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高阳之苗裔兮， ⁽¹⁾

朕皇考曰伯庸。 ⁽²⁾

摄提贞于孟陬兮， ⁽³⁾

惟庚寅吾以降。 ⁽⁴⁾

皇览揆余初度兮， ⁽⁵⁾

肇锡余以嘉名。 ⁽⁶⁾

名余曰正则兮，

字余曰灵均。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 ⁽⁷⁾

又重之以脩能。 ⁽⁸⁾

扈江离与辟芷兮， ⁽⁹⁾

纫秋兰以为佩。

汩余若将不及兮， ⁽¹⁰⁾

恐年岁之不吾与。

朝搴阰之木兰兮， ⁽¹¹⁾

夕揽洲之宿莽。 ⁽¹²⁾

日月忽其不淹兮， ⁽¹³⁾

春与秋其代序。

惟草木之零落兮， ⁽¹⁴⁾

恐美人之迟暮。

不抚壮而弃秽兮， ⁽¹⁵⁾

何不改乎此度？ ⁽¹⁶⁾

乘骐骥以驰骋兮，

来吾道夫先路！ ⁽¹⁷⁾

昔三后之纯粹兮， ⁽¹⁸⁾

固众芳之所在。 ⁽¹⁹⁾

杂申椒与菌桂兮，

岂维纫夫蕙茝？

彼尧舜之耿介兮， ⁽²⁰⁾

既遵道而得路。

何桀纣之猖披兮， ⁽²¹⁾

夫唯捷径以窘步。

惟夫党人之偷乐兮， ⁽²²⁾

路幽昧以险隘。

岂余身之惮殃兮，

恐皇舆之败绩。 ⁽²³⁾

忽奔走以先后兮，

及前王之踵武。 ⁽²⁴⁾

荃不察余之中情兮， ⁽²⁵⁾

反信谗而齌怒。 ⁽²⁶⁾

余固知謇謇之为患兮， ⁽²⁷⁾

忍而不能舍也。

指九天以为正兮，

夫唯灵脩之故也。 ⁽²⁸⁾

初既与余成言兮，

后悔遁而有他。

余既不难夫离别兮， ⁽²⁹⁾

伤灵脩之数化。 ⁽³⁰⁾

余既滋兰之九畹兮， ⁽³¹⁾

又树蕙之百亩。

畦留夷与揭车兮， ⁽³²⁾

杂杜衡与芳芷。

冀枝叶之峻茂兮，

愿俟时乎吾将刈。 ⁽³³⁾

虽萎绝其亦何伤兮， ⁽³⁴⁾

哀众芳之芜秽。 ⁽³⁵⁾

众皆竞进以贪婪兮， ⁽³⁶⁾

凭不厌乎求索。 ⁽³⁷⁾

羌内恕己以量人兮， ⁽³⁸⁾

各兴心而嫉妒。

忽驰骛以追逐兮， ⁽³⁹⁾

非余心之所急。

老冉冉其将至兮， ⁽⁴⁰⁾

恐脩名之不立。 ⁽⁴¹⁾

朝饮木兰之坠露兮，

夕餐秋菊之落英。

苟余情其信姱以练要兮， ⁽⁴²⁾

长顑颔亦何伤。 ⁽⁴³⁾

揽木根以结茝兮，

贯薜荔之落蕊。 ⁽⁴⁴⁾

矫菌桂以纫蕙兮，

索胡绳之纚纚 。 ⁽⁴⁵⁾

謇吾法夫前脩兮， ⁽⁴⁶⁾

非世俗之所服。 ⁽⁴⁷⁾

虽不周于今之人兮， ⁽⁴⁸⁾

愿依彭咸之遗则！ ⁽⁴⁹⁾

长太息以掩涕兮， ⁽⁵⁰⁾

哀民生之多艰。

余虽好脩姱以鞿羁兮， ⁽⁵¹⁾

謇朝谇而夕替。 ⁽⁵²⁾

既替余以蕙纕兮， ⁽⁵³⁾

又申之以揽茝。

亦余心之所善兮，

虽九死其犹未悔。

怨灵脩之浩荡兮， ⁽⁵⁴⁾

终不察夫民心。

众女嫉余之蛾眉兮， ⁽⁵⁵⁾

谣诼谓余以善淫。 ⁽⁵⁶⁾

固时俗之工巧兮，

偭规矩而改错。 ⁽⁵⁷⁾

背绳墨以追曲兮，

竞周容以为度。 ⁽⁵⁸⁾

忳郁邑余侘傺兮， ⁽⁵⁹⁾

吾独穷困乎此时也。

宁溘死以流亡兮， ⁽⁶⁰⁾

余不忍为此态也。

鸷鸟之不群兮，

自前世而固然。

何方圜之能周兮，

夫孰异道而相安？

屈心而抑志兮，

忍尤而攘诟。 ⁽⁶¹⁾

伏清白以死直兮，

固前圣之所厚。

悔相道之不察兮， ⁽⁶²⁾

延伫乎吾将反。 ⁽⁶³⁾

回朕车以复路兮，

及行迷之未远。

步余马于兰皋兮， ⁽⁶⁴⁾

驰椒丘且焉止息。

进不入以离尤兮， ⁽⁶⁵⁾

退将复脩吾初服。

制芰荷以为衣兮，

集芙蓉以为裳。

不吾知其亦已兮，

苟余情其信芳。

高余冠之岌岌兮， ⁽⁶⁶⁾

长余佩之陆离。 ⁽⁶⁷⁾

芳与泽其杂糅兮， ⁽⁶⁸⁾

唯昭质其犹未亏。

忽反顾以游目兮，

将往观乎四荒。 ⁽⁶⁹⁾

佩缤纷其繁饰兮，

芳菲菲其弥章。 ⁽⁷⁰⁾

民生各有所乐兮，

余独好脩以为常。

虽体解吾犹未变兮， ⁽⁷¹⁾

岂余心之可惩？ ⁽⁷²⁾

女媭之婵媛兮， ⁽⁷³⁾

申申其詈予。 ⁽⁷⁴⁾

曰：“鲧婞直以亡身兮， ⁽⁷⁵⁾

终然殀乎羽之野。

“汝何博謇而好脩兮，

纷独有此姱节？

薋菉葹以盈室兮， ⁽⁷⁶⁾

判独离而不服。 ⁽⁷⁷⁾

“众不可户说兮，

孰云察余之中情？

世并举而好朋兮，

夫何茕独而不予听？” ⁽⁷⁸⁾

依前圣以节中兮， ⁽⁷⁹⁾

喟凭心而历兹。 ⁽⁸⁰⁾

济沅湘以南征兮，

就重华而陈词： ⁽⁸¹⁾

“启《九辩》与《九歌》兮， ⁽⁸²⁾

夏康娱以自纵。

不顾难以图后兮，

五子用失乎家巷。 ⁽⁸³⁾

“羿淫游以佚畋兮， ⁽⁸⁴⁾

又好射夫封狐。 ⁽⁸⁵⁾

固乱流其鲜终兮，

浞又贪夫厥家。 ⁽⁸⁶⁾

“浇身被服强圉兮， ⁽⁸⁷⁾

纵欲而不忍。

日康娱以自忘兮，

厥首用夫颠陨。 ⁽⁸⁸⁾

“夏桀之常违兮，

乃遂焉而逢殃。 ⁽⁸⁹⁾

后辛之菹醢兮， ⁽⁹⁰⁾

殷宗用而不长。

“汤禹俨而祗敬兮， ⁽⁹¹⁾

周论道而莫差。

举贤而授能兮，

循绳墨而不颇。

“皇天无私阿兮， ⁽⁹²⁾

览民德焉错辅。

夫维圣哲以茂行兮，

苟得用此下土。 ⁽⁹³⁾

“瞻前而顾后兮，

相观民之计极。 ⁽⁹⁴⁾

夫孰非义而可用兮，

孰非善而可服？

“阽余身而危死兮， ⁽⁹⁵⁾

览余初其犹未悔。

不量凿而正枘兮， ⁽⁹⁶⁾

固前脩以菹醢。”

曾歔欷余郁邑兮， ⁽⁹⁷⁾

哀朕时之不当。

揽茹蕙以掩涕兮， ⁽⁹⁸⁾

沾余襟之浪浪。

跪敷衽以陈辞兮， ⁽⁹⁹⁾

耿吾既得此中正。 ⁽¹⁰⁰⁾

驷玉虬以乘鹥兮， ⁽¹⁰¹⁾

溘埃风余上征。

朝发轫于苍梧兮， ⁽¹⁰²⁾

夕余至乎县圃。 ⁽¹⁰³⁾

欲少留此灵琐兮， ⁽¹⁰⁴⁾

日忽忽其将暮。

吾令羲和弭节兮， ⁽¹⁰⁵⁾

望崦嵫而勿迫。 ⁽¹⁰⁶⁾

路曼曼其脩远兮，

吾将上下而求索。

饮余马于咸池兮， ⁽¹⁰⁷⁾

总余辔乎扶桑。 ⁽¹⁰⁸⁾

折若木以拂日兮， ⁽¹⁰⁹⁾

聊逍遥以相羊。 ⁽¹¹⁰⁾

前望舒使先驱兮， ⁽¹¹¹⁾

后飞廉使奔属。 ⁽¹¹²⁾

鸾皇为余先戒兮， ⁽¹¹³⁾

雷师告余以未具。

吾令凤鸟飞腾兮，

继之以日夜。

飘风屯其相离兮， ⁽¹¹⁴⁾

帅云霓而来御。

纷总总其离合兮， ⁽¹¹⁵⁾

斑陆离其上下。

吾令帝阍开关兮， ⁽¹¹⁶⁾

倚阊阖而望予。 ⁽¹¹⁷⁾

时暧暧其将罢兮，

结幽兰而延伫。

世溷浊而不分兮， ⁽¹¹⁸⁾

好蔽美而嫉妒。

朝吾将济于白水兮， ⁽¹¹⁹⁾

登阆风而緤马。 ⁽¹²⁰⁾

忽反顾以流涕兮，

哀高丘之无女。

溘吾游此春宫兮， ⁽¹²¹⁾

折琼枝以继佩。

及荣华之未落兮，

相下女之可诒。 ⁽¹²²⁾

吾令丰隆乘云兮， ⁽¹²³⁾

求宓妃之所在。 ⁽¹²⁴⁾

解佩纕以结言兮，

吾令蹇脩以为理。 ⁽¹²⁵⁾

纷总总其离合兮，

忽纬繣其难迁。 ⁽¹²⁶⁾

夕归次于穷石兮， ⁽¹²⁷⁾

朝濯发乎洧盘。 ⁽¹²⁸⁾

保厥美以骄傲兮， ⁽¹²⁹⁾

日康娱以淫游。

虽信美而无礼兮，

来违弃而改求。

览相观于四极兮，

周流乎天余乃下。 ⁽¹³⁰⁾

望瑶台之偃蹇兮， ⁽¹³¹⁾

见有娀之佚女。 ⁽¹³²⁾

吾令鸩为媒兮，

鸩告余以不好。

雄鸠之鸣逝兮，

余犹恶其佻巧。

心犹豫而狐疑兮，

欲自适而不可。

凤凰既受诒兮，

恐高辛之先我。 ⁽¹³³⁾

欲远集而无所止兮，

聊浮游以逍遥。

及少康之未家兮， ⁽¹³⁴⁾

留有虞之二姚。

理弱而媒拙兮，

恐导言之不固。 ⁽¹³⁵⁾

世溷浊而嫉贤兮，

好蔽美而称恶。

闺中既以邃远兮，

哲王又不寤。

怀朕情而不发兮，

余焉能忍与此终古！

索藑茅以筳篿兮， ⁽¹³⁶⁾

命灵氛为余占之。 ⁽¹³⁷⁾

曰：“两美其必合兮，

孰信脩而慕之？

“思九州之博大兮，

岂唯是其有女？”

曰：“勉远逝而无狐疑兮，

孰求美而释女？

“何所独无芳草兮，

尔何怀乎故宇？

世幽昧以眩曜兮， ⁽¹³⁸⁾

孰云察余之善恶？

“民好恶其不同兮，

惟此党人其独异。

户服艾以盈要兮， ⁽¹³⁹⁾

谓幽兰其不可佩。

“览察草木其犹未得兮，

岂珵美之能当？ ⁽¹⁴⁰⁾

苏粪壤以充帏兮， ⁽¹⁴¹⁾

谓申椒其不芳。”

欲从灵氛之吉占兮，

心犹豫而狐疑。

巫咸将夕降兮， ⁽¹⁴²⁾

怀椒糈而要之。 ⁽¹⁴³⁾

百神翳其备降兮， ⁽¹⁴⁴⁾

九疑缤其并迎。

皇剡剡其扬灵兮， ⁽¹⁴⁵⁾

告余以吉故。

曰：“勉升降以上下兮，

求矩矱之所同。

汤禹严而求合兮，

挚咎繇而能调。 ⁽¹⁴⁶⁾

“苟中情其好脩兮，

又何必用夫行媒？

说操筑于傅岩兮， ⁽¹⁴⁷⁾

武丁用而不疑。 ⁽¹⁴⁸⁾

“吕望之鼓刀兮， ⁽¹⁴⁹⁾

遭周文而得举。

甯戚之讴歌兮， ⁽¹⁵⁰⁾

齐桓闻以该辅。 ⁽¹⁵¹⁾

“及年岁之未晏兮， ⁽¹⁵²⁾

时亦犹其未央。 ⁽¹⁵³⁾

恐鹈鴂之先鸣兮， ⁽¹⁵⁴⁾

使夫百草为之不芳。

“何琼佩之偃蹇兮，

众薆然而蔽之， ⁽¹⁵⁵⁾

惟此党人之不谅兮， ⁽¹⁵⁶⁾

恐嫉妒而折之。”

时缤纷其变易兮，

又何可以淹留？

兰芷变而不芳兮，

荃蕙化而为茅。

何昔日之芳草兮，

今直为此萧艾也？

岂其有他故兮，

莫好脩之害也。

余以兰为可恃兮，

羌无实而容长。 ⁽¹⁵⁷⁾

委厥美以从俗兮，

苟得列乎众芳。

椒专佞以慢慆兮， ⁽¹⁵⁸⁾

榝又欲充夫佩帏。 ⁽¹⁵⁹⁾

既干进而务入兮， ⁽¹⁶⁰⁾

又何芳之能祗。

固时俗之流从兮，

又孰能无变化？

览椒兰其若兹兮，

又况揭车与江离。

惟兹佩之可贵兮，

委厥美而历兹。

芳菲菲而难亏兮，

芬至今犹未沫。 ⁽¹⁶¹⁾

和调度以自娱兮，

聊浮游而求女。

及余饰之方壮兮，

周流观乎上下。

灵氛既告余以吉占兮，

历吉日乎吾将行。 ⁽¹⁶²⁾

折琼枝以为羞兮，

精琼爢以为粻。 ⁽¹⁶³⁾

为余驾飞龙兮，

杂瑶象以为车。 ⁽¹⁶⁴⁾

何离心之可同兮？

吾将远逝以自疏。

邅吾道夫昆仑兮， ⁽¹⁶⁵⁾

路脩远以周流。

扬云霓之晻蔼兮， ⁽¹⁶⁶⁾

鸣玉鸾之啾啾。

朝发轫于天津兮，

夕余至乎西极。

凤皇翼其承旂兮，

高翱翔之翼翼。 ⁽¹⁶⁷⁾

忽吾行此流沙兮， ⁽¹⁶⁸⁾

遵赤水而容与。 ⁽¹⁶⁹⁾

麾蛟龙使梁津兮，

诏西皇使涉予。 ⁽¹⁷⁰⁾

路脩远以多艰兮，

腾众车使径待。 ⁽¹⁷¹⁾

路不周以左转兮， ⁽¹⁷²⁾

指西海以为期。 ⁽¹⁷³⁾

屯余车其千乘兮，

齐玉轪而并驰。 ⁽¹⁷⁴⁾

驾八龙之婉婉兮， ⁽¹⁷⁵⁾

载云旗之委蛇。 ⁽¹⁷⁶⁾

抑志而弭节兮，

神高驰之邈邈。

奏《九歌》而舞《韶》兮， ⁽¹⁷⁷⁾

聊假日以媮乐。 ⁽¹⁷⁸⁾

陟升皇之赫戏兮， ⁽¹⁷⁹⁾

忽临睨夫旧乡。 ⁽¹⁸⁰⁾

仆夫悲余马怀兮，

蜷局顾而不行。 ⁽¹⁸¹⁾

乱曰：

已矣哉！

国无人莫我知兮，

又何怀乎故都？

既莫足与为美政兮，

吾将从彭咸之所居！

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