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对梦有一种特殊情感,因为梦可以承载人们的种种希望和幻想。据《左传•襄公三年》记载,郑文公有一妾名燕姞,曾经梦到天使送给她一束兰花,燕姞因此而怀了孕。兰花香气淳郁,人们都很喜欢。某日,郑文公见到燕姞手里拿着一枝兰花,便让她陪伴自己,燕姞乘机说:“贱妾已怀有身孕,如果不信,敢用兰花打个赌吗?”郑文公说可以。不久燕姞就生了个男孩,取名为兰,就是后来的郑穆公。后来,人们就把妇女怀孕称作梦兰,而如果真的做了关于兰花的梦就预示着能生男孩。因此久婚不孕的女子更是时刻幻想梦兰。
古人迷信占梦固然与梦的预测功能密切相关,不过,梦境与现实的一致性还可以用共时性原则来解释。共时性(synchronicity)也可称为同时性,是荣格对一系列神秘的巧合现象的一种解释,它是指“两种或两种以上事件的意味深长的巧合(meaningful co-incidence),其中包含着某种并非意外的或然性的东西”。事件之间的联系不是因果律的结果,而是另一种被荣格称为非因果性联系的原则(acausal connecting principle),其决定性因素是意义,是来自个人的主观经验:各种事件以意味深长的方式联系起来,即内心世界与外部世界的活动之间、无形与有形之间、精神世界与物质世界之间相互联系。这种联系只有在没有自我意识介入的时刻才能产生。它不是在精神的无意识中孕育的,而似乎走出了精神本身的秘密设计。这些比率或大或小的共时性活动,发生在大多数人的日常生活中。例如,你正在谈论或想念某个朋友时,朋友就来了,即所谓“说曹操,曹操到”;或者你梦见一些事,后来就听说了;或就在你做梦的同时,发生了这些事,诸如此类的所谓的神秘现象。荣格认为共时性作为一种巧合现象,并不局限于心理的领域,可以从“心灵母体内部”与“我们外在世界”,甚或同时从这两方面跨越进入意识状态。当两者同时发生时便称为共时性现象。它包括三个范畴:
第一,产生于现在,内心事情与外界事情同时发生,例如实际事情与梦中事情相似。
第二,扩大我们与世界的关系,而找到更广大的意义。
第三,人在内心寻找意义,如预言等。
什么样的事件可以称为共时性事件呢?荣格认为有两种情况。一种情况是,心境以及与之相符合的外在事件,两者相互巧合,具有一定的同步性。但巧合的外在事件是在观察者知觉的领域之外发生的,而且只能在事后验证。另一种情况是,心境以及与之虽相符合。却尚未存在的未来事件相互巧合,这种事件隔着一段时间的距离,而且同样也只能在事后验证。在生命的早期,母子是共生共体的,比较敏感的女性在受孕前后会发生一些心理变化,梦中出现与受孕有关的情境或意象是有可能的。因此,梦熊、梦兰等如果并非杜撰而是确有其梦的话,那么它们可算作是第二类共时性事件,即感应类梦境。
梦见日月而怀孕
如果观察足够细致,思维足够敏锐,能够捕捉到共时性事件的蛛丝马迹,对于释梦是有很大帮助的。三国时期的周宣就是这样一位占梦大师。他的占梦术被史家称作“玄妙之殊巧,非常之绝技”(《三国志•魏书•方技传》)。周宣,字孔和,乐安(今山东境内)人。建安七子之一的刘桢曾梦到有长了四只脚的蛇穴居门内,请来周宣帮他占卜。周宣就说,你这个梦暗示会有女贼被杀,这是国家之事,与你的家事无关。不久,郑、姜二女贼果然被捕杀。蛇为阴,女子亦属阴,所以周宣以梦蛇为女子之象。蛇没有脚,长了脚就是不祥,有脚之蛇居于大庭广众之中,众人就会因为它不祥而杀它,所以周宣认为应该会有女子被杀。这件事虽然在史传中有记载,但极为荒诞,殊不可信。可当时在民间却被视作美谈而广为流传。
关于周宣还有一个很有名的故事。魏文帝曹丕曾经找来周宣,问他:“吾梦殿屋两瓦堕地,化为双鸳鸯,此何谓也?”周宣答道:“后宫当有暴死者。”文帝本来并无此梦,只是随口编了一个试验周宣的占梦术,就说:“吾诈卿耳!”周宣对文帝说:“夫梦者,意耳。苟以形言,便占吉凶。”话还没说完,黄门令就上报说宫人相杀。周宣以为梦就是人的所思所想,只要用语言表达出来,都可以占验凶吉祸福。梦与现实借助语言媒介将人们的思想意识沟通起来,传统的“五不占”戒条在周宣这里完全失去了作用。周宣占梦多是就梦论事,很少凭借其他术数,但因为他把握了梦与思想意识、与后宫争斗之间的联系,让他的解释有了心理和现实的双重依据。
曹丕
又有一次,曹丕说:“我昨夜梦青气自地属天。”让周宣占其吉凶。周宣答道:“天下当有贵女子冤死。”当时,文帝刚刚派了使者到邺城赐甄后死,听了周宣的话很后悔,但派人去追已经来不及了,甄后最终冤死。文帝又问:“吾梦摩钱文,欲令灭而更愈明,此何谓邪?”周宣一副怅然的样子,没有回答。文帝追问,周宣无奈只好说:“此自陛下家事,虽意欲尔而太后不听,是以文欲灭而明耳。”原来,文帝想要治他的弟弟曹植的罪,太后不同意,只能略加贬爵了事。曹丕赐甄后死,治曹植的罪,天下人都知道原因。文帝问梦,周宣便巧妙地将这两件事与梦联系起来,答词似明而暗,似暗而明。甄后和曹植的命运掌握在文帝的手中,文帝的梦便与此事有了十分微妙的联系,并具有很强的预示意义。当然甄后之死与曹植被贬,早有迹象,周宣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些信息才能准确释梦。
周宣的占梦可以说是建立在心理分析基础上的逻辑推理。其“后宫当有暴死者”之占,就是先从梦兆解释文帝的心理。殿屋即后宫。两瓦无端堕地,实属突然,且堕地必粉,化为双鸳鸯则是两瓦为女子之兆。经过这样的词义解释,周宣窥见了文帝之梦的心理密码,进而推理出“后宫当有暴死者”的结论。周宣三占刍狗之梦,逻辑推理的痕迹更为明显,详见《魏书》本传:
尝有问宣曰:“吾昨夜梦见刍狗,其占何也?”宣答曰:“君欲得美食耳!”有顷,出行,果遇丰膳。后又问宣曰:“昨夜复梦见刍狗,何也?”宣曰:“君欲堕车折脚,宜戒慎之。”顷之,果如宣言。后又问宣:“昨夜复梦见刍狗,何也?”宣曰:“君家失火,当善护之。”俄遂火起。语宣曰:“前后三时,皆不梦也。聊试君耳,何以皆验邪?”宣对曰:“此神灵助君使言,故与真梦无异也。”又问宣曰:“三梦刍狗而其占不同,何也?”宣曰:“刍狗者,祭神之物。故君始梦,当得余食也。祭祀既讫,则刍狗为车所轹,故中梦当堕车折脚也。刍狗既车轹之后,必载以为樵,故后梦忧失火也。”
刍狗即用草编结成的狗,供祭祀用。既为草编,便祭后弃之,车轹马踩,拾以为薪。周宣根据这一过程,推理刍狗三梦,故有“君欲得美食”,“君欲堕车折脚”,“君家失火”三占。尽管事后求占者说明并无此三梦,只是要试一试周宣的占梦术,然三梦已验。周宣认为梦是人们的思想意识的表现,只要用言语表达出来,不论是否确有此梦,都可作真梦看待,可以据以占卜吉凶福祸,大至国事,小如某人折脚,都能一一占验。正因为如此,魏文帝任命周宣为太史中郎。《魏书》本传评道:“宣之叙梦,凡此类也,十中八九,世以比(朱)建平之相矣!”
周宣的占梦不是凭借某种术数,而是根据自己对梦的理解,在心理分析的基础上进行逻辑推理,这使他的占梦术给人以一定的真实感。占梦实际上是对梦与未来物象之关系的探讨和解释,想要使自己的解释更加接近事实,首先对梦必须有一个基本的理解,既不能看得过于神秘,也不能统统看成是幻象。周宣占梦之所以比较灵验,除了陈寿有意涂上的神秘色彩,主要还是周宣对梦的理解比较接近科学。
梦既是正常的生理反应,也是人的思想意识的表现;它既包括对以往行为、思想意识的回忆和检讨,也包括对未来的设计与构想。但由于梦是人们处于休眠状态的大脑皮层活动,是无规则的心理活动的映现,因而是非理性、非逻辑的,有时甚至呈混沌状态。所以,从科学的角度讲,释梦实际上是对梦中物象与心理活动程序的理性梳理,使其条理化、理性化,进而发现其内在的逻辑,还原人类做梦时的思维方式与思维过程。
梦是无意识的语言,一旦人们读懂了它,就掌握了通往无意识的路径和方法,也就能够理解很多共时性事件出现的原因,可以为自己解梦。共时性事件常常发生在关系比较密切的亲友之间,人们会有心有灵犀、心心相印的感觉。
《搜神记》中借梦境表达朋友之间灵犀相通、情意相投的名篇较多,如第261条“谢郭同梦”、第299条“范巨卿张元伯”等。《谢郭同梦》是典型的“二人同梦”模式。会稽谢奉与永嘉太守郭伯猷关系密切,谢奉梦见郭伯猷与人在浙江上争雩蒲钱,被水神责怪,郭伯猷溺水而死,谢奉操持郭伯猷的丧事。谢奉醒来,去郭家下围棋,对郭伯猷说起昨日所梦,郭伯猷听了很失落,说自己也做了同样的梦。一会儿,郭伯猷去上厕所,结果倒地身亡。谢奉就帮他操持丧事,“一如梦境”。
《范巨卿张元伯》,该故事又见《后汉书•范式传》。张劭生时与范式约定两年后相见。不料两年未到,张劭得病将死,因没见到范式深感遗憾,因而托梦给范式报告自己的死期。范式醒后马上整理行装奔丧。此时,张劭的灵柩已到墓地,却变得奇重而无法被推入墓穴,直到范式到来牵引灵柩上的绳索才入土为安。作者把范、张二人至死不渝的真挚友情描写得刻骨铭心。在社会政治失常、人际关系冷漠的时代,这种朋友间灵犀相通的可贵情感特别值得珍视。元代作家宫天挺将其演绎为杂剧《生死交范张鸡黍》,后世甚至把“范张鸡黍,约期不忘”作祛蔽启蒙的成语,可见其影响之深远。
唐代白行简的传奇小说《三梦记》中,一共叙述了三个梦。第一个梦讲述刘幽求无意闯入妻子梦中,见到妻子与众男女在佛堂中宴饮娱乐。他用石子投掷,眼前景象如云烟消散,不见了众人。而当他回家发现妻子刚刚梦醒,妻子的梦与自己所见完全契合。第二个梦讲述元徵之虽与友人不在一个地区就职,但二人在梦中见到了对方此时此刻的生活场景及游行过程。友人收到徵之书信一封,信中内容恰好与友人最近的行踪一致,而落款时间与现实发生的事件是同步的。最后一个梦讲述窦质梦到女巫赵氏青裙素襦,迎面拜揖。第二天,窦质果然遇到昨晚梦里的女巫,给了女巫二钱。而女巫诉说自己也做了同样的梦。
《醒世恒言》第二十五卷《独孤生归途闹梦》,主人公独孤生出外投靠朋友,因友人有战事缠身,不能及时相见,耽搁回乡日期,独孤生的妻子牵挂丈夫,因思成梦,而独孤生与妻子心有灵犀,二人做了同样的梦。梦中妻子在佛堂中被众少年逼迫唱歌,一连唱了七首。七首曲子情意悲戚,流露出独孤生与妻子之间的相思之苦。《初刻拍案惊奇》卷二十《李克让竟达空函 刘元普双生贵子》,刘元普积德成善,救助已故好友裴习的遗女和李克让的儿子,成就二人姻缘,感动故人在天之灵。故人托梦,要为刘元普添子增寿。母亲张氏、李春郎、兰孙三人也梦见同样的情景。
妻子和丈夫不得已长期两地分居,因思念而互相入梦;特别要好的朋友之间互相牵挂,在遇到重大事故的时候梦到对方;甚至与女巫同梦,与亲人同梦等。这些同梦现象是一种特殊的共时性事件,是心灵感应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