囊中羞涩,为人填词成了一种谋生手段。
故地重游,却韶光已逝,物是人非。
想起二十多年前,他初到江南时内心是多么喜悦,所有事物都熠熠闪光,所有事情都充满了希望;可是现在,仿佛一切都像被阴云笼罩一般愁雾惨淡,令柳永感到无限惆怅,不禁在一个细雨微凉的秋日,提笔写下传颂千古的《八声甘州·对潇潇暮雨洒江天》: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唯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栏杆处,正恁凝愁。
小雨无尽地飘洒,江水滔滔不绝地向东奔流,一如多年前的江南。然而登高望远,因为心情变了,看到的景象也变了:风成了“凄紧”的“霜风”,山河也染上了清冷萧条的气息,而那被秋风秋雨洗濯后花叶萎地的景象,更令人倍感凄凉。
柳永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离开故乡、独自在外四处漂泊,忍受这孤苦无依的羁旅之苦。此时,身在江南的他不禁有些厌倦行无定踪的生活,他满怀愁绪地想起了故乡,想起了故人,想要回去,却又不知该回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