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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曾“学剑觅封侯”

一千四百多年前,古绛州龙门县(今山西万荣县)有位国子博士待诏,名叫王隆。“国子博士”是对隋朝最高学府国子监中教导学生的官员的称呼,而所谓“待诏”,顾名思义就是时刻做好准备、随时等待皇帝的召唤——能有这样身份的人,一定是在某方面具有特别技能的人,如医术一流、绘画技艺一流或学术一流者,可见这位王隆不简单。

有其父必有其子,虽然王隆生前并不显贵,但他学识渊博,悉心熏陶教导出的两个儿子都很有出息:一个是隋代大儒王通,年轻时曾游历长安,向隋文帝“奏太平十二策,尊王道,推霸略、稽今验古”,后来因为朝廷给的官职不符合他的理想,索性回乡教书育人,他潜心研究“六经”,以“王孔子”自诩,桃李满天下;另一个则是在文坛赫赫有名、有着“五斗先生”之称的王绩。

王绩比王通小五岁,其才名却在王通之上。据《唐才子传》载,王绩“年十五游长安,谒杨素,一坐服其英敏,目为神仙童子”。

杨素何许人也?

杨素乃隋朝的一代权臣,他曾辅助杨坚一统天下,隋朝建立后,他又南下灭陈、剿平匪患、大破突厥,立下汗马功劳。不光杨素自己宠遇无限、被封为越国公,而且“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的兄弟、叔父都位列公卿,他的儿子没有建立什么功勋就被封为万户侯,其他亲戚与过去的下属也都占据着朝中要职。其声势如此显赫,在当时几乎无人能比。

杨素出身将门,虽身经百战,杀敌无数,却不是一介鲁莽的武夫。史书上记载,他“研精不倦,多所通涉。善属文,工草隶,颇留意于风角。美须髯,有英杰之表”(见《隋书·杨素传》),若是脱下战袍、放下刀剑,他便是一个仪表堂堂的才子。在战场上,他是一个将军,回到书房里,就成了一个文人、诗人。看他写的《山斋独坐赠薛内史》二首:

其一

居山四望阻,风云竟朝夕。

深溪横古树,空岩卧幽石。

日出远岫明,鸟散空林寂。

兰庭动幽气,竹室生虚白。

落花入户飞,细草当阶积。

桂酒徒盈樽,故人不在席。

日落山之幽,临风望羽客。

其二

岩壑澄清景,景清岩壑深。

白云飞暮色,绿水激清音。

涧户散余彩,山窗凝宿阴。

花草共萦映,树石相陵临。

独坐对陈榻,无客有鸣琴。

寂寂幽山里,谁知无闷心。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些清静淡雅的诗句出自某位隐士或文士之手,谁能想到竟是一个位高权重的大将军的作品呢?

杨素为官专权,但颇具识人能力,而王绩年纪轻轻能得到他的接见与称赞,可见其才华之出众。

六〇五年,王绩举孝廉、中高第,被任命为秘书省正字,正式踏入了仕途。秘书省正字相当于皇家图书馆管理员的职位,在京官中属于起步的官阶,不过毕竟此时的王绩才十几岁,未来有的是实现理想的机会。

说起理想,王绩曾在《晚年叙志示翟处士》一诗中写得明明白白:

弱龄慕奇调,无事不兼修。

望气登重阁,占星上小楼。

明经思待诏,学剑觅封侯。

弃繻频北上,怀刺几西游。

中年逢丧乱,非复昔追求。

失路青门隐,藏名白社游。

风云私所爱,屠博暗为俦。

解纷曾霸越,释难颇存周。

晚岁聊长想,生涯太若浮。

归来南亩上,更坐北溪头。

古岸多磐石,春泉足细流。

东隅诚已谢,西景惧难收。

无谓退耕近,伏念已经秋。

庚桑逢处跪,陶潜见人羞。

三晨宁举火,五月镇披裘。

自有居常乐,谁知身世忧。

年少的时候,他博览群书、修身养性,为的正是“明经思待诏,学剑觅封侯”。他希望能受到重用,能建立奇伟功业,能像杨素那样成为万人景仰的显赫人物!

不过,被称为“神仙童子”的王绩似乎有些命运不济、生不逢时——当他举孝廉、中高第并进入朝廷任秘书省正字时,开创“开皇盛世”的隋文帝杨坚已经驾崩,太子杨广成了隋朝新的主人。而杨广其人与乃父大为不同,他在位期间,营建东都、大修离宫别院、开凿京杭大运河,又为便于自己游览江都建造了数万艘豪华船只,并且好大喜功,向西征讨吐谷浑、向东征讨高句丽,致使“天下死于役”“百姓苦役,天下思乱”。正如王绩在诗中所写的那样,“中年逢丧乱,非复昔追求”,杨广这个皇帝当了不足十年就民变四起,农民起义的风云从山东席卷全国,几乎可以用“全面爆发”来形容,以至于“官军不能讨”。生逢这样骄奢淫逸的昏君,又遭遇这样的乱世,当官还有什么意义呢?

在皇家图书馆当个秘书省正字原本就不合王绩的期望,而在京城为官时,看到隋炀帝和附和他的朝廷官员如此奢靡腐败、强取豪夺,不顾天下苍生之生死,他就更对所谓的仕途心灰意冷。在写给姑表弟薛收的《薛记室收过庄见寻率题古意以赠》一诗中,他的此种心迹表露无遗:

伊昔逢丧乱,历数闰当馀。

豺狼塞衢路,桑梓成丘墟。

余及尔皆亡,东西各异居。

尔为背风鸟,我为涸辙鱼。

逮承云雷后,欣逢天地初。

东川聊下钓,南亩试挥锄。

资税幸不及,伏腊常有储。

散诞时须酒,萧条懒向书。

朽木不可雕,短翮将焉摅。

故人有深契,过我蓬蒿庐。

曳裾出门迎,握手登前除。

相看非旧颜,忽若形骸疏。

追道宿昔事,切切心相于。

忆我少年时,携手游东渠。

梅李夹两岸,花枝何扶疏。

同志亦不多,西庄有姚徐。

尝爱陶渊明,酌醴焚枯鱼。

尝学公孙弘,策杖牧群猪。

追念甫如昨,奄忽成空虚。

人生讵能几,岁岁常不舒。

赖有北山僧,教我以真如。

使我视听遣,自觉尘累祛。

何事须筌蹄,今已得兔鱼。

旧游傥多暇,同此释纷拿。

既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在这贪官污吏横行、民不聊生的年代,作为文士的他不可能有什么作为,那么何不离开长安这污浊之地,找一个清静的地方度过余生呢?

王绩没有像他的表弟薛收那样隐居首阳山拒不出仕,也没有像他的兄长王通那样去开学馆当老师,而是退而求其次,自请外放到扬州六合县当了个县丞。

县丞是辅佐县令大人的佐官,一般就是做些文书类的案头工作及仓库管理类的工作等,官职卑微,责任也不大,王绩以为这一职位比较适合他这类性格疏放傲慢、不愿受拘束的人,因此来到六合县后,便过起了随心所欲的生活。

在生活中,王绩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嗜好,他唯一离不开的就是酒,还写下了许多酒诗、酒赋。如《看酿酒》:

六月调神曲,正朝汲美泉。

从来作春酒,未省不经年。

再如《尝春酒》:

野觞浮郑酌,山酒漉陶巾。

但令千日醉,何惜两三春。

王绩喝酒一定要尽兴,一定要喝醉。他后来隐居时曾作《醉后》一诗:

阮籍醒时少,陶潜醉日多。

百年何足度,乘兴且长歌。

可见,他并不觉得醉酒有什么不好——古代的名士,如阮籍、陶渊明,他们一个个不都是酒徒吗?喝醉了,乘着酒兴高歌一曲,不正是人生最潇洒的活法吗?

常常喝醉的王县丞或许认为喝酒与醉酒都可论境界,只是在别人眼中,他那效仿阮籍、陶渊明的做法根本就是嗜酒误政,一个贪图酒杯的县丞绝不是什么好县丞!因为嗜酒,王绩受到了同僚的弹劾,而此时天下因隋炀帝杨广的骄奢淫逸已战乱四起、很不太平,王绩感到自己身处天罗地网中没有一点自由呼吸的空间,这县丞当得很没意思,干脆托病回乡了。 Bl77E30XjEtp/t6vm+46SHtcreicZiS/hXeNuBcRQdFpS+Y1TW0Iejsf9oynFmJ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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