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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序

中国是伟大的诗歌国度,诗歌承载着内涵深厚的中国文化。“诗歌中国”的亮相,就是希望用诗来歌咏中国文化的灿烂辉煌。“诗歌中国”不仅要让人们了解诗与文化的关系,而且要让人们通过读诗来感悟中国文化的构成及其品质,体察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可以说,一部中国诗歌史,就是一部中国诗歌文化史。

中国诗歌发展史以“诗”“骚”为其发端,而又影响后世,并形成诗歌的“风”(《诗经》)、“骚”(《楚辞》)传统。

《诗经》展示的是西周初年到春秋中叶的文化画卷。孔子说:“不学诗,无以言。”不学习诗,连话都不会说,当然指说出优美动听的话。不仅如此,结合孔子说的另一段话,所谓“言”还应指言辞中有丰富的文化内涵。孔子说:“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论语•阳货》)这里说的要讲好话,需要认识社会、认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认识客观世界的名物。孔子只是举其大概而言。事父事君和辨识事物之名,就是指文化内容。也可以说,“兴观群怨”是提升人际交往中表达的文化内涵。兴,是联想能力,比如《关雎》,本是要写爱情,却先说鸟的和鸣。《桃夭》是祝贺新婚的歌,“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以桃花起兴,这样写的好处,既含蓄婉转,又渲染主题。观,是观察能力。凡事未必能亲力亲为,但通过读诗可以丰富生活知识,如读《生民》就可以了解周始祖后稷及其农耕历史,知道作物之名:菽、禾、麻、麦、瓜、瓞,并知道如何形容其状态:旆旆、穟穟、幪幪、唪唪,这些词的基本意思是茂盛貌,但有细微差别,如果懂得用不同的词去表达相近的内容,那就能言了,于此才能体会孔子所说“不学诗,无以言”的真正含义。《硕人》对人物的描写,生动传神,“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一连串的比喻,写出美人的形貌神采。群,是合群能力,指在群体中适当表述,以达到和谐。读《诗经》的人每每惊叹于其“群”的能力。合群能力事实上是在平衡各种关系,其中最重要的是人际关系。《诗经》中对夫妻关系多有描写,如《伯兮》,讲女主人与其丈夫以及与君王的关系。“伯兮朅兮,邦之桀兮。伯也执殳,为王前驱。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伯,为女主人的丈夫,丈夫英武,为邦国杰出人才。丈夫拿着武器,听从君王的命令奔赴前线。在我、伯、王三者关系中,符合各自身份。在三者关系中又突出了“我”在丈夫离家后,甘心思伯而生首疾。“为王前驱”是夫妻分别的原因,这是女子以自豪的口吻来说的,表扬丈夫因为是邦中之杰而能为王前驱,从中也透出骄傲。怨,是批评能力。“怨”是讽刺,可以解释为批评技巧。《诗经》里怨诗不少,但因比喻而显得含蓄,其中《硕鼠》极具代表性。“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一般认为这是一首批判当政者的诗,《毛诗序》曰:“国人刺其君重敛,蚕食于民,不修其政,贪而畏人,若大鼠也。”朱熹《诗序辨说》曰:“此亦托于硕鼠以刺其有司之词,未必直以硕鼠比其君也。”朱熹的话比较可信。从诗的字面上看到的只是痛斥硕鼠破坏庄稼,所谓刺君或刺有司是字面以外的意思。这正符合“温柔敦厚”的诗教。

因为孔子诗学的逻辑起点是“不学诗,无以言”,学诗是“言”的需要而不是写诗的需要。所以说,理解“兴观群怨”之说,应该从“言”出发,掌握了诗的“兴观群怨”的言说技巧,讲话就会用“兴”,先言他物而引起所咏之词;用“观”,观察事物人情,以丰富而准确的语言表述意思;用“群”,在群体中明晰关系,并用恰当的言辞表述,以达到和谐;用“怨”,在批评的话语中以中庸的姿态出现,巧妙运用讽刺的手法,既能批评现实,又含蓄婉转。如达到孔子的要求,学诗以后就可以“言”了:可以“兴”言,可以“观”言,可以“群”言,可以“怨”言。

《楚辞》有鲜明的楚文化特征,宋代黄伯思在《新校楚辞•序》说:“盖屈宋诸骚,皆书楚语,作楚声,记楚地,名楚物,故可谓之‘楚辞’。”《楚辞》中屈宋诸人之作,都有明显的楚文化特征,其中涉及的神话故事、历史传说、风尚习俗都打上楚文化的印记。《楚辞》中对文化事项的描写也是多方面的,《天问》一篇对天地、自然、社会、历史、人生等提出173个问题。《招魂》中对建筑的描写:“高堂邃宇,槛层轩些。层台累榭,临高山些。网户朱缀,刻方连些。冬有穾厦,夏室寒些。川谷径复,流潺湲些。光风转蕙,汜崇兰些。”这里涉及了建筑及其环境。

唐诗宋词是中国文化辉煌的表现,也是反映文化的重要形式。唐诗名家辈出,文化内涵丰富。盛唐诗是诗歌发展的鼎盛阶段,李白、杜甫、孟浩然、王维、王昌龄、高适、岑参、李颀等大家名家的诗歌创作,表现了广泛的社会生活内容,形成境界雄阔、含蕴深厚、韵味无穷的“盛唐之音”。“诗仙”李白诗风豪放飘逸,“诗圣”杜甫诗风沉郁顿挫,被誉为唐诗史上的“双子星”。中唐是唐诗的中兴时期,韩愈、孟郊、李贺等人,不仅发展了杜甫诗歌奇崛的一面,还追求诗风的浑厚奇险。白居易、元稹等人则发扬杜甫的现实主义传统,作品反映现实生活内容,诗风通俗易懂。晚唐是唐诗发展的衰落期,但杜牧、李商隐诗歌自成一格,杜牧为晚唐七绝的圣手,李商隐则努力表现内心世界的情感体验,诗风凄艳浑融,具有极高的审美价值。

唐诗题材广泛,风格多样,其中山水田园、边塞题材诗在盛唐蔚为大观,在诗歌创作中追求奇险怪异和通俗易懂两派分立。

以王维、孟浩然为代表的山水田园诗人,继承了陶渊明、谢灵运写作田园山水诗的传统,他们的作品大多是描绘山水田园的自然风光,表现自己闲适隐逸的情趣。以高适、岑参为代表的边塞诗人,大力写作反映边地生活的作品,描写边地战争,表现出对建功立业的热情和对和平生活的渴望;同时也因描写边地风光和异域风情,拓宽了诗歌的表现领域。

中唐出现的奇险诗派和通俗诗派,表现出中唐诗人的开拓精神。以韩愈、孟郊为代表的奇险诗派,又称“韩孟诗派”,这一诗派在诗歌写作上好为奇崛,追求险怪,纠正了大历以来的平庸诗风,以新奇的语言风格和章法技巧来写作,进一步提升了诗的表现功能。以元稹、白居易为代表的通俗诗派,又称“元白诗派”。这一派在诗歌写作上重视写实、崇尚通俗,他们继承了古乐府的精神,自拟新题,缘事而发,在写作中以口语入诗,力求通俗易懂。

词的产生因燕乐繁盛,宋词是与唐诗并称的一代文学之盛。婉约、豪放争奇斗艳。婉约和豪放是就宋词的主要风格而言的,也是大略的划分,因此婉约和豪放也是相对的。所谓婉约是指文辞的柔美简约,作为词的风格,是以阴柔为审美特征的,内容上多写爱情、婚姻和家庭,也涉及羁旅行役、恋土怀乡等。其抒情注重细腻入微、委婉含蓄。而豪放则是指风格豪迈、无所拘束,作为词的风格,是以阳刚为审美特征的,内容上多涉及人生、社会的重大主题,如理想抱负、民族盛衰、国家兴亡和民生疾苦等。其抒情多慷慨激昂、乐观进取。最早提出词分豪放、婉约二体的是明人张綖,他在《诗余图谱》中说:“词体大略有二:一体婉约,一体豪放。婉约者欲其词情蕴藉,豪放者欲其气象恢宏。盖亦存乎其人,如秦少游之作,多是婉约;苏子瞻之作,多是豪放。”后人则以此梳理宋词,纳入二体之中,遂有婉约、豪放二派。其实分宋词为二派,过于简单,但优点是能看出宋词的基本发展脉络。

人要诗意地栖居,诗意的核心价值和美丽姿色在文化母体中浸润、孕育、生长。诗的诞生,实缘于生活中诗意的发现。“物之感人”而有“舞咏”矣。钟嵘《诗品•序》云:“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行诸舞咏。照烛三才,晖丽万有,灵祇待之以致飨,幽微藉之以昭告,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这就意味着:具有诗意的外物才能感动人心,因栖居而有诗意,才能写出诗歌,而诗歌又帮助人们生活得更具诗意。可补充一句:“非陈诗何以展其义?非长歌何以骋其情。”人要诗意地栖居,构成了人和自然、社会的和谐,形成了诗性的文化生态。

从发生学角度看,“诗言志”的说法值得重新审视。诗首先是叙事。最早的素朴的诗歌已很难寻觅,通常歌谣的开篇是《吴越春秋》中的《弹歌》:“断竹,续竹。飞土,逐宍。”宍,古“肉”字。虽然简短,但仍然可以看出其叙事的特征。叙事,是人类认识世界、认识事物最初的表现方式,此处论断可以稍微缓和一点:如抒情,是人类表现、摹写主体内在情感精神的手段。这样比较中和一点,可避免由对比叙事和抒情高下而带来的可能性的争议。当叙事时,人类不断认识客观世界;一旦对客观世界赋予个体情感并去表达时,抒情就出现了,以反映人类试图寻找精神世界与自身环境的沟通。

衡之心理学,儿童对外部世界的认识,应该是从具体认识抽象、从具体认识事物的客观属性再去评价客观事物,而诗歌(歌谣)从叙事到抒情再到言志的过程正和人类认识事物的过程是一致的。

诗的文化阐释,不仅要注意诗的本义,还要注意诗的衍义。在写作方面,必然表现诗本义,即诗的本来意义;在阅读方面,通常又会出现诗衍义,衍义即诗的推演意义。对诗的文化内涵理解的不同往往是诗本义和诗衍义的不同。

诗歌涉及中国文化的方方面面,如地理、交通、礼仪、婚姻、器物、音乐、绘画、书法、建筑、工艺、风俗、天文、宗教等。因此,中国诗歌文化史叙写可以是文化分类的结果。《文苑英华》所收诗歌分天部、地部、帝德、应制、应令、应教、省试、朝省、乐府、音乐、人事、释门、道门、隐逸、寺院、酬和、寄赠、送行、留别、行迈、军旅、悲悼、居处、郊祀、花木、禽兽26类。这一分类也可以视为诗歌中文化事项的呈现。本丛书尚不能包括所有文化类项,只是在文化与诗歌联系的某一方面或角度而立题,目前涉及的有诗与玄学、诗与科举、诗与神话、诗与隐逸、诗与山水田园、诗与民族、诗与文馆、诗与战争、诗与游戏、诗与绘画、诗与书法、诗与锦帛、诗与女性、诗与礼俗、诗与外交、诗与航海、诗与数字,另有诗与饮食、诗与养生、诗与送别尚在构思当中。当然,在选题的扩展中,我们想给读者一个诗与中国文化较为完整的知识体系。

美国学者克罗伯说:“文化包括各种外显的和内隐的行为模式。”诗歌只是作为具体的载体而承担着对人类行为的说明,同样也是人类行为的文化观念、思维方式和情感取向得以阐释的文本。文化具有包容性,当诗歌成为其载体的一部分功能时,就会去表达文化意义,在文学、艺术、历史、哲学、宗教、民俗等角度参加文化的建构与创造。也许人们认识事物会追求概念,以形而上学的方式去了解历史、了解社会、了解文化的构成。诗歌虽不指向概念,但以其形象直观,而能了解文化的丰富性、复杂性,更为人们认识中国文化的构成提供活生生的图景。

本套丛书的作者和读者在写作或阅读的过程中或许会融入选择联想,把当下的文化体认、精神生活融入古代诗歌中,实现意义重构和有可能的价值置换。不过,社会的发展,物质文明的进步,并不能以失去传统为代价。相反,文化的母题总是在不断重现与强化,如故土故园、家国情怀、乡村归隐、民俗节庆,这些遥远的歌谣会永远回荡在高楼林立的都市上空。

本丛书旨在面向普通大众及海外华人、中文爱好者传播中国经典文化,践行学者的社会职责,也可以为专业研究人士提供参考。诗歌是中华文化的精髓,也是传统文化表现的载体。以诗歌与文化作为宏观视野,展开具体而微的讨论,形成大视野、大背景下的小范畴、新角度,追求学术性与可读性的合一。提倡深入浅出、明白晓畅、雅俗共赏、文采斐然的写作风格。强调著作要具有作者个性,同时也要考虑读者的需求与接受程度。

中国诗歌讲究“言不尽意”“言有尽而意无穷”,也就需要读者有丰富的想象去领悟言辞之外的含义。所谓“言不尽意”并不是说言辞能力拙钝不足以表达情感和意志,也不是说言辞受客观情况的限制而不能畅快地表达思想和感情,而是说言辞有限而意义无穷。事实上,“言不尽意”在作者是有意追求的艺术效果,在读者则享有阅读过程中的想象和发挥。言不尽意的效果宛如一幅画:“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戴伟华
2017年4月 NLcGgBmcwZ7+QysZJ5GF/V68YndKJGDftnbCgt7h915upfeTdMnfi6sAfh6W23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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