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命,有的人天生就是当官的材料,有的人却天生不适合走仕途。无疑,王绩属于后者——虽然他有着出众的才华,也有着“明经思待诏,学剑觅封侯”的远大志向,可他的心性却与他的理想并不匹配:在他的内心深处,他真正向往的,一直都是闲云野鹤般“忽焉而去,倏然而来”的生活,他的楷模不是杨素,而一直都是阮籍与陶渊明。正因如此,他几度出仕都无法自适,因为他不愿在官场隐忍,不愿为五斗米摧眉折腰,也不愿为谋取一个官位步步为营、精心设计、耐心等待。他的心始终无拘无束,所以他的行为也常常随心所欲,这种随心所欲,从他嗜酒误事、几度出仕又归隐便可看出——在隋末那次归隐之后,王绩在贞观初年再次归隐,后来又被朝廷征召为有司,但官没当多久又旋即回到了老家。
归隐后王绩的生活,正如他在《野望》一诗中所写:
东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
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
牧人驱犊返,猎马带禽归。
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
阮籍有阮籍的“东皋”,陶渊明有陶渊明的“东皋”,王绩在他的家乡龙门也有一处属于他自己的“东皋”。他自号“东皋子”,在一派宁静的田园间过起了与牧人、猎马、秋色、夕阳为伴的闲云野鹤般的生活。他有着广阔的田园与宽敞的住宅,家中还有几个奴婢,日子过得宽裕而富足。不像陶渊明,隐居后不得不亲自耕种,王绩的亲耕躬种,完全是一种愉快的生活体验。
他在田间种地,也在林间弹琴,而诗与酒,则成了他这个隐居才子最大的精神寄托。隐居“东皋”时,他写下了大量的田园诗。
《食后》写的是他在山间的日常饮食:
田家无所有,晚食遂为常。
菜剪三秋绿,飧炊百日黄。
胡麻山麨样,楚豆野麋方。
始暴松皮脯,新添杜若浆。
葛花消酒毒,萸蒂发羹香。
鼓腹聊乘兴,宁知逢世昌。
《采药》写的则是他深入虫蛇出没的山林寻找各类草药之事:
野情贪药饵,郊居倦蓬荜。
青龙护道符,白犬游仙术。
腰镰戊己月,负锸庚辛日。
时时断嶂遮,往往孤峰出。
行披葛仙经,坐检神农帙。
龟蛇采二苓,赤白寻双术。
地冻根难尽,丛枯苗易失。
从容肉作名,薯蓣膏成质。
家丰松叶酒,器贮参花蜜。
且复归去来,刀圭辅衰疾。
《山夜调琴》写的则是他在幽静的山林间对着明月、对着白云独自拨弦弹奏的情形:
促轸乘明月,抽弦对白云。
从来山水韵,不使俗人闻。
隐居山野的除了王绩,还有程处士、王处士、翟处士等人,这些品性高洁的隐士之间常常相互探访,时而也会聚在一起小酌几杯。
如《秋夜喜遇王处士》这首小诗所写,在田间劳作时偶遇朋友,王绩总是满怀欣喜:
北场芸藿罢,东皋刈黍归。
相逢秋月满,更值夜萤飞。
诗中虽无一个“喜”字,但偶遇朋友时那种欢快的神情则早已从字里行间流露出来。
而《山中别李处士》一诗所表露的,则是与品行高洁的友人分离时的不舍:
为向东溪道,人来路渐赊。
山中春酒熟,何处得停家。
同样,诗中没有一句写离愁,但不舍之情却在一片关切中表露无遗。
不论是《独坐》《策杖寻隐士》,还是《山中叙志》《赠学仙者》……王绩用简洁直白的诗句记载了他隐居生活的交游与经历,也记录了他在山间的所见所闻与所思所想。
或许王绩从未想过要在诗坛成名,但命运让他不知不觉间成了初唐田园诗的鼻祖,还因他在诗歌体裁上的创新,使他成了唐代五言律诗的奠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