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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李景隆智擒周王
燕王府道衍献计

就在徐增寿心猿意马地带着徐妙锦寻找吃的时,位于西安门外玄津桥处的岐阳王府内,曹国公李景隆也从黄子澄处得到了奉旨擒拿周王的消息。

得知自己将率兵擒拿周王,李景隆的心怦怦直跳。送走黄子澄,他顿时陷入激动和紧张之中。

李景隆激动的是,皇上居然如此信任自己。擒拿周王的话刚从黄子澄口中说出,便立即明白皇上这是要削藩了。对于削藩,久处官场、素善窥视朝局的李景隆不是没有心理准备,但他没有想到会如此迅速,手段会如此直接。他更没想到的是,这削藩的第一仗居然会让自己去打!这无疑表明,皇帝倚自己为腹心!皇帝的器重意味着什么,就是傻子也能明白!

但兴奋的同时,李景隆也感到一丝紧张。周王可不是那么好惹的,这位先帝的皇六子一向跋扈,其封国所在又是仅次于金陵的天下第二大城开封,实力不可谓不雄厚。若是自己处置不当,周王兴兵反叛,那不但朝廷要遭殃,自己更会倒大霉。到时候什么信任、器重立刻烟消云散不说,朝廷搞不好还会把他抛出来,成为安抚叛军的替罪羊。果真如此,自己就真是谋虎不成,反遭虎噬了!

就在李景隆满腹焦灼时,一阵尖叫声从屋外传了进来:“大哥,这徐增寿也未免太跋扈了吧!连我的婢女他都要抢!”说着,一道身影从门前闪过,李增枝溜了进来。

“什么事一惊一乍的?”思路被打断,李景隆不高兴地皱了皱眉。

“大哥,”李增枝扯过一把椅子坐了,随即气咻咻地把从程三财那里听来的话说了,末了一跺脚道,“为了一个官妓,他竟在大街上摆这大阵仗,简直不把我们李家放在眼里!”

李景隆没有应声,凭着多年的宦海经验,他一听完便知,李增枝的话有添油加醋之嫌,仅就徐增寿将责任全推到杨思美身上来看,徐家还是颇留余地的。但饶是如此,李景隆仍感到窝火。毕竟李家也是大明数得着的名门,为了一个下贱官妓,徐家兄妹当街出头截人,无论从哪方面想都不能让他感到舒畅。尤其是作为仅次于徐辉祖的勋臣,李景隆暗中一直希望能建立奇勋,从而压过徐家,让自己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臣,这就更使他对徐家兄妹之举感到愤然。

不过李景隆仍冷静了下来。眼下他已身负重任,一旦成功,必将成为建文的股肱之臣。值此关键之时,实犯不着为此等末节与徐家翻脸。想了一想,他拿定主意对李增枝道:“此事我出面又如何?你盗买官妓,被徐增寿抓住现行,若要真闹上台面儿,你又能讨到好?”

李增枝不说话了,其实他也明白此事理亏,但他就忍不下这口气。李增枝与徐增寿同为元勋次子,又同为五府左都督,连增寿和增枝这两个名字都是太祖同时赐的。一直以来,李景隆瞅着徐辉祖,他也盯着徐增寿,心里总较着劲,就想胜过这位风度翩翩的徐府公子一头。今日一事,他被徐增寿捏着了把柄,自觉从此再见时就抬不起头来。此番来寻李景隆,也是存着万一之想,希望哥哥能有什么妙策,哪知方一开口便被驳回。

见李增枝一副垂头丧气之象,李景隆不屑地一笑道:“芝麻大点事,就把你怄成这样?我这里正巧有件大事,若能做成,你不但能轻易压过徐增寿,还可在皇上面前大大露脸!”

“什么事?”李增枝抬起头,眼中冒出希冀的目光。

李景隆示意他靠近,小声将皇帝命自己擒周王的消息跟他说了,末了道:“此事关系重大,你我若能擒下周王,皇上必将大加赞赏,到时候还愁压不倒他徐家?”

“好事啊!皇上甫一登基,便除周王,这就是要削藩了。此等大事,首先便想到哥哥,足见皇上器重。哥哥一定要办得漂漂亮亮才是!”李增枝一跃而起,虽然他醉心花丛,但毕竟也是朝中大臣,擒周与削藩之间的联系还是看得出来的。

“哪有那么容易!”李景隆一哼道,“周王在内地藩国中实力最强,又是燕王同母弟。若强行擒拿,难保其不会起兵相抗,到时候朝廷削藩之意暴露,燕王没准儿也会起事。一旦周、燕谋反,即便其他王爷不动,也足够乱得半个天下。真弄到这般田地,你我兄弟别说立功请赏,恐连性命都得赔上!”

李景隆说得颇吓唬人,但李增枝听了却丝毫不以为意,他稍一思索便笑嘻嘻道:“哥哥也未免太瞻前顾后了吧。要成大事,还能不担些风险?再说了,强擒不成,咱就智取嘛!”

“莫非你有妙策?”李景隆有些惊奇地望着李增枝,半信半疑地问道。他之所以犹豫不决,就是想不到妥善的办法,谁知这向来平庸的弟弟竟说得如此轻巧,竟似早已成竹在胸。

李增枝奸笑一声,将嘴附到李景隆耳边轻言一阵,待到说完,李景隆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李景隆的差使办得非常漂亮。一进汴梁城,这位年轻的公爵便叩响了周王府的大门。在晚宴上,李景隆带着李增枝左一个“王爷”、右一个“五伯父”,把个周王朱忽悠得晕头转向。当李景隆于觥筹交错之际“无意”提及自己想在开封城内驻扎几日、补充粮草时,已是醉眼蒙眬的朱丝毫未起疑心,还一再嘱咐表外甥务必多进府几趟,一叙亲情。得到周王的信任后,李景隆找到了河南都司衙门的几个将官,他们都是当年李文忠的旧部。当昔日元帅的公子拿出今上密旨后,众人莫不拱手听命。

经过数日精心准备,李景隆于一个凌晨率军包围了河南三护卫的军营,将睡梦中的周王亲军解除了武装。随后,他来到已被围的铁桶般的周王府,于承运殿内向这位已吓得浑身筛糠的表伯父宣读了建文帝的敕旨,并即刻将他与世子朱有炖等人一起押送返京。

李景隆捷报进京,建文龙颜大悦,旋即召齐泰、黄子澄与已擢为翰林院侍讲的方孝孺于武英殿见驾。三位大臣得知周王被擒的消息,也是欣喜万分,一齐向建文奏贺。建文笑眯眯地说道:“如今周王束手,削藩大业首战告捷,诸位运筹之功不可没。”

三人见建文夸奖,忙都跪下道:“全仗陛下圣明,臣等不敢居此功。”

“此番功劳,朕都记在心里,诸位也不必过谦。不过周藩虽削,其善后之事需马上处理。周王如何处置、其余诸王如何应对,还需诸位拿出对策来。”

周藩之削,黄子澄功劳最大,后续之事他责无旁贷,想了一会方道:“周王犯的是谋逆大罪,按律应当全家赐死。”

建文皱眉道:“周王毕竟是朕的亲叔,其谋逆一事并未查明,若是赐死,未免也太重了吧?”

黄子澄其实并不是真要周王死,他也明白这谋逆之罪本就是捕风捉影,真要是一条白绫将周王送上西天,那天下诸王不反也得反了。他之所以这么说,只不过是为后面的话做个铺垫罢了。

见皇上反对,黄子澄笑道:“陛下说得是,赐死确是重了些,但周王谋反一事需诏告天下,以示朝廷此乃顺天之举。依臣看,可将周王一家谪至远方。如此既可彰其罪行,又显陛下宽仁之心。”

建文想了想,觉得如此倒也合适,遂又问道:“那谪往何处为妥?”

齐泰上前奏道:“以臣愚见,可谪往云南。沐家世镇云南,西平侯沐春亦是忠义之臣,可令其严加看管,必不生乱。”

“好,就依齐爱卿之言。”建文略一停顿又道,“周王既削,其余诸藩如何处置,各位可有建议?”

黄子澄从容答道:“陛下可将周王之过记于敕书发给诸藩,令诸王议其罪过。待诸王奏疏呈上,再明发削周诏旨,如此既可试探诸王心意,亦能彰显朝廷公道。”

“准!”

“太祖在时,诸王多行不法之事。如今周藩已削,其余诸王过错,必会相继被发,到时或削或抚,均在皇上一念之间,朝廷已占据主动矣。”黄子澄最后笑道。

北平,燕王府东殿内此刻气氛十分沉重,朱棣正与三个儿子——朱高炽、朱高煦、朱高燧及王府文武属官一起,商讨如何议定周王之罪。

朱棣阴沉着脸坐于宝座之上,案上放着皇帝的议罪敕书。周王被擒后的第三日,朱棣就得到消息,当即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没过多久,朝廷敕书便到了。接过敕书,朱棣一时胸堵气闷,同时又感到无比恐慌。“皇上已经动手了!”这个念头让其坐立难安,无奈圣命难违,朱棣只好强打精神,来议五弟的“罪过”。

“葛诚,五弟之事,你看如何议处?”

葛诚心中一紧。他是燕府长史,燕王与周王的亲密关系他自然知晓。今日一进东殿,细心的葛诚便发现朱棣放在案几上的左手正微微颤抖。侍奉燕王已有数年的他知道,这位王爷已经极度愤怒了,这是不便发作时才于不经意间流露的动作!念及于此,他心中一直忐忑不安,若议周王有罪,燕王必定不悦;但若说周王谋反之事不实,这无疑是打朝廷的耳光,素来以忠君爱国自居的葛诚不愿这样做。

本来他已打定主意,一个字也不说。可是现在燕王问起,他不可不答。葛诚咽下一口唾沫,小声禀道:“周王之罪,殿下身居北平,亦未知其详,若贸然定议,或是或非,恐都少了依据。依臣愚见,不如不予置论,唯恭请圣裁便是。”

“长史此话差矣!圣上既然命诸藩议罪,父王这里定要有个说法才是。不予置论,恐与圣意不合!”说话的是世子朱高炽,他往日与周王及周世子朱有炖关系不错,此时见葛诚搪塞,略有些不满。

朱棣也是暗暗皱眉。葛诚这话明面儿上是两不相帮,但傻子都知道,朝廷已下定主意,要拿周王开刀。自己身为周王同母兄弟,又是宗藩之长,若是含糊其辞,那和把周王往火坑里推有什么区别?何况朱棣根本就不相信周王谋反,仅凭一个不满十岁的娃娃的一面之词,便拿掉一个大明亲王,他想着便觉心寒。想一想后,朱棣强捺心中不快说道:“圣意既是要议,本王自当谨遵。如此大事,你等身为王府属官,亦需有个态度供本王斟酌!”

“殿下,周王心怀叵测,大逆不道,朝廷已有实证!王爷是诸王大兄、宗藩之首,自当秉公而断,重议其罪,以正宗室之风!”王府伴读余逢振大声禀道。余逢振儒生出身,素来忠于朝廷,且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故有此番慷慨表态。

“放屁!朝廷有什么实证?昔日本王在大本堂读书之时,那个朱有爋还拉着我袍角要果子吃,这才几年过去,他就会指其父兄造反?你余逢振是不是书读迂了,朝廷拉的屎你也能尝出个酸甜苦辣来?”余逢振话音刚落,站在旁边的高阳王朱高煦大声骂道。

朱高煦是燕王次子,今年刚刚十五岁,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且其生来厌文好武,常年与燕山三护卫的将校们混在一起,把粗俗俚语学了个遍。他平日里便烦透了这帮没完没了聒噪的王府文臣,眼下见余逢振竟要父王重议周王之罪,那岂不是自剪羽翼?心高气傲的朱高煦哪能容得这些?当即破口大骂。

“二郡王,你乃国之宗亲,岂能如在行伍中般满口污言?且朝廷决策,做臣子的焉能以秽语污蔑?请你自重!”葛诚身为王府长史,哪能容得高阳王脏话连篇,当即含怒相驳。

朱高煦怒目圆睁,正欲回击,一个身材魁梧、一脸凶悍之气的中年汉子已抢先站了出来骂道:“狗日的,行伍怎么啦?当年要没咱这些行伍之人舔血卖命,又哪来的大明天下?就你们这些破书生,给蒙古人牵马都不配!他娘的也敢骂我们武人!”说话的是燕王爱将、燕山中护卫千户丘福。丘福是从小卒靠着军功一步一步爬到现在,葛诚羞辱行伍之人,他又哪里能忍?

葛诚自知失言,脸不由一红。他不能反驳丘福,便低了头想息事宁人。哪知丘福虽年过不惑,脾气却是不小,且他向来与朱高煦关系最好,此番出口,一半是为了葛诚之言,一半却是为了帮朱高煦出气。如今抓了葛诚话柄,他又岂能就此罢休?当即疾步上前,一把将弱不禁风的葛诚扯到大殿中央,硬要和他说个清楚。

大殿内顿时大乱。只见左班一干文官纷纷上前,想将二人分开。可丘福膀粗腰圆,一身蛮力,这帮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哪里拉扯得动?右班的武官倒是能拉,可刚才葛诚的话同样侮辱了他们,因此也乐得这位长史出一出丑。于是朱能和燕山左护卫指挥佥事张玉等一干武将也只是立于班中冷冷望着。朱高炽一直与王府文官关系不错,见此情景,急得直搓手,可他素来畏惧父王,此刻朱棣并未发话,他也不敢多言;朱高煦是始作俑者,却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唯恐天下不乱;瘦猴儿似的燕王幼子朱高燧则狡黠地眨巴着小眼睛,小心观察着事态的发展。

“都给我住手!”只听得“啪”的一声,朱棣拍案而起,厉声大喝。

人群立刻分开。朱棣一眼瞧去,葛诚已是蓬头散发,身上的袍子也被扯烂,泪水在眼眶中直打转。

“丘福目无主上,于殿堂侮辱王府官员,念其往日有功,免了军棍,拉出去闭门思过十日,罚俸半年!”

“父王,丘将军乃因受葛诚侮辱,方乱了规矩,请父王看在孩儿面上,免了他的责罚。”朱高煦忙禀道。

“住口!你虽未参与斗殴,但此事因你而起,也需受罚。你马上回后苑将《劝学篇》仔细抄上五遍,若错了一字,三月之内休想出府半步!”

朱高煦顿时瞠目结舌。最讨厌的便是这些舞文弄墨之事,且抄错了还有困于府中之忧。若真如此,他还不如代丘福挨棍子算了。朱高煦张了张嘴欲再说话,朱棣一眼扫过来,他叹了口气,只得怏怏地去了。

“葛长史可有伤着?”朱棣转过头来,语气温和地问道。

葛诚儒家门生,今日受此奇辱,连死的心都有了。不过此事毕竟是因自己失言所致,且丘福也受了罚,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哽咽道:“臣未受伤,谢王爷关心。”

“丘福粗人,不懂礼仪,你不要和他计较。不过……”朱棣话锋一转,沉声说道,“高皇帝当年便是行伍出身而得天下,本王带兵多年,亦是行伍之人。这一点,葛长史需牢牢记住!”

经丘福这么一闹,朱棣已无心议事,便挥挥手叫众人散了。见一干文武走远,他才慢慢地向殿旁的议事阁走去,道衍已站在屋里。

道衍虽也算是燕王臣属,但并没有参加刚才的讨论,他一人在议事阁里将殿内发生的事听了个清清楚楚。朱棣见着道衍,干笑一声道:“一帮人瞎胡闹,师父见笑了。”

道衍行了个佛礼,微微笑道:“王爷错了,依臣看来,丘将军这一闹,于王爷却是有利无弊。”

“哦!此话怎讲?”朱棣奇道。

“方才殿上议周王之事,其实已入死局!”道衍引朱棣至榻上坐下,自己也寻了把椅子坐了,“殿下之意,终究是欲救周王。而王府一众文臣,则大都心向朝廷,欲顺皇上心意将周王大罪定下。若方才之议继续下去,殿下固然不能弃周王于不顾,而这些文官们书生意气恐也不会相让。两方相争,既伤了上下之间和气,若让有心人听了奏明皇上,于殿下处境恐更为不利。丘福出来这么一扰,万事俱休,岂不更好?”

朱棣不由一愣,细细一想倒也确实如此。这帮王府文臣大都是朝廷所派,想和他们商量救周王,又岂能说出个好来?于是苦笑道:“还是师父看得清楚!只是议罪一事,这几日内便需上奏。师父以为该如何回复朝廷?”

“臣思量多时,殿下于周王是欲救而不得救,却又不能不救。要说欲救,是因王爷乃周王同母兄弟,又一向与其相好。王爷本心自然是愿救周王的。而这不得救,则在于皇上心意已定。周王谋逆,本就是莫须有的罪名。莫说汝南王年纪尚小,不通世事,即便告变密奏真乃其本意,他以子告父已是大逆不道,其目的无非是想以次子身份夺嫡,坐上这周王的宝座而已。既如此,此奏又有几分可信?而朝廷明知其不可信,仍将周王与周世子等人锁拿进京,这便是‘欲加其罪,何患无辞’!仅凭此点,臣便可以断定,周王此次在劫难逃!”

道衍分析得入骨入髓,朱棣听的是连连点头,便又问道:“既如此,这不能不救又是为何?”

“殿下乃诸王长兄,既明周王之冤,若不挺身而出,那其余诸王将如何看待殿下?”道衍压低声音又道,“所谓谋逆,不过是借口罢了。通过此事可知,朝廷削藩之意已定,周王只是第一步罢了。殿下乃诸王之长且久掌大军,威望素著。若真要削藩,殿下岂能幸免?臣说这不能不救,便是要殿下在此时挺身而出,广收众王之心,以抗朝廷削藩之策!”

道衍说完,朱棣已是手脚发凉,没想到这不能不救竟有如此深意,竟是要其对抗朝廷!朱棣的心立时乱了起来:若说撤藩,他自是不愿。宗藩乃太祖所立,而诸王带兵,亦是父皇在世时定下的规矩;再说自己统兵多年,功勋卓著,建文凭什么说削就削?但真要依道衍的意思,那便是与朝廷作对!自己一个亲王,要真惹恼了朝廷,那会是什么下场?想想便让人不寒而栗。

想了半天,也没能得出个好的办法,朱棣只得苦笑道:“我不过是一个藩王,对抗朝廷岂非儿戏?朝廷若真执意削藩,大不了我上交燕山三护卫,做个太平王爷,了此一生算了!”

“太平王爷?以殿下之雄才大略,真愿去学那战国信陵君谨言慎行,沉湎酒色,郁郁而终?”见朱棣不语,道衍又冷笑一声道,“就算殿下想退,也得看朝廷愿不愿意!皇上若只想削诸王兵权,那收了河南三护卫,命周王回京闲居也就是了,何必将其逼至绝地?对周王尚且如此绝情,殿下乃诸王之首,实力威望无人可及,皇上又怎会许殿下安渡此劫?依臣看,殿下若真就此俯首,莫说太平王爷,便想为江上一渔翁亦不可得!”

朱棣闻言浑身一震,联想到周王今日之惨状,他不得不承认道衍说得有理,良久方说道:“大师精辟之言,令我茅塞顿开。先前确是我想得太简单了。依师父之见,现下我又该作何打算?”

道衍忽然起身,眼中闪过一道寒光,以坚毅的声音说道:“王爷眼下看似平安,实则大祸不日将至。朝廷削藩,迟早祸及燕藩,我等万不可坐以待毙。依臣之见,王爷此时应将遗诏之伪及周王之冤布告天下,同时传檄诸王,借清君侧之名,兴靖难之师,以辅正朝纲、诛灭奸臣,保我大明万世基业!”

道衍声音不大,却颇为慷慨。朱棣听完已是汗如雨下,他当即起身,声音颤抖地说道:“师父慎言!此乃大逆不道,我岂敢行此不忠之举!”

朱棣虽然马上否定,道衍却觉得十分意外:朱棣只叫其“慎言”,却未有斥责之语。想了一想,道衍又跪下奏道:“当断不断,乃兵家大忌。现今军权虽收归朝廷,但时间尚短,朝廷尚不能完全控制。王爷久领大军,北平将校皆由您简拔,士卒更久受恩惠,山东、辽东亦不乏王爷旧部。只要王爷登高一呼,燕赵诸卫所莫不景从。若错此良机,待朝廷布置妥当,恐王爷到时便成瓮中之鳖。此事关系重大,望王爷慎重考虑!”

“师父不必说了!”朱棣连连摆手道,“我知道师父是一片好心。但我乃大明亲王,今上亲叔,岂能做此大逆之事?且朝廷未必真要削燕,我等不可妄自揣测,铸成大错!”

道衍见朱棣如此,知不可再劝,遂叹了口气道:“王爷忠义,令臣汗颜。只是朝廷削藩之意已明,王爷虽不愿行兵革之事,亦需有所准备!”

道衍这话倒与朱棣想法不谋而合。他虽然不敢兴兵造反,但也不愿坐以待毙,于是问道:“以师父之见,我应作何打算。”

“其一,上奏朝廷,为周王鸣冤!虽说朝廷之意不可违,且我等也无证据证明谋逆之事乃捏造,但王爷可从叔侄之情入手,求朝廷开恩。朝廷若准,那是殿下陈情所致;朝廷不准,那便是皇上不顾亲情,天下诸王必然更加心向王爷。”道衍已恢复平静,侃侃而谈,“其二,暗蓄实力。现王爷所辖仅燕山三护卫而已。护卫编额有限,且必被朝廷耳目关注,王爷可暗蓄勇士,广招人才,引为奇兵,以防突发之不测。”

“师父说得是,此二策实为好计,我自当采纳。”停顿片刻,朱棣又动情道,“师父为我殚精竭虑,我万分感激。此后时局必然更加艰难,还望师父多加帮扶,助我渡此难关。”

道衍见朱棣如此真诚,也动了感情,忙跪下道:“王爷言重了,贫僧身为王爷臣属,自当竭力报效,绝不负王爷期许。”

送走道衍,朱棣心中空荡荡的,方才一番谈话,让他产生深深的危机感:“我虽不愿对抗朝廷,可朝廷要一再相逼呢?到时我又该如何应对?”朱棣摇了摇头,回到椅子上坐了,随手拿起面前书案上的一本《唐百家诗选》,一打开,映入眼帘的却是一首许浑的《咸阳城东楼》——

一上高楼万里愁,

蒹葭杨柳似汀洲。

溪云初起日沉阁,

山雨欲来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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