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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侄皇帝明旨削藩
叔亲王兴师靖难

张信并没有等太久。

自打放燕王三子北归后,建文便翘首以盼,只希望燕王即刻谋反!可等来等去,北平却毫无动静。待到倪琼投靠朝廷,抖搂燕山护卫不法之事,建文认定燕王这次必不会再忍,忙急谕张、谢加强戒备。可哪知燕王不但不反,还一下成了疯子。这下建文就傻了眼。待到张昺的奏本一进紫禁城,建文便立召齐泰、黄子澄、方孝孺密议。三人均认为燕王装病,实是心中有鬼,其意无非是想借此机会向天下显示朝廷残忍无情,有意迫害宗藩,以使皇上惮于物议,不敢削燕。而最近,朝中勋戚也又不安分起来,建文已接到了好几份弹劾张昺、谢贵构陷燕王的奏疏。事情发展到这个分上,建文终于也和张昺一样,对这种争夺道义的把戏失去了耐心。尤其是倪琼所奏燕山护卫异动一事,更让他产生警觉:老这么拖下去,燕王会不会借此时机,不断暗蓄实力?权衡之下,为防夜长梦多,建文终于决定对燕王动手。

削燕毕竟是大事,即使是强削也同样是要理由的。正巧此时朱棣派其手下护卫百户邓庸进京奏事。在建文的授意下,齐泰将邓庸抓了起来好一番拷打,终于得到了张玉、丘福等人蛊惑护卫兵将,欲行不轨的罪证。此前倪琼之事,朱棣硬推说是属下末官所为,他本人并不知情。而如今张玉、丘福皆为燕王心腹,这罪证便可坐实。当邓庸口供摆在建文面前时,年轻的天子立即拍板,命内官携旨赶赴北平,会同张昺、谢贵逮捕燕府官属;同时,建文还在暗中下了一道密旨给张信,命他寻机将朱棣擒下。

两道圣旨一起进了北平。此时北平驻军尚在调动。张昺与谢贵一经商量,觉得还是稳妥为好,遂将圣旨暂且扣下,赶紧整顿城中兵马,并将城外屯田军加紧调进城内,准备跟燕王摊牌。对于北平周围的宋忠等部,张昺虽未完全隐瞒他们,但也有意拖延,准备待除燕的前夕再发手书,使他们在自己动手之后方能赶到。如此既保证了削燕首功不落于旁人,又给自己留下转圜余地。

张昺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可张信却早已是同床异梦。在得知张、谢决意抛开宋忠等部独自操刀后,张信心中的最后一丝犹豫也荡然无存。经过彻夜思考,到第二天天快亮时,张信终于下定了决心。这位建文派来的削燕干将穿上便服,趁人不注意偷偷溜出了府,又悄悄地来到了燕王府西面的遵义门前。

张信求见的时候朱棣刚刚起床。当黄俨一阵小跑过来,将这位北平都指挥佥事求见的消息禀告他时,朱棣立刻意识到形势有变。只不过张信之前一直没有明言归附,现在朱棣尚在“抱病”,万一张信不是来归附的,被他识破了真相,或者这厮本就是借此机会来试探自己,到时候是杀了他还是放了他?此时朱高炽、朱高煦、道衍和金忠四人正聚在燕王寝宫。朱棣将这个犹疑抛出,道衍想了想道:“张信之意,眼下确实难以确认。他既然前来,王爷不见也不好。依臣看,王爷不如先装病在床,且看他说什么,再做决断。”

朱棣一想,这也确实是个办法,便点头道:“就照师父意思办。”随即他又对众人道,“你们也别退下,都到屏风后面躲起来,一起听听他怎么说。”

张信在王景弘的带领下进了寝宫。到了床前,他见朱棣眼睛半闭,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心中不由一阵好笑。他跪下行完礼,便直接说道:“臣有急事禀告殿下!”

张信说得再诚恳,朱棣却又哪敢轻信?听张信说完,朱棣却是一阵哼哼唧唧,半天说不出个整字来。张信见状,忙说道:“殿下勿要再装病了。张信今日前来,是要投效殿下。您有什么心事,尽可告知在下。”

朱棣心中一惊,嘴上却哆哆嗦嗦道:“本、本王确实有病!”

张信见他如此,苦笑一声道:“这都什么时候了,王爷还信不过我!前些日葛诚已将‘燕王无病’四字透给了谢贵。如今他二人已得圣旨,正调集兵马,不日就要对王爷下手。王爷便装得再像,恐也难逃此劫!”

朱棣内心已是惊骇至极,他早就对葛诚有所怀疑,今日张信毫不犹豫便将此人点出,朱棣两相印证,心中已是有几分信了。

不把你逼到绝路,你终不会信我!张信见燕王不语,一咬牙竟将建文密旨递到朱棣床头,方朗声道:“这便是皇上命臣擒拿王爷的密旨。王爷要是还效忠朝廷的话,那不管您真病假病,现请起身跟张信回去。若王爷已欲举兵,那继续装病又有何意义?还请起身说话!”

朱棣看到密旨已是目瞪口呆!张信竟连擒拿自己的密旨都掏了出来,他又岂能再存怀疑!朱棣一骨碌坐了起来,对着张信便肃容一揖道:“佥事救我一家,恩同再造,请受我一拜!”

张信见朱棣施礼,忙跪下磕了三个响头方道:“王爷信得过臣,实乃臣之福气。臣何德何能,岂敢受殿下大礼!”

此时众人也从屏风后绕出,道衍笑道:“张大人一片忠心,可鉴日月。王爷有此等良将相助,实乃上天相佑!”

朱棣命朱高炽亲自搬来一张凳子,硬让张信坐了,方温言道:“天不亡燕,遣恩公前来救我。此番逃得大劫,他日必涌泉相报!”

张信终于得到朱棣信任,心中也是一阵轻松,见朱棣感谢,他忙连道“不敢”。略歇一会,张信便徐徐道来,将张昺、谢贵的各项举措详细说了,末了方慷慨道:“王爷功勋盖世,且素来忠义;可惜朝廷无道,竟视您如仇敌;齐泰、张昺等小人妄图谋害王爷,以为晋身之阶。臣武人出身,素敬英豪,实不忍见殿下无过受难,故前来报效,愿随王爷歼灭丑类,重振纲纪!”

张信说得唾沫四溅,朱棣也是连连颔首。其实朱棣也猜到这张信之所以最后选择燕藩,八成是看到了自己在军中的势力。不过在如此险恶环境下,他能毅然投靠,却也十分难得。何况他还带来了许多有价值的线报,这就更要好加抚慰了。

朱棣与张信说话间,朱高燧、袁容、袁忠彻以及张、朱、丘三将也相继受命赶来。众人见朱棣与张信谈笑风生,先都是一愣。待朱高炽解释完毕,大家均是又惊又喜:惊的是建文终于向燕王举刀;喜的是张信确乃诚心投效,燕王反击起来自是占尽优势。

见心腹均已到齐,朱棣一抬手,众人顿时鸦雀无声。此时的燕王一扫伪装多日的颓废之色,只见他神色冷峻,目光如炬,威严地扫视众人一眼道:“方才张佥事所言,你等也都听见了。如今朝廷既要逮我官属,又要擒拿本王,不出数日,燕藩便要大祸临头。你等都是本王最为亲信之人,处此危境,各位有何见解?”

张信见周围均是燕府要人,知朱棣已将自己视为心腹,心中不由一热。他当即跪下,大声奏道:“朝廷无道,奸佞横行。大王乃皇室长辈,岂能坐以待毙?只要大王下定决心,臣甘为内应,钳制张、谢,以效犬马之劳!”

张信都已表态,其他人哪能落后?众臣子纷纷跪下,一个个义愤填膺道:

“朝廷昏庸无道,王爷当兴师问罪!”

“杀进京师,剐了齐泰、黄子澄!”

“狗皇帝残害亲族,王爷岂能容忍?”

“反了他娘的,大王自己当皇帝!”

……

大殿之上吵吵嚷嚷,众人各表心志,齐心劝谏。道衍见众人越说越不像话,不由暗自皱眉。他向一旁仍未发言的金忠瞧去,正好他也一眼望来。四目相对,两人顿时心神交会。待众人闹完,道衍一揖奏道:“事已至此,王爷已是退无可退!齐泰、黄子澄蛊惑君王谋害亲藩,殿下应奉天举义,兴靖难之师,清君侧,正朝纲,荡平朝中奸佞,辅佐圣上!”

听得道衍之言,朱棣当即暗赞一个“好”字!道衍虽也是劝反,但其意却高了许多:起兵的名义只能是靖难,而不是造反;目标是也是朝中“奸臣”,而不是建文本人!以臣反君,有违纲常,必然会招致天下唾骂;只有打出清君侧旗号,方能占据道义,师出有名!

事已至此,朱棣终于不再遮遮掩掩,他走到剑架前,“嗖”的一声拔出宝剑,决绝道:“齐泰、黄子澄心怀叵测,欺天子年幼,内挟君王,外陷宗藩。一年之内,四王被废,湘王遭害,本王亦将遇不测!眼下奸佞当道,弄权祸国,大明江山几至不保!我身为太祖亲子,宗室长辈,岂能坐视祖宗基业沦丧?本王心意已决,今将效周公辅成王故事,传檄天下,大兴义师,讨伐奸臣,奉天靖难!”

在张信叛附燕王的第三天,张昺与谢贵终于动手:城外,开平宋忠,蓟州马宣已调集兵马,正向北平进发;城内,都指挥使余瑱率都指挥同知李濬、陈恭统兵一部将燕山三护卫困于军营内。张昺、谢贵亲率两万大军,与张信一起,将燕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燕府的体仁、端礼、遵义、广智四大门前均被木栅栏堵住出路。

在万事俱备后,张昺命人将逮捕燕王府官属的圣旨用箭射进府内。张昺此时的如意算盘是:朱棣若遵旨照办,则燕藩羽翼皆去。自己拿下官属后,再让张信宣读逮捕燕王的第二道密旨,朱棣便唯有束手就擒;若朱棣抗旨不遵,顽抗到底,那时自己一声令下,两万大军一拥而入,除非他燕王有上天入地之能,否则照样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王府内,朱棣已是万分紧张。他虽带兵多年,见惯风浪,却从未遭遇如此险情。以前他是塞王,统率河北诸军,每次出塞都有十来万人跟着。那时候打仗,自己怎么说也是恃强凌弱,鞑子纵然凶狠,论实力却远不如己。可如今张昺大兵压境,而府内只有朱能临时调入的八百勇士,强弱之比太过悬殊,这不能不让朱棣提心吊胆。现在他的唯一指望,就是自己的计划能够顺利实施。

就在张昺、谢贵等得不耐烦时,王府端礼门终于打开,燕府承奉内官马和走了出来,在张昺面前一揖道:“王爷已遵旨将诸位属官悉数绑了,现请二位大人进府查验。”

“殿下既然遵旨,何不将人犯一并送出,还需本官进府去拿?”张昺骑在马上呵呵一笑,他不是傻子,此时进府,要是被朱棣阴了怎么办?

马和听了却是一声冷笑道:“大人架子未免也太大了些!朝廷虽逮了燕王府属官,可并未削王爷爵位!我家王爷现仍是亲王身份!大人您不过一个朝廷命官,就算是钦差,要拿人总也得自己动手吧?难道还要我家王爷亲自领人出来不成?”

见马和针锋相对,张昺先是一愣,继而一想不由得暗暗叫起苦来。

原来张昺给建文的奏疏中,是建议建文明旨削燕,但建文发过来的谕旨却与他事先设想大有不同。当初建文计划迫燕王主动谋反,自是希望把动静闹得越大越好;可如今形势颠倒,成了朝廷强削燕藩,建文的心思也随之大大转变。燕王有大功于国,且威望素著,仅凭着几个低级护卫武官的供词而削燕,本身就十分牵强。何况建文知道这个四叔是个坚毅之人,若他也来个阖府自焚或者拔剑自刎,那即便最后朝廷获得成功,自己也将面临滔天的责难。建文不怕燕王举兵,但他却生怕这位四叔宁死不从!一个湘王自焚,已把建文整得是狼狈不堪,他可不想再削出个亲王自尽的事来!为了稳妥起见,他给张昺、谢贵的明旨只是抓捕燕藩臣属。只有待燕王羽翼皆除时,再由张信宣读削燕密旨,擒拿燕王本人。到时候燕王孤家寡人一个,就是想弄出什么动静也来不及。

建文在紫禁城中纸上谈兵倒也完美,可到张昺执行时便出了问题。按建文明旨,只是抓捕王府臣属,并未提要削燕。这么说来,除非拿出张信密旨,否则朱棣仍是大明亲王!这朱棣素来威风惯了,如今逮其属官,对他已是莫大羞辱,再叫他主动将手下送出,他当然不会答应。

张信的密旨此时当然不能拿出!想了一想,张昺决定和谢贵一起进府:一来建文敕旨中写明了命他二人逮捕官属,此事他们责无旁贷;再者此时府外尽是官军,燕王已是瓮中之鳖,不信他还敢玩花样;何况马和于大庭广众之下,当着众军之面让他进府,自己若推托不敢进,面子上又怎下得来?传出去人家又怎么看自己这个削燕主将?

张昺将目光挪向谢贵,谢贵也是微微点头。于是他不再犹豫,扭头对张信大声道:“本官与谢都司进府拿人,你先在外头守着。若我二人一个时辰还不出来,你便自行处置!”张信本就是建文派来统兵打仗的。张昺此语一是跟他做个交代,同时也是有意说给马和听见,让他燕府莫施诡计。

张信早已投了燕王,此时见二人上钩,心中暗喜,忙抱拳道:“属下得令!”

张昺遂与谢贵下马,在马和的引领下进府。

刚一进大门,后面便传来呵斥之声。张昺回头一看,他二人的亲兵已被门卫拦住,不准入内。

谢贵脸色一变道:“马公公,你这是何意?”

马和却仍是一副不卑不亢的语气:“大人明鉴,这里是燕王府!按大明典律:官员进王府,侍从一律不得跟从入内。大人也是朝廷大员,怎么连这都忘了?”

张昺和谢贵当即语塞。这规矩确实是有,他们还真不能挑出刺来。无奈之下,二人只得狠狠瞪了马和一眼,甩手继续前行。

走了一会,张昺顿觉不对:马和带他们走的路是去往承运殿的。承运殿乃王府正殿,通常只有遭逢大事,或在元旦、冬至等大节时方才启用,平日里燕王召见臣属都在东殿。张昺随即停步道:“马公公是不是走错了,王爷不是应在东殿么?”

马和随和一笑道:“王爷因被陛下问罪,十分惶恐;二位大人又是朝廷钦差,奉旨拿人,所以王爷便改在承运殿接见,以示尊重!”

马和的解释倒也说得过去,二人便不再多言。一过承运门,两人便见王府官属全部双手反绑,跪于道旁。

葛诚与燕山中护卫指挥同知卢振也被缚了双手,混在人群中一并跪着。葛诚乃建文亲自招安,卢振则是谢贵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挖过来的燕山护卫大将,倪琼告密之事便是他一手策划。他们并不知道已被张信卖了个干净。方才受缚之时,二人仍暗自高兴:只要出了王府,自己便是削燕功臣了。张昺、谢贵放眼望来,二人均回以期许之色。张昺见他二人如此作色,便也放下心来,只道朱棣已是吓破了胆儿,不敢再忤逆朝廷。张昺心中一片得意,便与谢贵一起登殿,晋见这位马上就要成为阶下囚的大明亲王。

离上次晋见不到一月,朱棣却显得更加苍老。他有气无力地偎在王座上,左手勉强拄着一根龙头拐杖,似乎就像一片即将飘落的残叶。见二人行礼,朱棣苦笑一声道:“二位请起!如今本王可受不起这礼!”

二人见朱棣不再装疯卖傻,只道他已黔驴技穷,在皇帝的无上权威下俯首认命。张昺微微一笑,安慰道:“王爷不必忧心。此番王爷幡然悔悟,主动逮捕官属,忠心可表。臣回京后,定将今日之事如实奏上。皇上仁爱之主,必会顾及亲情,宽恕殿下。”

张昺此时心情大好,却倒过来一番假慈悲。

朱棣心中冷笑,嘴上却气若游丝:“本王已是油尽灯枯,经此番大难,估计也无几日好活,只望皇上能放过三个犬子,让朱高炽他们各袭爵位!”

张昺见朱棣都这样了还想着让儿子袭爵,更是暗暗好笑。他正欲再说,狗儿已抱了个西瓜过来。

朱棣一笑道:“天气正热,两位大人必也渴了。这瓜刚从井里捞出来,二位先趁着凉意吃几块,再办正事不迟。”

狗儿见朱棣发话,便将西瓜剖了,递了一块给朱棣,又将剩下的用个剔红托盘盛了,端到二人椅旁桌上。

张昺谢贵此时早已对朱棣放下了心。见朱棣闷着头专心啃瓜,二人遂道声谢,便也各拿瓜欲吃。

忽然,王座前传来“啪”的一声。张昺、谢贵抬头一看,不由大惊失色:朱棣却将手中之瓜怒掷于地,人已霍然而起。眼前的朱棣哪有半分行将入木的颓态?只见这位燕王怒发冲冠,一脸杀气,两只眼睛死死地瞪向二人。

“中计!”张昺、谢贵二人脑中同时浮出相同念头。正在此时,殿后忽然传出一阵狂笑,朱高煦带着一批侍卫冲到殿前,面目狰狞地望着二人。张昺、谢贵转身欲逃,可殿门已被张玉率亲兵堵住,众人各举刀剑,将二人团团围在殿中!

朱棣将龙头拐杖猛掷于地,厉声喝道:“你等党附齐泰、黄子澄,蛊惑圣上,无端陷害本王。今日本王当替天行道,杀尽你等奸佞,以正纲纪!”

张昺惊骇已极,手指朱棣大叫道:“燕贼!你竟敢谋反?”

“是靖难,不是谋反!”朱棣断然道,“本王杀的便是你这等奸臣!”

张昺鼓起勇气,咬牙冷笑道:“不管你是谋反还是靖难。现两万大军在外,你此番杀得我等,不出片刻张信便会进府平叛!到时候玉石俱焚,王爷又逃得过此劫么?”

张昺说罢,朱棣却哈哈一笑,随即咬牙狞道:“这就不劳两位费心了。张佥事忠义无双,早已归于本王麾下。你等能收买葛诚、卢振,本王就不能有张信相助么?”

张昺、谢贵目瞪口呆!朱棣却不再理他二人,而是转对众将道:“还等什么?给本王杀了这两个奸贼!”

众人早已等得不耐烦。见燕王下旨,张玉、朱能双双挺身而出,一刀一个,两颗圆滚滚的头颅顷刻落地。

朱棣冷冷瞄了一眼,随即喝道:“将葛诚、卢振拉上来!”

方才朱棣一翻脸,袁容便将二人扯到殿外等候。此时燕王发话,四个膀粗腰圆的力士将两人提小鸡似的扔到殿中。

朱棣恨极了这两个背叛自己的逆臣。此时见两人带到,他一双虎目似能喷出火来,过了好久方恨恨道:“本王待你二人不薄。你等竟敢忘恩负义,背主邀荣!今日之事,你等可还有话说?”

卢振此时肝胆俱裂,趴在地上连连磕头,口出却已吓得说不出话来。葛诚已知自己被张信出卖,今日必死,悲愤之情溢于言表,索性破口大骂道:“燕贼,我乃朝廷命官,岂能视你这逆贼为主?皇上乃天下共主,麾下精兵百万,强将如云;你纵能猖狂一时,只要天兵一至,必难逃灭族之祸!”

葛诚骂声不绝,一旁的朱高煦肺都气炸了。他刚一骂完,朱高煦不待朱棣指示,提剑便是一顿猛刺,葛诚被戳得满身窟窿,当即气绝。

杀了葛诚,朱高煦怒气未消,又从朱能手中夺过大刀,将地上的卢振劈成两段,方气喘吁吁地向朱棣道:“父王跟他们磨叽什么?这种王八羔子一刀砍了便是!眼下时间紧迫,还请父王下令,让儿臣等杀出府去!”

这一语将朱棣从愤恨中拉了回来,此时燕王心腹均已到齐。朱棣扫视众人一眼,威严地说道:“该如何做,事先已有计较。众将现各司其职,杀出王府,剿灭乱贼!”

“是!”众人慨然应诺。

当日深夜,燕王府端礼门前却是一片通明。就在白天,这里刚刚发生过一次哗变。当时朱高煦从燕王府杀出,将张昺、谢贵扔到众军面前,一时广场上大军顿时大哗,紧接着,张信带着几个亲兵趁几个谢贵心腹不备,将他们一举击杀。形势骤变之下,原北平守军立即反水,而剩下的少数朝廷嫡系则被扫荡殆尽。接下来,朱高煦等人又四散出击,将北平九门全部接管,到日落前,整个北平城已悉数落到燕王手中。

现在,数千燕军将士列阵举火,将宽阔的广场照的是犹如白昼。等会,燕王便要在这里誓师。

正门前方,道衍、金忠与北平布政司参议郭资、按察司副使墨麟、佥事吕震等归降文臣齐列于左,张信、李濬、陈恭、唐云、张玉、朱能、丘福等武将身披铠甲,威风凛凛地齐列于右。

一阵响鞭过后,朱棣在朱高炽、朱高煦、朱高燧及一众内官簇拥下登上端礼门城楼。此时他头戴玄表朱里九旒冕,内穿青领褾襈裾素纱中单,外套青衣裳九章衮,其余的蔽膝、玉佩、大带、大绶、袜舄亦皆一应俱全,正是最为庄重的亲王衮冕行头。

众人见燕王登楼,齐齐跪下,山呼道:“大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士气可用!见将士们斗志昂扬,朱棣也是激动万分!待众人山呼完毕,他望着城楼下的一众文武官员、燕军将士大声说道:“本王乃太祖高皇帝、孝慈高皇后嫡子,国家至亲,就藩以来,一直循法守分,此为众将士所共知。然今上宠信奸佞,残害骨肉,已削夺五王,又及于我,其行何其暴也!封建诸王,藩屏天下,本乃皇考所创,为我大明万世不易之制,岂能随意撤夺?此必为奸佞蛊惑陛下所致!本王身为诸王之首,与此等奸邪不共戴天,今将兴师靖难,以正朝纲,挽我大明狂澜于既倒!特立誓与此,君侧不清,绝不罢休,宗庙神明,昭鉴予心!”

一席道毕,朱棣戚然泪下,痛哭失声。

楼下众人早已是铁了心追随燕王。此时见朱棣动情至深,亦纷纷动容,有些兵士竟也跟着落下泪来。

朱棣见众人如此忠心,心中十分满意,正欲再言,忽然楼下左班队列中跑出一人,大声哭道:“王爷乃陛下亲叔,万不可谋反啊!”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大惊。朱棣见有人搅局,先是一愣,随即气塞胸肺。他向下一望,竟是王府伴读余逢振!

余逢振先前与众人一齐被绑于承运殿外。张昺、葛诚等人当庭被杀,他一时竟吓得傻了。醒悟过来后,他当即失声痛哭,直欲自尽。幸亏朱高炽平日与他要好,派王景弘等人将其牢牢看住,方保住他一条小命。哭完后,余逢振便一言不发,一副痴痴呆呆的样子,倒也不再吵闹,朱高炽见状,便也就放了心。眼下燕王誓师,北平城内文武均列班麾下,余逢振先前安安静静,朱高炽只道他已回心转意,便将他也拖了过来,谁料他竟会这时候出来闹场?

只见这余逢振大哭于地,双拳捶胸道:“张昺,谢贵谋害王爷,现已受戮;王爷此时应上奏陛下,禀明其奸,岂能兴兵谋反,行此大逆之举?太祖在天之灵若知,岂不怪罪殿下?望殿下三思啊!”

朱棣已气得脸色发青。他扭过头狠狠瞪了朱高炽一眼,只见朱高炽已是一脸灰白,汗如雨下。朱高煦见朱高炽惹下如此祸事,心中早已乐开了花,脸上却一脸怒容,仿佛要将余逢振剥皮抽筋似的。

朱棣尚没想好如何答话,墙下丘福却已忍耐不住,他当即出列将余逢振一把提起,一口浓痰吐到他脸上厉声骂道:“王爷替天行道,你这臭书生竟敢乱嚼舌根子?若再胡言,老子一剑戳死你!”

余逢振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见丘福一脸凶相,反倒破口大骂道:“你这莽夫竟敢蛊惑主上,聚众谋反!必不得好死,遗臭万年!”说完竟回敬丘福一口唾沫。

丘福反被逢振侮辱,顿时气得发狂,当即抽出宝剑,对准余逢振腹部死力一戳,余逢振一声哀鸣,当场气绝!

朱棣坐视丘福将余逢振杀死,不但不加怪罪,心中反暗道解恨。待余逢振尸体被拖下去,他方重理措辞,大声说道:“《皇明祖训》有云:‘如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则亲王必训兵讨之,以清君侧之恶!’本王起兵,乃谨遵祖训,奉天靖难!余逢振忤逆天命,党附奸佞,死有余辜!本王举兵,非为一己私欲,乃效周公辅成王故事,辅佐陛下,保我大明江山!此乃万古忠义之举,你等务须谨记!”

其实朱棣的辩解有很大毛病。实际上《皇明祖训》的真正内容是:“如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则亲王必训兵待命,天子密召诸王统镇兵讨平之。”朱棣当然没什么天子密诏。他这一减一改,已将祖训中规定的靖难程序彻底变了。

不过《皇明祖训》是给宗室们看的,这北平城内除了朱棣父子,哪还有其他宗室?道衍、郭资等少数饱学文官虽也知道真伪,但他们又岂会揭穿?众军士本被余逢振说得有些忐忑不安,此时听得朱棣之言,不由豪情大涨,再无顾虑。道衍、张玉等人见气势再起,抓住机会率领全体将士一起跪下,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喊道:“追随大王,奉天靖难,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zJKZLSD/FxA6TX5BAAD6DNJq4avTm1gOlhxeh1FCcaNSYr9cA5N0v5wI7yVp9b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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