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敢命令我向他效忠吗?你去告诉他,他所篡夺的王冠原是我的,他应该向他所站立的土地下跪。我要的岂止是一个小小的公国,我要的是我那整个的版图。若是他胆敢拒绝交出,我就要拔掉他那身借来的羽毛,把他光着身子赶到荒野里去。
——莎士比亚《爱德华三世》
阁下,您难道没有看到,
围绕着法兰西的丝线已经断裂了吗?
——乔弗里·斯科罗普爵士
公元1328年2月1日,“美男子”腓力的第三个儿子和卡佩王朝最后一任君主——法国国王查理四世已经奄奄一息。他没有留下子嗣,但他的王后已经有孕在身。临终前,查理留下遗言:“如果王后诞下男婴,他将继承王位;但若是女婴,王位将属于瓦卢瓦的腓力。”
腓力是瓦卢瓦、安茹和曼恩伯爵,时年35岁,是个身材高挑、相貌英俊的贵族,因在战场和骑士比武中的英勇表现闻名于世。腓力是法国国王“圣路易”的曾孙,查理四世的堂兄 。其父瓦卢瓦的查理不仅拥有皇室血统,还因其第二任妻子而成为名义上的拉丁帝国皇帝。腓力的生母来自统治着那不勒斯的卡佩王室。因此,腓力继承了丰厚的财富和庞大的领地。他冷酷而精于算计,与民间传说中的那些外表华美却无能的“游侠骑士”颇有不同。
在1328年4月1日愚人节那一天,查理四世的王后诞下一名女婴。腓力立即召集了一批精心挑选的贵族前往巴黎开会,会议很快宣布腓力为法国国王腓力六世。他们当时并不知道,这一决定将为法国带来多少破坏和厄运。
两年后,在海峡的另一边,一个更具戏剧性的事件发生了。1330年10月,一次大会议(Great Council)在英国诺丁汉召开。诺丁汉城堡是王太后伊莎贝拉及其情夫——英国的真正统治者马奇伯爵罗杰·莫蒂默的住所。在一个漆黑的夜晚,时年18岁的英王爱德华三世与一群年轻贵族从密道潜入城堡,砍倒侍卫之后,闯入怀有身孕的伊莎贝拉王太后的卧室,抓住了莫蒂默。尽管努力避免被母亲看到,爱德华仍亲自用战斧劈开了卧室门。伊莎贝拉向他哀求:“亲爱的儿子,亲爱的儿子,可怜可怜莫蒂默吧!”爱德华还是在伦敦泰伯恩刑场将罗杰当众绞死并分尸,最终取得了对王国的控制权。
爱德华有理由憎恨莫蒂默和母亲伊莎贝拉。这位“法国母狼”似乎一直憎恶丈夫爱德华二世——班诺克本之战的败将、极其无能的统治者和有名的同性恋。1326年,伊莎贝拉和莫蒂默迫使爱德华二世退位,扶植其子为傀儡君主,一年后又残忍地杀害了被废黜的爱德华,用一根烧红的铁棍捅进了他的肛门。莫蒂默恐怕是英国历史上最卑劣的统治者,他施行恐怖统治,不仅杀害了爱德华二世,还引诱其弟肯特伯爵叛乱,以合法的名义杀害了他。其最卑劣的行径莫过于让伊莎贝拉王太后怀上了孩子。然而,爱德华三世饶恕了伊莎贝拉,允许她退居诺福克的赖辛城堡,过上舒适的晚年生活。他每年都要去那里探望王太后一次。
伊莎贝拉是法国国王腓力六世的堂妹,是英国王室与法国王室之间的纽带。她同时还是已故的查理四世的亲妹妹,许多人都认为她或她儿子应当继承法国王位,而不是瓦卢瓦伯爵。那个时代没有“国籍”这一说:直到14世纪末,盎格鲁-诺曼法语仍是英国统治阶级的口头和书面用语,是爱德华三世及其儿子们甚至曾孙们的第一语言,爱德华本人在儿时还需专门学习英语。爱德华还是吉耶纳公爵和蓬蒂厄伯爵,位居法国十二贵族 之列,是一位显赫人物。
在腓力于查理四世死后召开的巴黎会议上,两名英国使臣提出了伊莎贝拉王太后对法国王位的主张。法国历史上只有一名女性被剥夺了王位继承权——在不久前的1316年,约翰一世出生并继承王位,10日后就死去,贵族会议决定将其姐从继承顺位名单上划掉。当时,贵族们无法提出任何法律依据支撑这一决定,但女孩的监护人替她放弃了继承权,为解决问题提供了便利。英国使臣伍斯特主教亚当·沃勒顿提出了合理的论据:1316年的先例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判例,从没有任何一位女性被“合法地”排除在法国王位继承权之外,虽然法国历史上从没有过女性统治者;另外,不可否认的是,所有封地都可以为女性所继承,就连最强大的公爵领地也不例外。(古代法兰克人的萨利克法典禁止女性或女性一系后裔拥有继承权,但这一法条直到后来才被人从历史的迷雾中发掘出来。)但巴黎会议坚决把伊莎贝拉王太后排除在外。根据弗鲁瓦萨尔的记载,他们认为“法国的疆土十分高贵,不能落入一名女性之手”。早在1326年,伊莎贝拉和莫蒂默拜访法国宫廷时,贵族们就认识了她和她那可怕的情夫(沃勒顿主教与莫蒂默的关系十分密切),他们可不想被这样的人统治。
当年轻的英格兰国王爱德华三世获得统治权时,他只不过是一小撮不满于现状的贵族的领袖,并没有力量去撼动腓力六世的地位。实际上,此时的爱德华三世只不过希望留住阿基坦公爵领(或者留下吉耶纳),该地自1259年以来就由英国王室作为法国国王的封臣领有。这是安茹帝国的亨利二世在欧洲大陆上最后一块土地,由一条狭长的海岸地带组成,从拉罗歇尔南部延伸至巴约讷和比利牛斯山,包括当时吉耶纳的西部地区、圣通日和加斯科尼,为一连串精心选址、重兵把守的前线殖民城镇所拱卫。
吉耶纳并非殖民地。虽然高级行政职位由英国人担任——包括吉耶纳总管、波尔多市长和治安官、圣通日总管,还有一批副总管和堡垒司令,总共约200人——但是大部分官员都是在当地招募的。波尔多大主教从来都不是英国人,并且当地虽有很多英国商人,却几乎没有英国地主。所有重要的封建领主都是吉耶纳人,其中一些人还拥有英国的地产。
阿基坦公爵领是爱德华一个非常重要的收入来源。王室在整条加隆河上都设有过桥税征收点,收取了丰厚的税金,因为吉耶纳盛产葡萄酒,就像英格兰盛产羊毛一样。有时候(例如1306至1307年),吉耶纳的税收比全英格兰的还要多。公爵领首府波尔多市拥有3万人口,其繁荣得益于同英国的商业联系:大量葡萄酒流入英格兰,价格低廉,除了最穷的人之外,所有人都消费得起——14世纪英国人均饮酒量是现在的好几倍。除波尔多外,以造船业闻名的巴约讷和其他许多城镇,还有无数拥有葡萄园的封建领主都能从葡萄酒贸易中获益,因为当时的红葡萄酒成分混杂,经常混有加亚克和卡奥尔等地出产的葡萄酒。事实上,本地市场也无法消化这么多产品。从另一方面讲,吉耶纳也依赖从英国进口的粮食——1334年的贸易量为5万夸脱,还进口英国的羊毛、皮革、松脂和盐。公爵领地的人民并不讲法语,而通用加斯科语,这是一种普罗旺斯语。实际上,这就是一个独立的国家,其居民与法国王室或法国北部地区几乎没有任何联系。许多吉耶纳人都去英格兰谋生,在同苏格兰的战争中为英国国王效力,或在伦敦经商。吉耶纳人亨利·勒瓦里兼任波尔多和伦敦市长。若对吉耶纳法庭的判决不服,当地人还可以去英格兰上诉。金雀花王朝的统治者们认为,相较威尔士或爱尔兰,吉耶纳更是领土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弗鲁瓦萨尔在谈到吉耶纳人时,也总是称他们为“英国人”。
1329年,爱德华来到亚眠,向“正直而令人尊敬的堂兄”腓力宣誓效忠,在亚眠大教堂内受封为“法国国王的封臣、吉耶纳公爵”。他也在索姆河口以“蓬蒂厄伯爵”的身份行效忠礼;其领地的首府是阿布维尔,还有一个城镇叫克雷西,我们之后还会再谈到它。莫蒂默死后,在1331年3月起草的一份文件中,爱德华同意向瓦卢瓦王室“效忠”。如果他不这么干,就有可能丢掉吉耶纳和蓬蒂厄。自1259年以来,双方围绕公爵领的疆域、英国的“公爵-国王”同法国封君之间的关系等问题不断产生争端:金雀花王朝的君主拥有吉耶纳的最高权力,还是必须作为封臣服从法国国王的号令?双方时不时还会爆发战争。1325年,在圣萨尔多战争中,吉耶纳的英国总督肯特伯爵就被迫在拉雷奥尔镇向法国国王查理四世投降,这场战争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爱德华二世拒绝向法国国王效忠而引发的。当时,查理四世满足于保有阿让奈(加隆河与多尔多涅河间的地区),但爱德华三世一定意识到,占领吉耶纳是统一法国的必经之路。1331年下半年,爱德华装扮成一名羊毛商人,再次跨过海峡,同腓力在蓬圣马克桑斯秘密谈判,试图构建一个持久和平的局面。
当时,法国似乎比英国更为强大。13世纪著名编年史家马修·帕里斯写道,“法兰西国王是所有尘世国王之王”,法兰西国王也无疑是西欧的第一统治者,其光辉盖过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并或多或少控制着从1309年起就住在阿维农的教宗——国王既是教宗的保护人,也是狱卒。一个多世纪以来,法国并没有像英国那样出现不听话的诸侯,国王将各路贵族渐次制服。如果说佛兰德斯和布列塔尼——当然也包括吉耶纳——仍保留着半自治的地位,腓力六世直接控制的土地就占其治下领土的四分之三以上。
从10世纪起,新农业技术使西北欧的农民有能力开发他们肥沃的土地,用耕犁将大片森林变为良田。直至14世纪早期,耕地面积每年都在增加;相应地,人口出生率也在不断增长。这个现象在法国表现得最为明显:1330年前后,法国拥有2100万人口,相当于英格兰人口的5倍。法国商人和手工业者的数量成倍增加,在阿尔卑斯山这一侧建造出最美的城市和大教堂。富有哥特风格的巴黎成为欧洲北部的中心,约有15万居民。弗鲁瓦萨尔曾游历四方,他在书中评论道:“人们一定会惊叹于法兰西的高贵与繁荣,无论在王国的中心地带还是边境,都有那么多的城镇和堡垒。”
与之相比,中世纪的英格兰是一片人烟稀少的土地,和现代挪威有些类似,森林和沼泽的面积比耕地更大。英国只是一个贫穷的小国,唯一的财富就是羊毛。伦敦只有3万居民。不像法国国王,英国国王的日子并不好过。爱德华三世不是他祖父那样的绝对君主——这样的统治地位在他父亲爱德华二世时期就不复存在了。爱德华三世必须始终小心照顾“议会中领主们”的意愿,他们包括约100名男爵、主教和修道院长。弗鲁瓦萨尔写道:“那个国家的所有君主都必须满足其臣民的愿望,向他们的意志低头。如果他不这样做,而给国家带来不幸,他就会被赶下台。”
法国的骑士阶层是腓力的最大财富,他们拥有“优良的骑士风度、强壮的肢体和坚毅的内心,殷实而富有”。一个全副武装的重装骑士(man-at-arms) ,加上他那巨大的战马(极其昂贵,通常价值200英镑,经训练能够撕咬、踢打和踩踏),就构成了一个重骑兵单位,相当于中世纪的坦克:一支这样的部队在相对狭窄的战线上发起冲锋时,具有压倒性的打击能力。骑士精神有点像日本武士的“武士道”精神(跟《亚瑟王之死》中的想象是两码事!),推崇骑士精神能够极大地提升士气,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在基督教世界,在近300年时间里,这种重装骑兵几乎赢得了所有重要战役的胜利:他们从异教徒手中短暂地夺取了巴勒斯坦地区,从摩尔人手中再次征服了西班牙。在近100年内,法国拥有一支数量庞大的骑士部队,对他们来说,战争就是一种生活方式——无论是骑士比武、为国王效力,还是做雇佣军。有一次,法国骑士部队彻底摧毁了一支英国军队。1328年,腓力六世率军在卡塞尔歼灭了一支佛兰德斯枪兵部队。因此,腓力作为一名军事指挥官,掌握着西欧规模最庞大、装备最精良、最有战斗激情、战功最为显赫的骑士部队,可与巅峰时期的古德里安和巴顿将军齐名。在腓力统治初期,他似乎是不可战胜的。
与之相比,英格兰的战争记录可不怎么好。上面已经提到肯特伯爵在加斯科尼的惨败。更糟糕的是,英格兰曾多次被苏格兰打败。从1314年班诺克本战役之后,到1323年两国签订停战协议之间,苏格兰人常常越境南下扫荡,最远到达约克郡,造成大范围破坏。1327年,年轻的爱德华在一场战役中不幸败给苏格兰人之后,还流下了羞惭的泪水,经他谈判签署的和平协定被称为“北安普敦耻辱和平”。尽管只是一个贫穷野蛮的小国,苏格兰在当时似乎是对抗英国时一个有用的盟友。
但是,苏格兰人虽然骁勇善战,却更经常被英国人打败。1333年7月,在贝里克郡附近的哈里登山,爱德华率军摧毁了苏格兰军队。他不仅第一次品尝胜利的滋味,还发现了骑士下马作战并配合弓箭手这一战斗队形所能发挥的威力——虽然这次战役中的苏格兰人不过是一些枪兵和轻骑兵,还不能和法国强大的重装骑士相比。爱德华还有计划地烧毁了苏格兰低地地区,使之变成一片荒土——不久之后他的军队将在法国使用这一邪恶的策略。参与这场战斗的编年史家让·勒贝尔记录了英军胜利的喜悦,他们终于报了班诺克本战役的一箭之仇。让·勒贝尔写道,爱德华回国时受到了英国人喜气洋洋的欢迎,“全国上下都敬仰他那高贵的言行和伟大的心灵,一群美丽的贵妇和少女围绕在他身边,所有人都说他就是亚瑟王再世”。
但爱德华还没打算与腓力为敌。直到1336年,他都忙着御驾亲征苏格兰。多年来,他真心希望同腓力就吉耶纳的问题达成一个持久的解决方案。爱德华的主要目的是获取阿让奈边界地区,巩固吉耶纳空虚的边防。腓力这边也不得安宁。1332年,英法两位国王决定一同参加十字军,这一计划获得教宗热情的鼓励,一支舰队在马赛口岸缓慢集结。但英法两国爆发战争是不可避免的。两国中央集权和政治制度化不断增强,旧式封建关系不再适用于法国和吉耶纳。肯尼斯·富勒博士是现代百年战争研究的权威,他曾写道:“13世纪和14世纪早期的法国国王或许还不是特别清楚这一行为的后果,但他们开始逐渐将公爵们的领主权削减为单纯的土地领主权,将自己的宗主权转变为主权,这个过程虽然缓慢但势不可挡……这对英国国王来说是绝对难以接受的。”
1334年5月,年仅10岁的苏格兰国王大卫二世应腓力六世邀请到法兰西避难。腓力宣称,未来他与英国国王的任何谈判都必将考虑苏格兰国王的利益。爱德华感到腹背受敌,十分愤怒,将法国国王认作自己的劲敌。在一段时期内,教宗本笃十二世尚能让越来越愤怒的腓力保持平静。1335年11月,在教宗使者的斡旋下,英格兰和苏格兰达成了一项停战协定。但到1336年3月,教宗不得不宣布,由于爱德华和腓力之间无法实现真正的和平,十字军东征只能延期。几个星期后,原计划东征的十字军舰队离开马赛,启程前往诺曼底的港口。这支舰队没有丝毫作为。当时,法国的私掠船已经开始在英吉利海峡和比斯开湾一带劫掠,他们的有桨大帆船比英国商人的帆船更快。当年7月,鲁昂大主教在一次布道中宣布,腓力将派遣一支6000人的军队前往苏格兰。9月,英国大会议在诺丁汉召开会议,谴责法国国王背信弃义,并在一群商人的支持下开始征收一项“什一税”和“十五分之一”税,为爱德华国王筹集抗击法国的资金。1337年,威斯敏斯特议会将这些新税的征税时间又延长了3年。不过,此时百年战争还没有真正爆发。
是什么因素最终促使爱德华走上了战场?一些现代史学家认为,爱德华的策略非常精妙,可以称之为“维持现状行动”,爱德华只希望通过军事打击将法国人的注意力从吉耶纳移开。但这种“保持现状”的解释未免太微妙了,从个人动机的角度来解释似乎更有理有据。爱德华很可能真的认为自己的正当继承权受到侵犯,也极有可能怀着征服法国的野心。至少,爱德华有决心占领吉耶纳,不让瓦卢瓦家族染指此地。
爱德华三世是英国最令人生畏的国王之一,介于爱德华一世和亨利八世之间。没人知道他的个性是从哪来的——也许是复杂的父子关系所致,或许他本身就是个自大狂——30多年来他一如既往地展现出恶魔般的活力。除掉莫蒂默之后,爱德华迅速在其他贵族中树立起自己的权威,在二十五六岁时达到了权力的顶峰。他个子非常高,帅得惊人,留着尖尖的黄色胡须,髭须长长地垂下来。据当时的人说,他的脸“就像上帝的脸”。他高贵端庄,富有魅力,英语说得跟法语一样好,声音轻柔舒缓。(他会使用拉丁语读写,似乎还能听懂德语和佛兰德斯语。)他对时下流行的“骑士精神”极其狂热,有时候令手下迷惑不解。不过,他的形象却因骑士精神而更加生动鲜明——他极其优雅高贵,对待朋友非常热情,对待敌人则铁石心肠、冷酷无情。同时,他又容易自我放纵,沉溺于女色,这最终毁坏了他的健康。可想而知,爱德华三世一定抱有拿破仑式的自信,清晰而坚定地要做一名英雄国王。与此同时,他又非常现实主义,其座右铭是“事如其然”。
爱德华的宫廷充满了华丽的宴会和热闹的马上长枪比武,这就是他的参谋总部。他的朋友们生来就是专业武士阶级,能够领会他的意图,并在苏格兰战场上得到了很好的锻炼。尽管旧的封建结构在逐渐瓦解,英格兰仍是一个军事等级制社会,大领主们生来就是将军。这里有一个很值得注意的事件:1338年,爱德华为准备一场战役册封了6个新伯爵。但他的将领们并非都是伯爵:约翰·钱多斯爵士是德比郡一个贫穷的骑士;托马斯·达格沃斯爵士是“一个勇敢又专业的士兵”,他并非来自任何一个贵族家庭,只是一个诺福克的小乡绅;“比利时人”(我们现在常常这么称呼他)沃尔特·曼尼爵士(本名高蒂尔·德·马斯尼)随同爱德华的王后菲丽帕从埃诺来到英国,一直担任她的雕刻匠,也是一名出身相对寒微的将领。
爱德华的宫廷里还有一位外国人,更加引人注目——来自法国阿图瓦的罗贝尔。他名声不佳,拥有法国王室血统,是腓力六世的姻亲、“最重要和特别的朋友”。据让·勒贝尔记载,他为腓力夺取王位出了不少力。1330年,罗贝尔试图通过假造文书占有阿图瓦,那本是他姨母所继承的封地,但他的骗局最终被揭穿了。两年后,罗贝尔的姨母死了,据推测是被毒死的,罗贝尔因涉嫌杀害姨母被判处死刑。据弗鲁瓦萨尔记载,他“被逐出了法国国境”。还有传言说(很可能是真的),他曾经施行过巫术。1336年,罗贝尔来到英格兰。尽管法王腓力曾威胁说,他会与任何收留罗贝尔的人为敌,他仍受到爱德华的热烈欢迎,并受封为里士满伯爵,拥有3座城堡和丰厚的年金。罗贝尔流亡英国后,进一步煽动爱德华对腓力的敌意,使之达到白热化阶段。“他总是待在爱德华国王身边,不断建议他向腓力挑战,因为腓力错误地剥夺了他的继承权。”正是罗贝尔在1338年一手导演了温莎宴会上的“苍鹭之誓”——整个英国宫廷宣誓协助爱德华国王夺回其3位舅舅曾佩戴过的王冠。罗贝尔也为爱德华联络到法国北部一些心怀叛意的贵族。许多年后,弗鲁瓦萨尔还听人说,爱德华国王对“罗贝尔爵士”是多么地信任。
爱德华的王后也为英国联络低地国家发挥了相当大的作用。埃诺的菲丽帕在12岁时就同14岁的爱德华相爱了,两人在1328年结婚。两年后,菲丽帕就给爱德华生了第一个儿子,也就是未来的“黑太子”,之后她又为爱德华生育了许多子女。菲丽帕是一个美丽迷人的比利时女子,身材高挑,鼻子略微向上翻,眼睛和头发是深棕色的。尽管爱德华到处留情,她却始终对他忠贞不渝。她敏锐又理智,唯一的缺点就是有些浮夸,喜欢过度打扮自己。菲丽帕的父亲是埃诺、荷兰和西兰伯爵“好人”威廉。她为爱德华牵上了不少非常有用的关系。
英国人眼中的佛兰德斯就像法国人眼中的苏格兰——都是战争中有用的盟友。1336年底,爱德华给低地国家的神圣罗马帝国贵族们写信,抱怨法国国王用“阴谋诡计”针对他,试图夺取吉耶纳。但许多贵族仍忠实地保持着同腓力的友谊。1337年春,爱德华派出一队精心挑选的使臣前往埃诺,包括由索尔兹伯里伯爵、亨廷顿伯爵和林肯主教率领的60名骑士。他们不久后就发现,用钱可以收买对抗法国的盟友,其中包括格德斯伯爵、于利希伯爵和林堡伯爵。他们付给布拉邦公爵6万英镑,这是整个英格兰和吉耶纳年收入的总和。他们还同意把英格兰羊毛官方交易和储藏地设置在安特卫普。
英国人很擅长搞贸易禁运。佛兰德斯是欧洲的布料生产基地,依赖从英格兰进口的羊毛。佛兰德斯伯爵路易·德·内维尔是个不太受欢迎的家伙,他顽固地保持着对腓力的忠诚,下令逮捕领地内的英国商人。1336年8月,爱德华下令禁止向佛兰德斯出口羊毛,而英国几乎垄断了羊毛生产。临近的布料生产中心,如布拉邦等城镇,也只有在保证不把羊毛卖到佛兰德斯的前提下才能获得英国羊毛。没过多久,佛兰德斯的羊毛织工就吃不上饭了,开始在整个佛兰德斯境内和法国北部沿街乞讨。在灭顶之灾面前,城市贵族和毛纺工人开始联合起来。1338年1月,根特城居民选举酿酒业富商雅各布·范·阿特维尔德为首领,之后雅各布迅速控制了布鲁日和伊普尔。据弗鲁瓦萨尔记载,雅各布雇佣军队驻扎在佛兰德斯的每个城镇和堡垒,既充当眼线,又是职业刀斧手——“他处死了每一个反对他的人”。1339年,路易伯爵被迫携家眷逃离佛兰德斯,此后这一区域就被3个主要市镇统治,类似一个共和国。当年12月,爱德华同意向佛兰德斯出口羊毛,将羊毛交易和储藏地移到布鲁日,条件就是同雅各布·范·阿特维尔德及其枪兵团结成军事同盟。就连弗鲁瓦萨尔也承认,这支军队“兵强马壮”。
羊毛是“英格兰土地上的珍宝和主权商品”,是这个王国最宝贵的财富。为筹备苏格兰战争,英国已经在境内征收了重税,爱德华决定再从羊毛贸易中榨取一笔财富。1336年在诺丁汉,爱德华从产出的每一袋羊毛中获取了一笔借款,期望每年从中得到7万英镑的收入。他还同一群英国富商达成了一项有点不太可靠的交易,后者将为爱德华收购、出口和售卖羊毛,并获得出口羊毛的垄断权。为了获取羊毛,他还粗暴地征用了多德雷赫特的羊毛库存,用出口税(maletote)减免券补偿那些被迫交出存货的商人。(一个“羊毛袋”[woolsack]——大小与形状与如今议会上院议长的座席相仿——在当时价值10英镑。 )爱德华原本指望用这个办法赚20万英镑,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个方案不仅代价高昂,而且收获甚微。
为了筹款,爱德华三世还想了一些更不可靠的办法。他向伦巴第银行家大举借贷,巴尔迪、弗雷斯科巴尔迪和佩鲁齐家族都是他的债主。他还向尼德兰商人、英国羊毛商借款,用英国羊毛或吉耶纳酒税做抵押。几乎所有借钱给他的人都破产了。对爱德华三世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为战争筹集足够的资金。他是真心希望能找到一个快速赚钱的办法。公正地说,至少他在征税前征求了臣民的意见,爱德华一世的遭遇和爱德华二世的堕落已经充分显示了这么做的必要性。爱德华一次又一次向御前会议和议会解释自己的需求,而且他的需求通常得到了议会的认可。1343年,他的一个大臣提醒议会说,这场战争是在“主教、贵族和平民的一致同意下进行的”。爱德华甚至在地方这一层级阐释了自己的意图。1337年秋,爱德华发出一项王室声明,下令在英格兰每一个郡的法庭上予以宣读,告诉人们“恶毒的法国国王不会接受和平,也不会接受任何一个停战条约”。不过,这些解释并不能让人们甘愿缴纳更多税金。
在军事动员方面,爱德华也面临许多困难。当时,旧式的封建军事体系已逐渐消失,爱德华只能用“订立契约”的方式雇用军事首领。军事首领们依照契约招募一定数量的军队,契约对军种、服役时间和报酬都有规定。然而,爱德华的步兵团——无论是威尔士刀手,还是英格兰长弓手——都是通过传统的“行伍委任状”招募的。招募官通常是当地有一定军事经验的乡绅;治安官和行政官会召集当地16至60岁男性,招募官会在其中选择那些理论上最适合当兵的人。在具体实践过程中,还有一个不确定因素:据估算,爱德华三世军中约12%的人都是法外之徒,很多人犯有谋杀罪,希望通过入伍当兵获得“赦免状”减免刑罚。爱德华还须为这些人置办武器装备,付给他们兵役钱。
理论上,腓力六世应该没有财政方面的烦扰。但尽管法国很富有,统治者要想染指它的财富却极其困难。与英格兰不同,法国没有单一的税收体系,也没有可供咨询的议会。13世纪发起的针对公爵和伯爵们的中央集权化运动,并未深刻触动地方议会和财政体系。1337年,腓力发现自己无法支付官员的薪资,因为一些地方议会拒绝支付他所要求的数额,部分地方议会甚至一分钱也不打算出!腓力指示官员们同地方讨价还价,恢复了地方贵族某些古老的特权,还赋予他们一些新的特权,许诺未来减免税收,还在讨价还价的时候保持“态度和蔼、愉快和温柔”。他允许各地方议会升格为贵族、教士和平民的“三级会议”,并助长了这样一种观念,即开征新税必须得到三级会议的同意。最终,腓力成功地从炉灶税、出口税和其他一些资助中获取了充足的资金,在其统治后期还开征了盐税( gabelle )。他还数次使货币贬值,召回之前发行的“粗图努瓦”银币( gros tournois ),重铸为质量更差的货币。他还把空缺的教会圣职攥在手里,将原应发给任职者的圣俸据为己有,从教会刮走了一大笔油水。除此之外,腓力还向教宗借了100万金弗洛林。
腓力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支付军队的佣金。12世纪后,国王以封土换取臣属军事服务的封建体系在法国已逐步瓦解,多年来,许多贵族都拒绝上战场。上战场的人也希望得到报酬,正如英国军队日渐以契约的形式来招募士兵一样。不过,腓力想办法弄到了钱,足够支撑一支强大的军队。1340年,腓力在吉耶纳边境部署了2万名重装骑士,在佛兰德斯边境部署了4万多名重装骑士。百年战争初期上演的最真实的戏剧莫过于英法两国君主努力在自己庞大却摇摇欲坠的国土上搜刮财富,为战争做准备。
慢慢地,法兰西和英格兰终于要兵戎相见了。1337年5月24日,法国国王腓力宣布,“因英王爱德华不断反抗和背叛法国王室”,剥夺其对吉耶纳的权利。腓力尤其谴责了爱德华对“巫师”阿图瓦的罗贝尔的庇护行为。这段声明通常被看作英法百年战争的起点。当年10月,爱德华正式向“自称为法国国王的瓦卢瓦的腓力”下战书,宣示自己对法国王位的继承权。
腓力六世立即向吉耶纳发起了持续3年的猛攻。1339年,腓力的军队攻下了位于吉伦特河口北岸的布莱,对波尔多地区通往英吉利海峡的入海口造成威胁,1340年又攻占了多尔多涅河口的布尔。在加隆河沿岸,法国军队再次占领了拉雷奥尔,围攻公爵领首府附近的圣马凯。除扰乱主要交通线之外,法国军队将“两海之间”产区(Entre-deux-mers)和圣埃美隆产区大片富饶的葡萄园夷为平地,决心占领波尔多全境。1340年,腓力将注意力转向别处,吉耶纳才幸免于难。
与此同时,爱德华及其盟友形成了对法国的包围圈。1337年8月,通过大规模贿赂,他与王后菲丽帕的姻亲、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路易四世(他当时已被教会施以绝罚)结为盟友。爱德华同菲丽帕在安特卫普设立总指挥部后,立即赶往科布伦茨同路易会面。路易许诺在“7年内”帮助爱德华对抗腓力,并任命爱德华为神圣罗马帝国的代理总司令,掌管帝国除德意志以外的所有土地。从理论上说,爱德华现在能够以领主的身份召集所有低地国家的贵族,甚至包括勃艮第伯爵和萨伏伊伯爵,但这官职实际上只不过是虚名一个。此后,爱德华和菲丽帕回到安特卫普,在1338至1339年之间的那个冬天定居于此,“将宫殿修缮得高贵威严,并在安特卫普大量铸造金银钱币”。
当爱德华在享受外交胜利之时,他的国土正遭受武装私掠船的侵袭。1338年3月,尼古拉斯·比裕什率船队烧毁了整个朴茨茅斯,只留下教区圣堂和医院。几个月后,休·吉耶雷带着5艘满载的船驶离瓦尔赫伦,其中包括爱德华为自己建造的“满载金钱和羊毛”的“克里斯托弗”号。1338年10月,南安普敦陷入一片火海,之后,根西岛被占领。第二年,法国人劫掠了从康尔沃到肯特的整个英国南部,袭击多佛港和福克斯通港,使整个怀特岛陷入战争的血与火之中,他们甚至出现在泰晤士河口一带。法国战舰日益成为佛兰德斯羊毛运输船的一个严重威胁,也对每个夏天来往于南安普敦和波尔多的运酒船造成巨大影响。任何前往法国的英国船只都有可能遭到拦截。
事实上,英格兰正面临一场全面的外敌入侵。早在1333年,一些消息灵通的英国人就开始担忧腓力的十字军舰队会入侵英国。而1338至1340年间法国舰队的劫掠活动,又使可怕的谣言在沿海一带居民中传播开来。据传言说,被绑架的肯特渔民惨遭凌虐,在加莱游街示众——这些传言并非没有根据。英国南方的每一个郡都自发组织了海岸自卫队。1339年3月23日,腓力六世下令征服英格兰。比裕什曾提出要尽量多地摧毁英国商船(包括渔船),但这一建议没有得到采纳——建立一支“海上大军团”更为重要。在一年多的时间内,有200多艘战船集结在西兰海岸茨文河口的斯鲁伊斯港。(当时斯鲁伊斯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海港,现在茨文河早已被泥沙淤塞。)
1339年春天,英国人狠狠地回击了法国人的劫掠,袭击了勒特雷波尔港。当年秋天,英国舰队驶入布洛涅港,烧毁了锚泊在这里的30艘法国战船,绞死舰队司令,并将城镇付之一炬。但法国舰队的规模仍在不断扩大。法兰西元帅米勒·德·努瓦耶计划率6万士兵驶过英吉利海峡。
爱德华疯了一般地四处搜集钱财,试图在陆地上对抗腓力。1337年,他组织了1.5万人马,由北安普敦伯爵威廉·德·博亨带队侵扰佛兰德斯伯爵领地,这次远征的花销非常大。1339年,爱德华典当了他为自己加冕为法国国王而制作的王冠,在此之前,他已经当掉了英国王冠。9月,他终于能够从低地国家御驾亲征法国,一支小规模的英国军队在安特卫普同他会合,再加上一些明显不太靠得住的德意志和荷兰雇佣兵,还有布拉邦公爵。爱德华率军缓慢行进至皮卡第,故意捣毁蒂耶拉什全境,包围了康布雷。腓力从圣康坦率领一支由骑兵和步兵组成的3.5万人的军队迎战爱德华。
爱德华担心遭到腓力的袭击,在弗拉芒戈里附近将军队分为三列:英国军队在最前,德意志诸侯及其军队位列其后,布拉邦公爵率布拉邦军和佛兰德斯军在最后。(英军队列的中间是重装步兵,两翼为弓箭手——爱德华在6年后的克雷西战役中还会用到这一战术。)腓力要求两军派出骑士代表,以决斗定胜负。这极大地激发了英国贵族们的骑士精神,而腓力后来却很没风度地取消了这一决定。更糟的是,尽管腓力的兵力是爱德华军队的两倍还多,他却始终拒绝开战。两军对峙了不到一个月时间,爱德华被迫撤退。
之所以要特别提到1339年的这场战役,是因为法国非战斗人员在其中遭受了巨大的痛苦。中世纪战争的惯例是尽可能地破坏敌人的城镇和乡村,以达到削弱敌方统治的目的。英国军队在苏格兰战场上养成了这一极其卑劣的习惯。在战斗期间,爱德华给年轻的威尔士亲王写信,信中描述了他的军队是如何劫掠并烧毁敌人的村镇的,“整个地区一片狼藉,谷物、牛羊和所有货物都一扫而空”。每个小村庄都燃起烈焰,每一间房屋都被洗劫一空后放火烧毁。就连修道院、教堂和医院都没能幸免于难。好几百个平民被杀——无论男人、女人、儿童,也不论教士、商人还是农民,数千平民忍饥挨饿,逃往临近的堡垒。爱德华看到了这种“全面战争”在人口如此稠密、如此富裕的地区所能达到的效果,于是他们尽可能多地采取“骑行劫掠”( chevauchée )战术,派骑兵对法国领土进行彻底地毁坏,希望法国人最终厌倦战争(就像4个世纪之后谢尔曼将军在佐治亚州进行的大屠杀行军)。英国人显然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非常满意。爱德华的顾问乔弗里·斯科罗普大法官曾将一名法国枢机主教“带到一座高塔之上,让他看看从这里到巴黎周边的农村地区,每隔15英里就有一处冒着浓烟”。斯科罗普问主教:“阁下,您难道没有看到,围绕着法兰西的丝线已经断裂了吗?”面对此情此景,枢机主教颓然倒地,“就像死了一般,既恐惧又悲痛,四肢瘫软躺在塔顶上”。
一些远离事件中心的观察者也同样感到恐惧。教宗本笃十二世给巴黎送去6000金弗洛林用来救济难民。负责分配教宗赠金的厄镇教区执事长留下了一份书面报告,其中提到7879名领受救济的战争受害者,其中大多数人都极度穷困(但是他没有估算战争中的死亡人数),几乎所有人都是纯粹的农民或手工业者。他还记录了174个教区在战火中被焚毁的情况,大多数教区连同教堂在内都被烧得一干二净。
当前,爱德华比任何时候都缺钱。他用最后一点钱收买了雅各布·范·阿特维尔德,与之建立了联盟,之后将儿女和正在怀孕的妻子留在根特做担保人,返回英格兰继续筹钱。(他第3个得以长大成人的儿子就是在根特出生的,当时他并不在场,这个儿子此后被称为“冈特的约翰”,冈特就是根特在英国的名称。)研究百年战争的著名历史学家爱德华·佩鲁瓦写道,在这个时候,“除了爱德华三世之外,所有人对战争都不抱希望”。
1340年2月6日,爱德华在返回英格兰之前,在根特主持召开了一场令人难忘的会议。他当众穿上了绘有法兰西纹章的罩袍,在四分格的盾形徽章上,左上和右下为天蓝底金色百合花纹章,右上和左下为他自己的红底金色狮子纹章,他把自己装扮为法兰西国王。(据说,这个主意是雅各布·范·阿特维尔德提出的,这样一来,爱德华就不仅仅是佛兰德斯枪兵团的同盟,而是他们的国王了。)此外,爱德华还发表了一份精心措辞的声明,这份声明不仅是对法国贵族们说的,也针对平民。他承诺“恢复我们的祖先圣路易时期的法律与习俗”,减免赋税,停止铸造劣币,“在贵族、高级教士、大商人和忠诚的封臣们的建议下治理国家”。他把自己打造为地方独立势力对抗瓦卢瓦王朝中央集权的代表,为法国提出了瓦卢瓦家族统治之外的第二选项。
爱德华又向腓力寄去一封言辞挑衅的战书,要求同他在战场上一争高下,“夺回你从我手中夺走的本该由我来继承的王位”。这场战斗要么由两位国王以骑士比武的方式进行——这非常符合骑士精神,但并不公平,因为腓力已经47岁,而爱德华才28岁;要么由双方各派出100名精锐骑士参战。
爱德华从未取消这一挑战,因此瓦卢瓦和金雀花王朝之间的争斗永不停息。虽然未能使法国国王与他一较高下,爱德华三世还是展现出了超人的决心和机会主义倾向。相比之下,以中世纪的标准来看,腓力六世已近老年,完全处于守势。虽然腓力标榜自己喜爱骑士比武,但他成功地引诱爱德华入侵法国,又拒绝与其战斗,准备静候其耗尽钱财,不战自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