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昀从酒店匆匆离开的时候,大概是下午1点时分,远方的天空好似宣纸一般被染上了几点浓墨,像是酝酿着某种情绪,末了那点浓墨终于渲染开来,氤氤氲氲的连绵不绝,雨点就像文人墨客笔下书写的文字一样洋洋洒洒的倾落下来,厄长,杂乱,而又勾起些伤心意。
这样的场景,在春夏季并不有什么稀奇,却很容易让顾昀想起了三年前。
他不是忘了,只是一直很克制的让自己不去想,不去想那些伤心事,才能压住自己心底的那些疯狂念头。
但总归是触景生情,然后,那些陈年旧事就呼啦啦全部从脑子里被扯出来,一件一件在他眼前一一摆好,像是被压抑许久的,终于从封闭的棺材里重见天日的冤魂,带着那样蚀骨恨意,逼得他不得不直视,几乎要让他发疯。
怎么可能不恨呢,顾昀想,怎么可能呢,换做是谁,都是要恨的。
那么,他又做错了什么呢……
风雨骤来,在音乐酒吧里的安歌师徒很是庆幸,心想今天幸好不是在外面唱歌,不然真的要被淋成落汤鸡了。
酒吧里没有什么人,安歌百无聊赖的和纪辰星在桌子上坐着,戴着耳机随意听歌,听着听着却发现耳机里唱歌的人声音有点像师父,还以为是哪个过路人把师父从前在街头唱的那些歌发在了网上,扫了一眼手机屏幕,却一下子怔住。
那上面写着"MYE练习生纪辰星出道曲",发歌日期是三年前。
纪辰星看着安歌的模样,向她挥了挥手,安歌把耳机摘下来,听见眼前这个小师父取笑道:"怎么了,听着歌倒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是什么歌呀?"
安歌掩饰的笑笑,"没什么。"又看见纪辰星眉头皱着,右手放在左膝盖处揉着,关切问道:"师父,你膝盖又疼了么?"
纪辰星的脸色有些发白,眉眼间不知是想起了些什么,微微有酸楚神色,抬头看向安歌时,再开口还是那副云淡风轻模样:"没事儿,不过是老毛病了,下雨天左膝盖就疼。"
安歌心想师父你年纪也不大,这样的老毛病到底是怎么得的?又到底是什么时候得的?还有师父你三年前既然是MYE准备出道的艺人,又为什么会……
但是她没有问出口,师父有很多秘密,既然是秘密,对于师父来说,说出口就不是秘密了。
安歌重新戴上耳机,点开浏览器,状似不经意的在找歌听,其实却搜了一个问题:MYE练习生纪辰星为什么最后没有出道?
跳出来的是一个已经建立很久的纪辰星粉丝贴吧,安歌点了进去。
一楼:嗷嗷嗷~!MYE发布准备出道的练习生歌曲了!我是纪辰星的小迷妹!讲真的,就是不看脸,光是声音就让人难以自拔啊啊啊!
二楼:一楼可以的,听说这次出道的练习生纪辰星是个大帅锅,可惜MYE公司还没有发布照片嘤嘤嘤。
三楼:听说这次出道艺人一共定了五位呢,唉,为什么不能是六位,还有一位练习生夏墨白也是很好的啊,一起出道不好嘛~生气哼!
……
再往下翻,画风一转:
"你们听说了嘛?!!MYE官方微博把纪辰星的名字改成了夏墨白的!"
"??!纪辰星改名了?"
"不是,应该是夏墨白把纪辰星替换了,两个人不是同一个练习生。"
"怎么会突然换人?好突然啊……"
"听公司知情人爆料,是纪辰星的膝盖受伤了,当不了唱跳歌手,他又不想去当演员,就自己退出了。好可惜……好不容易才熬到了出道的,怎么会突然受伤……"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略加思索)"
"说出你的想法(滑稽脸)"
"会不会是……被人陷害受伤,然后被迫让出出道的位子?"
……
苏雪奈赶到医院前面的那条街道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时分。
外面的雨下得很大,苏雪奈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急匆匆跑到了医院门口,然后,又停了下来。
有人在哭。
一个女人蹲在医院的门口,哭得很凄凉。
进出医院的过往行人都匆匆忙忙,偶尔抬头看一眼那女人,而后便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离开。
冷漠么?苏雪奈看着这些匆匆离去的人的身影,不由得攥紧了拳头,仿若当年,仿若当年。
记忆中,五岁那年的那场混乱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
那时她还很小,正呆在家里安安静静的写字,忽然门口传来吵吵闹闹的争吵声,她丢下纸笔跑出去,却看见家门口围了一大堆的人,她的母亲站在一旁,一个很凶的男人不知在向母亲叫嚷些什么。
她很害怕,茫然无措的看着那个凶巴巴的男人,还有站在四周一动不动的人们,她虽然只有五岁,却也觉得这些人不应该就这么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那天那个凶巴巴的男人冲着母亲的头扔了一块砖头,她还太小,就那样愣征征的仰望着母亲。
然后她又再一次看了一眼四周仿若石头的人们,在那人群中她看见了一个小男孩,和她差不多年纪,也是一脸茫然无措的和她对视着。
她的父亲死的早,她只有母亲,但是母亲被人打伤了。
她的母亲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从不对人疾言厉色,苏雪奈的性子有些像她,温吞,除了受委屈很少发脾气。
五岁的事情,回想起来虽然有一些细节忘记了,例如她不记得那天母亲的头有没有流血?母亲有没有哭?
但是总有些场景深刻入骨,例如那天母亲带着她去医院缝针打点滴,她静静的站在母亲身边,等了许久之后,母亲的伤已经包扎好,点滴也已打完,母亲说:"雪奈,把你的手放在妈妈的手上。"
她放了上去,她很听话,她也很小,对刚刚发生的事情,还没有什么愤怒悲伤的情绪,她只是不明白,她问:"他为什么要打你?"
母亲抱着她,她感觉到了一滴泪重重的砸在了她的脸上,然后她就没有再问。
那天站在四周一动不动的人们,从此就那样深刻的站在了她的记忆里,长大些以后,语文老师教她诗句,有一句叫旁观者清,她很自然的就想起了那天的人们,旁观者清?旁观者当然清,袖手旁观的人怎么会有错?怎么会不清白?
她问老师:"旁观和中立的意思一样么?"
老师摇了摇头:"看情况。"
再长大些,苏雪奈才知道,其实旁观,归根结底不过是冷漠,而成年人的世界,却还有一个词,比冷漠还要深刻几分,叫做看热闹。
母亲对于那天的事情总是不愿意提起,她也觉得苏雪奈当年年纪还小,什么都不懂,也自然什么都不会记得,却不知道人的记忆,或许对发生的事情不甚明白,却依然会深刻的停留在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