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大宁后,朱棣匆匆交代下属安抚城内军民,自己则带着朱高煦直往城中宁王府奔去。
“大兄!”刚到宁王府端礼门前,朱权便尖声一唤扑了过来。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亲王已被软禁了好几个月,此时燕军进城,他也终于重见天日。
“十七弟!”朱棣欣喜一唤,随即翻身下马,和朱权抱在一起。
“小弟盼星盼月,总算把大兄盼来了。若非大兄相救,小弟必将被奸人所害!”朱权甫脱樊篱,心中万分激动,说话的嗓音都有些颤抖。
“十七弟受苦了!”朱棣望着神形消瘦的朱权,心中一阵安慰。靖难之初,朱棣欲拉诸塞王入伙,结果其余各王多虚与委蛇,而朱权却十分积极。虽说他行事不秘,被房宽先行制住,但有这份情谊在,朱棣对这位十七弟自然好感大增,此时兄弟相见,他言语间也颇有几分激动。
絮叨了一阵子,朱权的情绪终于平复下来,抹掉泪花一笑道:“小弟已在府内备下酒菜,为大兄与侄儿接风洗尘!”
朱棣亦微笑道:“此番你方脱牢笼,怎又操持这些琐事?你我兄弟情深,何必讲究这些虚礼?”
“酒菜也都是现成的。房宽这厮虽囚我于府,一应供应还是不缺的,如今大兄前来救我,小弟自当聊表谢意,又何来操持一说!”朱权边说边把身子一侧,做出一个请让之势。
见朱权这般诚恳,朱棣便也不再推辞,遂挽着他的手高高兴兴地进府畅饮。
酒过三巡,朱棣见时机差不多了,便对朱权道:“十七弟,此番四哥前来,一来是为救你出苦海;二来,哥哥也是有一事求你相助!”
朱权的眼角蓦地一跳,旋马上又面露微笑道:“大兄与小弟说话,又何用一个求字,但请直言!”
“是这样!”朱棣轻轻叹了口气道,“十七弟这段时间被圈禁于高墙之内,外界之事或有所不知。为兄奉天靖难已有一段日子,上月在真定大破耿炳文,斩获甚多。然皇上受奸臣蒙蔽,不仅不就此罢手,反而变本加厉,又派李九江率兵来战。为兄此番北上,便是想请十七弟相助,率大宁兵马南下北平,与为兄一起破敌!”
朱棣娓娓道来,朱权一直面带微笑恭听。待朱棣道毕,他思索一番便慷慨道:“大兄奉天靖难,乃吊民伐罪之义举,小弟虽不才,亦愿与大兄一道讨伐奸佞,匡扶大明社稷!”
见朱权如此痛快,朱棣当即大喜。他正欲出言赞赏,不料朱权话锋一转,满脸忧虑道:“只是小弟受先皇之封,就国于大宁。此城孤悬塞外,无依无凭,若小弟就此南下,恐藩国被鞑子所侵,小弟又有何面目见先皇于九泉之下?小弟方才思忖再三,却实在不能放心离开。故还请大兄体谅小弟一片苦心,容小弟为大兄暂守这一片疆土!待大兄靖难成功,四海平定,小弟必第一个赴京贺大兄护国大功!”
听完此话,朱棣犹如被当头泼下一盆冷水。半晌,他方挤出一丝笑容道:“十七弟誓全祖宗之地,其志可嘉!然事有缓急,今九江兵临北平城下,为兄危在旦夕。不怕十七弟笑话,若无大宁军马相助,为兄此役恐无必胜把握。若为兄万一战败,靖难大业便将付诸流水,先皇辛苦肇建之基业恐就此落入奸人之手,其间轻重,还望十七弟三思!”
“大兄所言在理。但大宁乃祖宗之地,小弟终不敢轻弃之!”说到这里,朱权眼角一瞄,见朱棣已是满脸冰霜,他忙又满脸堆笑道,“然弟亦不能坐视大兄落败,任由奸臣窃我大明江山!不如这般,今房宽已被擒,大宁境内已无与大兄作对之人。弟可修书一封送至松亭关,将营州三护卫调回大宁城,并劝陈亨、刘真二人归附大兄。此外,大宁城中和允中、毛整二部皆为大兄旧属,此番便也交由大兄带回北平。如此一来,大兄可平添四万大军。以大兄之英明天纵,得此四万人马,亦足以大破九江!弟在大宁亦自殚精竭虑,率所剩兵马尽力抵御鞑靼,为大兄之屏障。如此安排,可谓两全其美,不知大兄意下如何?”
朱棣神色几变,过了好一阵,方皮笑肉不笑道:“十七弟忠心谋国,倒真让我这做兄长的汗颜了!”
“愧不敢当,愧不敢当!”见朱棣并未反对,朱权心下稍安,赶紧举起案上酒杯道,“小弟所言,皆是为保全大明社稷。大兄能加体谅,小弟敬佩万分。小弟再敬大兄一杯,提前祝贺大兄旗开得胜,一举击破李九江!”
朱棣胸中犹如一团熊熊烈火在燃烧,几乎就要迸发出来。不过他终于忍住,只是淡淡一笑,默默将酒吞下肚去。
当天夜晚,朱棣在宁王府内留宿,一干亲卫在靠近宁府广智门的一座小宫室内落脚。进屋坐下后不久,金忠便悄悄地溜了进来。
一见金忠,朱棣便将席间交谈内容说了,末了气不打一处来道:“这十七弟好没道理。当年他应允起兵靖难时倒十分痛快,如今被房宽囚了一次,按理与朝廷的怨仇应该更大了才对,却不想转眼间又变得推三阻四起来,真让人莫名其妙!”
金忠静静地听朱棣发完牢骚,又思忖一番,方淡淡笑道:“其实宁王如此,不仅不是莫名其妙,反而大有深意!”
“此话怎讲?”朱棣眼角一跳,追问道。
金忠先端起茶杯啜了口茶,不紧不慢道:“之前宁王愿响应王爷,是因为大宁尚在其掌握中。有大宁兵马为凭,宁王声势上不仅不输殿下,或许还稍胜几分。到时候靖难成了,宁王实力强大,功勋卓著,自然会和殿下一起入朝摄政,效周、召二公共辅天子之旧例;而若靖难失败,那宁王亦可将责任推给殿下,只言自己是受蛊惑,才有此逆举。宁王若能‘幡然悔悟’,凭着他‘带甲八万、革车六千’的实力,再加上有殿下被逼靖难这个前车之鉴在,想来朝廷也不会太过降罪,到时候他仍不失一方诸侯。若见局势不妙,宁王大可以反戈一击,摇身一变成为朝廷的平燕功臣!”
金忠语调平和,朱棣听来却犹如晴天霹雳。看着他目瞪口呆的样子,金忠冷冷一笑又道:“然如今形势不同。宁王被囚于王府之内达数月之久,大宁兵权早已失去。今虽得脱,但救他的却是您这位大宁军的旧主。王爷既来,自然要将大宁纳入靖难大业之中。若宁王此时再行靖难,其实力、地位却远逊当初。到时候靖难功成,宁王亦不过一普通亲王,与之前并无不同;若败,宁王则会为王爷陪葬。此等有赔无赚的买卖,以宁王之精明又岂愿为之?”
朱棣终于恍然大悟,愣怔半晌才冷笑一声道:“不想这十七弟年纪轻轻,倒是一肚子鬼机灵。本王之前倒是小看他了!”
“世人皆称‘燕王善战、宁王善谋’。宁王就藩不过数载,便能与殿下齐名,自然绝非俗品!”说到这里,金忠又嘿嘿一笑道,“宁王确实厉害,筵席之上,他金口一开便将大宁半数兵马送给王爷,自然也明白王殿下绝不可能空手而回。眼下他拼得大出血本,就是要将您这尊大佛安安稳稳地送出大宁,以保得自己安宁!短短时间内便能做出这断臂之举,他也果真当得起这‘善谋’二字。”
“事到如今,松亭关二将又岂会听他吩咐?至于和允中和毛整,更非他指派得了的。此番他看似大方,也不过是做空手人情罢了!”朱棣咬牙一阵冷笑。
但愤怒归愤怒,眼下朱棣最主要的任务是把大宁军马带回北平。而这支兵马虽然是旧部,但毕竟后来被划归大宁,如果现在和朱权彻底闹掰,那还能不能让这支军队心甘情愿地臣服还真就拿不准了。而朱权也正是吃准了这一点,才敢不顾朱棣恼火跟他耍滑头。
见朱棣神色,金忠便已明白了他的心思,遂劝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既然宁王实在不愿,也不便强其所难。反正他并未阻止咱们收编卫军,既然如此,还是不要跟他计较了!”
“不!”朱棣一口回绝。
金忠有些诧异。如果真要逼宁王,万一他犯浑不就范,那朱棣不仅拿他没辙,传出去还会影响军心。在这种情况下,妥协已经是最好的选择。在金忠印象中,燕王是个非常现实的人,对利害得失一向算得清楚,怎么这次就……
“王爷……”金忠想了想,决定还是再劝一下。
不过朱棣却大手一挥,一脸坚毅道:“世忠不要再说了,本王决心已定。这个大宁,我是兵得要,王也要!”
……
接下来的几日里,朱棣兴致大发,整日在宁王府中与朱权饮酒作乐,大叙亲情。席间,朱棣特地提出只带走大宁都司辖下兵马,并征召辖境内的朵颜三卫。至于营州三护卫则仍由朱权掌握,连他本人都可以继续留在大宁。朱权暗中思忖,朱棣的要求虽远超自己的原先设想,但至少没有强逼自己。营州三护卫共近两万人,是大宁最精锐的军队。现在北面的鞑靼正处内乱,境内的朵颜三卫也被征调,大宁并无大的内忧外患。以两万人马虽不足以控制大宁全境,但守住大宁城还是没问题的。朱权也明白,自己讨价还价的本钱不多,能得到这些已属不易。他甚至不无安慰地想,正因为朱棣狮子大开口,才更显其放自己一马乃真心,若他二话不说就答应自己之前的提议,那还真得考虑下这位大兄是否是别有用心了。局势发展到今天,朱权已无当初争夺国柄的念头,能安安稳稳地做个太平王爷已是最好的结果。权衡之后,他终于答应了朱棣的提议。不过,在协助燕军收编大宁军时,朱权也耍了一个小滑头,他只口谕大宁都司诸将归顺燕军,至于手令则坚决不发,他绝不能留下私通燕王的把柄,好在朱棣似乎对此并不在意。如此一来,兄弟二人各得其所,彼此间顿时显出一副兄弟情深之态。
有了宁王的支持,再加上燕王本身的威信,收编大宁军马并未遇到大的困难。为了让这些归附将士死心塌地地跟随自己,朱棣更是放出风声,称事成之后大宁将士皆可回迁内地。大宁将士多是燕赵人士,长年背井离乡,思乡之情十分浓郁。此番见有返乡希望,大家自然欢欣鼓舞。在这种皆大欢喜的氛围下,除松亭关诸部暂无动静外,其余各卫所皆归入燕王麾下。
当朵颜三卫胡骑依照约定赶到大宁城下后,燕军终于要拔营南归了。这一日风和日丽,朱权与朱棣在王府承运殿内畅谈半日,随即手挽手一起登车向南门驶去。
南门外,三万燕军、一万朵颜胡骑以及近三万原大宁军已整装列队。当燕王的车驾驶出南门时,官道两旁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
朱权此刻心情不错,他数日前已令王府内官携令旨前往松亭关,召营州三护卫回防大宁。只要燕军一走,他就彻底解脱了。于燕王,自己协助他将大宁都司兵马悉数征收;于朝廷,自己在最困难的时候仍没有背叛,且还保住了大宁城。有这么一番“功绩”,到时候无论获胜的是燕王还是朝廷,他们都不会为难。至少短期内,自己一方藩王的地位是保住了。
过了一阵,见兄弟情深的戏也演得差不多了,朱权作拭泪状道:“今日与大兄一别,却不知何日方能再见。大兄奉天靖难,为国除奸,小弟本当应舍命追随。无奈大宁乃小弟封地,弟虽不才,终不敢舍先皇之土,眼下唯有暂守北疆。待大兄靖难功成,小弟定当立赴京师,与大兄畅叙亲情!”
朱权这番话说得很是漂亮,只是朱棣听完,不仅未露感动之色,反而诡异一笑道:“十七弟莫要如此!其实为兄于你也颇为不舍。奉天靖难,实为恢复先皇祖制。十七弟若能离开大宁,与我同襄大业,其功业必比守大宁要强得多,先皇在天之灵有知,必也欢喜不尽吧!”
朱权闻言一惊,正欲再说,却只见朱棣手一举,官道两旁忽然传来雷鸣般喊声:“追随大王,奉天靖难,荡平奸佞,匡扶大明……”
朱权脸色大变,惊疑不定地打量着朱棣。朱棣一把拽住他的手温颜笑道:“十七弟,大宁孤悬塞外,你兵微将寡,万一鞑子来袭,又如何抵挡?我身为兄长,绝不能置你于危险之地,此番你便与四哥同乘此车,共赴北平如何?”
朱棣一早就想好的。一来,虽说他曾经统领过大宁军,但毕竟已隔了好几年。洪武末年以来,大宁兵马的统帅一直是朱权。此番要征召大宁军,若朱权不一起南下,那必然造成军心浮动。不管怎么样,朱权在大宁军中还是颇有些影响力的,最起码在松亭关的营州三护卫就不肯附燕。二来,除了安抚军心,朱棣拉朱权入伙还别有一番用意。自靖难以来,朱棣传檄各地,邀诸王一同起兵,但到现在为止,连一个响应的也没有。舆论将燕王推到了一个十分不利的位置,这种状况让他觉得十分难堪。所以,哪怕只是为了和朝廷打嘴仗时嗓门更大,朱棣也要让朱权去北平给自己撑场面。
但朱棣的这种做法却明显激怒了朱权,在明白自己被耍了后,朱权当即拉下脸来,冷冷道:“大兄如此关切,小弟铭记于心。不过小弟已征召营州三护卫回防大宁,想来明后日便可抵达。有他们在,大宁应可无恙!还请大兄安心!”说着就欲下车。
朱棣岂能让他就着开溜,立即将他拽住,亲切地笑道:“这两日只顾叙手足之情,忘了告诉十七弟,你派去松亭关的信使中途犯病,正巧被我手下医士撞着,已送到军中疗养。故营州三护卫并未得信,现仍在松亭关待命。到时候还需烦劳十七弟再下道令旨,邀他们与我兄弟二人一起南下!”
“你……”朱权双眼几乎冒出火来,半晌方忍住了,冷笑道,“大兄真要如此?”
这话明摆着就是翻脸的前奏了。眼下大宁军马皆注视着二人,一旦宁燕二王阵前闹翻,大宁军必然大乱。就算到时候朱棣强行将他们控制住,但短期内肯定无法上战场。现在北平正被李景隆猛攻,如果大宁军不能马上参战,燕王必败无疑!
正当朱权思谋着怎么跟朱棣最后摊牌之际,忽然后面又传来一阵喧嚣声。他扭头一看,不禁惊骇异常:大宁城中已冒出冲天火焰,从火势看,已是满城遭焚!而与此同时,南门忽然冲出一队骑士,簇拥着几辆马车直追过来!
“大兄这是何意?”朱权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来,当即盯着朱棣的眼睛狠狠道。
朱棣微微一笑,向后方一示意。骑士得令,立马闪出一条通路,随即,朱高煦笑嘻嘻地抱着朱权的小世子朱盘烒走了过来。
将朱盘烒接过抱起,朱棣一脸和蔼地对朱权道:“十七弟随为兄一走,大宁再难维持。此城若虚留此处,早晚会被鞑子占据。将来鞑子必将以此城为基,南侵中原。为大明江山计,我索性派人将它焚了,待将来靖难成功,再为十七弟重修一座便是了!”
朱权呆若木鸡。大宁本就是悬于塞外的飞地,一旦鞑子来袭,除了城池,再无任何屏障可以依持。如果大宁城完好,凭着这座坚城以及剩下的营州三护卫的两万兵马,朱权还有把握能守住。但一旦城池被毁,那别说两万,就是人马再翻一倍,也不可能在此地久留。朱棣这么做,就是断了他的后路!
事已至此,大宁已不可能再留,要想继续活下去,除了追随朱棣别无选择。想明白这一层后,朱权只能苦笑一声,垂头丧气道:“大兄关怀甚殷,小弟再不答应,未免就不知好歹了,小弟不才,从此便追随大兄,奉天靖难,匡扶大明基业!”
见这位“善谋”王弟终于低头认输,朱棣心中顿时大爽。正在此时,远方的广阔天空中忽然飞来一只苍鹰。当至朱棣头顶时,苍鹰盘旋一周,忽然疾速向上拉升,然后径直朝南方翱翔而去。
“王爷!鹰击长空,锋指天南,此大吉之兆!”见得这副奇景,金忠激动地大叫。
“呜噢……”三军将士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
朱棣的脸倏时变得通红,全身的血脉也贲张起来。望着欢呼雀跃的三军将士,他一伸手,潇洒将身上的大氅向后一甩,然后“嗖”地拔出佩剑指向南方,运丹田之气大声喊道:“全军出发,回师北平!”
旌旗招展、号角齐鸣。近八万将士启程开拔,汇集成一股滚滚洪流,向北平方向奔腾而去!
“冲!”李增枝一声高叫后,上万名步卒又大声呼喊着向城门方向扑去。
丽正门城头,燕世子朱高炽紧绷着脸,一言不发地紧盯着呼啸而来的滚滚洪流。在他身旁,顾成一身戎装,双手叉腰,一副镇定之态,只是其眼神间亦难掩一丝忧虑。城墙上,数百名燕军弓手已站到垛口,而更多未有披甲的青壮百姓则抓紧时间把滚石檑木推到垛前,并将火油烧得滚滚冒泡。凸于主墙之外的敌台上,原先放置着十来门盏口将军炮,但他们早已被南军火力更猛的碗口将军炮打得稀烂,朱高炽只得命匠人临时赶制了一些简易的发石机充数。千余军士、不到四千青壮,这就是北平丽正门的全部防御力量。而他们面对的,正是由前府左都督,平燕先锋参将李增枝统领的近六万京卫大军!几次攻防下来,现城头的守军已死伤近三成,城防工事也被摧毁不少。好在仗着北平城高墙厚,燕军也抵抗顽强,硬是没让南军攻上城墙,并把敌人的攻城器械破坏好些。可面对六万大军,这样的抵抗还能维持多久?朱高炽心里也一点底都没有。而北平大小十几座城门,现在都面临着严峻的考验,这更让这位职守北平的燕世子心惊不已。
“世子卧倒!”顾成一声大喝,朱高炽忙下意识地挨着女墙趴下。紧接着,一阵炮子打来,朱高炽只觉得城墙微微颤抖,一发炮子打中了箭楼,顿时砖石飞溅,一旁的内官王景弘一跃扑到朱高炽身上,将其牢牢护住。灰尘落地,空气顿时污浊不堪,朱高炽连打几个喷嚏,赶紧捂住了鼻子。
“这南军的炮子怎么就打不完?”趁着伏地不动的这点空隙,朱高炽心里愤愤想着。仅在丽正门外,李景隆就布下了十六门碗口将军炮,外加一百多门盏口将军炮。在刚到北平城下的那几日,这近二百门火炮日夜作响,愣是把号称固若金汤的北平城墙砸出无数个陷坑。这两天,南军炮火似有些收敛,但每次攻城前,仍会用炮子击上一阵以壮声势。燕军在仅有的二十多门盏口将军炮被对方轰烂后,朱高炽只能等到敌人逼近城壕才命士卒还击。
过了一阵,南军的炮火缓了下来,顾成一琢磨,赶紧向朱高炽猛一挥手。朱高炽会意,忙扶正头盔,在王景弘的搀扶下站起身子。城外,南军已逼近到百步之内,有些跑得快的已开始越壕。朱高炽扬起剑高声叫道:“放箭,放箭!”
弓手们隔着城垛中的悬眼将箭奋力射出,数百支箭矢形成一阵箭雨向城外飞去,伴随着几声尖叫,十余个南军士卒扑倒在地。
不过南军攻城步卒上万,十几人的折损根本算不了什么。很快,大部南军已奔到壕前。
北平城壕既宽且深,在前几次攻城中,城壕成为南军最大的难题,并为此折了不少军士的性命。不过经过多次交手,城壕已被填平不少。此时,数百名南军将士四人一组,推着上百架盛满黄土的虾蟆车冲了上来。这种虾蟆车装土入壕后有如伏地之蛤蟆,是填壕之利器,而在他们身后,还有近千人肩扛土袋紧随其后。
“放箭,开炮!”眼见城壕一尺一尺被填,朱高炽心急如焚。不过燕军弓手就两三百名,连日作战已疲惫不堪,射出的箭既乏力道,又缺准头,对南军的影响微乎其微。敌台上本还有几架发石机,见南军逼近,纷纷开始投弹,但没过多会,南军又一阵炮子打来,发石机顿也被打得粉碎。
“呜噢……”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响起,朱高炽放眼一瞧,原来已有一段两三丈长的壕沟被完全填平。见通途打开,一部南军立马冲过来,向羊马墙逼去,而其他的南军亦士气大涨,有些地段上有三四尺宽的壕沟未填,可南军不想再等,便将用来攀城的飞梯平铺架桥,从桥上跨过了城壕。一转眼工夫过去,已有近千名士卒奔到了羊马墙下。
羊马墙是修在城壕与城墙之间的小隔墙。通常敌军越壕时,守军会遴选敢死之士伏于此,趁敌方刚越城壕,立足未稳之际击之。不过眼下北平兵力十分紧缺,朱高炽早已把各城门堵死,故这道羊马墙处并无燕军。但羊马墙高达六尺,南军要越它还是很需费番功夫的。此地距城墙不到十步,南军攀墙时又难以护身,这下城头的守军便有了杀敌良机。朱高炽一声令下,几百名精壮汉子齐声大喝,举起早已准备好的砖石向羊马墙上的南军砸去。南军猝不及防,一时哭爹唤娘,纷纷又从墙上滚了下来。
城壕外面,李增枝见先锋败退,当即一声怒哼,扭头对身旁的旗官道:“命炮队开炮,将城头之兵压住!”
旗官吓了一跳,忙劝道:“将军,弟兄们已冲到近前,这炮子没个准头,会伤了咱们的人!”
“那就放箭、放弩、放铳!”
“壕前一带都被攻城的弟兄堵住,隔太远放箭,力道不够。”
“甲兵射不死,那些青壮都没披甲,他们也射不死么?”
“可太远放箭,难免有力道不足中途而落,会误伤我军兵士!”
“那怎么办?”李增枝勃然大怒道,“难不成任由燕兵嚣张?管不了这么多了,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马上令强臂力士放箭!”
“是!”旗官无可奈何地答应一声。
正要下令打旗语,李增枝突然又道:“你再派人去跟杨思美说,让他带三百亲兵到壕前,但凡有退缩不战者,立斩不饶!”
杨思美就是当初被徐妙锦当街抽鞭子的岐阳王府管家,这次李氏兄弟北伐,他作为家将被带了出来,充任亲兵统领。
旗官一愣,犹豫半晌方小心道:“将军,这北平是坚城,守军又有死战之心,要攻下恐非一日之功。自古攻城最难,多需反复拉锯,眼下才攻了四五日,没必要将弟兄们逼得太紧吧?”
“你懂个屁!”李增枝怒道,“我在大帅面前打了保票,三日内必破北平。今天已是第五日,咱们却还在城外头!如今好不容易填平了城壕,要再不能破城,我有何面目去见大帅?”
李增枝心急也是有原因的。确认燕军主力已北上大宁后,李景隆大起德州、真定等地兵马,凑了整整三十万大军,气势汹汹来攻北平,想乘虚而入,一战捣毁燕军老巢。李增枝也是信心百倍,认为打这个近似空城的北平易如反掌,故向李景隆请缨出战,力争将破北平的大功收入囊中。
亲弟弟要立功,李景隆自然是尽力成全,并想方设法为他提供便利,在兵力配置上大加关照。李景隆给了他足足四万人马进攻丽正门,占直接攻城兵力的近三成!而且,四万人清一色的是精锐的京卫!这样显而易见的偏袒,其他将领看在眼里,自然少不了有怨言,只不过不敢明言罢了。李增枝得了便宜,也想凭着这支精兵一举破城。可几天打下来,丽正门没拿下,却折了好几千人!面前这样的惨重伤亡,他心中窝火不已。为了挽回面子,李增枝下定决心今日一战必须破城!而且他心中还有一个顾虑,就是万一被别的将军抢先破城,那打北平的首功也就只有拱手让人了。正是有了这个念想,此时攻势方受小挫,他便生了暴躁之心。
李增枝的命令短期内起到了效果。南军弓手得令,纷纷在百步外放箭,箭雨远远袭来,到城头时已没多少力道,对披甲的军士难以造成损伤,但那些没有披甲的北平青壮却是挡不住的。很快,一些青壮中箭倒地。朱高炽见状,忙叫道:“无甲垛卒挂上悬帘!安上悬户!”
青壮们得令,忙将准备好的毡毯、被褥用水浸湿,然后将毡、被两端用绳子系在各垛口处事先安置好的一个木架上;而另一些将士则把浸湿的毡、被覆到一块木板或门板上,然后将其撑到垛口处,仅留一丝缝隙。这种悬帘和悬户既可抵挡敌军射来的箭矢,又不至于挡住守城军士的视线。
而那些披甲的军士则仍拿起弓弩和砖石,对准攀越羊马墙的南军士卒奋力攻击。不过披甲军士有限,随着越壕的人越来越多,羊马墙也陆续被翻越。终于,已有大批军士进入羊马墙内。而在远处,南军的火炮也重新开火,阻止台上守军攻击聚集在城墙根死角下准备攀城的兵士。
在一片喊叫声中,云梯、飞梯、钩梯等攀城器械也运到了墙角下。南军将士蜂拥而上,架起梯子开始搭城。
梯子刚搭上城头的垛口,忽然上空传来一阵竹竿崩裂的声音。将士们下意识地仰头一望,只见一堆东西猛地砸了下来。
“啊!”
“哎呀!我的眼睛……”
一片哀号声响起,一群南军将士发疯似的满地乱滚,先前尚在架梯一个半大小伙先是疾声厉号,最后竟伸出两只手指,直直往自己眼眶中戳去。众人满脸惊恐地退后,只见他满脸污血,手上竟捏着两颗血肉模糊的眼珠!
“浮篱!城头有浮篱,架梯的当心!”墙下的南军大声惊呼。
原来在昨天晚上,顾成让高炽带人忙活了一夜,在北平城墙上的各垛口处都设置了浮篱。这种浮篱,便是将一块块的竹篱捆于向城垛外伸出的两根竹竿上,再在上面压上砖石和石灰。南军的梯子要想搭城,就必须先搭在浮篱上,竹篱和竹竿哪能承受这些云梯和飞梯的重量?故当然是一搭即垮,到时候上面的砖石和石灰便纷纷塌下,城下搭梯的军士便倒了霉!
“烧得好!”
“烧你个狗娘养的!”
见城下南军哭爹叫娘,城头燕军却大声笑骂。
与将士们不同,朱高炽的脸色却有些发白。这位燕世子一向敦儒修文,虽说因形势所逼不得不上战场,这几日也颇经历了一些厮杀,但像今日这般凶残还是头一回见。
“世子,生死皆是命数。战场之上,切勿为此不忍!”顾成沉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朱高炽一怔,随即投去感激的目光,他现在对顾成佩服的是五体投地。袭取大宁前,朱棣郑重其事地委托顾成与道衍协助朱高炽镇守北平。起先,朱高炽对此还不以为然:一个败军之将,值得父王如此信任么?他又怎能与道衍师父相提并论呢?可当北平防御战开始后,朱高炽立马见识到了顾成的本领。这位老将军久经沙场,对军事非常精熟。几日来,李景隆以二十万之众连番围攻,就愣打不下三万杂牌军把守的北平,这与顾成谋划得当有莫大的关系。就拿刚才那浮篱来说,前几日仗打下来,因着敌方炮火猛烈,墙上原先设好的浮篱折损大半,而南军多是在攀城前就已退兵,朱高炽便觉得浮篱暂时还派不上用场,也懒得再行修补,可顾成却坚持要一夜修好,当时自己还觉得是多此一举,没想到今天就碰到南军越壕搭城,顿时发挥了作用。最难得的是,顾成还懂分寸,知进退。他每次军议,只提建议,绝不插手具体事宜。战场上也只站在朱高炽身旁出谋划策,统兵应战都是由北平诸将去办。这样一来,众人对他也无话可说,并连带对朱棣坚持重用顾成的远见也佩服不已。
“南军又上来啦!”王景弘一声大喊,朱高炽忙从悬眼望去,只见经过一番慌乱,墙角下的南军将士已逐渐恢复秩序,并开始重新组织攀城。浮篱毕竟只能用一次,现在城垛前已无工事,想阻挡南军,只有守军亲自上阵了。
一架飞梯搭起,南军将士举着盾牌,沿阶梯依次攀城。城头军士搬来一杆撞杆,众人齐声发喊,猛推向前,把飞梯推了出去,梯上军士连声惊呼,随飞梯直落于地,粉身碎骨。但南军众多,很快又有三十余架登城梯架起。与此同时,又是一阵箭雨飞来,将城头守军压制住,城下军士则抓住时机赶紧登城。
眼见攀城南军越来越多,滚木、礌石也渐不敷使用,朱高炽脸上有些发白。若让南军登上城墙,那以守军实力,是无论如何也肉搏不过的。心念一动,他握紧了手中的剑柄,此时心中所想万一城破,他便拔剑自刎,宁死也不能受李氏兄弟羞辱。
朱高炽心乱如麻,顾成可没那么多工夫。此时形势危急,也容不得他先建议,再由这位世子发号施令了。眼见一名南军的手已够上跺墙,顾成拔刀上前,一刀将其手指斩断。
“快,投粪炮罐!”顾成刀一横,大声下达了命令。城头军士听令,忙将放在墙角的陶罐举起,对准附近梯上的军士狠狠砸去。
“嘣,嘣……”接连的撞击声响起,粪炮罐准确地命中了攀城的士卒。这种陶罐里装满了熬的半干不稀的人粪、石灰、皂角粉和砒霜,人一沾上,皮肤立刻开始溃烂。没多久,墙外边传来痛苦的叫声。粪炮罐的好处便是方便使用,准头也强。而且只要砸中爬在前面的人,罐子一碎,那跟随在其下头的攀附兵士或多或少也会沾染些秽物,一个罐子能伤一群敌人。经过守军的这番猛掷,各梯上的南军大半都被打中跌落,城头的压力暂时得到缓解。
“把石灰和糠秕都撒下去,快!”顾成继续大喝。
守军们两人一组,将一个个鼓鼓的布袋搬到垛墙上用刀划开,然后倒翻着把四角一提,整袋的石灰和糠秕飞落而下。城墙根下挤满了准备攀城的南军将士,见状四散欲躲,但一时又挤不开,只得赶紧把眼闭上,以免被灼伤眼睛。顾成跑到一盆烧得滚烫的沸水旁,拿起两块湿布垫住手,端起便冲到垛墙处往外一泼,其他兵士见状亦纷纷效仿,顿时墙下又传出大片的哭爹喊娘声。
“把梯子都给老子烧了!”做完这一切,顾成冷冷下达了最后一道命令。燕军将士将沸油浇到尚搭在墙上的各式登城梯上,再将其点燃。伴随着熊熊烈焰,三十余架登城梯化为灰烬。紧接着,趁着城下南军混乱的当口,燕军连发火箭,将南军刚刚搭起来的几座瞭望楼也给烧了个尽。
城外,李增枝望着滚滚升起的浓烟,气得七窍生烟。北平城墙高达三丈有余,一般的登城梯根本够不着。朱高炽为坚守北平,赶在南军杀至之前将城外民居树木一焚而尽。这座瞭望楼和三十几架登城梯是他专门命人将旧器械拆了建的,不想如今却灰飞烟灭!没了这些登城梯,至少三五天内是无法再攻北平了。
“给老子开炮,狠狠地打!”气愤之下,李增枝厉声尖叫。
“将军,打不得了。今天炮打得太多,炮筒都已滚烫了!”旗官看着李增枝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
“那怎么办?”李增枝猛扭过头,气急败坏地对旗官叫道。
“将军,要不先退……退兵吧!”望着李增枝狰狞的脸,旗官心惊胆战地道,“看样子,登城梯也没剩下几架,瞭望楼也被焚了。眼下弟兄们攻不上去,只能先退回来。还请将军下令把亲兵们调回来,不然弟兄们进退不得,是要出乱子的!”
“狗屁的乱子!这么多兵攻城,结果连城墙都没上就被打回来,还有脸生乱?什么狗屁京卫,连给鞑子当马夫都不配!”李增枝咬牙骂道。
他话音方落,四周便炸开了锅。丽正门外的这支兵马都出自京卫,连他本人的亲兵,除了几十个家丁外,都是从京卫中甄选的。他这么一骂,无疑将他们都侮辱了个遍。李增枝四周一望,几个偏将都满脸愤怒地望着自己,连其他的普通将士也都是眼中冒火。
李增枝这才意识到说错了话,心中顿时后悔不迭——不管怎么说,他还是要靠这支人马打仗的,这要是传开了去,以后还怎么驾驭部属?正寻思要说点什么来收场,忽然他前方白光一闪,继而轰隆一声,一颗炮子呼啸而来,正好打到李增枝斜前方七八丈远的一个亲兵身上。亲兵连声都来不及出,便被炮子砸了个大窟窿。
原来这是丽正门城头唯一的碗口将军炮。先前因南军炮火厉害,朱高炽命人将它藏了起来。方才李增枝张狂,以为燕军的火炮在炮战中被打烂,故观阵时肆无忌惮地带着亲兵出了本阵,向前挪了百十来步,这就将好进入碗口将军的射程范围。顾成远远瞧着李增枝的军旗不断前移,顿起了偷袭他的主意,他让朱高炽下令将这门炮搬了出来,当即命人点火,谁知却功败垂成。
虽然这一炮虽未打中,却也把李增枝吓得不轻。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顿觉胃里翻江倒海,忙强自将其按捺下去,只望着前方怔怔发呆。
“都督,下令打炮啊!拼着炸膛,也得把燕军的气焰给压下去!”见李增枝一声不吭,旁边的一名偏将忍耐不住,当即大声提醒。
偏将一喊,李增枝方反应过来。再瞧那亲兵尸体一眼,李增枝猛地打了个冷战,颠着嗓子结结巴巴道:“莫……莫打了!传令下去,退兵,退兵!”说完,也不待旁边旗官反应,他已拨转马头,向后一溜烟儿去了。
望着潮水般退去的南军,朱高炽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不过顾成的一句话又让他把心提了起来:“经此一战,仅丽正门这边便又损了四五百人。照这么打下去,只要南军再攻上几次,咱们便无兵可用了。”
闻言,朱高炽满脸愁容。虽然北平仍岿然不动,但兵员减少已是不争的事实。李景隆兵力充足,损个万儿八千也无所谓,可他却没这本钱!眼下北平各门均兵员紧张,城内能提刀扛枪的汉子都已上了城墙,连一个多余的兵也找不出来了!念及于此,朱高炽心中不由一阵焦虑:大宁情势不明,父王的大军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赶回来。而眼下还是十月下旬,离下雪也还有大半个月。这二十来天内,北平仅能靠现有的兵马维持。可城外的李景隆气势汹汹,以自己手中的这点兵力,能顶得住南军排山倒海般的攻势么?
强捺心中忧虑,朱高炽道:“今日南军攻得猛,只要各门不失,想来接下来几天应不会有大战,到时候再想办法!”其实他能有什么办法?除了希望朱棣快些回师外,也就是祈祷上天赶紧降场漫天大雪下来。只要连下数日大雪,那些主要由江南士卒组成的南军便会战力骤减。
顾诚也心有戚戚?见朱高炽这般说,他只是暗自一叹,也不应声,自带了几个亲兵去督导修葺城防去了。
见顾诚离开,朱高炽扭头对王景弘道:“咱们也别歇着,这一仗负伤将士不少,现都在城下救治。我得亲去安抚一阵!”
两人刚走到城梯口,道衍带着一帮僧人上墙过来。朱高炽见状,忙起身一揖,问道:“师父,其他各门情况如何?”
“除顺承门和东直门战事仍炽外,其他各大门前的攻防已缓了下来。不过据人回报,李驸马和张将军防守得当,两门应无大碍!”道衍的脸色十分疲惫,本就枯瘦的脸庞此时更是一片暗黄。这几日他领着庆寿寺的僧人为阵亡人诵经超度,还要想方设法鼓舞城中军民的士气,其劳累程度并不亚于在坐镇丽正门的朱高炽。
听得顺承、东直门无恙,朱高炽的心情舒缓不少。南军负责攻此二门的分别是都指挥盛庸和平安。此二人虽声名不显,但也是老将。他二人所部攻势之猛仅次于李增枝,并制造了好几次险情。
几天下来,朱高炽也看出些端倪:南军真正厉害的也就是李增枝的京卫主力与盛庸、平安二部,只要将与之相应的三门守住,其他各门一时半会出不了太大问题。
“师父辛苦了。今日丽正门暂安,还请师父回王府统筹全局,顺便跟母亲说声,也让她安心!”朱高炽恭恭敬敬地对道衍道。
“也好!老衲对守城一窍不通,留着也是给世子和顾老将军添乱!”道衍自失一笑道。
道衍这番自我贬倒也不完全是谦虚。虽然他是燕王首幕,朱棣最倚重的谋臣,但其所长却仅是庙算。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此类谋划无人能出其右,就是朱棣也对他言听计从。但他却从未历过兵事,若说到临机决断,排兵布阵这类战术,那莫说是金忠,就是张玉、朱能之辈他也未必及得上。对道衍的长短,朱棣心知肚明,故他每次议论用兵时,多倚重道衍之意见,但一旦出兵放马,却只带上金忠在身边参谋。道衍也知道自己战术不精,故北平之战一开始,他便鼎力举荐顾成,让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将协助布防。正是他的识人之明,才促使朱高炽下定决心重用顾成,从而成功稳定住北平战局。
听道衍自谦,朱高炽忙欲说话,忽然城梯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与道衍放眼一望,只见一个小内官踉踉跄跄地飞奔上来。
“世子爷,大师……”瞧见朱高炽和道衍,杨庆加快了脚步,待爬上城墙,他一骨碌扑到脚下,颤着嗓音低声道,“大事不妙,彰义门破了……”
“啊……”朱高炽惊叫一声,顿觉头晕目眩,身子也不由自主地一软,几乎就要跌倒在地,道衍和王景弘见势不妙,忙上前一步将他紧紧搀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