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来到今天晚上最后的目的地时,大约已经是十一点钟了。我们把伦敦城区潮湿的雾气抛在了身后,夜色宜人。西边吹来了阵阵的暖风,云层慢慢地从天空移过,半月不时地从浮云的缝隙里探出头来,将清辉洒向大地,不过撒迪厄斯·索尔托还是从马车里拿出了一盏灯,以便我们在走路的时候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巍然矗立在我们面前的便是樱池小筑,它的四周被高高的石墙围了起来,墙上插满了碎玻璃片。人可以通过一个单独的铁板门进入。我们的领路人走上前去在门上砰砰地敲了几下。
“谁呀?”里边传来一个粗哑的声音。
“我,麦克默多。在这时间,除了我还会有谁来敲门呢?”
里边传出来不满的嘟囔声以及钥匙碰撞的声音。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了一个矮小的人,他的手里提着一盏发出黄色光的灯笼,灯光照着他那突出的脸孔和闪烁的眼睛,他的脸上显出了一副怀疑的神色。
“萨迪厄斯先生,这都是些什么人?没有经过主人的允许,我不能把他们放进来。”
“为什么?麦克默多,这不可能吧。昨天晚上我已经和我的哥哥说过,今天晚上我会带几个朋友过来的。”
“萨迪厄斯先生,今天一整天主人都待在房间里面没有出来过,他并没有告诉我这些。我必须得遵守主人的规定,您可以进来,可是您的朋友一定得留在这里。”
这是我之前并没有预料到的情况。撒迪厄斯·索尔托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处理。稍后,他终于开口了:“麦克默多,你不要太过分了。我为他们做担保可以吧?我们怎么也不能让这位年轻的女士大半夜在外边等着呀。”
守门人一点儿都没有退让的意思,他说道:“撒迪厄斯先生,非常抱歉。这些人是您的朋友,而不是主人的朋友。我拿着主人的工钱,必须要尽职尽责,更何况我也不认识您的这些朋友。”
这时,夏洛克·福尔摩斯热情地大声说道:“啊,麦克默多,你一定认得我!我认为你永远都不会忘记我吧。我正是那个在四年前,在爱里森的拳击场与你打了三个回合的业余选手。”
守门人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福尔摩斯,然后大声喊道:“哦,是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吗?真的是你!我当然认识你了,假如你走上前来给我下颚来一个勾手,而不是默默地在那儿站着的话,我一定会马上把你认出来的。唉,真的是浪费了您的天赋。假如您一直都从事拳击这个职业的话,您一定能够获得很大的成就。”
福尔摩斯笑着对我说:“华生,你看,假如我选择做其他的事情,拳击这个职业我也是可以从事的。我觉得,现在咱们的朋友应该不会再让咱们在外面挨冻了吧?”
守门人随即说道:“请进来吧,先生,您和您的朋友全部都进来吧!真的很抱歉,撒迪厄斯先生,主人的命令特别严格,如果您的朋友的身份没有弄清楚,我真的不敢把他们放进来。”
进门之后,只见眼前有一条蜿蜒的砾石小路从一片荒凉的地面穿过,一直延伸到一个很方正很普通的大房屋的前面。房子只有顶楼窗子的一个角落被月光照得有些发亮,除此之外,整个大房子全部被树荫笼罩。房子占地很大,不仅阴暗而且还特别的寂静,不由得让人觉得心里发寒。甚至连撒迪厄斯·索尔托看上去也有些不安,他手里的灯笼抖得哗哗直响。
他说道:“我有种不好的感觉,一定出了什么问题。我已经提前跟巴赛洛缪说过我们要来这里的,但是他的窗户里竟然看不见一点儿灯光,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福尔摩斯问道:“他一直都住在这里吗?”
“嗯,是的,他继承了我父亲的习惯,我的父亲更喜欢他,有的时候我甚至会觉得,我父亲告诉我的一定没有告诉他的多。被月光照着的那个地方就是巴赛洛缪卧室的窗户。外面被月光照得很亮,可是里边却没有灯光。”
福尔摩斯说:“是的,可是我看见门旁边的小窗户里有灯光在闪。”
“那里是女管家伯恩斯通太太的房间,我们可以向她问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请你们先在这里等几分钟,假如我们全部都进去的话,也许会吓到她的。等一下!那里是什么?”
说着,他将灯笼举起,他的手抖动着,抖得灯光在我们的周围形成了一个圆圈,一闪一闪的。摩斯坦小姐紧抓我的手,我们都僵在了那里,心怦怦直跳,耳朵也竖起来了。在寂静的夜幕里,从漆黑的大房子的后面传来了惨痛的尖叫声,还听见一个女人的哭泣声。
索尔托先生说道:“那是伯恩斯通太太的声音,这里只有她一个女人。你们在这里等着我,我立刻就会回来。”说完他跑到了门那里,用他独有的方式敲了敲门。我们看见一个身材比较高的老妇人将门打开了。她看见撒迪厄斯后,脸上马上现出了惊喜的表情。
“哦,撒迪厄斯先生,真的非常高兴见您来了!您终于来了!撒迪厄斯先生。”
我们听到了她不停地说这句话,一直到门关上后。
索尔托先生将他的灯笼留给了我们,福尔摩斯拿着它,认真仔细地观察着房屋以及堆在地上的大堆垃圾。摩斯坦小姐紧握着我的手。爱情真的是如此神奇微妙。我们两个人在那天之前从来没有见到过对方,也不曾有过什么热切的话语交流,可是这时在危难中,我们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对方的手。后来每当想起这件事情,我都会惊奇不已,但那个时候我觉得靠近她,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后来她也经常跟我讲,那时她的心里也有一种要从我这里寻求安慰以及被人保护的冲动,所以我们两人就如同孩子一样,手拉着手站在那里,尽管我们被黑暗所包围,心里面却很不平静。
她向四周望了望说道:“真是奇怪的地方!”
“就好像全英国的田鼠都到这里来了。我之前在巴拉莱特附近的山边见过这样相似的情景,那个时候探矿工人正在那里勘探。”我说道。
福尔摩斯说:“原因都是一样的,这些痕迹全部都是挖宝者所留下的。要知道他们挖宝挖了六年,也难怪地面会弄得如同乱石坑一样。”
就在这时,房门砰的一声打开了,撒迪厄斯·索尔托跑了过来,向前伸着双手,眼神里全都是恐惧。
他大声说道:“巴赛洛缪出事了!太吓人了!我真的受不了了。”他确实特别的恐惧,从羔皮领子里露出来的脸在抽搐着,特别无助的表情就如同一个被吓坏的小孩子一样。
福尔摩斯坚定地说道:“我们到屋子里面去。”
撒迪厄斯恳求道:“你们快进来吧,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们跟着他进入了通道左边女管家的房子里。老太太正在屋子里面来回走动,脸上是一副受到惊吓的表情,手一直在抖动着,但是她一见到摩斯坦小姐,马上就镇定了很多。
她激动地哭着喊道:“哦,上帝呀,看到您如此平静而且甜美的面容实在是太好了!今天可真的把我给吓坏了!”
摩斯坦小姐握着她那双瘦瘦的手,轻声地跟她说了一些安慰的话,终于让她那毫无血色的脸恢复了红色。
女管家解释道:“主人将自己锁在了屋子里面,也不与我说话,一整天我都在等着他叫我。他经常喜欢一个人待着。就在一个小时前,我担心有什么情况,便上去从钥匙孔向里面看了几眼,您一定得上去看一下,撒迪厄斯先生,您一定要自己去看一下!十几年以来,无论巴赛洛缪先生高兴还是伤心,我都见过,但是我还从未见过他现在这副表情。”
夏洛克·福尔摩斯提着灯走在前面,撒迪厄斯吓得牙齿咯咯一直在响,他的腿抖得也特别厉害,在上楼梯的时候,我只好搀着他的胳膊,以防他摔倒。在我们上楼的时候,福尔摩斯两次从口袋里面拿出放大镜,认真地检查棕色地毯上面的痕迹,它们在我眼里,只不过是一些不规则的泥印而已。他一点一点缓慢地向上走,灯举得特别的低,非常小心地查看着。摩斯坦小姐留在了楼下,陪着惊恐的女管家。
一条长而笔直的走廊连接着第三节楼梯的尽头,一幅印度挂毯在走廊的右边墙上挂着,左边有三个门。福尔摩斯沿着走廊向前走,一边走一边观察着。
我们紧随其后,灯光把我们长长的身影投射到了走廊的地面上。我们来到了第三扇门的前面。福尔摩斯上去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任何声音,接着又将门的把手转了转,试图把门推开,可是却没有成功。我们把灯凑近了看,发现门从里面被一个粗大而结实的门闩给叉住了。
锁孔里面的钥匙扭弯了,但是钥匙孔还没有被完全扣住。夏洛克·福尔摩斯弯下身子从钥匙孔向里面看,没想到他看了一眼后,立刻立起身来倒吸了一口气。“里面实在是太恐怖了,华生,”他说道,我还从未见他如此激动过,“你自己看看吧。”
我弯下腰从钥匙孔向里面看去,也马上被里面的情景吓得直起了身。月光通过窗户射进了房间里,产生了一层隐隐约约飘浮的氤氲,当中悬着一张紧盯着我的脸。脸部以下的地方都被黑影盖住了。那是一张与我们的朋友撒迪厄斯一样的脸,有着相同的尖尖发光的头顶,一圈一模一样的红色头发和无血色的面容。他脸上的那种可怕的、不自然的微笑,在这样的一个安静、充满月光的屋子里面,比所有眉目扭曲的样子都让人感到心惊胆战。
他的这张脸实在和我们朋友的脸像极了,以至于我转过头去看了看他有没有跟我们在一起。之后我便想起了他跟我们讲过他与他的哥哥是双胞胎兄弟。
我对福尔摩斯说道:“实在是太吓人了,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我们必须得把门打开。”他回答道,同时用上了所有的力气朝着门上的锁撞去。门发出了一声巨响,但是并未被撞开。接着,我们一起合力又撞了一次,这次“砰”的一声,门被撞开了,我们进入了巴赛洛缪的房间里。
屋子里面的陈设看上去就如同一个化学试验室。门对面的墙上面放了两排玻璃塞的瓶子。桌子上面放着许多试验管和曲颈瓶。房间的一个角落还堆着很多大玻璃瓶,玻璃瓶的外面罩着柳条藤。其中的一个玻璃瓶横向已经破了,从里面流出来了一小股黑色的液体。空气中有一种特殊的、刺鼻的焦油味。
一堆散乱摆放的木板条和灰泥在屋子的一边,它们的中间有一个梯子,梯子上面的天花板上有一个洞口,刚好能够让人钻进去。另外,还有一圈绳子在梯脚堆着。
房间的主人就坐在桌子旁边的木椅上面,他的头歪在左肩上,脸上露出非常让人害怕的、有些高深莫测的笑。他的身体已经僵冷,看上去已经死去很长时间了。他的面容以及他的四肢都已经扭曲了,形成一种非常怪异的形状。他的手放在桌子的上面,手的旁边有一个奇怪的东西,那是一根褐色的、纹理细密的木棍,棍子上用粗线绑着一块如同锤子模样的石头,旁边还放着一张破旧的信纸,上面很潦草地写着几个字。福尔摩斯看了一眼,就将纸递给了我。“你看一下。”他皱着眉头说道。
我用灯笼照着,看清了上面的字,我惊恐地读道:“四个签名。上帝呀,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他弯下身体检查尸体,回答道:“意思就是谋杀!啊,看来我猜得没错,你看这里!”他指着插在尸体耳朵上面皮肤里一根长长的如同黑刺一样的东西。
我说:“这就像是一根刺。”
“没错,就是一根刺。你可以将它拔出来,但是一定要小心,上面有毒。”
我用拇指和食指将刺拔了出来,针刺的位置除了留下一个小血点以外,并没有发现任何的痕迹。
我说道:“对于我而言,这一切就如同一个难解的谜,现在又变得更加复杂而且模糊了。”
他回答道:“恰恰相反,现在案子越来越清晰了,只要我再把几个地方弄明白,这个案子就真相大白了。”
我们进入房间后,几乎把我们的朋友给忘记了。他还在门口站着,双手颤抖着,一副非常恐惧的样子。可是,他突然尖声大叫起来:“财宝不见了!所有财宝都被人抢去了!我们就是在那个洞口里将财宝拿下来的,还是我帮着拿出来的呢!我是最后一个看见他的人!我是在昨天晚上从这里离开的,我在下楼梯时,还听见了我哥哥将门锁上的声音呢。”
“那个时候是什么时间?”
“十点钟。现在他已经死了,如果报警的话,警察肯定怀疑是我干的。哦,没错,他们肯定会的。先生们,你们应该不会也这样认为吧?你们肯定不会认为这是我干的吧?假如是我干的话,我为什么要将你们带到这里来呢?不是的,天啊!我都快要疯掉啦!”
他挥动着胳膊,脚不停地跳着,如同疯了似的。
福尔摩斯将手搭在他的肩上,亲切地说道:“索尔托先生,您不必担心。听我的,去警察报案局报案去吧,要尽最大努力协助他们,我们在这里等着您回来。”
这个小矮人儿听从了福尔摩斯的话,慌忙地离开了。我们听见他摸索着在黑暗中走下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