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高巍上殿……”
伴随着一阵尖利的叫声,南军参军高巍迅速理了理衣冠,穿过承运门,又踏着丹陛右侧的阶梯进入燕王府承运殿内。
大殿内,燕王府要员悉数到齐,分列两旁。与往常不同的是,今日殿中央的小丹墀上置了两张主座。左面椅子上坐的是眼下北平的主人——燕王朱棣,而他身旁,则是太祖第十七子、宁王朱权。
“臣高巍叩见二位大王,大王千岁千岁千千岁!”来不及多想,高巍赶紧俯首于地,行臣子见亲王礼。
朱权毫无反应,他瞧都没瞧高巍一眼,只是垂着脑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上的一柄玉如意。
“你就是高巍?”过了好一阵,朱棣发话了,只是语气十分平淡,让人摸不透心意。
“回大王话,臣便是高巍!”高巍也不知道燕王此问之意,只得顺应道。
“高巍……”朱棣托着腮帮子,若有所思地道,“若本王没记错的话,你的文章写得不错,洪武年间做过前府左断事,后来犯事当诛。因你孝敬父母甚恭,先皇免你不死,以旌孝道。可有此事?”
“是有此事,此乃高皇帝恩德,臣感激涕零!”高巍没料到堂堂燕王竟对自己这个小人物也如此熟悉,不假多想,忙躬身答道。
两句话问下来,朱棣语气平和,所问也都是平常之事,高巍本有些忐忑的心也稍微稳了一些。
“你一个孝子文士,不好好在京师待着,跑到李九江军中做什么?既为南军参军,自是我燕军之敌,又为何来北平求见本王?”闲话过后,朱棣总算步入了主题,言语间已带责问之意,不过语气倒不是太严厉。
高巍心一紧,忙答道:“禀王爷,臣充任参军,并非欲与王爷作对。只是想借此机会北上,有话禀告王爷。”
“哦?”朱棣冷冷一笑道,“你有何事?尽管道来。”
高巍直起身子,略微激动地说道:“臣此来不为其他,实乃求大王息兵停战,与朝廷重结旧好,以保天下太平,皇室和睦!”
“怎么个和睦法?”朱棣目视前方,若有所思道。
见朱棣神态,高巍以为他心有所动,不由一阵暗喜,忙说道:“臣斗胆进言,请大王顾念叔侄亲情,就此罢兵!”
“要本王罢兵?”朱棣似笑非笑道,“若罢兵,朝廷又将如何待本王?”
“皇上乃大王亲侄,且天性宽仁!若大王有意化干戈为玉帛,止此兵戈,皇上又岂会再加治罪?臣愿以性命相保,只要大王罢兵,朝廷必会既往不咎,大王亦将福寿永年!”高巍信誓旦旦地答道。
“哈哈哈……”高巍话一说完,朱棣当即放声大笑,笑声中充斥着嘲讽、愤怒与不屑。高巍听了,脸色不由有些发白。
“福寿永年?”方才的平和早已无影无踪,此刻的燕王脸色十分狰狞,“你是什么东西,也配保本王性命?皇帝要是宽仁,要是顾念亲情,又岂会连削诸藩,逼死柏弟?又岂会将本王逼至绝路?你一个白发老生,在家饴子弄孙,混个善终也就是了,却也敢来这里信口雌黄?”
“臣没有信口雌黄!”朱棣的辱骂深深刺伤了高巍的自尊,他当即顶道,“臣之言俱是正理。王爷若能幡然悔悟,尚能保得荣华。否则纵然一时得势,朝廷聚天下之力,终将荡平燕藩,到时候王爷将悔之不及!”
“悔之不及?”朱棣不无戏谑地道,“靖难以来,南军屡战屡败。这就是朝廷的本事?平燕弄成这般模样,你还有脸拿天下之力来唬本王?就不觉得羞耻吗?”闻言,燕王府一众文武顿时哄堂大笑。
高巍气得浑身发抖,他感觉受到了侮辱。但仗打到现在,南军确实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战绩。他强忍怒气,尽可能地用诚恳的语气劝道:“燕军再强,亦只是一藩而已。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王爷以武力相抗,终不是朝廷对手!臣恳请王爷能辨清大势,不要再螳臂当车,行此无用之举,还是与陛下重归于好吧!”
“重归于好?”朱棣讥讽道,“本王之前屡次上书,言明只要皇上诛奸臣、正朝纲,本王即愿卸甲休兵,赴京请罪!可结果呢?皇上均置之不理!这就是皇上愿重归于好的态度?你此番要本王罢兵归藩,那好,你可有皇上赦免诏旨?可有齐泰、黄子澄的人头?若有,本王当即单骑进京,请罪阙下!”
高巍哑口无言!他哪有什么诏书、人头?此次前来,他完全是一腔孤勇,想凭一己之力劝服朱棣,皇上从头到尾都没给过燕王一个承诺!因此,他理屈词穷,再也说不出话来。
朱棣当然知道高巍根本不可能有诏书、人头。本来,他都不打算见这个迂腐老儒,和一个两手空空的人有什么好谈的?不过在金忠的建议下,他改变了主意,决定见上一见。
见高巍无话,朱棣头一扬道:“你先下去候着。本王有本奏与皇帝,既然你来了,便由你代为转呈,也省得本王再遣使南下。”
朱棣话中语气充满了不屑,高巍感觉到了燕王对朝廷的轻视。他正欲再争,可马和和黄俨已迎了上来,不由分说便将他“请”了出去。
待高巍下殿,朱棣扭头瞅了仍旧心不在焉的朱权一眼,随即将目光瞄向了金忠。金忠会意,随即出班奏道:“殿下,微臣以为此次上疏,言语间不妨犀利些,也好让朝廷能够明是非、辨忠奸。”
朱棣点了点头。早在靖难之初,他便曾上了一道奏本,其间言辞诚恳,极尽谦卑,到了声泪俱下的地步,无奈朝廷置之不理。如今,燕军连连获胜,实力今非昔比;南军却连战无功,举步维艰,此消彼长之下,朱棣已多少有了些说硬话的本钱。
不过金忠此时提起这议定之事,并非要再次提醒朱棣不过是以此为引罢了:“殿下,此疏意义重大,事关朝廷态度,因此臣等不敢代劳,还请殿下仔细斟酌,亲书其详。”
“斟酌可以,动笔就算了。”朱棣摆摆手回应道,“本王带兵日久,文字上的功夫早稀疏了。真要拿到朝廷,必会被那些左班文臣引以为笑,还是让人代笔的好。”
“若无殿下亲笔,朝廷恐疑我诚意,其效果必然不佳!”金忠听完,故作犹豫,他又看了看朱权,忽然大喜道,“有了!宁王文采,向来冠绝诸王。眼下宁王与大王便是一体。此书由大王授意、宁王手书,送与朝廷,其效岂不更佳?”
朱权打了个激灵。以他的聪明,又岂能不明白金忠这番话的狠毒用心?他被朱棣从大宁挟持到北平,本就是心不甘、情不愿之事。故打第一天起,他便小心谨慎,尽量别和燕王发生太多关系,也好留上一条后路。所以今日朱权虽受朱棣“邀请”一起接见高巍,但从一开始,这位宁王便有意态度漠然,想通过此举让高巍明白自己附燕,实受胁迫所致。
可金忠之言,却把他的如意算盘砸得粉碎!这奏本岂是写得的?白纸黑字,一旦送到朝廷,建文必认定自己党附燕逆,到时候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臭算命的,好歹的心计!想到这里,朱权扭头看了看朱棣,他也正好侧目过来。四目交会,朱权心中一凛。朱棣尽管面色温和,眼中却毫无掩饰地透露出期望之意。朱权立刻反应过来,金忠的话,其实就是朱棣的意思。
朱权何等伶俐!他脑筋飞转,马上弄清了形势,眼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想不写也不行了!于是,他苦笑一声道:“不想小弟的那点微末道行,竟能入世忠的法眼。既然大兄不便动笔,那我便勉为其难了。只是言语间若有不谨之处,还望大兄勿怪!”
朱权的痛快倒让朱棣有些意外,他原先以为要好好威逼利诱一番,才能够慑服这位心猿意马的弟弟。大喜之下,朱棣当即起身,对朱高炽兄弟高声叫道:“还不赶紧拿笔墨来?!”
朱高炽铺纸,朱高煦磨墨,在朱棣口授下,朱权详加构思,斟词酌句。不到半个时辰,一道近两千言的奏本便已写好:
盖闻天下之至尊至大者,君与亲也,故臣之于君,子之于父,必当尽其礼者,盖不忘其大本大恩也。故臣之于君则尽其忠,子之于父则尽其孝,为臣而不忠于君,为子而不孝于亲者,是忘大本大恩也,此岂人类也欤?
……
想惟太祖高皇帝以诸子出守藩屏,使其常岁操练军马,造作军器,惟欲防边御寇,以保社稷,隆基业于万世,岂有他哉?其奸臣齐泰等不遵祖法,恣行奸宄,操威福予夺之权,天下之人,但知有彼,不复知有朝廷也。七月以来,诈令恶少宋忠、谢贵等来见屠戮,为保性命,臣不得已而动兵,宋忠、谢贵俱已就擒,已具本奏闻,恭候裁决,到今不蒙示谕。齐泰等又矫诏令长兴侯耿炳文等领军驻雄县、真定,来攻北平。臣为保性命之故,不得已而又动兵,败炳文所领军马,生擒驸马李坚、都督潘忠、宁忠、顾成、都指挥刘遂、指挥杨松等。奸臣齐泰揭榜毁骂,并指斥太祖高皇帝,如此大逆不道,其罪当何如哉?十月六日,又矫诏令曹国公李景隆等总兵领天下军马来攻北平。臣躬率精锐,尽杀败之,李景隆夜遁而去。若此所为,奸臣齐泰等必欲杀我父皇子孙,坏我父皇基业,意在荡灭无余,将以图天下也。此等逆贼,义不与之共戴天,不报此仇,纵死不已。今昧死上奏,伏望愍念父皇太祖高皇帝起布衣,奋万死不顾一生,艰难创业。分封诸子,未及期年,诛灭殆尽。俯赐仁慈,留我父皇一二亲子,以奉祖宗香火,至幸至幸。不然,必欲见杀,则我数十万之众,皆必死之人,谚云:一人拼命,千夫莫当。纵有数百万之众,亦无如之何矣。愿体上帝好生之心,勿驱无罪之人死于白刃之下,恩莫大也。傥听愚言,速去左右奸邪之人,下宽容之诏,以全宗亲,则社稷永安,生民永赖。若必不去,是不共戴天之仇,终必报也。不报此雠,是不为孝子,是忘大本大恩也,伏请裁决。
“好!”朱棣看完,当即出言赞道,“十七弟不仅书法好,文笔也是一流!此文有理有据,且又气势磅礴,甚合吾意!”
朱权在这道奏本依旧沿用了燕王一贯的老路,无非大驳建文削藩之策,并将一应责任推在齐泰、黄子澄等“奸臣”身上,请皇帝诛奸臣、复祖制云云。但与以前不同的是,有了连战连捷的资本,此次奏本中的语气与以往迥异。朱权详细列出了燕军半年以来的辉煌战果,这就明显带有恫吓之意了。
“权弟不仅书法好,文言亦如此精熟,以前为兄还真是忽视了!”朱权大肆夸奖一番,接着话锋一转又道,“既然如此,往后我军文告,奏本之类,便尽交由十七弟总理,也算奉天靖难之一大功劳,你看如何?”
卑鄙!朱权心中一阵怒骂,不过脸上却笑道:“既然大兄有命,弟弟又岂能不从?一切任由大兄安排便是!”
时至腊月,转眼就是新年。这一日天空又降起了一阵小雪,为北平的郊野增添了几分诗情。文明门外的长亭里,朱棣正带着一众儿女为即将南下返京的徐妙锦送行。
自打八月里从家中私奔出来,徐妙锦已在北平住了三个多月。这百日间,她经历了有生以来最惊心动魄的时光,也见证了燕军从绝处逢生,逐渐走向壮大的历程。这期间,无数的事让她惊叹,无数的人让她感动。尽管充满惊险,但她却认为这是自己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时光。
而在这无数的人和事中,最让她难以忘怀的便是朱棣了。在此之前,她多是从别人的嘴中听得他的英雄事迹,直到北平后,她才真正感受到这位大姐夫有着常人所不能匹及的雄才伟略和坚韧慷慨。这些都让徐妙锦感到巨大的震撼,继而产生无比的敬仰。尤其是回援北平的那天,徐妙锦在丽正门头亲眼看着大姐夫指挥大军将胡观等人打得溃不成军。他那挥斥方遒的英姿,如画一般深深烙在她的脑海中。正是那天以后,她陷入了深深的矛盾和彷徨中,每当面对大姐和大姐夫,她都禁不住感到一阵心慌意乱——对大姐夫的是羞,对大姐的却是愧疚。也正是这种纠结,让一向开朗活泼的她,在朱棣回城后的这段日子里,却变得郁郁寡欢起来。
不过,这一切都结束了。四哥又来了信,言她外出太久,再不回家,宫中恐生疑虑。而此时战事已告一段落,南下道路较为顺畅,故催她赶紧回京。
接到信,徐妙锦先是感到一阵解脱,但很快心中又被失落充斥。她想就此离开北平,摆脱对大姐的愧疚。可真当离开的这一刻到来时,她心中却又充满了遗憾和悲伤。
“好了!”朱棣展颜一笑,将徐妙锦从胡思乱想中拉回,“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今日你大姐身子不适,不能前来,我们便喝了这杯水酒,就此作别!”说完,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朱高炽他们也跟着举杯饮尽。
徐妙锦心中一酸,几乎落下泪来。按道理,大姐是无论如何也要在场的。可今日一大早,她却命人传过话来,说自己身体不适,恐不能出城了。徐妙锦听了,顿感到一丝恐慌——是不是大姐知道了什么?但转念一想,她又觉得不可能。自己一直十分小心,绝不可能半点泄露,故而又坦然起来。
“谢大姐夫!”按捺住心中杂想,徐妙锦做出一副洒脱之态,将杯中温酒喝了,拭嘴笑道,“待大姐夫靖难功成时,可莫忘了妹子的大恩哟!”
“岂敢!”朱棣含笑道,“这数月之内,妹子已两次助我。此恩此情,我终生不忘!”
听朱棣说出个“情”字,徐妙锦端杯的手微微一抖。沉默一阵,她忽然下定了一个决心。
从长亭出来,朱棣亲自扶她上马。趁着跃马的这个间隙,徐妙锦忽然压低声音问道:“大姐夫,侬可爱洞庭湖畔的湘妃竹么?”
朱棣浑身一震,愣了半晌方和颜一笑回道:“虞帝乃上古贤王,其行止我素来景仰!”
这一回答看似风马牛不相及,但徐妙锦却立马明白了其间蕴意,当即满脸绯红。她迅速掏出一张叠起来的薄纸,塞到朱棣手中,又无限娇羞地望了他一眼方一挥马鞭去了。朱棣将纸摊开,上面写着一首小诗,却是唐人卢仝的《小妇吟》:
小妇欲入门,隈门匀红妆。
大妇出门迎,正顿罗衣裳。
门边两相见,笑乐不可当。
夫子于傍聊断肠,小妇哆上高堂。
开玉匣,取琴张。陈金罍,酌满觞。
愿言两相乐,永与同心事我郎。
夫子于傍剩欲狂。珠帘风度百花香,
翠帐云屏白玉床。啼鸟休啼花莫笑,
女英新喜得娥皇。
风雪中,朱棣脸上的笑容早已凝固,直直愣怔许久,方留下一声长长的叹息……
十二月十六日,燕军西征大同,这是他们早已定下的计划。自从代王被削后,大同的山西行都司兵马落入参将陈质、房昭二人之手,于是北平西侧增加一个劲敌。大同地处边塞,这里的兵马长期御胡,也是明军精锐,这当然不能让燕王放心。
因为囚禁代王,大同军心动荡,暂时还不能直接参与平燕,但总有一天他们会被朝廷彻底驯服。鉴于此,自打起兵始,燕王就一直希望能够找机会西征大同。无奈朝廷的北伐一拨接着一拨,燕军脱不开身,所以迟迟没有下手。现在南军大败,加上漫天大雪,南军主力难以驰援,正是动手的好时机。所以尽管新年将至,朱棣依然率军出征。
这次的西征十分顺利。翻越太行山后,燕军于十二月二十四日抵达广昌。广昌守将汤胜乃代王心腹,见燕军杀至,不战而降。建文二年正月初一,就在家家户户欢度元旦之时,朱棣却风尘仆仆地赶到了蔚州城下。
蔚州位于大同东南三百五十里处,乃山西行都司辖下重镇。一开始,蔚州卫指挥使李诚还负隅顽抗,不过很快就在燕军的猛攻下举旗投降。
蔚州既下,大同便直接暴露在了燕军的兵锋下。陈质知道自己实力不济,赶紧向李景隆求援,告急文书如雪花般飘进德州城内的征虏大将军行辕。
接到急报,李景隆顿时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一方面,他知道此时不宜用兵。现在出征,大军根本受不了野外的狂风大雪。何况郑村坝一败,辎重丢弃一空,德州城内物资不足,江南的补给也尚未运来,要这么出去,连营帐都难得凑齐。而且大军的士气至今也未恢复,贸然出征,必然会让将士更加不满。
另一方面,尽管面对诸多困难,但李景隆却又不得不出兵。眼下,他正面临着京师的巨大压力。就在不久前,齐泰、黄子澄被罢免。得知这个消息,李景隆大吃一惊。如果朝廷此举成策,那就是要变剿为抚,他将再无将功折罪的机会,回京后必遭严惩。
就在李景隆惶恐不安时,黄子澄的一封密信让他稍稍松了口气。在信中,黄子澄竭力安抚李景隆,表示皇上平燕之心未变,自己免职也只是慢燕之心,兼堵部分勋臣武将之口的权宜之计。但同时,他也对李景隆的失败十分失望。在信的结尾,他要求李景隆尽快剿平燕藩,不得再有闪失。与此同时,建文遣中使到德州传旨,对李景隆久战无功大加斥责,不满之情跃然纸上。幸亏李景隆事先在军报中对损失极力轻描淡写,否则建文知此大败,还指不定要把他怎么样呢!
这一旨一信,给了李景隆莫大的压力,他已经输不起了。无奈之下,德州大军于寒冬中再次开拔,向大同方向扑去。同时,李景隆传令陈质,命其率山西行都司兵马东出大同,对燕军形成夹击。
南军的一举一动,都没有逃过朱棣的眼睛。他可没打算在蔚州和李景隆决战。此次出兵的目的是削弱山西行都司,同时疲惫德州兵马。如今这两个目的都已达到,燕军再逗留就没有必要了。在得知李景隆大军越过紫荆关后,朱棣折兵北上,一路经小五台山、美峪所、怀来等地,从居庸关退回了北平。
南军累死累活地从山东赶到山西,却不料扑了个空。李景隆气得眼冒金星,只得又从原路退了回去。这一去一回,可把南军害了个苦。李景隆又成了众人发泄怨气的靶子,威望降到了冰点。
经此一战,山西行都司实力大损,短期内不可能再威胁北平。而蔚州等地的归降,也进一步增强了燕军的实力,燕王旗下的卫所又多了几个。
在回到北平后,朱棣又迎来了一个好消息:山海关主将、江阴侯吴高被罢免了!
“吾之计得逞矣!”得知这个消息,朱棣心中充满了得意。
这一切都是朱棣的计谋!当日道衍提出清除羽翼之计,但因燕军实力有限,故只能舍辽东而取大同。但辽东与大同一样,都是燕军肘腋之患,辽东实力仍存,将来决战之时朱棣又岂能安心?
不能力拔,便就智取!一番思谋,朱棣将目光瞄准了镇守山海关的吴高。
吴高是辽东军主将,世袭江阴侯。靖难之后,吴高奉旨屯兵山海关,从东路威胁北平。吴高勋臣出身,其妹是被建文废黜的齐王朱欂的王妃!有这些因素在,这位侯爷对削藩平燕自无甚兴趣。其出兵放马,亦不过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罢了。到山海关后,吴高一直龟缩不出,仅有的一次围攻永平,还打的勉勉强强,燕军主力一到,他便一溜烟儿逃回了山海关。对吴高这种消极心理,朱棣早已摸得一清二楚。本来,这个人做辽东统帅,对燕军其实是有利无弊,朱棣也犯不着去寻他的晦气,但现在的情况却起了变化。
李景隆是世袭曹国公,在京城时便与吴高关系很好。且吴高之父吴良曾在李景隆之父李文忠麾下,两人关系亦是不错。李景隆继任北伐主帅后,曾数次致函吴高,请其鼎力相助。吴高无论如何也抹不开情面,便加紧整顿军马,准备明年开春后配合李景隆讨燕。山海关内的厉兵秣马自逃不过燕军密探之眼,这些消息悉数被传回到北平。得知情况后,朱棣终于决定要除掉吴高。
西征大同前,朱棣亲写书信二封,分别送给吴高及他的副手——都督佥事杨文。在给吴高的信中,朱棣溢美之词跃然纸上,把他一顿好捧;而给杨文的信中却充满了诋毁与侮辱。待到信件发出之时,朱棣有意将两封信作了调换:给吴高的信“错送”给了杨文,而杨文的信则交到了吴高手上。朱棣的这一手并不高明,但此计妙在它牢牢把握住了朝廷与杨文的心。
杨文是辽东老将,当初耿璿调往真定后,他本以为下一任辽东主将会是自己,谁知耿炳文却派了个吴高来。而吴高到任后,一味龟缩不战,这更让一心想在平燕战事中建功立业的杨文大为不满,总想找机会取而代之。接到朱棣“错送”的信后,杨文以为抓到了吴高的把柄,大喜之下,他当即拜发奏本,参吴高暗结燕王,并将此信附上,派人直送朝廷。
吴高是勋臣,这样的身份本来就不能让建文君臣放心。当初起用吴高时,齐泰还为此犹豫许久,只不过因着时任平燕总兵官耿炳文的一力保荐,才允其上任。现在耿炳文已兵败失势,待到杨文奏折一上,齐泰震惊之下深信不疑,当即劝建文将其罢免。建文本也不信任吴高,于是便下旨罢其官职,并夺其爵位,徒往广西安置,并令杨文接任其职。
吴高虽不是什么名将,但其人心思缜密,行事谨慎,辽东军在其手下虽无大作为,但也军心不散,战力不减,始终对北平保持威胁。而杨文却不同。此人有勇无谋,又粗鲁贪杯,待属下甚苛,他甫一接任,便把山海关搞得鸡飞狗跳。将士们对杨文大为不满,军心也就涣散下来。由此,本就不算强的辽东军也实力大降,对燕军的威胁大大降低。
“今辽东亦暂时无忧,朝廷之四面合围,仅只剩南面一路,王爷先前设下的那步棋是不是也该动了?”得知吴高已被撤,金忠进府在向朱棣贺喜的同时,也出言提醒。
朱棣笑容一窒,半晌方露出一丝为难之色道:“世忠,本王思来想去,总觉心中不安,要不还是另寻他法吧……”
“王爷!”金忠叹了口气道,“臣亦知此计有伤天和,但要破九江,这无疑是最有效之法。若是失败,我燕军亦不损什么,但若功成,则乾坤一举易势。王爷当以靖难大业为重,切勿因小不忍而乱大谋啊!”
朱棣沉默不语,从其神情中可见其内心十分纠结。
金忠一阵默然,再道:“京城那边为此事运筹许久,如今应也已到发动之时,王爷若再不布置接应,到时候事情一败,祸患反而更甚啊!”
“然此计太过玄奇,只怕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朱棣仍在犹豫,但语气已软了许多。
“以眼下形势看,若夫人不赔,兵必折无疑;但若赔了夫人,这兵多半还是不会折的!”金忠坚定答道。想了一想,他又略为焦急道,“当断不断,乃兵家大忌,王爷当知!”
“你去安排吧!”终于,朱棣艰难地做出了决定。他挥了挥手,随即有气无力地倒在王座上。
“王爷……”见朱棣如此,金忠上前一步,欲劝慰几句,却又不知说什么好。愣了半晌,他也只得暗叹了口气,告退而去。
第二日清早,几个客商打扮的男子驾着马车驶出文明门,向德州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