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天气还带着点儿夏天的余热,A大男生宿舍那片儿聚集了不少人。好像是什么人偶社团招新,十几个人穿着各种人气动漫人偶摇摇晃晃地走在路上,表面看起来萌动青春,其实里面每个人都热得想轻生。
负责人跟在后面唯唯诺诺地接电话,电话里的人语气非常凶:“带脑子了吗你们?顶着玩偶脑袋就忘了自己脑袋是不是?去男生宿舍搞?你们男生喜欢跳跳虎还是米老鼠?”
怪不得几个穿大裤衩的宅性男孩兴致勃勃地下来之后又面色土灰地上去了,负责人现在才明白过来。
可是晚了,电话那边已经骂过来了:“还不赶紧滚回来!”
负责人没受过这种委屈,赶紧清点人数往回滚。
说起来他也是跟着瞎走的,至于谁带头跑到男生宿舍来的他没注意,这会儿只注意到缺了一个人。
“熊本呢?”对!就是那个熊本带头跑的,负责人这会儿记起来,“就是那个脸上两抹高原红笑得让人很词穷的熊!”
熊本早跑了。
看远一点还能看见那圆滚滚的身体像是两个叠在一起的煤球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跑太快,还有点儿顺拐,但是方向感绝对不差,一路就是冲着计算机学院的宿舍去的。
计算机学院是A大的王牌学院,成绩王牌姑且不说,最主要的是有那么几个头牌。这就坐稳了A大话题学院之最的称号。
但是制造话题的往往是别人,比如说我。
“计院,计院……”我在心里默念着,感觉能唱出歌来。就是脑袋上的头套有些大,晃来晃去的,我觉得自己快脑震荡了。所以我必须捂着脑袋跑,看样子估计有些像可达鸭。
至于我为什么在这里我自己也说不清。直到我停在九栋门口,看到一个人的身影出现在我狭隘的视线范围内才记起来——哦,我是来找谈禹的。
每当搞不清楚自己在干什么在想什么的时候,大部分都是因为脑袋里被这个人填满了。
这个人从三年前开始就仿佛病毒一般侵入我的生活,然后延展到生活里的每一个细枝末节,让我离开他就无法思考,除了他没别的想法。多半是废了。
这大概是一种病,病名为爱,病因是三年前他坐到了我的后桌。
谈禹看起来刚睡醒没多久的样子,鸭舌帽的阴影也盖不住眼圈下的一点乌青。不知道他要去干什么,眉心拧得很紧,只能确定肯定不是去上课的。
我的心尖儿几不可察地抽了一下,然后等在嗓子眼的“谈禹”两个字一时没发出声来。
谁知这么一来便错过了最好的机会。
因为谈禹性格比较冷,对周遭发生的一切都能事不关己。所以即便是现在有一个黑胖圆的熊站在这里,等着他走过来,然后告诉他自己沉寂了三年的喜欢。
也是预料之中的,他眼睛都没抬就这么绕开我了。看来熊本太不显眼了,我下次应该穿宇宙英雄奥特曼!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却看见覃方初从男生宿舍出来了,我瞥了两眼才确定,覃方初?还真是他,可是大下午的他不逃课也不睡觉干吗跑出来。
覃方初显然比谈禹事儿多了,盯着我看了半天,大概以为我发传单呢。
为了不让他瞎掺和我想等他走了再喊谈禹,于是双手一拍站得笔直。可是他不知道察觉到了什么,还故意放慢了脚步。
我能等谈禹不会等啊!估计是心里一急有点气血上脑。我慌忙转身想去追谈禹的时候忽然觉得眼前一花。
大概是谈禹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吧,黑色吸光吸热,所以在我看来他整个人都是发光发热的。
于是我头脑一热,直接烧到了四十度。
这个时候我忽然明白过来,电视剧里演的那些摔倒就能碰到一起的戏码也不全是那么扯,还有预谋的巧合。
所以我拼了最后一点力气往谈禹那边倒去。
至于最后有没有倒在谈禹身上我并不记得,只记得有人摘下了我的头套,然后我似乎看到覃方初本来就没走多远的脚步立马收了回来。
心里无数个声音在一同祈祷,不要理我,不要理我,千万别喊我名字求求你。可是我还是听到了这个时候令我十分无地自容的三个字:“覃再再?”
覃再再,覃再再……
“覃再再”这三个字像是加了3D立体音效一样绕在我耳边,经久不散。
我原本以为我和谈禹之间的千里之行今天过后就能上筋斗云了。可是我没想到,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足下总有一个“拦路霸”——覃方初。
覃方初是我弟弟,异卵双胞胎,比我晚十分钟。不过这个十分钟还挺赶巧的,因为刚好在深夜,不仅跨日期还跨星座了。估计这就是造成我俩性格天壤之别还非常不和的主要原因。
“覃再再,我还是有点搞不懂,我爸我妈没少给你生活费吧,你怎么跟个养女一样?”我还在医务室吊瓶呢,覃方初就这么从头到尾唠叨个不停,“是搞兼职吗?搞兼职可以去洗碗啊,干吗把自己闷在那玩意儿里面?搞不懂你是脑袋差根弦还是生活缺点儿钱了……”
“你可闭嘴吧。”我实在找不到东西砸他,而且心里还想着谈禹究竟有没有看到那么丢人的我,说话没力气,也没好气,“你怎么在这里?”
“助人为乐搞慈善,率先帮助你这样的‘脑弱病残’。”覃方初朝着我抬抬下巴,懒懒的,“而且你不倒在我们宿舍门口我肯定也不会在这里。”
我还担心了一番这人待会儿问我为什么会去他们宿舍门口来着,结果发现自己想得有点多,覃方初的情商还没有成熟到能考虑这么多问题。
他走到我旁边,削了个苹果塞进了自己嘴里:“覃再再你要真缺钱可以跟我说。”
“干吗,找我洗钱?”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是他覃方初。
“没事,有点心疼你。”覃方初恬不知耻,“我上次比赛初赛的奖金下来了,有点花不完,你要不缺的话我就去图书馆楼顶撒钱玩。”
“这么猛的?”覃方初话音刚落就有人进来了,一张娃娃脸搭配着一头长而卷的头发,高跟鞋敲着地板,有些故作熟练。
“北见姐!”
姜北见是我们家邻居,从小扯着我长大,算我半个亲姐姐了,至少比覃方初亲。现在还是覃方初他们系的辅导员。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覃方初每次见到她的时候就特别㞞,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
“北……”
“叫姜老师。”姜北见走过去,恨不得够着手拍覃方初的肩,“还撒钱玩儿,不就个初赛嘛,下个月决赛了,你和谈禹俩要是能跟初赛一样发挥我就飞黄腾达了,我撒钱让你捡着玩。”
姜北见是他们俩这次比赛的指导老师,所以这两人要是能拿到这次比赛的奖项,对于姜北见来说绝对是好事儿。
覃方初表情看起来特别拧巴,脸色还发青就算了还发红!要不是谈禹两个字对于我来说太有存在感,我绝对笑死了。
“行了。”覃方初拿起凳子上的书包,跟刚刚在我面前横判若两人,“我先走了。”说完还跟姜北见保证,“你放心吧,决赛没拿到第一我就跟覃再再断绝血缘关系。”
我?关我什么事啊?
“你别指望他了,他巴不得跟我断绝血缘关系,我看你就指望一下谈禹就行了。”说完“谈禹”两个字我才觉得心慌,生怕姜北见察觉到什么。
不过还好,姜北见收回了她敏锐的第六感给我削了个梨:“你弟弟要是那么想还会送你来医务室?早把你晾在西区操场晒干了。”
话是这么说,可他未必不这么想。毕竟这人从小学开始就不愿意在学校承认我俩关系了,肯送我来医务室我才觉得奇怪呢。
我咬了一口梨,姜北见开始例行公事一样关心我生活了:“在学校住得开心吗,室友好吗?”
“还行吧。”我们宿舍就两个人,另外一个属于我十分崇拜的那种酷霸女孩儿,她男友还是酒吧老板。不过她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很少能碰到。所以我的大学宿舍文化十分贫瘠。
“我在学校教师公寓分到了一间房子,你要不要跟我一起住?”
“啊?”
姜北见其实并不是我们学校正式的老师,暂时只算实习。
至于这个实习辅导员怎么进入我们学校计算机学院还分到了一套教师公寓的我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她从小就是一个很路子很野的人,暂时还在我的接受范围内。
那天说完之后姜北见让我考虑考虑,而我转眼就忘了。
因为我马上就要久违地跟谈禹一起上课了!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我在宿舍转了十圈。
室友难得在宿舍:“再骚断你空调、WiFi了。”
我立马老实了。躲在被窝开始兴奋难耐地研究上课的时候要迟到还是早到,要怎样走进教室,坐在哪个位置上去了。总之就是要怎样才能让谈禹注意到我,然后问:“覃再再?”
毕竟这节课实在是太来之不易了。
我和谈禹并不是一个专业,他是高考状元进的王牌专业,而我是艺术生加成外加开了一年的小灶才考进A大美术系。
但对于大学来说,哪怕是一个学校也是隔个专业隔座山,要是全凭缘分的话我压根碰不到他。
不过也不能全然不顾缘分。比如意外的是,我和谈禹的马克思哲学这门课的老师是一个人。
所以我就觍着脸跟老师要求换课了,借口自己马克思哲学课跟双学位课冲了,反正带两个班的进度都一样,我就跟着另外一个班一起上。
没想到老师答应的还挺爽快的。这么一来事儿就成了,我恨不得去寺庙为这位老师祈祈福。
所以这一晚上我都睡得兴奋难耐。隐隐绰绰地仿佛做了个梦,好像又不是梦。
应该还是高中的教室里,谈禹坐在我的后面睡觉,枕着一只胳膊伸到前面。我稍微侧头就能看见他的手,指节修长,小臂的脉络清晰可见。
这么一隔仿佛为我圈出了一小块天,我想动动让自己不小心碰到他,又怕吵醒他,于是这么僵硬了一节课。老师讲的课我什么都没听见,只听见他说:“覃再再,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啊?”
“覃再再!”
我猛地从睡梦中醒来,室友在下铺踢我床板儿:“覃再再,你昨晚不是骚了一晚上说有课吗?还有十分钟就上课了。”
我差不多是从床上跳起来的,然后洗漱不到五分钟。冲进教室的时候昨晚预想好的情景全都不见了,只有我从教室前门绕道后门时畏畏缩缩的样子。
还想着怎么等老师转过身去的时候偷偷溜进去假装不经意地坐到谈禹旁边呢,想得美!美得我都忘了谈禹这人压根就不怎么爱上课来着,教室里根本没他的影子。
我不死心地扒着门框又找了一圈,却听见老师一声“进来”,我还以为是说我呢差点没吓死,只见大家的注意力都聚到了前门。
谈禹走进来,没表情没态度是他一贯的作风。老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似乎又被这个气场给堵回去了,只好招呼大家继续上课。
谈禹在后边儿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来。而这个过程里我一直蹲在后门处,像是一只老鼠一样,目光由远及近。
我不敢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幻觉,总觉得有那么一刻他看见我了。但是仅限于看见了而已,而我这个许久不见的老同学没有引起他的任何反应,所以就更不用担心他会质疑我为什么在这里了。
我小心翼翼地弓着身子进了教室,不敢太张扬就在最后一排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差不多是谈禹斜后方的位置。
但是这并不影响我关注他。
谈禹不知道在纸上写什么,看起来很认真的样子,但是肯定不是在听课。我够长了脑袋,现在巴不得自己的身高匀两厘米到脖子上。
“都不说我找个人起来说了啊。”中年男人温沉沙哑的声音砸下来,我瞬间坐得笔直。大概是昨晚那个梦留下来的后遗症吧,什么扯淡的梦,前面好的怎么不实现了?
年过半百的老教授隔着鼻梁上厚重的眼睛看着花名册,一溜下来还有点看不清:“tán……tán……”
谈禹?
我研究过这个班花名册,就他一个姓谈的。谈禹估计也是这么想的,放下手里的笔站起来。
老教授抬着眼睛看过来,好像有点意外:“你?小伙儿挺冷酷名字还挺可爱的……”
谈禹拧起眉,似乎下意识地往我这边侧了一下头。果然,老教授不慌不忙地念完全名:“tán再再。”
“老师!”我猛地从凳子上弹跳起来,在大家的注视中又尴尬又局促,“我叫覃再再。那个字儿念qín。”
教室里的人轰地笑起来,我红着脸偷偷看谈禹,可他已经别过了脸,压根看不见他脸上什么表情。
“qín吗,这个字儿应该还有tán的发音吧……”
我已经没心情听老师说什么了,“嗯”了一声,而且之前思想一直开小差也没听见老师问的什么问题,于是低着头自说自话:“反正我教你认了一个字儿,您就帮我回答一下儿这题吧。”
“啊?声儿大点。”老教授走过来。
我惊了一下,刚刚开玩笑呢。开玩笑归开玩笑现在怎么办,主动承认错误说我思春去了?
“还要回答问题吗?”谈禹居然说话了。
我有些诧异地看过去,一颗心跟坐云霄飞车一样忽上忽下。
老教授推了推眼镜:“你又不叫覃再再你回答什么。”
谈禹停了一下才说:“她不会。”
“那行吧。”老教授还挺容易妥协,朝着我招手,“那你坐下来吧。”
我木木地坐下来,心里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谈禹这个人不喜欢麻烦,这么做并不是因为帮我,只是因为觉得很烦。
“你就是谈禹?”老教授混浊的眼睛瞬间透出一丝光,“我听别的老师说你小子拽得不行但成绩还不错,怎么今天来上我课啦?”
“很闲。”谈禹一副不想聊天的表情把老师接下来要说的话全部堵回去了。
老教授轻轻笑了两声以缓尴尬:“那你说说吧。”
谈禹答完问题就直接坐下来了。老教授叹了口气,顺着谈禹的答案继续讲课去了,大家的注意力也随之回到课堂上。
这种情形我在高中的时候经常见,一般都是老师被谈禹气到不行然后各种问题刁难他,可没有一次成功的。谈禹这人就算不听课知道的也比一般人要多,所以稍微听了几节课就是省状元了。
我趴在桌上看着谈禹,后半节课无聊爬在桌上乱写乱画,成为校园不文明现象。下课的时候,还失魂落魄忘记擦了,只剩一行字留在那里:
“谈禹你好,我是覃再再。三年前开始悄悄喜欢你的覃再再,悄悄喜欢你三年了。”
本来耗费了我无数想象力的一堂课最后又以毫无预料中的波澜而收场。我都难过死了,室友还调侃我:“早上冲得跟抢婚一样,怎么着,新郎死了?”
我有气无力:“你最近怎么老在宿舍啊?”
“准备下一段恋情。”室友一边涂口红一边说,“看上计院一小男孩了。”
“谁啊?”我心里一落“该不是谈禹吧”,还没问出来手机却响了起来。是班长。
“覃再再!覃再再!”
“哎,我在……”
“上周借你的那个熊本人偶套还记得吧。”
记得,怎么能不记得呢。
本来班长才是人偶社的成员,那天也应该是她去游行招新的。可是那天她异地男朋友来了,急需二人世界,就找我帮忙代替一下。
后来我想不能白忙活啊,而且觉得自己穿成熊本还挺可爱的,就迫不及待地想去找谈禹,说不定他也觉得熊本可爱我还能表白成功。
谁知道我那天能发烧,不过不是脑袋发烧应该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晕过去之后覃方初好像直接把它交给社团的人了。
班长继续说:“他们刚刚给我打电话,说是人偶弄坏了,他们还以为那天是我,我……”
班长支支吾吾着,大概意思是他们把问题都怪到她身上了,而我应该主动站出来承认这个错误。
我点点头:“我知道了,那我去跟他们说……”
我觉得除了谈禹之外每一件事都在我脑袋里存在的周期特别短,比如说现在,我挂了电话之后就忘了问室友看上的人是谁,室友也没再提起过。
晚上下课的时候我才腾出时间去社团联合部负荆请罪。
一般这个时候社团联合部这里人总是特别多。一间很大的办公室,各个社团的社长各自占一个桌子,每张桌子前都有人值班。还有一些一起策划活动的团内干部,总之大家十分正经,跟职场拼命一样。
我找了半天才在什么数据统计社旁边找到人偶社。
坐在那里的是一个戴眼镜的男生,瘦瘦小小的,很适合套在人偶里。他百忙之中抽空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赶紧自己认错:“哦,我叫覃再再,就是上周熊本里面那个人。听说玩偶坏了,我……”
“我现在很忙,你先旁边坐会儿,我忙完喊你。”
“哦……”我偷偷看了他一眼,忙什么,忙着在草稿纸上画那么丑的老鼠?虽然很想提醒他这种老鼠尾巴更长一点,不过想想还是忍住了。
我在室内转了一会儿就转到门口去了。
现在正赶上社团成员上完课过来签到交流的时间。门口的人一圈圈越积越多,人手一支笔一个黑面本,互相见面问好,搞得跟大型相亲现场一样。
而且外面都没有灯,靠着屋子里的灯光加上头顶的月光,再加一群人举着手机灯给自己打光的,看起来特别诡异。
还有人走过来问我:“同学,请问你哪个社团的,我们来交流一下吧。”
我极不擅长应付陌生人也不擅长社交,憋了半天憋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还是不了吧,我身在曹营心在汉。”
汉子的汉。
“这样啊,那留个电话号码或者微信吧。我向你展示一下我们社团的风采。”
没想到口头拒绝还不顶用,我还得摇头摆脑的,晃晃悠悠地却在众多人群里看到了我的“汉”。
谈禹。
谈禹来这里做什么?我已经听不见面前的人在说什么了,只看着谈禹走进了办公室,然后停在那个什么数据统计社那里。
“同学,后面……”
他话没说完,我一脚踏空,瞬间坠落,“扑通”一声,周围此起彼伏的尖叫比我的叫声还大。
“又有人掉进池子里了!”
还好只是一个观赏性水池,不过一人高,池水也就到我腰了,但是这一摔还是很疼的,而且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摔下去,心理上也很难承受这个疼痛。
我好不容易站起来,好巧不巧的是,后面的彩虹喷泉还到点了忽然亮起来,细小的水柱冲上天落了我一身。彩虹色的光随机变换简直是水上蹦迪。
幸好天色黑灯光薄,看不清人。不然我能羞愧死,压根不敢去想办公室里面的人有没有注意到外面的混乱。
乱七八糟的声音在耳边过耳就忘。也不知道是谁把我拉上来的。
有人问有没有事,我摇了摇头,也确实没什么事,除了身上全湿了以外。
有位好心人借了一件衬衣外套给我,还挺大的,能罩到我腿上。
我被送到了办公室里面,幸好谈禹已经不在里面了。
他们扶着我坐在了办公室里面唯一的一张真皮沙发上,递热水的递热水,还有给我膝盖上药的。
我这个时候才觉得人间自有真情在,但是有点无福消受。
就连刚刚十分冷漠的人偶社的人也主动过来了,把手机伸到我面前:“你就是弄坏我们熊本的什么再吧。”
“啊。”我看了一眼他手机上的二维码,还没听出他语气里对我的仇恨,“我不怎么玩微信,加了好友也白加了,要不加QQ……”
“不是,这是收款码,我们社长说你照价赔偿就成。”
“啊?”我愣生生地仔细地看了一遍,更愣了,“这么……贵的……啊?”
我忽然有种天塌了的感觉,欠债落水,瑟瑟发抖,一个喷嚏下去,讨债的人还毫不心软,大概在他眼里一个楚楚可怜的落水女孩还不如一只玩偶熊吧。
我直接哭出来。泪眼蒙眬中,看见刚刚消失的谈禹又从办公室后门进来了,手里拿着一沓皱巴巴的A4纸看得很认真。
他要是知道他以后女朋友现在正在受这个委屈一定会很心疼的吧,我痴心妄想着。
我老老实实地掏空了自己银行卡:“那,之前那个坏了的玩偶能给我吗?”
“付钱了当然可以。”
“那行。”我擦了把挤不出来的眼泪然后站起来,“我现在就要。”
这间办公室后面是一些小教室,大概用来存放各个社团的私有物品,所以谈禹刚刚应该也是来这里了。
这么一来就跟我刚刚的狼狈完美错过,我不禁松了一口气。
穿上熊本的衣服就觉得刚刚丢的脸全找回来了,即便待会儿再丢人我也不怕。而且玩偶也没怎么坏,就掉了一只耳朵而已。
我大摇大摆地从小仓库走出来,一办公室的人看把戏一样看着我。除了谈禹以外,他还在那里看资料,旁边还有人在跟他解释什么。
我偷听了一下,大概是下个月比赛需要用到的一些数据。
我舍不得打扰他,捂着脑袋跑到外面,在门口站得格外乖巧。大家估计以为我是吉祥物了,还有跟我合影的。
谈禹终于出来了,我毫不留情地推开“我”的一众粉丝,追到谈禹前面拦住他,而且还终于拦住了他。
好久没有这样理直气壮的正面看他啊。比以前瘦了一些,但是轮廓更分明了,还是喜欢皱眉,眼睛里倒映着“我”脸上两抹红。
所以也许自始至终我就是想这样看看他而已。
谈禹……在我开口之前他居然先说话了。
“怎么又是你?”
啊!你记得我!我恨不得在人偶里面欢呼雀跃了,他接着说:“上次在男生宿舍门口不是死了吗?”
“?”
他敲了敲我的头然后顺势按了下去,大概是摸上了我那只不见的耳朵,压根没给我说话的机会,也不让我看他。
“下次不要拦我的路了,没耳朵的熊。”
我想我大概是失了智吧。
总觉得那天谈禹的声音里有我很久没有听过的笑意。而且从此疯狂爱上了那只没耳朵的部长熊,供在了宿舍一进门的地方。
室友好几次被我吓得翻白眼:“覃再再你是给我找了个坟墓打算吓死我之后直接把我放里面是吧。”
“不是……”只有室友吼我的份,我不敢吼她,更何况我现在饿死了,说话就没什么力气,“这是我花钱买的,我的口粮。”
之前报双学位花的钱再加上这个“价值连城”的绝版玩偶熊,开学不到三个月我已经问家里要了不少钱。
我妈说给我存的嫁妆都快被我要空了,问我是不是在吸毒。
如果让人上瘾就是吸毒的话,那么就算是吧。或者谈禹比吸毒更上瘾。
室友白了我一眼,出门的时候把桌上零食全扔给我:“今天下午三点钟过期,别给我浪费了。”
“谢谢你!”室友向来是刀子嘴豆腐心。尽管她老吼我,但是我依然决定从现在开始好好爱她一万年。
我拿着手机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给覃方初打了电话,预料之中的第一声就被挂了。
现在我才觉得说什么不为五斗米折腰都是假的,我非常没有骨气地又拨了过去。
覃方初的声音十分不耐烦:“你要是没什么正事我立马换号了。”
看把这人神气的!我深呼一口气:“上次在校医院里你说……”
嘟嘟几声又挂了,我话还没说完呢!气得我差点扔手机。可是我有什么气的啊,现在是我有求于人,我不能气的。
于是趁着覃方初拉黑我之前,我心平气和地发了条短信:“我打算卖血了,你有什么路子吗?”
与此同时覃方初的短信也进来了,原来是不方便说话,还鬼鬼祟祟的:“老样子,我出钱你出一小半的力,不亏。”
老样子就是打架。
因为我爸是警察,所以我们家还挺注重自我保护的。我和覃方初很小的时候就跟着我爸爸学一些拳打脚踢的功夫。虽然也没有特别厉害,但对付一般人还是绰绰有余的,至少跟人打架不会吃亏。
但覃方初从小就不好好学,他喜欢偷懒,小时候我爸布置好任务让我们自己练的时候他总是跑到小区门口超市玩电游。
玩着玩着就跟人闹矛盾了。因为大一点的小孩儿看他老是赢看不顺眼,而且覃方初长得白白净净的又好欺负,就打他。
要是别的小孩挨打肯定会跑的,但覃方初不一样,金刚钻没个钻就开始揽瓷器活——一对三跟人决斗。
实在打不过的时候就会花钱雇我。
我小时候对什么亲情道德的概念还很模糊,但是对钱不模糊,钱可以买喔喔奶糖吃。所以我特别喜欢看覃方初被打,因为那样我就有钱挣了。
后来长大一点有了淑女包袱之后我就不愿意出手了,一般都是去喊姜北见,姜北见刚走到街口覃方初就跑了,比兔子还快。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个时候就预见了姜北见会成为他的辅导员所以才格外怕她。
我和覃方初约在本周末晚上八点,西区操场。
七点五十分的时候我们就碰面了,我坐在操场的看台上,覃方初走过来扔给我一包奶糖。
“待会儿见机行事,你弟弟就这么一个,别让他被打死了。”
“多大事用得着跟交代遗言一样吗?”在我看来覃方初就是又㞞又凶的,这么黑的地方我都能看到他翻上去的眼白。
“你想卖血葬弟吗?”
“还葬啥啊,我把你扔乱葬岗去。”我撕开袋子,把奶糖倒出来,一袋就六颗,我挑了一颗粉色的奶糖拆了吃了。
其实我一直都不知道这六个不同的颜色的味道到底有没有不同,但是因为很少碰见粉色,所以从小就觉得要是开袋能有粉色的话,就能遇到好的事情。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覃方初已经转身跳下去了。
我看不清人,更看不清他走哪儿了。空旷寂静的操场上没多大一会儿就传来覃方初一个人的咆哮。
要不是操场入口处的一点灯光照着两道细长的身影,我都要觉得是覃方初自己在精分了,毕竟只能听到他一个人的声音。
我把剩下的糖装包里之后就给姜北见发了条短信,还不缓不急地做好了热身运动,等我赶过去的时候差点因为拖拉失去我唯一的弟弟。
覃方初看起来已经完蛋了。他垂着头喘着粗气,手撑在地上连站起来都有些难,稍稍抬起头的一瞬间大概是看见我了,没想到这一眼让他连撑起自己的力气的都没有了,直接翻身躺平在地上。
不会是死了吧!
覃方初!我全身血液开始急速往脑袋上冲。小时候没觉得覃方初挨打我有多难过,现在也没想到覃方初挨打我会有这么气愤!
我四处看了一眼,选择了覃方初战斗地点上面大概两米高的一个看台,对方应该就在靠在看台的墙壁上,只有影子被拉长到覃方初的脚边。
大脑没给我思考的时间,大概蛮力世家的本能吧。等心口漫上一种熟悉感的时候,我已经跳了下去。
对方显然没注意,一个踉跄之后我顺势把他撞倒在地,然后折着他一只胳膊翻身骑在他背后。
而这一连串动作之后我的意识终于回归自己的脑袋里,甚至用了三秒钟的时间才让自己相信,被我骑压在地上的人,是谈禹。
遇到谈禹之后我是没有原则的,胳膊肘立马拐到外面了。
覃方初怎么这样啊,他简直是我人生道路上一块巨大的绊脚石,他跟谁打架不行啊居然跟谈禹打,弄伤了谈禹怎么办!
而且现在这个情况我怎么办?
“下来。”谈禹沉沉一声惊醒了我,他没有回头。我也不敢让他回头,甚至连开口都犹豫再三,我怕他记得我的声音。
而且覃方初没死就算了,居然还敢笑。他朝着我伸出大拇指:“覃……”
“啊!”我打断他,生怕他自报家门,然后没注意手上的力道,只听见谈禹闷哼了一声。
我心一悸:“我……我警告你!”
我粗着声音正犹豫着要说什么的时候,谈禹一挣,轻而易举挣开了我不说,刚刚放了奶糖之后忘拉包拉链了,这么一折腾包里零零散散的东西全都掉了出来。
不过也因此让谈禹停止了动作,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谈禹站起来,看着地上红红绿绿的一堆奶糖,还有夹杂其中的一张他自己的登记照。
那是我高中的时候从他学生证上偷偷抠下来的,上面还有半边钢戳,连同我对他的喜欢一起被藏了三年。可我没想过这个秘密会在这种时候暴露在他眼底。
世界沉寂了三秒,而我的大脑在这三秒钟的时间内里飞速运转了十圈,终于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然后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泰然自若,还有点狠气:“这是我们东家给我的,让我照着上面的人打。”
我说完之后世界更安静了。
谈禹依旧背对着我,看样子很阴沉。
旁边覃方初也拍拍手站了起来,应该是准备发言,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让他闭嘴。幸好姜北见已经赶过来了,声音从操场外边传来:“覃方初!”
覃方初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然后咬牙切齿瞪了我一眼就跑了。
于是,只剩我和谈禹两个人。
我一点一点地往后退,这辈子没有体会过这么刺激的时刻:“我劝你最好别回头,因为见过我的人都死了。”
谈禹不慌不忙地捡起地上的照片。我怕他想起什么来,就继续瞎解释混淆视听:“我们东家说了,他打你不是因为帮覃方初,是因为……”
是因为什么我没想好,但是我已经找到逃跑路线了。可是在拔腿开跑的前一秒,我却又茅塞顿开:“是因为喜欢你!”
……
我发誓我八百米要是能有这个速度中考体育就及格了。
我一口气冲了六百米,绕了操场半圈。
夜里的风带着初秋桂花的香味儿扑面而来。我撑着胸口喘气,喉咙还泛着一股腥味,脸上火辣辣的灼烧感根本没法被风吹散。谈禹大概以为我是疯子吧,只要不觉得我是覃再再就好。
我看着天边的月亮,暗自祈祷,希望能用下次考试不挂科的运气,来换谈禹今晚没有认出我。
希望他已经忘记了三年前坐在他前面,那个成绩不好、马尾很翘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