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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北平府风起云涌
南京城释质北还

五月初十是太祖高皇帝一年忌辰。这一日燕王府上下尽皆缟素,朱棣与王妃徐仪华二人率永安、永平等郡主及袁容、李让两位仪宾来到位于寝殿右侧的王府宗庙,面对太祖灵位行祭奠之礼。

朱棣行礼时眼泪滚滚而下,在他的带动下,宗庙内一片哀号之声,气氛十分哀戚。他之所以如此悲痛,一方面是孝子哭父的应有之义,更重要的却是为自己前途惨淡而心伤不已。

两个月前,朱棣入京谒陵,借机纠合贵戚向建文施压,虽未获全胜,但也好歹把这位大侄儿逼得手忙脚乱。本来,在朱棣看来,有了这场教训,建文纵不就此收手,停止削藩,至不济也会把步伐给缓下来,给自己留下转圜之机。哪知建文看似柔弱,在削藩一事上倒至为刚强。自己方一离京,兵部便接连下令:前府都督佥事耿璿练兵山海关;都督徐凯练兵临清;擢锦衣卫指挥使宋忠为都督,以备边为名,率边军三万屯兵塞外重镇开平,并从燕府护卫中选兵跟随。宋忠到北平后,将燕山三护卫精锐抽调一空,全拉到塞外充作己用。

这些还不算完。紧接着,齐泰又以京师鞑兵缺乏训练为由,将朱棣手下大将、胡骑指挥观童调往京师。观童是北元全国公,洪武二十二年归顺明朝,其人骁勇善战,甚为朱棣倚重,此番调离,摆明是要剪燕王羽翼。就在观童进京的同时,兵部行文又至,驻扎北平的永清左右两卫分别移驻彰德、顺德。永清两卫久随燕王,也是燕王嫡系,齐泰将他们调走,自是怕朱棣仗其谋反。

建文连连出招,燕军军力已被抽调一空,且此时北平四周也被朝廷军队所控,燕王几成光杆。

朝廷诸番调动,朱棣是又惊又怒,他有些后悔,不该当时一时冲动让三子跟随入朝。本来,当初在密谋进京施压一事时,道衍便对此举极不赞同,只是他认为既然要以赚取舆论同情,便需显得真心诚意方可。三子不至,很容易被削藩大臣抓住把柄,这样一来自己的道义优势就大打折扣。而如今看来,这着棋却是弄巧成拙,此时后悔已来不及了。从宗庙出来,朱棣命诸位女儿侍候徐王妃回宫休息,自己则带了袁容、李让两位女婿至东殿议事。

当朱棣踏进殿门时,袁容、李让两个女婿,张玉、朱能、丘福三位武将与道衍已经奉命在殿内等候多时,同在殿内的还有王府阴阳官袁忠彻。朱棣方坐下,马和便进殿禀道:“葛长史在外面请见,说有急事要禀告王爷!”

朱棣一听急事,便觉心惊肉跳。朝廷送达的各类文书,向来由葛诚负责处理。葛诚说有急事,估计又是对燕藩不利的消息。

果不其然,葛诚一踏进殿门便道:“王爷,朝中又生大事!”说完拿出一份刚到的邸报,一旁站着的马和忙接过呈给朱棣。

朱棣接过一看,原来又发生了惊天大事:先前湖广道监察御史弹劾湘王朱柏伪造宝钞、虐杀百姓。朝廷得报,派人至荆州问罪。湘王见建文削藩之刀已砍向自己,而他一内地藩王,无兵无势,也无法反抗朝廷,无奈之下,竟愤然闭锁宫门、阖府自焚!这也是削藩以来第一个毙命的藩王。建文得报,认定湘王必有不轨,方畏祸自尽,竟给其谥了个“戾”字!

朱棣将邸报仔仔细细看了个遍,气得肺都要炸了:这个弟弟年方二十,平日温文尔雅,是兄弟间有名的敦孺文士。就这样一个温顺亲王此番竟落得如此下场,死后还被冠以污名!朱棣脸上顿露一道凶光,正欲发作,但发现葛诚在场,顿又忍了下来。

葛诚自打朝廷削藩以来,就一直心神不宁,朱棣看在眼里,知道他是怕燕王一倒,跟着遭池鱼之殃。与护卫武将皆由亲王亲自选拔不同,藩府文官都是朝廷指派,上任之前与藩王毫无瓜葛,所以心向朝廷也不足为奇。虽然这并不能代表葛诚就会在这个关头背叛燕王,但对他有所防范,则是在所难免。

略一停滞,朱棣调整好情绪,敛色一叹道:“不想柏弟竟至如此!”

朱棣读邸报之时,葛诚一直在下面偷偷窥其态度。见朱棣先露怒色,继而又平息下来,顿知其对自己有所戒备。正在沮丧间,又听朱棣说道:“你若无他事便先退下吧,本王近来身体不济,竟有油进灯枯之感,此番还要让忠彻卜上两卦,测测本王阳寿。”

袁忠彻是名道袁拱之子。袁拱洪武年间曾入燕府,深得朱棣信任。后他归返山林,其子忠彻便被朱棣留于府中。袁拱乃阴阳大家,忠彻子承父业,玄学也是十分了得,时常在燕府中占卜相面。朱棣便以他为借口打发葛诚。

葛诚知道这是要支开自己。作为王府文官之首,自己却不能介入机要,虽然葛诚早就心中有数,但在这种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情况下,燕王却仍将自己摒弃的做法,却不能不激起他的逆反之心。

当然,不管心里怎么想,这里肯定不是显露之处。摁下心中的愤慨,葛诚恭敬行礼出宫。

葛诚的身影方从殿外大门消失,朱能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沉声道:“王爷,朝廷无道,竟逼死湘王!此等行径实让我等心寒!如今北平四周皆为齐、黄爪牙,殿下已渐成笼中之鸟,若再无动作必将被奸佞所害!还请殿下痛下决心,早作决断!”

朱能说完,其他人也一溜儿跪了下来。丘福激动地说道:“我等久随王爷,忠贞不贰。只要殿下一声令下,末将二话不说,立将谢贵、张昺之流剁成两段!”众人纷纷各表心志,齐声相劝,场面甚是激昂。

朱棣此时心乱如麻。经过数月来的接连祸事,尤其是湘王自焚,他已对建文不抱任何希望。他知道用不了多少,朝廷的削藩大刀便会架到自己脖子上。朱棣半生戎马,又岂能就此束手待毙?但他方被众臣说得心中火热,却又似遭冷水一浇,一下子凉了下来:三个儿子还在京师,自己反旗一举,三个儿子岂不是立马人头落地?朱棣只有这三子,他不可能置他们于不顾。

众人见朱棣本来神色激昂,却又突然颓然下来,心中也明白了原因:三子不归,燕王如何能反?一时间大伙儿垂头丧气,殿内一片沉寂。

过了好一会,道衍方抬头缓缓道:“世子与两位郡王均质于京师,于我燕藩实如鲠在喉。眼下太祖小祥已过,王爷可奏请朝廷放三位小王爷归来。”

朱棣尚未回话,袁忠彻已苦笑道:“小祥不过是一个由头而已。眼下皇上正在谋燕,又岂会放诸位小殿下返燕?只怕奏章一上,齐泰等人便会再找个理由相留,等到燕藩削了也回不来。”

朱能却道:“成与不成都得一试!依臣之见,王爷不妨上一道奏章,说自己身染沉疴,欲让三子归家侍奉。父疾子归,亦是天理人伦。王爷已称病数月,朝廷又有什么理由不准?”

“嗯,成与不成都得一试!其实皇上虽掐了王爷咽喉,但他自己日子也不好过。湘王被逼自焚,亦出其所料,如此惨事,皇室之间岂无怨言?且上月方孝孺更改官制,六部尚书均升为正一品,文官势力大涨,朝中勋贵必然不满。今削藩出了乱子,他们焉能不乘机兴风作浪?如臣所料不差,如今齐、黄、方等人必为朝中勋戚嫉恨,就是皇上也免不了遭人腹诽!王爷此时只需添上一把干柴,朝堂之上必然狼烟四起。而我等正好火中取栗,赚得三位殿下出来!”

道衍一番分析,让本满脸愁云的朱棣一时精神大振,兴冲冲地问道:“依师父所见,我又该如何添这把干柴呢?”

道衍微微一笑道:“若是王爷自己去添,那岂不是授柄与人?要成此事,须借他人之手。”

朱棣眼角一跳,他当然明白这个他人是谁。不过此人至关重要,除了道衍和一干子婿,饶是朱能、张玉等心腹爱将,他也从未露得半点口风。此时他也不点破,只颔首道:“也罢,此事由我亲自布置!”

朱棣与道衍一番哑语,殿内的文武僚属们皆云山雾罩。不过大家都久随燕王,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自是懂的。作为燕王女婿,李让心中自是有数,遂沉着道:“既然父王有计救三位殿下,那此事可暂且搁下。只是北平这边,眼下张昺、谢贵气焰熏天,城中诸卫皆落入其手,父王若没有准备的话,真到万一之时,恐将措手不及!”

“让儿之意,我当如何?”朱棣目光深邃地问道。

“尽快将城中诸卫兵权夺回来!”

“如何夺法?”

“随谢贵前来的都指挥使张信,洪武十五年平定云南时曾与家父同在一营。攻打大理段氏时,家父曾在战场上帮他挡了一箭。后来云南平定,家父回京,张信随黔宁王镇守云南,往来极稀,所以这段渊源外人均不知晓!”

“还有这回事?”朱棣有些意外,不过想了想仍摇头道,“就算有过命的交情,但这毕竟是大事。这个张信再怎么念旧情,也绝不会因此帮咱们!”

李让笑道:“父王说得是。其实所谓旧交,不过抛砖引玉罢了。接下来咱们可在军中再布置布置,定能让其心猿意马。只要他心意已动,就有反戈的可能!”

朱棣一阵沉默,过了良久方抬起头道:“你可有十足把握?”

“十成肯定没有,但若处置得当,六七成应无问题!”

又是一盏茶工夫过去,朱棣终于下定决心道:“也罢,便由你一试!”

“是!”

“还有!”朱棣又嘱咐道,“此事操办时需仔细掂量,万不可图谋不成,反露了马脚!”

“父王放心,儿臣知道该怎么做!”李让干净利落地一揖答道。

金陵,紫禁城。

武英殿内,齐泰、黄子澄与方孝孺三位大臣眉头紧锁,脸上不约而同地挂满了忧虑。三人面前的殿内小丹墀上,建文也是一副愁眉不展之态,望着御案上的几道奏本沉吟不语。

“三位爱卿意下如何?”良久,建文终于发话了,“太祖小祥已过了十来日,燕王三子的乞归奏本已上了两道;四叔也上疏称病,乞子北归;再加上朝中勋戚现是舆情沸腾,朕实无理由再扣三人不放了!”

“勋戚居心叵测,妄兴物议,可恶至极!”齐泰愤愤骂道。早在太祖小祥之期届满之前,齐泰便为建文续扣朱高炽三人想好了办法——装聋作哑,对燕王父子的乞求归奏本一律留中。如此,怎么着也能再拖一两个月。眼下针对燕王的各项布置已将就绪。再过两个月,朝廷便可从容下旨削燕,到时候朱高炽他们再哭天喊地也是枉然了!可没承想,就在这节骨眼儿上,刚老实了没几天的勋戚们又出来搅局!而更让齐泰感到愤怒的是,除了为燕王三子陈情外,勋戚们这次还趁势向黄子澄和他发起了猛烈攻击!

“勋戚们之所以闹事,实与改制不无关联!”相对于齐泰的愤愤,方孝孺倒甚为冷静,“改制对勋戚利益触及颇多,他们心中自是不满,先前虽强行压制,但终不能让其心服。有燕王在外掣肘,朝廷想再推进便会有所顾忌,此间关联,勋戚们必已摸得一清二楚。何况前些日湘王自焚,陛下名誉也多少有损,勋戚们择此时机发难,陛下纵是不肯,恐也不好拒绝。”

建文听的是连连点头,这正是他眼下的难处所在!

建文当然不愿放三子北归。若在先前,他会敷衍拖延一番,继续将三人扣下便是。只是前些日湘王自焚,朝中舆论大哗,弄得建文十分被动。他也没料到削藩竟会削出个亲王自焚出来。尽管为着削藩大局着想,他强行将此事压了下去,但毕竟也落了个“残害亲族”的名声。就在昨天,建文给太后请安时,太后还提起此事,暗劝他不要行得太过,免得既伤了亲情,又落得个坏名声。

母后那边,建文还可以糊弄,而勋戚们的诘问就不好应付了。前日早朝,王宁又跳了出来当庭弹劾齐泰、黄子澄心怀异志,残害亲王,请建文严治其罪。王宁本就是个二杆子性格,此次改制也让身为后军都督的他很不高兴。一些勋戚早就存了生事儿的心,见王宁出手便一哄而上,目标均指主持削藩的齐泰、黄子澄,将什么“逼死皇叔”“构陷宗藩”之类罪名一股脑儿地全扣到二人头上。众人之所以选择向齐、黄发难,除了如方孝孺所说逼建文放燕王三子北归,使燕王这个外力得以伸展自如外,更重要的是,此二人虽非改制主谋,但亦为建文股肱,他二人要倒了,文官声势便会大减,到时候再想办法整垮方孝孺,改制一事便就付诸东流了。

“奸贼可恶!”齐泰又忍不住痛骂。其实削湘一事,虽由齐泰与黄子澄一手经办,但他二人也从没打算把湘王往死里整。可天晓得这湘王到底是胆小还是刚烈,居然一闻风声便来了个阖宫自焚,这下便把齐、黄搞得措手不及、灰头土脸。如今勋戚拿湘王说事,齐泰、黄子澄纵知他们是摆明了来惹事,也只能哑口无言,欲辩无词。

“恐不止闹事这么简单!”方孝孺冷冷道,“湘王之死已有一段日子,当初死讯入京时,也没见勋戚闹出这么大的名堂。怎么待到燕王三子乞归,便成了满朝沸腾,非议四起?这其间缘由,岂不耐人寻味?”

“依希直之意,此乃燕王暗中操纵?”建文忽然惊觉。

“燕王推波助澜自是无疑。勋戚们甘愿为其张目也在情理之中。上次燕王进京,勋戚们便鼓噪而上,大肆攻讦陛下。臣事后想来,以当时勋戚声势之猛,若无事先预谋,仓促间恐难聚得如此之力,更难让众人如此齐心,能成此举必是蓄谋已久。此次勋戚选中燕王诸子北归之时抬出湘王一事,并万众一心,将矛头对准齐、黄两位大人,更显其早有预谋!只是臣有一事不解,就是此事由何人经手操办?”说到这里,方孝孺一顿,再沉声道,“燕王纵然威望素著,与勋戚交结颇深,然其当时远在北平,正所谓鞭长莫及,进京前便亲自出面交结勋戚,更是绝无可能。而从其刚一进京,勋戚便闻风而动推想,这撺掇勾结也不可能是其在进京以后才开始着手,必有人事先为其张罗。”

“不错!”黄子澄似也想明白什么,忙接着道,“燕王三子自留京以来一直深居简出,少有与人接触。锦衣卫对他们日夜监视,也未曾发现什么异举!如此说来,此番勋戚躁动,也绝非由燕王三子出面促成!”

“朝中有内奸!”一时间,君臣四人的脑海中不约而同地闪过这个念头。不错,没有事先的计划,勋戚们怎么可能如此齐心?其举动又怎么可能如此一致?朝中必有人暗中为燕王张罗,帮助他们!

“此内奸必也是勋戚中人,否则不足以挑动成事!”方孝孺接着分析道。

“莫非是王宁?”建文君臣脑海中同时冒出王宁的名字。这两次勋戚生事,就数王宁闹得最欢,次次都充当出头鸟的角色。仅以表现看,王宁最有可能跟燕王一条心。

不过很快,大家又同时觉得不太可能。王宁归心燕王不假,可他这人逞能斗狠倒是在行,耍阴谋使手段并非他的长项。最重要的是,内奸通常都是躲在暗处煽风点火,有哪个会傻乎乎地把自己摆到台面上引人注目呢?

可若不是王宁,那是谁就更不好说了。燕王是太祖亲子,又当了十几年的亲王,朝中勋戚与其交好者数不胜数。亲近的如魏国公徐家,三兄弟都是燕王内弟,武定侯郭英都与其交情不错,甚至连建文认为最可靠的曹国公李景隆和驸马都尉梅殷,当年和燕王也都颇有交往。即便抛开勋戚不说,就是普通大臣和燕王有过交结的也不在少数。如果仅凭与燕王有交情,便怀疑其是内奸的话,那朝堂上的右班武臣中有一大半都脱不开嫌疑。

“查!”齐泰龇着牙蹦出这么一句,“但凡为燕王张目的,一个一个往下查,直到找到那个为首者!”

“必须查!”黄子澄也恨恨地附和道,“若仅传个话透个消息倒也罢了。此人暗中挑拨离间,纠集勋戚向陛下逼宫,实是居心叵测,歹毒无比!不查个明白,朝廷难得安生!”

建文一阵苦笑。齐、黄之话倒是快意,但他明白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为燕王张目的人有多少?勋戚一大半都或多或少地参与其间,果真一查那还了得?眼下勋戚们已成了一堆干柴,如再去惹他们,顷刻间就能激起熊熊烈火。

明察不行,暗访呢?思忖再三,建文仍摇了摇头。齐泰对勋戚这个圈子内的事或许不太了解,而他却是一清二楚。像鼓动舆论这种事,虽免不了得有心设计,但其实不需要太多组织。勋戚们早有滋事之心,缺的只是一个由头而已。这种情况下,蓄谋者只需在勋戚间聚会时,于酒酣耳热之际发发牢骚,并“不经意”地将使皇帝难堪的诸般小伎俩以“听闻”“据说”为名头加以提及,顷刻间便能得到一帮酒徒们的共鸣。其后,这股子坏水便能一传十、十传百地迅速在整个勋戚圈子里流淌开来,成为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贸然暗访,不但无可能查出结果,反而会打草惊蛇,更让众勋戚感到愤怒和恐慌,进而引发更大的祸患!

“漫天撒网,必将激起祸端!盲目查访万万不可。”方孝孺也不认同齐泰和黄子澄的办法,紧接着,他拿出了自己的建议,“陛下可密令曹国公,多加留意,待有了线索,再行查证不迟!”

“慢慢查访,那得查到什么时候?”齐泰愤愤道,“现在朝中勋戚吵翻了天,若再不寻出这个吃里爬外的家伙,燕王三子又哪留得住?”

“齐大人说得有道理!”齐泰一说完,黄子澄忙对建文道,“眼下此奸鼓动勋戚,所图无非是为燕王三子而已!既如此,陛下何不反戈一击,索性大张旗鼓地搜寻内奸?只要缇骑大出,在京中造出声势,那勋戚们纵有不满,也是人人自危,奸贼本人必也会收敛起来。没了勋戚鼓噪,燕王三子如何能回北平?只要能扣住燕王三子,便叫勋戚们怨恨也是值得!”

“不错!绝不能让奸人得逞,扣住燕王三子,朝廷便立于不败之地!”齐泰当即附和。他本就是刚烈之人,黄子澄这种针锋相对的想法很符合他的性格。

方孝孺与齐、黄二卿各执一词,且各有道理,建文一下也没了主张。

“二位大人为何一定要扣燕王三子?”就在建文犹豫间,方孝孺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方先生这是何意?”齐、黄万没料到方孝孺会有此问,一时惊讶不已,“燕王三子在京,则燕王不敢谋反。这其间道理,难道方先生不知?”

“孝孺固知这些!”方孝孺目光炯炯道,“只是敢问二位,朝廷有何名目继续扣他们?”

“这……”齐泰和黄子澄一时哑了口。现在湘王自焚,他们两个负责削藩的大臣已饱受指责,若再强扣燕王三子不放,那勋戚也必会借此机会大做文章。到时候物议汹汹之下,皇上恐也招架不住,只能将他么两个罢官免职,以平物议。

齐泰和黄子澄当然不想丢乌纱帽,何况值此关键时期,二人去职就意味着削燕乃至整个削藩的失败。更有甚者,勋戚一旦得势,方孝孺的改制也是前景黯淡,连建文那本就不多的威势也会再遭重创,那结果很可能就是满盘皆输!想到这一层,齐泰和黄子澄的额头都冒出了冷汗。

见齐、黄神色,方孝孺微微一笑,转而对建文道:“陛下,依臣看,再强扣燕王三子必使朝局大乱,对削藩大业也是不利。与其如此,皇上不如索性将计就计,放燕王三子北返,使燕王放开手脚,早日举事!”

“什么!”建文惊得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若只说放燕王三子以平物议,那建文虽不情愿,但心中也明白这其实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可这促燕王谋反又从何谈起?一直以来,燕王谋反就是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让他始终投鼠忌器,不敢强行削燕。而今方孝孺却说要促燕王谋反,这话建文听来简直就是石破天惊!一旁的齐泰、黄子澄也是把嘴巴张得老大。

好半天,建文方回过神来。咽下口唾沫,干巴巴地道:“方先生所言何意?这将计就计又是什么意思?能否说得明白些?”

方孝孺又一笑,从容不迫道:“臣猜想,陛下一直不敢削燕,原因无非有二:其一,燕王一旦举事,朝廷措手不及;其二,燕王与周、齐诸王不同,其有大功于国,威望素著,平日又小心谨慎,少有过失,朝廷削之无名!”

“不错!”建文点头赞同,但紧接着又道,“这与迫燕王谋反有何关系?”

“大有关联!”方孝孺锵锵道,“原先陛下登基未久,故对燕王自然是投鼠忌器。然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眼下北平城中七卫皆握张昺、谢贵之手,宋忠、马宣、余瑱、耿璿、徐凯等将皆拥大兵,屯于北平四周。朝廷与燕王,可谓是强弱已分。故投鼠忌器一虑,已不复存在!”

“可师出无名奈何?”黄子澄紧接着问道。

“此正是臣请放燕王三子之目的所在!”方孝孺眼中寒光一闪,沉声道,“皇上抚治天下,一举一动皆为万民表率,自需端言正行,所作决议,必须与正道相符。既如此,凭着燕王的大功,只要燕王反状一日不明,朝廷便一日不能削燕。此间因由,陛下与二位大人应都明白!”

建文默默点头,方孝孺的话正说中了他心中的隐忧。别看齐泰整天闹哄哄地不断向北平派兵,但真到要建文强行下旨削燕的那一天,他还真不见得敢下这个手!天下悠悠之口,再加上史笔如铁,这两条朱元璋或许可以不在乎,但根基浅薄且又深受孔孟熏陶的建文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无视。

见建文点头,方孝孺信心大涨,继续大声言道:“其实不光陛下与二位大人,就是燕王对此也是清楚得很。如今他表面上一副乞怜之状,以博取天下公论,暗中却鼓动京中勋戚,为其在朝堂上争鸣!而朝廷却碍于大义对其无可奈何!若长此下去,天下民心必倾向燕王,就是朝堂之上,勋戚也会声势日隆,对陛下生胁迫之心!故臣请放归燕王三子,便是要使燕王尽快谋反!只要燕王反旗一举,其不轨之心便昭然若揭,大义名分便也落到朝廷这边。到时候再行削燕,便是上顺天意、下应民心,正所谓师出有名耳!”

原来如此!方孝孺说完,建文心中豁然开朗——放燕王三子北返,促燕王谋反,以正朝廷削燕之名!这果然是难得的连环好计!正可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原先他一直以为放燕王三子是绝对赔本的买卖,但现在听方孝孺一说,这其间其实也隐含着莫大的好处!

“只是北平军马尚未完全就绪,若燕王即刻造反,恐也会惹上麻烦!”齐泰突然插口道。经方孝孺一说,他也觉得放燕王三子北归可行。但若果真如此,朝廷与燕王兵戈相见就在所难免了。齐泰是兵部尚书,到时候要在用兵方面出了乱子,那他的罪过可就大了,故而不得不有所小心。

“齐大人勿忧!”方孝孺笑道,“从皇上下诏到三子陛辞,再加上北返路上花的工夫,这么算下来,三子到北平怎么着也到六月了。就算燕王即刻举事,朝廷也还有近一个月的时间。齐大人尽可借此时间准备!”

一个月时间不算太充足,但抓紧一下也够用了,再说燕王一见到三个儿子就举事的可能性也不大。想了一想,齐泰点点头,不再说话。

“先生果是好计!”建文夸了一句,忽然又道,“可若放了三子,可四叔仍不反,那又奈何?果真如此,朕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燕王不会不反!眼下四王被削,朝廷削藩之意已无所隐瞒。燕王乃枭雄之姿,岂会坐以待毙?仅以其二月进京的表现看,此人是铁了心抗拒削藩!一旦山穷水尽,他必会拼死一搏!”说到这里,方孝孺话锋一转,幽幽道,“当然,为防其继续隐忍,皇上还需用些别的法子,迫其尽快举事!”

“什么法子?”建文赶紧问道。

方孝孺却未直接回答,而是转而问建文道,“昨日西平侯沐晟送来的奏疏,陛下可有留意?”

“沐晟奏疏?”建文先是一愣,片刻后马上反应过来,“先生之言,莫不是要杀鸡儆猴?”

“不是杀鸡儆猴,是杀鸡逼猴!”方孝孺眼中精光一闪,沉着道,“逼得这只猴子心惊胆战,不得不狗急跳墙!”

“好一个杀鸡逼猴!”建文大声一赞,心中也终于做出了决定。他霍然而起,对三臣朗朗道,“就依方先生之言!先放三子北归,继而杀鸡逼猴!这次定要逼得四叔不得不孤注一掷,一举鼎定削燕大势!”

“圣上英明!”这一次,三位大臣齐齐躬身。

“内奸一事,交由曹国公暗中排查!”

“是!”

“还有一点!”建文想了一想,又嘱咐道,“逼燕王谋反一事,可暗中告与张昺和谢贵,使其有所准备。至于其余人等,切勿泄露半分!”

“臣等明白!”三人赶紧应答。

待三人告退,建文想了想,遂令摆驾坤宁宫。两日前,太子朱文奎偶感风寒,皇后已派人来说了几次,他忙于应付勋戚,一直没工夫过去。今天事情好歹告一段落,怎么着也得抽时间看看儿子了。

到达坤宁宫,马皇后出来接驾,建文一瞧,她身旁还站着一个粉衫少女——不是徐妙锦却又是谁?

“你怎么过来了?”建文一愕道,“不是命你无旨不得出府么?”

“是臣妾传她进宫的!”马皇后生怕建文责罚徐妙锦,忙解释道,“奎儿最喜欢妙锦,此番卧病在床,臣妾便斗胆让她过来看看,也让奎儿高兴高兴!”

马皇后借朱文奎病势为徐妙锦开脱,可她却丝毫不领情,瞪着建文便气鼓鼓道:“姐姐扯什么奎儿,我出府本来就是光明正大,不怕这皇帝老爷说三道四!”

“朕没下旨,你就出府,还说是光明正大?”建文奇道。

“当然是光明正大了啦!”徐妙锦嘴一撇道,“侬不是说无旨不得出府么?那便是说,有旨就可出府了!我今日是得娘娘的懿旨出府,可有违侬之令?反正侬又未说这旨仅指圣旨,那便只要是旨就行了。对不?”

建文气得干瞪眼,这丫头一肚子诡计,连这也能生拉硬套地说出个理来!

见建文无言,徐妙锦更觉得意,继续胡吹乱侃道:“不光是懿旨和圣旨,就连亲王的令旨,不也算旨么?就算侬和娘娘都不下旨,我待安王姐夫到府里时要道令旨,照样能出得门来,是不?”

“好了好了!”建文啼笑皆非。他虽然禁了徐妙锦的足,不过那都是好几个月前的事了,这么长时间过去,那点子恼怒也早就烟消云散。此刻再见到她,又听到她那“头头是道”的胡言乱语,建文不但不恼,心中反倒觉得有些亲切,呵呵一笑道,“就算你说的对行不?也罢,朕错怪了你,便跟你道个歉,从今日起,无论什么圣旨、懿旨、令旨,统统作废,你爱出府便出府,无人拦你了!”

“咿呀!”徐妙锦惊喜地大叫。其实她嘴上虽犟,但心中还是有点小小忐忑的。此刻建文不但不怪罪,还把她的禁足令给撤销了,被憋屈了许久的徐妙锦顿生囚鸟脱笼之感,当即喜笑颜开道,“这还像个皇帝样儿!”

建文哂笑不已,遂携着马皇后与徐妙锦一起进宫。

寝宫内,小文奎熟睡正酣。经过太医们的精心诊治,这位小太子已经恢复如初。

得知儿子无恙,建文心情大好。出得寝宫,三人到花厅坐下,又絮叨了会家常,建文拿起热茶欲饮,徐妙锦突然对他道:“问侬个事,侬是不是罚了乾清宫里一个叫马骐的小答应来着?”

建文一愣,半晌方想起来:前天晚上,他连夜批阅奏章,发现茶杯已干,便唤殿外的内官进来添水。当时正巧是这马骐当值。因着时近三更,马骐耐不住睡意打起了盹儿,皇帝连叫几声都没答应,这下便闯了祸。

明初内官地位十分低下,朱元璋以历代宦官祸国为戒,对阉人十分严苛。建文饱读史书,深知宦官之害,因此在此类事上也秉承太祖风格,内官稍有过错,便施以严惩。马骐当值偷睡已是过失,正巧那两天勋戚连连滋事,惹得建文心情十分恶劣,一时便发起火来,把马骐杖责二十,贬为浣衣局火者。

“谁跟你说起这的?”回忆起来后,建文又问道,“莫非你这妮子连朕宫中的事也要管?”

“还能有谁?马姐姐宫里的管事马云呗!”徐妙锦看了一眼马皇后道,“这马骐是马云的亲弟弟,他遭了难,人家当哥哥的当然要想法子求情喽!”

“他也该找皇后,怎么寻到你头上了?”建文又问。

“还不是侬架子大规矩多!”徐妙锦哼哼道,“侬在宫里立下这么多规矩,这也不准那也不行。马姐姐被侬管得服服帖帖,哪还敢干涉侬宫里的事儿?”

建文闻言一笑。为防后宫干政和内官乱政,明宫确实立下了诸多严规。即便贵为皇后,头上也有一大堆规矩压着,对皇帝所作决定少有置喙。不过这些规矩大都是朱元璋在世时立下的,他不过是萧规曹随罢了。

“皇后都不敢管,你就敢管啦?”建文笑着抿了口茶,不无揶揄道。

“我不是管,是帮人求情!”徐妙锦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道,“不就是当值打个盹么?三更天的,谁没个睡意?我平日没到二更就眼皮子打架了。何况就算那个什么马骐当罚,也不至于这么狠吧?浣衣局是什么鬼地方?整日里搓衣洗被,暗无天日呢!侬的太子犯病,人家马云在坤宁宫累死累活地照应,侬却在乾清宫罚人家弟弟,这算哪门子道理?再说了,那马云也够可怜的,心里憋着事儿,想找皇后姐姐求情又不敢,方才躲在暗处抹眼泪,幸亏被我瞧见,才给问了出来。侬也晓得,我最见不得不平事了,既然这事被我撞见,侬又正好过来,那我当然得出这个头!”

徐妙锦叽叽喳喳说了一大通,建文半天才绕过神来。搞清楚缘由后,他稍一琢磨,也觉得是这么个理:本来也没多大个事儿,何况方才叙家常时,马皇后还夸马云照顾太子尽心。既如此,如此严苛地对他弟弟还真有些说不过去。

“那你说,马骐应该如何处置?”建文笑眯眯地问道。

“让他去弹子房给奎儿做泥丸子去吧!虽不是什么体面活儿,但总比什么浣衣局强得多!”徐妙锦眼珠子溜溜一转,为马骐想到了去处!

“行!”建文一点头,笑道,“难得你徐四小姐开口求朕,朕自当照准!”

“奴才谢皇爷隆恩!”花厅外,马云正竖着耳朵探听屋内消息。见建文开恩,他激动之下,忙滚驴儿样爬了进来,对着建文便是一顿猛磕头。

“你不用谢朕!”建文大手一挥道,“要谢便谢这徐四小姐!”

“谢徐四小姐!谢徐四小姐!”马云又对徐妙锦连磕几个响头,好一阵方喜颠颠地退下。

见建文放过马骐,马皇后心里也十分高兴。其实马云一开始便是来求她,只是重罚内官是建文的一向风格且马骐又是乾清宫的人,马皇后生性胆小谨慎,故有些不敢向建文开口。今日徐妙锦进宫,两人闲谈时,她随口将此事说了,并把自己的难处一并道来,不想这丫头古道热肠,竟自个儿逮着机会向建文求情,还一举获准。更妙的是,徐妙锦绝口不提自己这茬,反说是因她多嘴才得知详情。如此,既解救了马骐,安抚了马云的心,还免了自己两下犯难。马皇后顿时对她刮目相看:这小丫头瞧似迷糊样,有时候却也心思玲珑着呢!

就在马皇后对徐妙锦暗自赞许之时,建文又开口道:“今日奎儿康复,朕心甚慰。眼下时日不早,朕便在坤宁宫用膳吧!”

“咿呀!不行!”建文话音方落,妙锦便叫道,“我都和马姐姐都说好了,今日一起在坤宁宫用膳的。”

“那一起用不就得了!”建文有些莫名其妙。

“谁要和侬一起用?”徐妙锦一翻白眼道,“侬不是定了规矩,先帝三年丧期内只进稠粥素食么?侬自去尽孝心,我可受不了这份活罪!侬莫要和我们一起!”

建文哭笑不得,其实他此刻心情不错,便想着晚上留宿坤宁宫,用膳只是这颠龙倒凤的前奏而已。徐妙锦一个云英未嫁的黄花闺女,又哪知这其中门道?想都不想便将他往外赶。

建文一瞄马皇后,只见她脸色微红,颇有几丝尴尬。他心中好笑,对马皇后道:“也罢,朕就不打扰你们了。待妙锦妹子用完晚膳出宫,朕再来坤宁宫与你说话。”

徐妙锦莫名其妙地道:“有什么话这时不能说吗?还非得瞒着我不成?”

马皇后闻言,羞得耳根子通红,头也深深埋了下去。建文哈哈大笑,起身一甩袖子便出宫去了。

用完晚膳,徐妙锦告别马皇后出宫,方行至坤宁门,马云不知从哪溜了出来,一见徐妙锦便大伏于地道:“小姐菩萨心肠,救得奴才弟弟,奴才永生不忘小姐恩德!”

“咿呀!”徐妙锦一叫道,“快起来,先前侬不是谢过了么,此刻再跪个什么劲?”

马云四处一瞅,见周围并无他人,便起身对徐妙锦小声言道:“奴才此来,不光是谢恩,也是想报答小姐!”

“报答我?”徐妙锦奇道,“我救人也就救了,哪图侬什么报答?”

徐妙锦虽这么说,但马云却是一脸诚恳道:“奴才虽是个阉人,但也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奴才知得一事,与小姐家或有大关联,想来小姐也颇关心。今日小姐义救奴才之弟,奴才无以为报,愿将它告诉您!”

徐妙锦见马云说得郑重,心中大奇,便问道:“何事?”

马云将徐妙锦引至墙角,轻声道:“奴才知小姐素重亲情,上次代王妃被囚,小姐便与陛下闹得很不开心。而此次奴才耳闻,皇爷恐将削燕。燕王妃是您大姐,恐也难免被波及。小姐若关心燕王妃,还需请她多多小心!”

闻言,徐妙锦心中大惊。自湘王自焚后,京中盛传下一个被削的恐就是燕王。徐妙锦虽不能出府,但偶尔也能从下人处听到些风声。不过上次因着代王之事,她擅击登闻鼓,已惹了天大麻烦,此时她虽担心朱棣与大姐的安危,但也不敢再肆意胡来。而且,她数次就燕王之事问三哥和四哥,他二人皆说此乃一派胡言,不足为信,她也就只得尽量往好处想了。却不料今日救个没见过面的马骐,却从马云口中得知这么个天大消息。

“侬怎晓得这些?”徐妙锦强捺心中惊慌,问道。

“这都是马骐在乾清宫当差时听到的!前些日,皇爷曾几次召齐大人、黄大人还有方学士密议,说的就是削燕之事。当时马骐就在殿外当值。我这弟弟天生是个顺风耳,便也多少听得了一些。本来这些事与我兄弟无关,奴才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外泄。只是今日小姐施以厚恩,奴才也就担着天大的干系,将它告与小姐!”

徐妙锦内心震动不已。马云久在马皇后身边当差,是个厚实之人,他不会也犯不着骗自己。既如此,那他的这番骇人之言必就属实了!

皇上要削燕!徐妙锦顿时觉得头晕目眩。她一向把亲情看得比天大,虽说自己出生时大姐便已到北平,二人从未谋面,但每逢自己生辰,她却从来不忘从北平稍上份贺礼过来。就凭这一点,她对大姐便充满了好感。

除了大姐,还有大姐夫!自打几个月前燕王进京那次后,徐妙锦每每想起这个大姐夫,总有一种特别的感觉。每想起大姐夫的英武豪迈,想起他的坚毅从容,她心中便怦怦直跳。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自己也不甚了了,但每当念及,总会久久不能释怀。有时候,徐妙锦甚至隐隐觉得,在她对燕王的那份忧心中,大姐夫的分量或比大姐还要多上几分。

“四小姐!四小姐!”就在徐妙锦茫然失措时,马云的声音又响起来,“奴才知道的就这么多了,小姐千万不要泄露给外人,更不要告诉皇爷和娘娘,否则奴才必将性命不保!”

“哦!”徐妙锦一愣,终回过神来,望着马云略显紧张的脸郑重道,“放心。我心中有数,绝不会害侬!”

“谢小姐!”见徐妙锦这般,马云放下心来,旋即匆匆告辞。待马云走远,徐妙锦又呆立半晌,方怔怔地向外走去。

回到家中,徐妙锦还在想马云的话,徐增寿便已推门进来。

“妹子,今日进宫收获如何?可有见得陛下?”徐增寿嘻嘻笑道。

见是四哥,徐妙锦眼中忽然一亮。方才她一直在想如何救燕王夫妇,却一直无计。徐增寿一向聪明过人且与自己又是最好,何不将此事与他商量一下?而且她还知道,这位四哥以前与大姐夫是莫逆之交。虽说建文削藩后,他已与大姐夫拉远了距离,但相比与大哥和三哥,他与大姐夫还是颇为亲近的。跟他说,即便最终无结果,也绝不会给马云乃至燕王多添什么麻烦。

“四哥,我跟侬说个大事,侬听了千万莫要告诉别人,可以不?”

“妹子但讲无妨,四哥肯定为你保密!”徐增寿笑眯眯道。

徐妙锦整理好思绪,将从马云处听来的话转述过来,只隐去马云与马骐二人不提。

徐增寿原以为徐妙锦不过是有些女儿家心思要说,但听着听着,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了。待她说完,徐增寿思忖半晌,方冷冷地道:“此事真伪难辨,万不可信!”

“咿呀!此事是我从炆哥哥身边内官那听的,怎会有假?”

“不对!”徐增寿断然摇头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妹子了,朝廷中关于削燕的风声是日甚一日。我徐家与燕王关系非同寻常,值此之际,皇上必对我们心存顾忌。宫中规矩甚严,内官有几个胆子会无缘无故跟你说这些?此事十有八九是皇上透过你来试探我徐家!若我等中计向北平报信,则必将大祸临头!”

“不会有假!”见四哥不信,徐妙锦心一横,索性将前因后果也说了,末了道,“马云因要报答我,才透了这层消息出来!”

徐增寿这才相信徐妙锦所言,不过饶是如此,他却仍是不吭一声。

“四哥!”徐妙锦急得要命,“都火烧眉毛了,你快想个办法啊!”

“我能想什么办法!”徐增寿终于说话了,不过语气间却充满了无奈,“皇上要削燕,我能怎么办?徐家已处在风口浪尖,我再与燕王暗中通信,一旦被外人得知,其后果岂堪设想?”

“那侬就忍心让大姐和大姐夫蒙难?”徐妙锦这下是真有些生气了。在她眼中,四哥一直是个敢于担当之人,何况他与燕王又私交甚笃。依她看来,仅凭这两条,四哥无论如何也会帮燕王一下,却不曾料他如此熊包,一旦涉及自家,便就变得畏畏缩缩。

“侬怕我不怕,我自个儿去和高炽他们说!”见徐增寿仍埋头不语,徐妙锦又气又恼,当即冒出这么一句。

“妹子你疯啦?”徐增寿惊奇地望着她,“你知道他们府邸周围有多少锦衣卫么?你今日过去,明日陛下就会认为我徐家暗通燕王!”

“那又如何?到时候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信他炆哥哥会杀了我!”徐妙锦大感失望,当即恨恨道。

徐增寿望着徐妙锦,目中流露先是吃惊,继而慌张,最终却成了无奈。良久,他一声长叹道:“罢罢罢,你要传便传吧!是福是祸,都是我徐家气数!”

徐妙锦听得,哼的一声便要出门,不料徐增寿又叫道:“且慢!”

“侬又要拦我?”徐妙锦回头愠道。

“我拦得住你么?”徐增寿苦笑一声道,“不过三位外甥如今身陷囹圄,你去传信也无用,没准儿还会害了他们!”

“那怎么办?”

徐增寿舔舔嘴唇道:“眼下高炽他们已上疏乞归,朝中勋戚也多有上奏陈情。若无意外,这几日皇上便会令他们陛辞。按规矩,北返之前,他们三个应来我们家中道别。到时候妹子抓住机会,将消息暗中透露给他们,如此神不知鬼不觉,不比你直接过去强了许多?”

徐妙锦稍一思索,觉得这确实是个好办法,遂又一哼道:“就知道侬有办法,早说不就完了?何必扭扭捏捏!倒叫人瞧不起!”

徐增寿望着徐妙锦,良久方摇摇头,转身出门去了。

两人定计后的第三日上午,朱高炽兄弟于奉天殿陛辞。下午,三人又来到中山王府,向三位舅舅道别。在徐家的践行宴上,徐辉祖苦口婆心地劝三人要谨守臣道,回北平后务必与朱棣一起专心侍奉朝廷。

吃完午饭,徐家兄弟与朱高炽、朱高煦在花厅叙话,徐妙锦便拉着年纪稍小的朱高燧去西花园嬉耍,徐辉祖与徐膺绪不疑有他,便任凭二人去了。在西花园中,徐妙锦将建文即将削藩的消息透露给了朱高燧。朱高燧闻言大惊,当即牢记于心。戊时,燕王三子告辞,徐家三兄弟送至大门前,朱高炽三人作揖毕,便登车出城去了。 u7TJ+cxX3ShEEQloZfhmY0HAuePdc8rxUfcFy6+6ezjQoSlRp1puYNKC6r+SruE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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