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行政大楼顶层会议室，林顾白百无聊赖地坐着。将近十个小时的大手术下来，他已精疲力竭，只想洗个澡休息一会儿，可偏偏还得坐在这么无聊的地方，听着这些无聊的话。

他修长的手指微微一动，沿着熟悉的路径，今天第三次打开微信，然后又快速合上。

一周多了。

距离那晚已经过了一周多，他却再没见过苏宁安，也没看到她的朋友圈有任何动静，这很不正常，她原本是个碰见什么新鲜事都喜欢发圈的小姑娘。

只要一想到那晚她在他面前流的泪，他就忍不住心揪在一起，不安地突突跳着。

姑娘兴许是没见过这种场面，也可能是像她那样的姑娘，理应被捧在手心里的，从未受过那样的难堪，所以她才会掉眼泪吧。

他自问从未欠过什么人的人情，而现在他总算知道，欠债的日子不好过。

她一定是生气了。只是，要主动联系一下道个歉吗？

他又觉得有些艰难。

不经意间一想到她的那个主动拥抱，他就一阵阵心猿意马，小腹发热。

禁欲太久的坏处就是总让人胡思乱想，虽说他并不是个重欲的，但人的正常需求是难以抑制的。

这三年多来身边也没停留过别的女孩，突然出现这么一个，他好像有点心里没底，分不清这到底是欲，还是怦然心动。

“林主任？林主任？”

听到有人叫他，林顾白这才回过神来，发现宋黎在叫他，以院长的身份。

他清了清嗓子，坐正身子，看了眼宋黎。他相信以他母亲多年的经验，她应该明白他根本没听到刚才的问题是什么。

果然，宋黎温婉地打圆场：“林主任刚下手术，太累了，都有点走神了。来，林主任来为大家讲讲今天这台手术。这可是咱们院独立完成的首例给刚出生两个小时的超低体重新生儿进行心血管畸形矫正手术。对这种体重的新生儿进行完全性大动脉转位手术，难度可想而知，在全省也是首次，是要记入史册的！要是没有咱们林主任，咱们院又怎么能创造出这样的奇迹呢？来，大家鼓掌欢迎！”

宋黎话音刚落，在座的各科室主任和各级院长都已经热烈地鼓起掌来。

林顾白不知道这掌声有几分是给自己，又有几分是给他身为宋黎儿子这个身份的。

就在十多天前，在同样的会议室里，当宋黎当着这些人的面宣布他将成为儿科科室主任的时候，他无法忘记在座所有人的各色目光。纪念医院还从来没有一个科室主任是四十岁以下的。医院是个极重年资的地方，纪念医院虽然不是公立的，但也是闻名业内的私立大医院，一个广告牌砸下来能砸死一堆博士，所以，一个海归博士的头衔并不能说明什么，他不能服众也是人之常情。但掌声还是热烈地响了起来，与其共同存在的，是这些人眼里的不屑和不满。

特别是坐在他身边的儿科副主任梁硕。梁硕比他大了十岁，终于熬到了老主任退休，结果又来了个关系户，让梁硕怎么能不郁闷。随之而来的，是科室内部因为对这次任命愤愤不平而故意和他对着干的一地鸡毛。

他当然知道服众的唯一方式，就是用手术来证明自己。

只是当这个机会终于来临之后，他突然又觉得非常没有意思。

不光是工作没意思，生活也没意思，甚至这样被强行推着一步步往前的人生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这种感觉，真是糟透了。

林顾白在掌声中起身向所有人鞠了个躬，面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淡然，落座之后，清朗的声音没有温度地开始公式化的总结。

寥寥数语，便已完毕。

宋黎最后总结陈词：“这是咱们儿科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一次腾飞。众所周知，我院以妇产科起家，也最为著名，儿科一直是弱项，缺乏骨干，但凡有点复杂的问题，要么得和外院联合出诊，要么就得安排患儿转院。而儿科的实力，直接关系到产科的收治率，排除掉疑难杂症的产科病患，医院的盈利也要大打折扣，更会导致市民对咱们纪念医院实力的低估。不过呢，从现在起不同了，咱们有了林博士，从此儿科就大不一样了。这次我安排了媒体朋友开个记者发布会，咱们医院的宣传部门也会借此机会好好地宣传宣传，以后，咱们儿科，将成为本市乃至全省父母为孩子选择医院的首要选择！”

林顾白走出会议室的时候，腿都有点发软。

宋黎从后面叫住他，他只好跟着她去了院长办公室。

“怎么了？”宋黎脸上再没了之前的满面春风，有些不满地看着林顾白，“怎么心不在焉的？是累了，还是心里仍然对我叫你回来抗拒着？”

林顾白嗤笑一声，自顾自地在沙发上坐下，跷起了二郎腿，目光看向窗外，似乎并不想开始这场对话。

宋黎顿了顿，缓了缓语气，才接着说：“我知道，你心里还惦记着你的课题，可是课题的研究方向在国内也太超前了，再等一等，时机到了，我一定支持你去做。现在在国内申请一个课题基金，一是看职称，二是看手术等级。我让你当这个主任可是力排众议的，你也看到了。你呢，现在就扎扎实实地把这个过渡期过渡好，把基础医疗手段摸清摸透，树立起你自己的威信来，还愁将来没发展？你看，今天这台手术，震了多少人？估摸着很快卫生厅的领导也会来，一定会对咱们医院新的项目评估有很大帮助，你自己呢，又名利双收，有什么不好的？”

“行了，”林顾白皱了皱眉，手指捏了捏眉心，叹了一口气，“这些都说过多少遍了，我知道了。我说过要帮你把儿科做起来，就一定会踏踏实实做，你安心就好了。如果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今天太累了。”

“也行，先去休息一下，晚上的庆功宴和明天的记者会你得出席。你可是主角啊！”宋黎提醒。

林顾白点点头，站起身刚要走出去，宋黎又叫住了他：“你是不是有心事？今天看你一直看手机，以前你可不这样。”

林顾白冷笑了一声：“宋院长，我都三十三岁了，您能少管点儿吗？”

宋黎温和地笑了笑：“如果你只是我院里的一个科室主任，我一定不管。但你还是我儿子，我不能不关心。”

“那先谢谢了。”林顾白冷冷地看着她，“不过我再重申一遍，我不可能和汪漪结婚。我只能帮您做一件事，就是帮您把儿科做起来。我和汪漪的事，是另外一件事，您不要总混为一谈。”

宋黎又笑了起来，语气温柔：“可我觉得你和汪漪的事与建设儿科，其实就是一件事，合在一起，事半功倍。”

“你可真贪心啊，当心竹篮打水一场空。”林顾白冷哼了声，不想多说什么，直接甩门而去。

林顾白回住院部洗了个澡，刚想去办公室睡个觉，就看见一堆小护士兴奋地聚在护士台窃窃私语。一看到他来了，她们迅速弯腰叫着“主任好”，纷纷作鸟兽散。

林顾白皱了皱眉，对着没办法遁走的值班护士小刘说：“上班时间，凑在一起说什么呢？让病人家属看到像话吗？”

小刘红着脸认错：“我错了，林主任。”

“刚说什么呢？”林顾白又问。

“说……说看到明星了……”小刘低着头说。

“明星？”林顾白蹙眉，不记得这里收治过什么明星的小孩儿，“几床？”

“不是，是拍戏的。”

林顾白愣了愣：“拍什么戏？”

小刘吃惊地抬起头：“主任您不知道呀？咱们这层最前头那间VIP病房借给人家剧组拍戏啦！”

林顾白气愤地直接拨通了行政处的电话，得到的答案是这是宋院长特批的，说是可以外借一天。

他不需要去找宋黎，也能猜到怎么回事，为了给医院找投资，她没有什么是不能让步的。

只是这也太扯了，居然把正常使用的儿科病房辟出一间直接外借了，他们当病区是什么了？

林顾白想要找到梁硕，让他出面去沟通一下，看能不能缩短一下拍摄时间，尽量减少围观，可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梁硕。

拉了一个护士问了一下，说是梁主任闲着没事也去看拍戏了，说是今天来了个偶像明星，梁主任得给儿子要个签名照。

林顾白深深觉得科室的散漫风气就是被梁硕这种没纪律的领导给带坏的。以前儿科较弱，住院部收治的都是普通患者，工作压力并不大，整体比较懒散，不过既然他现在是科室主任，就不能由着他们胡来。

这么想着，林顾白阴沉着脸径直去了那间被出借的病房。

由于刚刚林顾白发了飙，围观的护士都已经散了，所以只剩梁硕一个人看得津津有味，连林顾白出现在他身后也没发觉。

林顾白拍了一下他的肩，他才转过头来。

一看到是林顾白，梁硕无所谓地笑了一下：“林主任怎么没休息呀？”

林顾白勾了勾手指，示意他出来。

梁硕看他脸色难看，也一下子绷紧了神经。不管人家多年轻，到底是宋院长的亲儿子，明面上还是不好得罪的。

林顾白刚转身要离开，突然听到身后响起一声脆生生的呼唤：“嗨，林顾白！” fA0AD3sEKgFxjNkaF+315iBjJSkdV4uUFKlqjEortuPjrVXUNwWhsYfhUH/NRy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