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妙锦进入北平后没几日,耿炳文的北伐大军也浩浩荡荡地渡过滹沱河,开进了真定城内。
真定位于北平府西南六百三十里处,北平府失陷后,真定自然就成了朝廷在北方的根据之地,也成为耿炳文的征虏大将军行辕所在。
这次北伐声势着实不小,驸马李坚任左副总兵,都督宁忠为右副总兵,安陆侯吴杰、江阴侯吴高、都指挥使盛庸、潘忠、杨松、顾成、徐凯、李友、陈晖、平安以及耿炳文之子——都督佥事耿璿、耿献两兄弟均充任参将。
按事先部署,吴高与耿献二人自成一军,驻兵山海关,从东路威胁北平;徐凯与潘忠、杨松两将各率偏师,分驻河间、莫州,其中九千精锐先锋屯于北平府辖地边上的雄县。
按照计划,塞外的大宁都司和大同的山西行都司辖下各部也参与征伐,但因他们军心不稳,现已不得不暂行延期。不过饶是如此,三路兵马仍对北平形成了一个大大的扇形包围圈,对燕藩摆出威逼架势。
耿炳文的这番布置也是煞费了苦心的。正如金忠所料,老成持重的耿炳文在北伐伊始便抱定了拖延固守的心思。耿炳文为将数十年,也曾数次在北军任事,他知道北军铁骑的厉害。尤其是燕山铁骑,更是北军骑兵中的佼佼者。
而如今,这支精锐骑兵已悉数落到燕王手中,这不得不让耿炳文忌惮。原先,他还想着有大宁和大同的铁骑在,且自己兵马又多,不怕燕军再横。哪知直到渡江北上的前一刻,齐泰才扭扭捏捏地跟他说,眼下大宁和大同军心浮动,恐一时半会儿无法调动。
甫闻此讯,耿炳文气得恨不得当场就给齐泰一大耳刮子。无奈木已成舟,他也不得不认命。在计划中,大宁和大同共有近十万人马参与平燕,其中不乏常年与鞑子作战的精骑。他们的驻足,不仅让耿军兵力大减,战力更是削弱不少。而没了大宁的声援,辽东兵马便成了一支孤军,且其孤悬关外,与真定联系不便,也难以对燕藩形成有力威慑。至于河间的徐凯,他手下的近四万人马都是山东屯田军。这帮人拿锄头刨地倒是在行,舞刀弄枪却生疏得很,耿炳文对他们不抱太大希望。让耿炳文足以依赖的,就是真定和莫州、雄县的十来万兵马了。这些部伍中,有耿炳文带来的江南士卒,也有少许河南屯田军,还有一些是原燕王麾下的北平卫所之兵。将战力、忠诚等各种因素都考虑进去,可以让耿炳文勉强视作精锐的,也就是总数不到三万的京卫,其中两万在真定大营,九千则派驻到雄县。
耿炳文知道优势不大,故而他选择拖延,希望拖到大宁和大同兵马整肃完毕,再拉开架势与燕藩决战。但在认定需暂行守策同时,耿炳文心中明白,朝廷不会也这么想。在誓师出征的当日,建文亲往送行,当时虽未明言要耿炳文速平燕王,但其期盼之情却溢于言表。皇帝如此急迫,耿炳文也不能不做出点样子,因此才有了莫州和雄县两支先锋的布置。这两支军马掠过保定,陈于北平府辖地的边缘。耿炳文这么做,除了以此为前哨,利于将来进击北平外,更重要的是摆给朝廷看,免得让人说他不思进取,退避不战。
但让耿炳文始料未及的是,他为糊弄朝廷而派出的两支先锋,也正好成了朱棣觊觎的目标。莫州和雄县皆远离真定,所驻军马又不是太多,拿他们开刀正好。依照金忠的方略,八月十四,朱棣亲率燕军主力出顺承门,一夜疾行,于清晨抵达涿州境内的娄桑。
娄桑位于涿州西南十五里处,是蜀汉昭烈帝刘备的故里。到达后,朱棣命全军略作休息,蓄养体力,自己则领着徐妙锦向南缓行。
徐妙锦今日是要启程南返。本来她方入北平,一切都新鲜得紧,实在不想这么早就回去。尤其得知燕军要出征后,她更是蹦得三尺高,硬拽着要和朱棣并肩杀敌。她的这股子昂扬斗志让朱棣哭笑不得,只得解释说她私自离京,徐家内部必然闹翻了天,尤其是这北上送信,对朝廷而言是勾结叛逆,北平城内有诸多朝廷耳目,一旦被侦知,徐家顷刻间便有覆顶之患。
一开始,徐妙锦还不在乎,她压根儿就不信建文会把自己怎么样。但当朱棣一本正经地告诉她朝廷必然将此事判定是徐家兄弟的撺掇时,她终于有些坐不住了。她再对三位哥哥不满,也不愿他们因为自己受到什么灾祸。终于,在朱棣夫妇苦口婆心的劝说下,她答应回京。不过临走前她也提出个条件,硬要跟燕军一同出发,说是得见识见识大姐夫统领三军的风采。无可奈何之下,朱棣也只得应允,并将她带到了娄桑。
“好了,妹子!”行了几里路,朱棣驻足道,“送行千里,终须一别。从此地往南走不远便是河间。你在那寻船顺运河南下,到山东后再换一次船,即可直达京师!”说完,他又对派去沿途保护妙锦的狗儿、尹庆两名内官道,“如今战事已起,山东、直隶虽非战区,但也不平静。你等路上务须护好小姐,不得有半点差池!”
“王爷放心!”狗儿与尹庆慨然作答。
“大姐夫!”徐妙锦依依不舍地对朱棣道,“此次走了,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侬呢?人家很想念侬呢!”她好不容易来趟北平,没待上几天就要回去。想到又要与朱棣分别,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这种失落的感觉,甚至比与大姐告别时还要浓上几分。
徐妙锦这番落寞,朱棣看在眼里,顿觉心头猛地一紧。不过他马上露出笑容道:“妹子无须伤感。待靖难功成,我必与你大姐一同进京。到时候有的是机会见着。”
“咿呀,你要是靖难成功,帮炆哥哥除了奸臣,那接下来肯定就要进京辅政,我自然可以来找侬玩了!”在北平这几天,上至朱棣、徐仪华,下到朱高炽兄弟和永安、永平两郡主,以至于袁容、李让两位仪宾,均不厌其烦地跟徐妙锦絮叨,说建文受奸臣蒙蔽,方才会行迫害亲叔之逆举;至于奉天靖难,则是为清君侧,正朝纲,辅建文重归正道。她一个小女儿家本不知所谓“靖难”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觉得大姐夫是冤枉的。得知大姐夫起兵的目的是让炆哥哥迷途知返,更是高举双手支持,对燕王靖难也是满怀期待。
“当然,到时候你随时可来寻我与你大姐!”朱棣满脸笑意的地道。
又叙谈一阵,徐妙锦才依依不舍与朱棣挥手作别。一路上,她几步一回头,过了好久方罢。朱棣站在路中,直到三人消失于茫然天地间,他饱经沧桑的脸上方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送走徐妙锦,燕军的行动也随即展开。借中秋节之机,燕军趁南军不备,一举奇袭雄县,全歼八千先锋,继而半途设伏,将从莫州匆匆来援的三万南军包了饺子。南军猝不及防,全军大溃,主将潘忠被张玉一举擒获,继而在燕王的亲自劝说下归降。
此股南军一灭,莫州也就空虚了。此时莫州只剩下永清左右两卫,他们本就是朱棣的旧部。当朱棣抵达莫州城下时,永清二卫马上倒戈,开门迎燕军进城。杨松见大势已去,索性也卸甲投降,燕军兵不血刃夺取莫州。
站在莫州城头,望着城墙下欢呼雀跃的燕军将士,金忠淡淡一笑,侧身对朱棣道:“王爷,该行下一步计划了。”
朱棣点了点头,随即将目光瞄向了身旁的马和。马和会意,当即下墙上马,直出莫州城门,向保定方向奔去。
当莫州被破,潘忠、杨松降燕的消息传到真定,耿炳文顿时惊得呆住了,随即一股巨大的恐惧感迅速占据了他的心头。耿炳文没有想到,兵微将寡的朱棣竟敢主动出击,找上门来打仗,他更没想到的是,燕军竟然这么快就全歼了潘、杨大军!
雄县、莫州共有近四万人,兵力不可谓不雄厚。且这些兵士都是京卫或镇守卫军,堪称精锐,耿炳文也一直视此二城为自己臂膀,也是他齐攻北平计划中的先锋之师。而燕军能有多少人?除却北平、永平二府及辖下州县的守军,朱棣能带出三万兵马已是撑破天了。可就是这样一支大军,竟在两三天之内就被燕军完全吃掉了,耿炳文更为燕军的骁勇善战惊心不已。
略微冷静下来后,耿炳文迅速在脑海中分析形势:燕军打下莫州,北平以南就只剩下河间和真定了。真定有十三万大军,以燕军的实力无论如何也打不下来,如此看来,他的下一个目标应该是河间。河间只有四万兵马,且都是山东屯田军,燕军要是去打他们,那胜算还是很大的。为此,耿炳文立刻给徐凯发出军令,严令其严加防范,万不可擅自出城。
送走信使,耿炳文稍稍稳定住心神,正思如何扳回局面,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叫声:“大帅!大帅!”
耿炳文抬头一望,一个老苍头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慌什么慌!”耿炳文眉头一皱,厉声斥道。
老苍头吓了一跳,半晌方定住了神,结结巴巴道:“禀大帅,是那个程、程参军在门口求见。小人见他气势汹汹,怕是又来惹麻烦的。”
老苍头话一说完,耿炳文头皮顿时一炸:这家伙怎么又来聒噪?
老苍头口中的程参军便是当日在午门阻妙锦击登闻鼓的程济。在被徐妙锦抽了一鞭子后,程济也因忠于职守引起了建文的关注。此次北伐,程济被任命为参军,他自然是对燕王恨之入骨,因此一到军中便极力主战,与抱着“坚守待机”想法的耿炳文发生了冲突。偏偏程济心高气傲,言辞又一向锐利,见耿炳文不愿进兵,他便左一个“畏敌不战”,又一个“老气横秋”,毫不避讳地当着众将之面把这位平燕总兵官一阵猛批。耿炳文虽心中窝火,无奈程济是建文亲点的参军,又是方孝孺的门生,也不能把他怎么样。程济见耿炳文说不过自己,于是越发变本加厉地连连发难。
“大帅!”就在耿炳文寻思用什么理由挡住程济时,外面传来一声尖利的喊声。原来这程济竟等得不耐烦,竟自己闯了进来。
耿炳文叹了口气,忙换上一副微笑的表情道:“程参军何事这般着急?”
程济却毫不领情,他见耿炳文仍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立马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都火烧眉毛了,耿大帅仍是好气度。”
耿炳文心中厌透了眼前这个人,不过却发作不得,无奈之下,他只得耐着性子答道:“程参军说的是莫州之事吧?潘忠、杨松心怀不轨,与燕庶人暗通款曲,害了我数万军士。本帅马上便要上奏朝廷,抄籍其家!”
“抄籍其家?”程济一声冷笑,又出言挖苦道,“败都败了,就是刨了他二人的祖坟又于事何补?数万大军全军覆没,敢问将军还有颜见江东父老吗?”
耿炳文被他气得胡子直颤,半晌方恨恨一笑道:“本帅自有分寸!用不着你多言。”
“分寸?大帅,莫怪下官没提醒,朝廷的劳军中使不日即到真定。莫州兵败,大帅身为总兵官,无论如何也逃不了干系,到时中使问起,大帅如何作答,还请事先斟酌妥当!”话说完,不待耿炳文答话,程济袖子一甩竟自去了。
程济临走之言,把耿炳文刺了个激灵。他这时方想起来,皇上的中使已在路上,再过几日就要来了!皇上对此次北伐寄予厚望,盼着自己能早日平燕。一旦他知道惨败,又听了程济的胡言,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耿炳文不敢再往下想。
“大帅!”耿炳文正心烦意乱,门外又传来一阵洪亮的声音,他放眼一瞧,平燕布政使暴昭匆匆忙忙赶进屋来。
“暴大人何以匆忙至此?”见暴昭满脸大汗,耿炳文忙上前相迎。
“有急事!”暴昭也不寒暄,直接撩起袖子将满脸油汗抹了便道,“方才顺德知府送来急函,中使一行已至沙河,两日后即到真定!”
“怎么这么快!”耿炳文当即大惊。就在前日,他才收到河南都司行文,说中使尚在开封,怎么这么快就到顺德了?
“是快了些!”暴昭寻了张椅子坐下道,“据说中使一行到开封后便突然加快了行程,连过彰德、广平二府地界,连城都没入!”
耿炳文听罢心中一抖:莫非中使已得知莫州、雄县之败?不过转念一想,他又觉得不大可能。就是他也是刚收到败报,中使即使长了顺风耳,也不可能这么快就知晓。
“大帅!”暴昭从老苍头手中接过茶,仰头一饮而尽方道,“事情还不只如此。更离奇的是,此次劳军,这中使在中途居然换了人!”
“什么?”这下不仅耿炳文,连一旁的耿璿都惊讶不已——劳军中使中途换人,这在大明朝还真是闻所未闻。
暴昭将身子往前凑了凑道:“据河南消息,中使一行到开封府后,皇上派御用监少监王钺追至,随后这劳军中使就换成了王钺!王钺一接任,便星夜往真定这边赶,这其中颇有玄机!”
这王钺是建文最信任的内官,劳军这屁大点事怎劳他大驾?而且还是中途接任!皇上此举,到底是何用意?耿炳文尚在思忖,暴昭又沉声又道:“若下官所料不差,王钺突然出马,必是圣意有变!他此番前来,十有八九带了圣上的密旨!”
“北伐未满一月,圣意能有什么变?”耿炳文皱着眉头道,“誓师当日,陛下曾亲口允诺不干兵事,一应军务皆以我令为准,怎得这么快就变卦?”
“大帅有所不知!您北上不久,京中便传出一股风声,说您离京前曾私下言:‘燕王兵精将勇,朝廷大军华而不实,平燕恐需缓行。’您也知道,朝廷上下皆认为燕王地不过两府,兵不过三五万,此番三十万王师出征,自当一鼓作气,灭此朝食。故而此言一出,舆论大哗,文武大臣皆纷纷上书,请皇上催促您尽快进兵,以速安社稷。下官料想皇上也有此意,故临时让王钺接任中使,催您进兵。”暴昭是在刑部尚书的位置上被放到河北专职平燕的,在朝中文官圈子里人脉甚广,消息十分灵通。
虽说耿炳文性子孤僻,脑子却一点不迂,暴昭话一说完,他脸色立马就变了。皇帝的心思他很清楚,这位年轻天子恨不得即刻就踏破北平。若朝臣果真群起上书,他十有八九会经不住撺掇,派人催自己进兵。不过细细一想,耿炳文又觉得此事很是蹊跷:所谓私下放言云云自是子虚乌有,可问题是他的方略是怎么泄露到京城的?他八月初才到真定,这坚守待机之策也是在之后才定下,就算有人对此策不满,想用朝廷来压自己,也不可能这么快啊?何况风声这么快就传遍京城,还引得大臣纷纷上疏,这就更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了。那是谁又有这么大能耐呢?思忖再三,耿炳文仍无答案,遂问暴昭道:“敢问暴尚书,都是哪些人出此言?”
“一开始也就是坊间私下浪言,本无大碍。可忽然间曹国公和黄子澄大人联名上疏,这一下就成了气候!曹国公身份显赫,黄子澄大人又是削藩主谋,他二人一出头,朝中本就有许多以为平燕无须劳神费力的人这下全都站了出来一起起哄!”说到这里,暴昭感到有些惭愧。他心里清楚,朝中叫嚣着速平燕王的多是文官。这些人对燕王谋反之举恨的是咬牙切齿,但偏偏又不了解北平详情,想当然地认为王师一出,燕王朝夕可定。暴昭虽也是文官,但他身在真定,对北平局势可谓一清二楚,自然对这种看法嗤之以鼻。无奈其孤身一人,又不在朝中,对此也是无可奈何。
“黄子澄和李景隆?”耿炳文闻言一怔,心想黄子澄也就罢了,此人职在削藩,又是个文书生,此番心急如火也不奇怪。可这李景隆怎么也跳了出来?削藩一事与他毫无关系,我与他素无过节,他为何要鼓动群臣上疏,撺掇皇上催我出战呢?我出不出战和他有什么关系?
“大帅!”就在耿炳文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右副总兵将宁忠踉踉跄跄跑进屋来,神色惊惶道,“大帅,方才得报,游击孙严举城降燕,现燕军已进保定府。”
“啊!”犹如一声惊雷,屋内众人呆若木鸡。保定位于真定与北平之间,也是一座大城。它的易帜,将使真定直接处于燕军锋芒之下!
难不成燕军要打真定?耿炳文犯了迷糊,按道理说,燕军根本不具备攻下真定城的实力。不过很快他便清醒过来,眼下最要紧的还不是这些。莫雄惨败、保定易帜,偏偏中使又在这个当口来真定,如何应付中使,才是自己要首先考虑的。一旦中使得知这些,回去再禀告皇上,那自己麻烦可就大了!耿炳文顿觉心慌意乱,他端起桌上的杯子,不料手忽然一抖,茶水洒出,全溅落到地上。
在南军上下被莫、雄惨败,保定易帜的阴云所笼罩的当口,朝廷劳军中使、御用监少监王钺渡过滹沱河,进入真定城内。
王钺进城颇费了一番功夫。燕王起事后,北平周围州县的士民为避战祸纷纷弃家南逃,各衙门的大小官吏们也作鸟兽散,而被燕军击溃、失去建制的原南军将士亦乱哄哄地溃亡,这三股人群汇集在一起,形成了蔚为壮观的南逃洪流,其中不少人就奔向真定。
真定虽是大城,仓促间也容纳不下这多溃兵流民,而且北伐开始后,此地大军云集,这就更使得城内混乱不堪起来。莫、雄惨败,保定易帜的消息传开后,一时间整个真定城都乱了起来,不光原先的各路流民,就连不少真定居民也纷纷出城逃难。为避免将恐慌蔓延至中原,耿炳文下令把滹沱河的渡口统统封锁,堵住了流民南逃之路,但这也使得真定的形势更加动荡不安。就在王钺刚下渡船不久,便有一群数百人的难民涌向渡口,欲寻船渡河,引得好一阵骚动。王钺见此情景,脸立时黑得如煤球一般。耿炳文看的是心惊胆战,忙又增派三百兵士过来维持秩序,这才将中使一行迎入城内。
一路上,士民哭喊声、叫骂声不绝于耳,耿炳文听了更是尴尬不已。他明白今日这一切,都将通过王钺之口传到皇上耳朵里。而更让耿炳文没想到的是,就在围观中使的人群中,有一个身份特殊的妙龄女子正对这位劳军中使打起了别样主意。而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魏国公家的四小姐——徐妙锦。
本来徐妙锦不应该出现在这里。那日与朱棣告别后,她在狗儿、尹庆的保护下一路南下,准备经运河返回京师。只是刚进入沧州,前方便传来了坏消息——河间府守将徐凯为从山东运粮,将河间与整个山东境内的漕船悉数征用了!
没了漕船,这意味着要想南下必须骑马赶路。徐妙锦北上时已吃够了骑马的苦头,如今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愿再受这份罪了。主仆三人聚到一起商量,狗儿提了个建议,趁着真定方向尚未开战,三人不妨折而向西,从真定境内渡滹沱河南下,抵达开封后,在那里寻商船顺黄河南下。明初时,黄河夺淮河河道入海,淮河又与直隶境内的运河相通,如果选此条路线的话,这一路下来就只需坐船,再也不用受骑马之苦。
计议已定,三人遂转向真定。谁知棋差一招,就当徐妙锦一行抵达真定城附近时,燕军已攻下莫州、雄县,耿炳文下令将滹沱河沿岸各渡口封锁,南下之路已被堵死。狗儿二人无奈,便建议徐妙锦先返回北平,待打完仗后再计较。谁知徐妙锦得知燕军大胜,一时大为兴奋,竟突发奇想要见识一下大军攻城的场面。她知道大姐夫不会允许自己上战场,便索性决定进入真定府,坐观燕军攻城。
见这位小姑奶奶这么敢想,狗儿二人差点没把尿吓出来。他们倒不怕打仗,但若徐妙锦出个三长两短,他们可怎么向燕王交差?二人立即反对。可徐妙锦已拿定主意,又岂能听他们劝说?昨日下午,三人进了真定府,此时城内已混乱不堪,三人费了半天时间,才花高价找到了个小客栈住下。今日一早,得知朝中有中使前来,徐妙锦更憋闷不住,便出来看看热闹。
待中使一行走过,人群纷纷散去后,徐妙锦略微奇怪地对一旁的狗儿道:“咦!这个中使好像是王钺!”
“管他王钺还是李钺,和咱们也扯不上关系!”狗儿耷拉着脸,没好气地回道。这小子天生嘴甜,几天下来已和同龄的徐妙锦混得十分熟稔,故而说话的胆子也大了不少。此时他正琢磨着燕王要是知道徐妙锦来了真定,回去后肯定会重罚自己,故而心情十分郁闷。
“咿呀!亏你也是内官,王钺你都不知道?他可是炆哥哥身边的红人!”徐妙锦惊讶地看了狗儿一眼,又自言自语道,“我以前听四哥说过,像这种劳军的事随便派个差不多的内官去念念旨、颁颁赏也就完了。这王钺甚得炆哥哥欢心,可以说是离了几天就不舒坦,怎么会大老远地跑这里来?”
她这么一说,狗儿立刻警觉起来。他脑子一向灵光,此时也琢磨出了不对劲:“小姐说得是啊!前些年王爷出兵放马,前来劳军的中使也都是些普通角色,从没见先帝派个贴身心腹过来的!莫非这小皇爷和先帝爷不一样?”
“不对!”徐妙锦想了一想,又大摇其头道,“就算你说得有理,可这王钺也太奇怪了。你方才未瞧见么?一入城,耿老头便和王钺一同往驿馆方向去了!按理说,王钺应先至大将军行辕宣旨,然后再回驿馆,他怎么连这个规矩都忘了?就算他忘了,耿老头怎么也老老实实听他的?”
“会不会是这个王钺知道了莫州、雄县之败,要向耿炳文问罪?”尹庆犹犹豫豫道。
“军中胜负与他何干?再说了,他一个劳军中使有什么资格问耿老头的罪?”徐妙锦当即又是一阵摇头。
三人俱是无语。过了好一阵,徐妙锦忽然娇哼一声道:“我看这里头肯定有玄机,咱们得找个机会去打探打探!”
话音一落,尹庆顿时大惊,连忙劝道:“小姐不可!中使驻地必定守备森严,这岂是能随便打探的?”徐妙锦来真定已够让他头痛了,他可不想再节外生枝。
“怕什么?不就是王钺么?以往在宫里他没少被我使唤!”这倒不是徐妙锦自卖自夸,她要耍起性子,连建文都敢指派,一个王钺又算得了什么?
“小姐说的是在宫里!”尹庆忙道,“您现在可是在真定!若是让他知道您出现在这里,回去再告诉皇帝,那您怎么解释?要知道,您可是偷跑出京的!”
“我就说在京城待闷了,出来看看打仗呗!”徐妙锦仍是满不在乎。
“小姐!”尹庆闻言哭笑不得,“就算您真爱看打仗,可您看哪儿打仗不好,偏偏就来看河北的?若让皇帝晓得您在真定,他会不会据此猜测您来北平了?奴才也听王爷说过,朝廷现在对您家猜疑着呢!一旦皇帝起了疑心,那您家可就麻烦了!”
尹庆这话说得有道理,建文可是知道她袒护藩王的!这下,徐妙锦又没了主张,一旁的狗儿却忽然郑重道:“奴才看小姐之言可行!这个中使浑身透着诡异,怕是皇帝又要对燕王耍什么心眼!此番咱们既然撞见,那就要探个明白。”
“对对对!一定要探个明白,可不能让大姐夫吃亏!”徐妙锦小鸡啄米般地点头。想到大姐夫,她的心立刻又坚定起来。
尹庆万没想到狗儿也会附和,一时心中大急,正要说话,狗儿却接着道:“不过小姐与王钺相熟,其他随行内官或许也有认识的,所以万不可亲自出面,此事还是由我和尹庆去办才好。”
听了这话,尹庆方舒了口气,可徐妙锦却急急道:“那可不行!侬二人去,一旦被抓,肯定会被杀掉!我去就不一样了,给他王钺十个胆子,也不敢动我一根汗毛!”
狗儿嘻嘻一笑,自信满满道:“小姐放心。奴才又不会去直闯驿馆,那不是自投罗网么?王钺随从众多,等他们随便哪个落单时,咱悄悄拿下不就完了?不是奴才吹牛,以奴才二人的本事,纵然失手,也没那么容易被擒!”
“那也不行!”徐妙锦仍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要帮大姐夫自就不必说了,劫官差这么刺激的事,怎么能少得了她呢?
见徐妙锦如此,狗儿似乎猜到了什么,遂涎着脸笑道:“小姐放心。奴才劫住人后也不能在大街上审,肯定得事先找个旮旯的地儿!到时候您去那候着就行!”
“那好!你们去抓,不过抓回来一定要由我来审!”徐妙锦这才动了心,她也明白自己确实不太方便出面。虽不能像那捕快当街拿人,但至少可以做做提刑,倒也不枉自己想出这点子。想到能帮大姐夫一个大忙,她心中喜滋滋的。
“奴才明白!”狗儿爽快应诺。尹庆略一思忖,也重重点了点头。
狗儿这人平时嘻嘻哈哈,办起正事来却一点儿也不含糊。三日后的一个夜晚,他便与尹庆扛着一个大麻袋来到了城南一座废弃的小破宅子前。轻声唤了几下后,徐妙锦打开门放他们进屋。
为了避免与所擒之人相识,徐妙锦今日用黑纱遮着面部。狗儿两个一进屋,她便埋怨道:“侬二个选的什么破地方?这屋子四处漏风,待得难受得紧!”
“小姐体谅!”狗儿将麻袋扔到地上,嘿嘿一笑道,“眼下真定到处都是人,能寻到这里已很不易了。这还是我装了两晚上的厉鬼,才将住在里面的流民们全都唬走才寻到的呢!”
“莫再吹了,知道侬鬼点子多!”徐妙锦展颜一笑,旋即望着那麻袋道,“就是这个人么?”
“就是他!这小子刀架在脖子上还不老实,一张口就要乱叫,幸亏奴才反应快,一掌将他打晕,这才扛了回来。”狗儿哼哼地说着,抬起脚隔着麻袋便对里面的人死力一踹道,“装甚个死呢!醒来了!”
麻袋里的人被踢醒,又是一阵挣扎,尹庆上前将绑住麻袋口的绳子解开,一个年约十八九岁、身着火者服饰的小内官冒了出来。见着眼前三个黑衣人,小内官先是一惊,随即一双乌溜溜的小眼睛便瞪向了蒙着面的徐妙锦。
“瞪什么瞪!”狗儿照着内官胸部便是一拳,“我家小姐问你话,不老实的话小心你的狗命!”
小内官吃痛,当即一龇牙,不过马上又嬉皮笑脸道:“这位兄弟莫这大力,要把小的打背了气,可就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这小内官身处险境还能这般从容,徐妙锦瞧着不由大奇。见狗儿又举拳要打,她忙阻止了他,凑上前弯下身子对小内官道:“侬莫要怕,我们就问侬些事情,侬老实说了,我们便放侬回去!”
之前小内官一直在昏厥中,此时首次听得徐妙锦出声,身子不由一震。不过他马上又回过神来,嘻嘻一笑道:“不知小姐要问什么?”
“侬告诉我,王钺来真定做什么?”
小内官又是一抖,随即反应过来,失声叫道:“原来你们是燕王的人!”
“臭小子,谁让你这么大声!”狗儿急忙上前扼住他的喉咙。
“兄弟莫要这样,我小些声就是了!”见狗儿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小内官顿有些发怵。待狗儿松了松手,他方喘了喘气道,“几位不知道么?皇爷专程派中使来劳军的!”
“放屁!”狗儿冷笑道,“给姓耿的颁道圣旨送点皇赏,也用得着皇帝跟前的头号红人出马?”
“呀!”小内官惊讶一叫,这才发现这几个人不简单。稍微一顿,他哭丧着脸道,“几位爷爷奶奶也太高看我了。我就是一个随行侍候的小火者,哪知道中使的事?就算皇爷还有别的旨意,他也不能透露给我呀!”
小内官满脸委屈,狗儿却不吃他这一套,当即又扼住他喉咙,做出一副狰狞之态道:“少跟小爷打马虎眼!小爷盯了好几日了,每次中使出入驿馆,你小子都在他身前侍候。如此看来,你就是那个鸟中使的亲信了。他与耿老头谈了什么,你就一点不知?”
“中使与耿帅都是闭门详谈,我又如何知晓?”
狗儿与尹庆对望一眼,遂对小内官冷冷道:“实话给你说,你要不老实交代,今日便别想出这个大门!”
见狗儿满脸阴沉,小内官先是一惊,不过旋又恢复了镇定。思索一番,他也是一冷笑道:“你也莫再吓唬我。我既然被擒,不管说不说实话都逃不过一死。就算我老实说了,你又能容我安然返回么?既然横竖都是死,我为何要你等好过?不说,好歹也算为朝廷尽忠,总比落个叛逆名声要强!”
小内官一语道毕,狗儿与尹庆都是一愣:这小子还真有几分见识,竟然能想到这一层!
“小姐,您看怎么办?”狗儿转而征询徐妙锦的意见。
徐妙锦一阵默然。其实一开始她并未想到最后会杀人,狗儿他们也有意不提这茬。但此时小内官一语点破,她顿也恍然:确实,要就这么放此人回去,那耿炳文必会全城大捕,自己就算真探得什么有用消息,也会因为耿炳文的改弦更张而变得一文不值。
“呵呵呵……”就在三人彷徨无计之时,小内官笑了起来。狗儿他们正莫名其妙,小内官忽然敛了笑声道,“也罢,我说就是了!”
“什么?”这一下徐妙锦他们目瞪口呆。就在方才自己还拿这个内官毫无办法,怎么这么快他就又要坦言相告了?
狗儿最先反应过来,当即嘻嘻一笑道:“这就是了,你痛快些说,我也就给你个痛快,保证你不遭什么罪!”他还以为小内官是因怕受刑,方才转变心思。
“小爷当年进宫的疼都忍了过来,还怕你上刑?”小内官轻蔑地哼了一声又头一扬道,“不过我只和这位小姐说,你们俩都得出去!”
狗儿他们又是一愣:这又是何意?难不成他想劫持徐妙锦?
似乎看出了狗儿他们的疑惑,小内官不屑道:“你们放心。我被你们绑得这么牢实,还能对这位小姐怎么样不成?”
“本姑娘还怕侬不成!”狗儿他们尚未说话,徐妙锦却先一哼道,“就依侬,不过侬也放心,只要侬如实说来,我必不伤侬性命!”
“放不放我自由小姐说了算,不过还请二位不相干的先出去!”小内官镇定自若地道。
狗儿与尹庆对望一眼,又瞅了瞅徐妙锦,见她一脸坚决,便也不再言声。待把绑小内官的绳子仔细检查一遍,确认没有差错后,他们两个轻轻退出门外。
“好了,他二人都退下了,侬说吧!”徐妙锦找了把椅子坐下道。
小内官望了徐妙锦一眼,忽然扑通一下直直栽伏于地,恭敬道:“奴才见过徐四小姐!”
“咿呀!”徐妙锦嗖地从椅子上蹿起,惊讶地问道,“侬说什么来着?”
“奴才见过徐四小姐!”小内官字正腔圆地又复述了一遍。
这下徐妙锦听清了。确认无误后,她更加惊慌,忙问道:“侬怎知我的身份?”
小内官微微一笑道:“奴才以前在宫中当差,曾跟着皇爷见过小姐几次。今日小姐虽遮了面部,但声调总是变不了的。您一出声,奴才便觉得耳熟,且您又是一副江南口音,奴才心中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再加上您与那两人都问燕王之事,奴才思索之下,便判定您是徐四小姐无疑!”
小内官解释得甚是详细,徐妙锦听了却心慌不已,自己身份甚为敏感,一旦暴露,必然酿成大祸!
“小姐勿惊!”就在徐妙锦心神不宁时,小内官又说话了,“小姐可知我身份?我就是马骐!”
“马骐?侬就是马云的那个弟弟,乾清宫的小答应?”
“不错,奴才正是马骐,承小姐相助,现在弹子房当火者!”
乾清宫答应一大堆,徐妙锦以前从未注意过马骐这号小人物。后来虽有出手相救,但那也是承马云之请,事后也未见过马骐本人。此时见他这么说,徐妙锦遂上前两步,借着昏暗的烛光一瞧,果与马云颇为相像。当下她心中再无疑惑,随即问道:“侬既在弹子房,怎又来了真定?”
“回小姐话,弹子房归御用监管,王钺公公见我还算恭谨,便时常交代些事情,奴才也都办得妥妥帖帖,甚得他的欢心。此番他出使真定,便把我带了出来。”
“原来如此!”徐妙锦点了点头,遂把脸上轻纱揭了,“侬果真是王钺亲信?”
“亲信谈不上。只不过奴才还算机灵,他此番出行,想找个火者在身边侍候,便想到了奴才,也不过是为使得顺手罢了!”马骐三言两语,便将自己和王钺的关系撇了个清楚。
在搞清楚马骐身份后,徐妙锦顿生几分亲切之感。不过很快她又想起此次劫他的本意,忙又问道:“侬既侍候王钺,可知道他来真定所为何事?”
等的就是她这句话!马骐思索一番后轻声道:“回小姐话,王公公前来所为何事,其实奴才本也不知晓!不过这劳军中使一开始却非是王公公!他是待原先的中使北上后,才受得皇命,带着我前来接任的。”见徐妙锦惊讶,马骐又接着道,“进真定后,他与耿大帅还有暴大人他们密议了好几次,每次我都在门外候着,其间听得一些,像是皇上要他催耿大帅赶紧发兵,争取早日平燕,而耿大帅和暴大人又不赞同。”
“那结果如何?”徐妙锦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马骐苦笑一声道:“奴才都是偷听,哪能知道得那么详细?不过到昨日下午那次,耿大帅与暴大人从屋里出来时已是满脸笑容,与前几日愁眉苦脸大不相同!我后来听王公公不经意间说,真定形势复杂,平燕或还多花些时日。交代我收拾行李,后天就要出城!”
“出城?”徐妙锦一怔道,“王钺要回去了?”
“是的!”马骐点点头道,“后天辰时三刻,奴才一行出西门南返!”
“西门?你们南返金陵,从东面的李村渡过河不是更方便?”
“小姐不知道么?”马骐望了徐妙锦一眼道,“据报,眼下燕王大军已到了无极,离东门不过三四十里地。王公公怕从东门出城被燕王派人给截了,所以改走西门,也安全些。”
原来是这样!听马骐这么一说,徐妙锦心中大概明白了:王钺八成是受炆哥哥之命催耿老头进军。耿老头他们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居然把这位中使大人糊弄了过去,恐怕短期内真定大营是不会大举出兵了!
搞清楚了内幕,徐妙锦顿时心中大急,马骐所说,大姐夫肯定还不知道,必须要尽快让他得知详情!想到这里,她恨不得立刻赶到燕军大营。
“小姐,小姐!”就在徐妙锦想着给大姐夫报信时,马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她抬头一瞧,马骐正满怀期冀地望着自己,她顿时反应过来:这马骐该如何处置?
想了一想,她对马骐道:“侬今日之言,可为我保密不?”
“当然,奴才绝不泄露半字!”马骐大喜,当即痛快应诺。自打认出徐妙锦身份的那一刻起,马骐便想到了脱身之法。他之所以将狗儿他们支开,再主动坦白,这一切都是为了要打动徐妙锦。与老实本分的马云不同,马骐是个精明人,他一看架势就明白,若是向狗儿他们求情,那肯定是对牛弹琴,这两个武艺高强的燕藩奴才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留下隐患的。但徐妙锦不同,从她曾仗义助自己一节可知,这位小姐绝对是个善性人,只要打动了她,自己就有活命希望。
“那好,我放侬回去。不过侬回去后,万不可跟别人提起!”徐妙锦下定决心道。
“小姐不可!”突然,狗儿和尹庆推开门,大步流星走了进来。原来他们二人顾忌徐妙锦的安危,一直躲在门口偷听,马骐的话也被他们一字不漏收入耳中。本来见马骐坦白,他二人顿时大喜。但听得徐妙锦要放人,两人立时又大惊失色,连忙闯了进来。
“小姐,此人放不得。若他是蒙我们的可怎么办?一旦他回去后向王钺告发,那后果岂堪设想?”狗儿神情急切地劝道。
“我于他有救命之恩,他此番又坦诚相告。既如此,我等岂能害其性命?”
“可是小姐……”
“不用说了!”徐妙锦不容置疑地说道,“这事就按我说的去办!若他真向王钺告密,那也是我瞎了眼,救了只白眼狼。到时候我一力承当也就是了!”
事情哪有你想得那么简单?狗儿心中暗自嘀咕。不过徐妙锦是主,他二人是奴,她既已决定,那他二人也不好说什么。想了一想,狗儿抽出短刀,架到马骐脖子上,狠狠道:“若你敢泄露半字,小爷定将你大卸八块!”
先前马骐强自镇定,是因为胸有定计,此刻既已脱险,那他自也再无强横的底气了。瞧着明晃晃的钢刀,马骐心惊胆战,忙不迭地点头道:“小的明白,小的绝不敢出卖小姐……”
待放走马骐,徐妙锦三人也即刻离开荒宅。第二日一大早,他们便赶紧出城,直向燕军营地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