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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耳戈英雄们的故事

伊阿宋和珀利阿斯

伊阿宋是克瑞透斯之子埃宋的儿子。克瑞透斯在忒萨利亚的海港上建立城池和伊俄尔科斯王国,并将它传给他的儿子埃宋。但克瑞透斯的幼子珀利阿斯却篡夺了王位。埃宋死后,他的儿子伊阿宋逃依喀戎。喀戎是一个半人半马的人物,他曾教育许多孩子成为最伟大的英雄。他给伊阿宋适宜于做一个英雄的训练。在珀利阿斯晚年的时候,为一种奇异的神谕所苦恼,那神谕警告他提防一个穿着一只鞋子的人。珀利阿斯怎样也猜不透这些话的意义。这时,被喀戎教育了二十年的伊阿宋却偷偷地回到他的伊俄尔科斯故乡,向珀利阿斯要求王位的继承权。

如同古代英雄的风范一样,他持着两根矛,一是刺的,一是投的。旅行衣上扎着豹皮,长发披在肩上。在路途上,他经过一条宽阔的河,那里有一个老妇人请求他帮助她渡过河去。那便是天后赫拉,是珀利阿斯王的敌人。伊阿宋因为她在伪装中看不出她来,只是怜悯地双手高举着她涉过那条河。但在半道,他的一只鞋子陷在淤泥中。他就穿着一只鞋子来到伊俄尔科斯的市场上,他的叔父珀利阿斯为群众包围着,正在那里庄严地祭献海神波塞冬。人们都惊奇于伊阿宋的高大美丽,以为是太阳神阿波罗或战神阿瑞斯突然出现。正在祭献的国王也注意到这个外乡人,并惊慌地看到他只穿着一只鞋子。当祀神的仪式完结,他向这个青年走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他的名字和他的故乡。

伊阿宋虽然语调和平,却大无畏地回答他是埃宋的儿子,曾经被养育在喀戎的山洞里,现在来访问父亲的旧居。狡黠的珀利阿斯殷勤地听着,并隐藏着自己的惊慌。他派人引导他的侄儿到宫殿中,伊阿宋以渴慕的眼睛望着他幼年时候在其中生长的殿堂和宫室。接连五天,伊阿宋与朋友和亲属们以欢乐的饮宴庆祝他的归来。第六天,他们离开为宾客们临时建立起来的帐篷,走到珀利阿斯国王的面前。伊阿宋很温和有礼貌地对他的叔叔说:“啊,国王哟,你知道,我是合法的王室的儿子,你所占有的一切都是属于我的。但我仍留给你以所有的牛群和羊群,所有你从我的父母那里夺得的土地。我什么也不要,只要我父亲所有的王位和王杖。”

珀利阿斯很快地盘算着。他的回答是恳切的。“我愿意满足你的要求,”他说,“但你必须答应我的要求,并替我做一件事情,那是你们青年人所能胜任的,但我却太衰老,没有这力量了。很久以来,佛里克索斯的阴魂总是在我的梦中显现,他要求我带给他的灵魂以平静,旅行到科尔喀斯的埃厄忒斯国王那里,取来那里的金羊毛。这种寻求的光荣将是你的,当你带着你的荣耀的锦标归来,你将得到王国和王杖。”

阿耳戈英雄们航海的动机和出发的情形

关于金羊毛的故事是这样的:玻俄提亚国王阿塔玛斯的儿子佛里克索斯受到他的后母,他的父亲的宠妾伊诺的虐待。他的生母涅斐勒要搭救他,得到他的姐姐赫勒的帮助将他拐走。她使她的两个孩子骑在有翼的公羊背上;这公羊的毛是纯金的,是她从神祇赫耳墨斯得到的一种赠品。两姐弟骑着这神异的生物,腾空而行,经过多少的陆地和大海。后来姐姐头晕,坠海而死,那地方遂以她得名,称为赫勒海,或赫勒斯蓬托斯。佛里克索斯则安全地到达黑海沿岸的科尔喀斯地方。这里,埃厄忒斯国王很热心地款待他,并以他的一个女儿许配他。佛里克索斯宰杀公羊祭献宙斯,因他曾庇护他逃遁;并将金羊毛赠给埃厄忒斯国王。埃厄忒斯又将它转献给战神阿瑞斯,他将它钉在人们献给他的树林里的一棵树上,并让毒龙看守着。因为神谕曾告诉他,说他的生命全靠他能否保有这金羊毛。

全世界都认为这金羊毛乃是无价之宝。很久以来希腊也听到了关于金羊毛的传说。许多英雄和王子都希望得到它,所以珀利阿斯利用关于这奇异宝物的梦来鼓舞他的侄儿伊阿宋的想法并没有想错。伊阿宋也真的非常愿意去。他没有看出他的叔父的计策是要他死于这次的冒险,却以神圣的诺言答应完成这次的探险。

希腊著名的英雄们都被邀请来参加这英勇的盛举。在珀利翁山下,在雅典娜的指导下,希腊最优良的造船者用在海水里不会腐朽的木料造成一艘华丽的大船。它可以容纳五十个桨手,并取造船者阿耳戈斯的名字而命名为“阿耳戈”。这是希腊人敢于行驶在大海上的第一艘大船。船首用多多那的神异橡树上的一块木料造成,这是女神雅典娜的赠品。船的两侧装饰着极富丽的雕刻。但这船仍然很轻,所以英雄们可以将它扛在肩上接连行走十二天。

当大船全部造成,英雄们聚拢来,拈阄认定各人在船上的位置。伊阿宋担任全体探险队的指挥。提费斯担任掌舵;林叩斯,这锐眼的人,则为领港人。船首坐着威严的赫剌克勒斯,船尾则是阿喀琉斯的父亲珀琉斯和大埃阿斯的父亲忒拉蒙。其余的水手中有宙斯的两个儿子卡斯托尔和波吕丢刻斯,涅斯托尔的父亲涅琉斯,忠贞的阿尔刻提斯的丈夫阿德墨托斯,曾经杀戮卡吕冬野猪的墨勒阿革洛斯,美妙的歌手俄耳甫斯,帕特洛克罗斯的父亲墨诺提俄斯,后来做了雅典国王的忒修斯和他的朋友庇里托俄斯,赫剌克勒斯的年轻的朋友许拉斯,波塞冬的儿子欧斐摩斯以及小埃阿斯的父亲俄琉斯。伊阿宋把他的船献给波塞冬。在出发以前所有的英雄们也向他和其余的海上的神祇献祭和祈祷。

当所有的人都已就位,他们就拔锚开船。五十个摇桨的人摇桨前进。五十只桨出入海面,发出和谐的声音。乘风破浪,不久伊俄尔科斯港已遥远地落在后面。俄尔甫斯弹着竖琴,唱着优美动人的歌曲,鼓舞英雄们前进。他们愉快地驶过多少海角和岛屿。第二天起了一阵暴风雨将他们吹送到楞诺斯岛的港岸。

阿耳戈英雄们在楞诺斯岛

在楞诺斯岛上,仅仅一年以前,这里的妇人们都杀死了她们的丈夫,也就是这岛上所有的男子。因为他们曾从特剌刻带来许多宠姬,所以爱神激起他们的妻子们的嫉妒和愤怒。只有许普西皮勒救出了她的父亲托阿斯国王,将他藏在箱子里投掷在大海上。从此以后,楞诺斯岛的妇人们便经常害怕特剌刻人即她们的情敌的亲属们会来攻袭,所以对于海上总是怀着戒心。现在当她们看见“阿耳戈”靠近海岸,她们就全副武装,冲出城门,涌到海岸上,如同阿玛宗女人国的军队一样。这些英雄看到海岸上拥挤着武装的妇人,而没有一个男子,都十分惊奇。他们用小船派遣一个使者到这奇异的团体里去。她们带他去见她们的未婚的女皇许普西皮勒,他很有礼貌地传达“阿耳戈”英雄们的要求,要在此地暂住。女皇在城中的闹市召集她的妇人们,并自己坐在她父亲的大理石的宝座上。在她的旁边是拄着拐杖的年老的保姆,两边各坐着四个极美丽的金发女郎。当她向群众报告“阿耳戈”英雄们的和平的要求,她站起来说:“亲爱的姊妹们,我们已做下一件重大错事,我们在暴怒中消灭了我们的男人。我们不应当拒绝那些愿意和我们做朋友的人们。另一方面,我们也必须注意,不让他们知道我们所做过的事。因此我的意见是要把食品,酒以及外乡人所需要的其他东西送到他们的船上去,以这种礼遇来保障我们的安全。”

女皇又坐下去。现在年老的保姆很费力地抬起她那垂下的头说:“用一切方法送给外乡人礼品,这是很对的。但不要忘记万一特剌刻人来了又怎么办。即使有一个慈悲的神祇将他们挡住,但这对于你们算是安全么?像我这样的老妇人本来可以不必担心。在困难来到和物资耗尽以前,我们就会死的。但你们年轻的人们怎样生活呢?是不是牛群都可以自己负着轭,自己在田地里耕田呢?当夏天过去,是不是它们都可以代替你们收获呢?因为你们自己都不愿意做这些和其他繁重的工作呀!我劝你们不要踢开送上门来的,你们所需要的保护。将你们的土地和财富交给这些尊贵的外乡人,并让他们来管理你们的美丽的城吧。”

这劝告,所有楞诺斯的妇人们都很赞同。女皇派遣一个坐在她旁边的女郎随着来使到船上报告阿耳戈英雄们大会上的决定,所有英雄们听了都很高兴。他们全不怀疑,以为许普西皮勒是在父亲死后和平地继承他的王位的。伊阿宋将雅典娜赠给他的紫色斗篷披在肩上,向城中大踏步走来,辉煌得像一颗星星一样。当他走进城门,妇人们都大声欢呼涌出来欢迎他,并对这位客人感到满意。但他,由于礼貌和高贵的出身,仍然两目看着地上,忙着走到宫殿。女仆们为他敞开大门。曾到船里来过的那位年轻的女郎领他走到女皇的住室。在这里,他在一只华丽的椅子上和她对坐着。许普西皮勒低垂着雪白的眼皮,处女的面颊上也泛着红晕。她羞涩地用恭维的言语和他说话:“外乡人哪,为什么你们迟疑着不进我们的城门呢?在这城中没有可以使你们畏惧的男子。我们的丈夫对我们失信。他们和他们在战争中抢劫来的特剌刻妇人们移居到他们的妾妇的故乡去了,并带去了他们的儿子和男仆,而我们却无助地被遗弃在这里!所以假使你高兴,就来做我们的人民吧。而且,假使你愿意,你就代替我的父亲托阿斯来管理你的男人们和我们。这地方必然使你们欢喜,它是这一带海洋上最富足的岛屿。你是首先来的人,请回去告诉你的同伴们我的提议吧。”

这便是她的谈话,关于男人被杀的事她却没有说出。伊阿宋回答:“啊,女皇,我们怀着感谢的心情接受你在我们困难的时候所给与我们的帮助。在我把你的提议告诉我的同伴之后,我就立刻回到城里来。但请仍然保留你的王杖和岛屿吧!并不是我拒绝它,而是因为在遥远的地方,危险和战争正等待着我。”

他和女皇握别,回到海边。妇女们即刻用快车载着许多的礼品跟着来了。现在她们要劝那些已经听到伊阿宋的报告的英雄们都进城去并住在她们家里是很容易的。伊阿宋就住在宫里,其他的人这里那里地分开住着,只有赫剌克勒斯厌恶与妇人在一起,仍然和几个伙伴留在船上。现在城中到处都汹涌着饮宴和跳舞人群。献祭的香烟直升到天上,因为城里的主人和她们的宾客都在敬奉这岛屿的保护神赫淮斯托斯和他的妻阿佛洛狄忒。行期一天一天的推延。假使不是赫剌克勒斯从船上走来,瞒着妇人们把他们召集拢来,这些英雄们真的要和他们的美丽的情人流连忘返了。

“你们都是些坏蛋!”他对他们说,“在你们的故乡你们不是有着足够的妇人么?难道你们都为了妻室才到这里来的?你们愿意像农人一样耕种楞诺斯的田地么?当然喽!神祇会替我们取得金羊毛放在我们的脚边的!我们各自回乡也许会更好一些。让伊阿宋娶了许普西皮勒,在楞诺斯岛繁殖子孙,从此听着别的英雄创立丰功伟绩吧。”

没有人敢抬起眼睛来看他或反对他。他们离开众人,预备出发。但楞诺斯的妇人们猜到了他们的意图,就拿祈求和悲诉来纠缠他们,如同嗡嚷的蜂群一样。但最后,她们终于屈服于男人们的决定。许普西皮勒,满含着眼泪,离开众人,握着伊阿宋的手说:“去吧,愿神祇给你和你的同伴你们所想望着的金羊毛!如果你还愿意回来,这岛和我父亲的王杖仍然等待着你。但我十分清楚,你们是不打算归来的。至少,想念着我吧,当你去到远方的时候。”

伊阿宋满怀着对于她的美与善的赞美之情离开了女皇。他第一个回到船上,别的人也跟随着他归来。他们解缆,并摇动大桨,不久赫勒斯蓬托斯就落到遥远的后面。

阿耳戈英雄们在多利俄涅人的国土

从特剌刻来的大风,将船吹向佛律癸亚的海岸,在那里,地生的巨人们,一种野性的蛮人,与和平的多利俄涅人共同生活于库最科斯国王的岛上。这些巨人们都有六臂,宽肩上各生一臂,前胸后胸又各生两臂。多利俄涅人是海神的子孙,海神保护着他们,使他们不受可怕的邻人的侵犯。他们的国王是虔诚的库最科斯。当这条船和船上英雄们的消息传到岛上,他和他的全体人民都出来迎接,并款待他们,请他们在城里的海港停船。因为很久以前就有一种神谕告诫过国王要用好言好语接待神异的英雄们,尤其是不要和他们冲突。所以他供给他们丰富的葡萄酒,并宰杀了许多牲口。他还是一个青年,才开始出胡子呢。他的刚结婚不久的年轻的妻,正在宫殿里等待着他。但由于服从神谕,所以他留下来和宾客们饮宴。于是他们告诉他旅行的目的,他也指点他们应走的路途。

第二天清早,他们爬上一座高山,以便亲自察看这岛在海上的位置。这时巨人们从各方面涌出来,用巨大的石块封堵港口。但阿耳戈船留在海港里,由仍然不愿离开船舶的赫剌克勒斯守护着。当他看见巨人们开始捣乱,他就用箭射死他们好多人。现在别的英雄们回来,用矛和弓箭大肆射杀巨人,他们如同被砍倒的树林一样地躺在狭隘的港口里,有些头和胸在海里而腿伸在沙上,有些四肢浸在水里,头和胸却在岸上,他们全都命定要作鱼和鸟的食物。

当这些英雄们胜利地结束这场战争之后,他们扬帆拔锚,又向大海出发。但在夜里风向变了,暴风雨迎头袭来,所以他们不能不靠近陆地下了锚。这地方仍然是慷慨好客的多利俄涅人的岛屿,但阿耳戈英雄们却以为到了佛律癸亚的海岸。他们过去的东道主被登陆的嘈杂声惊醒,认不清这些就是仅仅在一天以前还和他们快乐地饮宴的朋友。他们走出来挑战,一场不幸的战争发生了。伊阿宋用矛刺进国王的胸脯,但双方都不知道彼此是什么人。最后多利俄涅人被迫逃入城内,闭门不出。到第二天早晨,双方才知道彼此误会了。

伊阿宋,阿耳戈英雄们的领袖,和所有的英雄们,都满怀着悲哀,当他们看到和善的库最科斯国王躺在血泊中。接连三天,英雄们和多利俄涅人悲悼着死者。他们扯下头发,并以竞技和举行葬仪的饮宴来向死者致敬。最后英雄们又向旅途出发。但克利忒,已死的国王的妻子,因为现在已没有丈夫,不能忍受孤寂,自缢身死。

赫剌克勒斯被留下

在暴风雨中航行一程之后,英雄们在比堤尼亚的海湾登陆,这里是喀俄斯的城市。生活在这里的密西亚人殷勤地招待他们,堆聚干柴为他们生火取暖,以树叶为他们铺床,虽然时已入夜,也供应他们很丰富的酒食。

赫剌克勒斯看不起一切舒服的生活,所以让同伴们坐着饮宴,自己独自一人到森林中去削制一支更好的桨,预备第二天使用。不久他发现一棵松树,好像正是他所需要的,树枝不太密,长阔都像一株细瘦的白杨。他放下弓箭,脱下所披的狮皮,将木棒也放在地上,然后双手抱着树身,将树连根拔起,根上仍粘有泥土,所以看去好像是暴风雨吹倒的一样。

现在他的年轻的朋友许拉斯也离开了宴席。他拿着青铜罐去汲取清水,预备给他的主人和朋友归来时饮用。在反对德律俄珀斯的一次远征中,赫剌克勒斯因争吵杀死了这孩子的父亲,却领着许拉斯和他在一起,抚育他,作为他的仆人和朋友。当这美丽的青年走到泉水边,圆月正发出灿烂的光辉。他持着罐伏在水边,泉中的水仙看见了他,迷于他的美丽,因用左手拥抱着他,右手握着他的手臂,将他拖下水去。另一个名叫波吕斐摩斯的英雄正在离泉水不远的地方等候着赫剌克勒斯,听到这青年呼救的声音,但找不到他。恰在这时赫剌克勒斯从树林里出来。“我必须第一个告诉你这可悲的消息吗?”波吕斐摩斯向他喊道,“你的许拉斯去取泉水却不见回来。想必是强盗将他抢走,或者是遇到了野兽。我自己听到他绝望的呼喊。”赫剌克勒斯听到这,额上冒出汗珠,血液在脉管中沸腾着。他愤怒地投下松树,就好像被牛蝇叮着离开牛群和牧人的牧牛一样,穿过密林奔跑到泉水边,悲哀地叫唤着。

晨星在高峰上闪照着,一阵顺风吹起。舵工拟利用顺风,所以催促英雄们上船。他们在模糊的晨光中愉快地航行,等到发现还有两个人——波吕斐摩斯和赫剌克勒斯遗留在后面,已经是太晚了。究竟应不应该不顾他们的迷失的朋友继续航行,这个问题引起了一场暴风雨般的争论。伊阿宋什么话也不说。他沉默地坐着,忧虑咬啮着他的心。但忒拉蒙却忍不住暴怒。“你怎么能安静地坐在那里呢?”他向他们的领袖叫喊,“我想你是怕赫剌克勒斯的本领比你强!但我何必多说废话!即使同伴们都和你一致,我个人还是要转回去寻找我们所遗弃的人的。”

他一面说,一面就抓住掌舵者提费斯的衣领,假使不是玻瑞阿斯的两个儿子仄忒斯和卡拉伊斯抓着他的手臂并用愤怒的言语阻止他,他真的会逼迫他将船又开回密西亚人的地方去。当他们正在相互争吵的时候,海神格劳科斯却用强大的手拉着船尾,向航行的人叫道:“啊,英雄们,别争吵呀!你们不要违反宙斯的意志带着无畏的赫剌克勒斯和你们一起到埃厄忒斯的地方去,命运给了他别的工作。一个被爱情的箭射中的女仙偷去了许拉斯,赫剌克勒斯为了依恋他,所以留在后面。”

说完这话,格劳科斯就没入海中,黑浪在他头上打漩。忒拉蒙感到羞愧,走到伊阿宋面前,握着他的手说:“别怀恨,伊阿宋。忧虑使我糊涂了,所以我说出了粗话。让我的过错随风吹去,我们仍旧和好如初吧。”

伊阿宋也高兴和解。于是他们乘着清新的海风,航行在海上。波吕斐摩斯留居于密西亚人中,并为他们建立一座城池。赫剌克勒斯则继续去宙斯要他去的地方。

波吕丢刻斯与柏布律西亚人的国王

第二天早晨,太阳上升时,他们在伸入大海的一个半岛附近下锚。在这里阿密科斯,未开化的柏布律西亚人的国王,有着他的畜栏和房屋。他对于外乡人有一条苛刻的法律:没有和他赛过拳的人不许离开他的领土。用这个办法,他已经断送了许多邻人。这次,当船刚刚到达的时候,他也走上前去,用嘲弄的语调向摇桨的人们挑衅。“听着,你们海上的流浪汉,”他对他们说,“有一事你们必须知道:没有一个外乡人可以离开我的国土而不和我赛拳。挑选你们中的最能干的汉子到我那边去,否则就要判处你们的死刑。”

现在阿耳戈英雄们之中有一个希腊最好的拳手波吕丢刻斯,即勒达的儿子。激于国王的挑衅,他对国王说:“别和我们噜苏吧。我们已准备服从你的法律,而我就是你的对手。”

柏布律西亚国王看着这个勇士,他的眼睛在眼窝里转动着,就如同受伤的狮子看着它的攻击者一样。但年轻的波吕丢刻斯却如同天上的星星一样的宁静,他挥动着他的两手,看看它们是否由于长久摇桨已经变得不灵活。

当英雄们都离开船,两个拳手面对面占好位置。国王的一个奴隶丢下两副赛拳的皮套在地上。“选择你所喜欢的一副罢,”阿密科斯说,“我不愿有拈阄分配的麻烦。不久你自己的经验就会告诉你我是一个最好的硝皮匠,可以用血把面颊染成黑色。”

波吕丢刻斯冷静地微笑着,拿起离他最近的皮套,并让朋友们帮助套在双手上,柏布律西亚王也同样做。现在比赛开始了。有如巨浪冲击小船,使舵工难于招架,国王向这希腊人袭击使他没有喘息的机会。但灵巧的波吕丢刻斯总是躲过袭击,没有受伤。不久他发现对手的弱点,给了他不少没法躲开的突击。但国王也绝不放过可乘之机,于是随着拳击声,颚骨震动,牙齿咯吱咯吱地响着,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才站开来休息,并擦去水流一般的汗滴。第二次刚刚交手,阿密科斯就击打对方的头,但只打中了肩膀,同时波吕丢刻斯却乘机击中他的耳根,将他的头骨打碎,他在痛楚中倒地。

阿耳戈英雄们欢呼着,但柏布律西亚人则持着棍棒和矛帮助他们的国王来攻击波吕丢刻斯。英雄们也拔刀加入战斗。结果柏布律西亚人被迫逃遁,躲到城里去。英雄们因此拥入畜栏,捉到许多牲口,得到丰富的战利品。他们就在岸上过夜,包扎他们的创口,并祭献神祇,通宵饮宴。从系船的桂树上,他们折下桂枝,编成花冠戴在头上。俄耳甫斯弹着竖琴,大家唱赞美诗。当他们歌颂着波吕丢刻斯——宙斯的儿子的胜利时,海岸也好像在静静的欢乐中倾听着。

菲纽斯和美人鸟

黎明终止他们的饮宴,他们继续着他们的旅程。经过更多的冒险,他们来到比堤尼亚的对岸下锚,英雄阿革诺耳的儿子菲纽斯住在这里。他为很大的不幸所苦恼。他因为滥用了阿波罗所给与他的预言的本领,到了晚年,成为瞎子,而那些可怕的妖妇似的鹫鸟,即美人鸟,不让他安静地饮食。它们尽其所能地抢劫;而且将留下的饮食极力加以污损,使他不能沾唇。菲纽斯的唯一的安慰是宙斯的一个神谕,即当玻瑞阿斯的儿子们和希腊的水手到来,他就可以安静地饮食。所以当这老人听说阿耳戈船来到,他就离开他的住屋,但却饿得只剩下一副骨头,仅仅是一个影子了。他衰弱得两腿颤抖,用手杖支持他的摇晃的步履。当他来到阿耳戈英雄们跟前时,他已经精疲力竭地倒在地上。他们围绕着这个不幸的老人,看到他的样子都十分惊愕。当他缓过气来,听到他们的声音,他向他们祈求说:“啊,高贵的英雄们!假使你们真的是神谕所预言的那些人,那么,请救援我吧!因为复仇的女神们不但使我双目失明,还让这些可怕的恶鸟来抢劫我的食物。你们不是援救外乡人,因为我是一个希腊人——阿革诺耳的儿子菲纽斯。过去我是特剌刻的国王,玻瑞阿斯的儿子们就是我在那个地方的妻子克勒俄帕特拉的弟弟,他们必定参加了你们的探险,注定要来援救我的。”

听到这话,玻瑞阿斯的儿子仄忒斯就投身于国王怀中,并许可他,在他兄弟们的帮助下,他必定为他驱除这些凶恶的怪鸟。于是他们为他预备饮食,但国王还没有碰到食物,美人鸟就如同一阵风暴一样从云中降下,贪馋地落在盘子上。英雄们叫着,吼着,它们动也不动,仍然留着,直到吞食完最后的余屑。最后它们飞到空中,留下一阵可怕的恶臭。玻瑞阿斯的两个儿子仄忒斯与卡拉伊斯拔剑追逐它们,但因为美人鸟飞得比迅疾的西风还快,宙斯借给他们以必须的双翼和不疲的毅力。玻瑞阿斯的两个儿子愈追愈近,有几次几乎可以碰到这些怪物。最后他们更加逼近,很可以杀死它们了,但宙斯的使者伊里斯忽然出现,并召呼两个英雄:“玻瑞阿斯的儿子们,”她说,“宙斯遣来的美人鸟不能用刀剑杀死。但我可指着斯堤克斯发誓(因为神祇都是这样发誓的),这些怪鸟将永不再扰害阿革诺耳的儿子了。”仄忒斯和卡拉伊斯遂停止追逐,回到船里。

同时,希腊的英雄们正忙着为年老的菲纽斯预备圣餐,宴请饥饿的老人。他贪馋地食着洁净而丰富的食品,就好像在梦中得到满足一样。到夜晚,当他们期待着玻瑞阿斯的两个儿子归来的时候,菲纽斯国王为了感谢他们的好意,给他们说了一个预言。

“最初,”他说,“你们将去到欧克塞诺斯海峡湾中的撞岩,那是两座陡峻的岩石的岛屿,在大海中没有根基,只是浮在水面上。有时海流将它们聚拢来,有时潮水又将它们分开。假使你们不愿被挤成粉碎,那么,你们要飞快地用力从它们当中驶过,如同鸽子飞过一样。经过那里之后,你们将去到玛里安底尼地方,那里的地狱的入口,很是有名。你们将经过许多别的岛屿,河川,海岸,阿玛宗女人国和前额上流着汗从地里挖掘铁矿的卡吕柏斯人的地方。最后你们将到科尔喀斯海岸,宽阔的法细斯河从那里倾泻入海。你们将看见高耸着的埃厄忒斯王的堡垒,就在那里,不眠的巨龙看守着悬挂在橡树最高枝上的金羊毛。”

他们听着这老人的谈话,都禁不住战栗。他们正要问他别的问题,玻瑞阿斯的两个儿子却已归来,带来可爱的伊里斯的口信,使菲纽斯国王十分欢喜。

撞 岩

充满感谢和惜别之情,菲纽斯离开他的恩人们。现在他们又向着新的冒险的旅途出发。接连四十天,一阵西北风阻挠着他们的航行,直到祭献和祈祷了所有的十二神祇之后,才又加速前进。他们正在平静地迅速地航行着,忽然听到轰雷般的崩裂的巨响。这是撞岩在互相撞击时发出的吼声混合了海岸上的巨大的回声和汹涌的海浪的呼啸所形成的。舵工提费斯站在舵柄处用心观察着。年轻的欧斐摩斯从他的位置上站起,右手掌上托着一只鸽子,因为菲纽斯曾经说过,假使一只鸽子毫不畏缩地从岩石中间飞过,他们就可以冒险前进。欧斐摩斯放鸽子飞起,大家都怀着迫切的期望翘首观望。它正在飞过去,但岩石已互相靠近,海水在狭窄的海峡中汹涌沸腾。海空都吼叫着,岩石碰合,截断了鸽子的尾羽,不过它还是安全地通过了,因此提费斯就高声鼓舞摇桨的人们。这时岩石分开了,岩石中间的海浪正吸引着船舶随着海流前进。死亡威胁着他们。一阵巨浪向前冲来,景象是如此可怕以致使他们瑟缩后退。于是提费斯下令停止摇桨。涌起的海浪冲到船底,将船举得比正在合拢的岩石还高。他们使劲摇桨,桨片都好像要折断一样。现在一阵漩涡又使他们降落到悬岩中间,假使不是雅典娜,阿耳戈英雄们的保护神在冥冥中用大力推送着他们的船舶前进,他们真的会被压成粉碎了。如今船舶脱险,只有船尾受到轻微的擦伤。

当英雄们重见太阳和空旷的大海,他们不再恐惧,自由自在地呼吸了,觉得自己是从地狱里逃出来似的。“这不是由于我们自己的力量!”提费斯叫起来,“在我的后面我觉得雅典娜的神圣的手用强力推送船舶通过这撞岩。现在我们已无所惧怕,因为菲纽斯曾经说过,我们通过这次危险之后,前途就会顺利了。”

但伊阿宋悲哀地摇着头说:“我的善良的提费斯啊,我让珀利阿斯把这件工作硬派给我,这倒使神祇们为难了。倒不如当时我给他杀死。现在我必须在悲叹和绝望中度过我的白昼和黑夜,那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着你们的生命和幸福,我得时时想着怎样才能免除你们的危险,使你们都安全的回到故乡去。”伊阿宋说这话只是试试同伴们的心,但他们都热心地向他欢呼,愿意追随着他们的可爱的领袖前进,绝没有其他的想法。

新的风险

英雄们继续前进。提费斯,他们的忠实的舵工,却病死了。他们将他埋葬在异地的海岸上。他们挑选同伴中对于掌舵技艺很娴熟的人安开俄斯代替他的位置,但安开俄斯对于这艰难的工作推辞了很久。最后赫拉给了他信心和勇气,于是他走上了舵手的岗位,和提费斯一样熟练地指挥船舶前进。在他指挥之下的第十二天,他们张挂了所有的帆向着大海航行,不久就来到卡利科洛斯河的河口。

这里,在靠近海岸的一座小丘陵上,他们看见英雄斯忒涅罗斯的坟墓。他曾经和赫剌克勒斯进攻阿玛宗人,中了一箭,阵亡在这里。他们正要继续出发,斯忒涅罗斯的阴魂,被珀耳塞福涅从地狱里放出,出现在他们的眼前,并以渴望的眼光看着他的同乡人。他站立在丘陵的顶上,头上戴着有四根红色鸟毛的战盔,看起来正像他出征时所穿的装束。他只是出现了一小会,随即沉没在无底凄凉的地狱里。英雄们都扶着桨,对于这鬼魂的出现很惊奇。除了预言家摩普索斯以外,什么人都不明白这鬼魂要求什么。他劝他的伙伴们为使死者的灵魂得到平安,应为他举行一次奠酒礼。于是他们落帆,将船停住,围在墓前,灌酒于地,并且杀羊,将它焚化。

然后又向前进,不久,来到与世界任何河川都不相同的忒耳摩冬河的河口。因为它发源于远处的高山,以后则分为九十六条支流,奔流入海,它们在入海处充塞拥挤,像些蜿蜒的蝮蛇一样。

在河口最宽的地方住着阿玛宗人。这是妇人国,乃是战神阿瑞斯的后裔,所以喜爱战争。假使阿耳戈英雄们在此处登陆,无疑地,他们必与这里的妇人有一场流血恶战,因这些妇人们正可以和最勇敢的男子匹敌。他们没有聚居一城,乃是分为许多部落,散居四乡。一阵顺风从西方吹来,使得阿耳戈英雄们远离了这奇异的种族。

经过一天一夜的航行,正如菲纽斯所预言的,他们到达卡吕柏斯地方。这里的人民不耕种土地,不栽种果木树,也不在湿润的草地上繁殖牧畜。她们唯一的职业乃是在坚硬的土地上掘出矿石和铁,以此交换食品。他们看不见晨光,也没有快乐,每天在漆黑的地窖和浓烟中工作。

阿耳戈英雄们还遇到许多别的民族。一次,当他们到达名为阿瑞提亚或阿瑞斯的岛屿,一只本地的鸟鼓翼向他们飞来。当它正飞临船上,它抖擞它的两翼,落下一根尖锐的翎管,它射入俄琉斯的肩膀,使他痛楚得丢开手中的桨。他的同伴们惊异地看着这只怪鸟。和他坐得最近的人则为他拔出鸟毛,并包裹创伤。即刻,第二只鸟又出现了,但克吕提俄斯已持弓等待,一箭射去,鸟即应弦落在船里。

“离岛屿不远了,”航海最有经验的安菲达玛斯说,“提防这些鸟呀。可能它们是很多的,假使我们登陆,我们当没有这多箭射杀它们。让我们想些方法来驱逐它们。我们都戴上我们的飘扬着鸟毛的盔,并轮流摇桨,其余的人则以灿亮的矛和盾遮挡着船,然后我们大声吼叫。当怪鸟听到我们的声音,并看见摇动的羽毛,锋锐的矛和闪光的盾,它们将吓得飞开。”

这计策使英雄们很高兴,他们都仔细地照着做。当他们接近岛屿时,他们没有看见一个生物。但当他们更加逼近,并响动着戈矛时,无数的鸟从岸上飞来,乌云一样地盖在船上。如同人之关闭窗户来抵御冰雹,这些英雄都用盾牌遮着自己,所以那些尖锐的翎管落下来并没有伤害他们。这些名为斯廷法利得斯的可怕的鸟,这时才远远地飞到海的对岸去。阿耳戈英雄们就照着预言家菲纽斯王的话,在岛上登陆。

这里他们遇见意外的朋友和伴侣。当他们沿着海岸走不几步,他们遇到衣衫褴褛,看去好像穷得一无所有的四个青年。其中的一个向他们走来。“不论你们是谁,”他喊道,“请帮助沉船的可怜的人吧!给我们衣服穿!给我们食物充饥!”

伊阿宋答应给他们帮助,并问他们的姓名和出身。“你们一定已经听说过阿塔玛斯的儿子佛里克索斯,”这青年回答,“他带着金羊毛到科尔喀斯。埃厄忒斯王使他和他的长公主结婚。我们便是他的儿子们,我的名字叫阿耳戈斯。我们的父亲佛里克索斯不久以前才死去。为遵从他的临死的遗嘱,我们航行去取他遗留在俄耳科墨诺斯城的宝物。”

英雄们都非常欢喜,伊阿宋待这几个青年如同亲属,因为他的祖父克瑞透斯正是阿塔玛斯的兄弟。这些孩子们继续叙述他们的船怎样破碎,他们怎样附着一块船板到达这无人的岛上。但当英雄们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他们,并要他们参加他们的探求时,他们却禁不住惶恐起来。“我们的外祖父埃厄忒斯是一个最残酷的人,”他们解释说,“据说他是阿波罗的儿子,所以他有着非凡的力量。科尔喀斯地方的无数的种族都在他的统治之下,并由一只可怕的巨龙看守着金羊毛。”

英雄们中的几个人听到这报告,都变了脸色。但珀琉斯站起来说:“别以为我们一定会被科尔喀斯王所击败,因为我们也是神祇的子孙!假使他不肯自动地送给我们金羊毛,我们便用武力夺取。”

接着举行宴会,在宴会中,他们又互相讨论这件事。第二天早晨,佛里克索斯的儿子们都穿着新衣,精神焕发地来到船上,阿耳戈船又继续着它的航程。经过一天一夜,他们看见高加索的高峰隐隐约约地出现在海面上。黄昏时,他们听到高空中鸟类急飞的声音。那正是飞去啄食普罗米修斯的肝脏的鹫鹰。它在船上的高空中飞翔着,但它的大翼扇动得这样猛烈,甚至扇起一阵大风,吹满了船帆。不久他们就听到普罗米修斯的呻吟声,因为巨鹰正在啄食着他的肝脏。后来呻吟的声音沉寂下去,他们又见到巨大的鹫鹰从高空中飞回去。

就在当晚,他们到达目的地,即法细斯河的河口。他们轻捷地爬上桅杆,卸下绳索。然后从宽广的河面摇桨溯流而上,河水好像在巨大船舶之前向后倒退。在他们的左边乃是高耸的高加索山和科尔喀斯的都城库塔。在右边则是广阔的草原和阿瑞斯的圣林。在那里,一只锐眼炯灼,不眠不睡的毒龙,看守着悬挂在最高橡树枝上的金羊毛。现在伊阿宋向船边走上几步,手中高举着盛满葡萄酒的金杯,洒酒于地,祭奠河川和大地母亲,祭奠这个国家的神祇以及所有死在途中的英雄们。他请求所有的神祇们给他慈爱的援助,并为他们看顾系船的船缆,他们就要停泊了。

“现在我们平安地来到了科尔喀斯,”掌舵者说,“我们不能不先决定究竟是有礼貌地去见埃厄忒斯,还是用别的办法来达到我们的目的。”

“明天再说吧!”疲劳的英雄们都叫起来。伊阿宋吩咐在阴凉的港湾里下了锚。于是他们都躺下来熟睡。但睡的时间并不长久,因为不一会黎明的阳光就把他们照醒了。

伊阿宋在埃厄忒斯的宫殿里

第二天早晨,英雄们互相讨论,伊阿宋站起来说:“我的尊贵的同伴们,假使你们听我的劝告,最好你们都持着武器留在船上,同时我,佛里克索斯的四个儿子,还有你们中的两人,则一直去到埃厄忒斯王的宫殿。首先,我要很有礼貌地谒见他,婉言劝他给我们金羊毛。我相信他依仗着他的强力,将会拒绝我的要求。但这样,我们可以从他那里知道我们必须怎样做。谁能保得定我们的说辞不会使他高兴呢?上一次他接待并保护从后母那里逃出的无辜的佛里克索斯,不也是说辞的力量吗?”

年轻的英雄们都赞成伊阿宋的计划。于是他手中持着杖,和佛里克索斯的儿子们和他的同伴忒拉蒙和奥革阿斯离开船舶。他们进入满栽着柳树的田野,这是有名的喀耳刻田野。这里,他们看到许多用链子吊着的尸体,很感恐怖。但这不是罪犯也不是被谋杀的外乡人。科尔喀斯的风俗乃是将死去的男人用生牛皮包裹着,吊在离城很远的树上;让肉体被风吹干。埋葬或火葬是被认为亵渎的,但为了让泥土也不无所得,他们就将妇女埋葬。

科尔喀斯有很多居民。为了要保护伊阿宋和他的同伴们不被居民和埃厄忒斯王怀疑,阿耳戈英雄们的保护神赫拉降下一层云雾遮蒙着城市,直到他们到达宫殿,这云雾才消失。他们在宫殿外面停下来,看着宫殿的厚墙,高大的宫门和巨大的柱子,都十分惊愕。整个建筑用凸出的石头墙围着,墙上有一排三角形的缺口。他们沉默地走过前院的门口,看到上面长满了葡萄藤的广阔的亭子和四股长流的喷泉:一股涌出牛奶,一股涌出葡萄酒,一股是芳香的清油,一股则是冬温夏寒的泉水。这是火神赫淮斯托斯为国王精工设计的,他还为他制造口中喷火的青铜神牛和坚固的铁犁。过去,埃厄忒斯的父亲太阳神,曾从一次与巨人的战争中救出了赫淮斯托斯,将他载在太阳车里逃跑,所以赫淮斯托斯以这些神奇的制作,来感谢他的先人的恩德。

他们由前院走到中院的柱廊,这柱廊从左右分开来,通到许多宫室和林荫通道。相对着,便是宫殿的两翼,一边住着埃厄忒斯自己,一边住着他的儿子阿布绪耳托斯。其余的房子则住着仆人们和国王的两个女儿卡尔喀俄珀和美狄亚。美狄亚是幼女,不常见面,因为她是地狱女神赫卡忒神庙的女祭司,差不多所有的时光都在庙里度过。但这早晨,希腊人的保护神赫拉却使她有一种愿望,留在宫殿里。当她正要到她的姊姊的宫室里去,突然,她看见希腊的英雄们。她一见他们就高声叫喊,因此卡尔喀俄珀和所有侍女们都忙着出来。她也快乐地失声呼叫,并举手感谢上天,因她看出四个青年英雄是她自己的儿子。他们紧紧地拥抱着他们的母亲,好一会儿,五个人又哭又笑,因为他们又重新团聚了。

美狄亚和埃厄忒斯

最后埃厄忒斯和他的妻子厄伊底伊亚听到欢喜和悲泣的声音,引起好奇心,也走出来。立刻整个前院都充满欢腾。这边,奴隶们正在为新来的宾客宰杀牡牛,那边,别的奴隶在劈柴生火,还有一些人在用大鼎烧水,没有一个人不是在为国王服役。但所有的人都没有看见爱神厄洛斯飞翔在空中。他从他的箭袋抽出一支苦痛的箭,降落地上,蹲在伊阿宋后面,张弓射中美狄亚。没有人看见箭在空中飞过,甚至她自己也没有,但它却在她的心中如火焰一样地燃烧起来。她不时深深地抽着气,就好像心痛的人一样,然后又偷看少年英俊,神采焕发的伊阿宋一眼。她不能再想别的事,心中充满了甜蜜的苦痛。她的脸上白一阵又红一阵。

在所有这样快乐的迷惘中,没有人观察到她的心事。仆人们捧来了食物。阿耳戈英雄们在劳累的摇桨之后,已沐浴更衣,坐下来享受丰盛而精美的饮食。在饮宴中埃厄忒斯国王的外孙告诉他以他们所遭到的不幸,然后国王低声询问这些外乡人的情况。

“我并不隐瞒你,外祖父哟,”阿耳戈斯低声说,“这些人到这里来是向你要求我的父亲佛里克索斯的金羊毛。有一个国王蓄意骗取他们的财产,并将他们逐出他们的国土,派遣他们作这种冒险的探求,希望他们逃不脱宙斯的愤怒和佛里克索斯的报复。帕拉斯·雅典娜帮助他们建造他们的船,那不同于科尔喀斯人所用的船。让我告诉你,我们——你的外孙的船是最可怜的,所以一阵风来,就碎成破片。但这些外乡人的船这么坚固结实,所以能抵抗暴风雨,同时他们自己也不断地摇着桨。全希腊的英雄们都集合在这船上。”最后他告诉埃厄忒斯他们中最高贵者的名字和伊阿宋的家世。

国王听到这,心中恐惧,但也十分恨他的外孙们。他以为这些外乡人是他们引到他的宫廷里来的。他的两眼在浓眉下面怒视着。他大声说:“滚开!你们渎神者和骗子哟!你们不是来取金羊毛,乃是来夺取我的王杖和王位!假使你们不是我席上的宾客,我真的要割掉你们的舌头,剁掉你们的双手,只留着你们的两只狗腿跑回去。”

与国王坐得最近的埃阿科斯的儿子忒拉蒙,听了这,心中沸腾着愤怒,忍不住要从坐位上站起来,回骂比埃厄忒斯还激烈的话。但伊阿宋却推开他,并温和地回答:“请息怒罢,埃厄忒斯王。我们来到你的城里,进入你的王宫,并不是要抢劫你。谁愿意在危险的海上经过这么远的航程来夺取别人的财产呢?是命运和一个暴君的命令迫使我下这个决心的。给与我们所要求的吧!给我们金羊毛,所有的希腊人都会称赞你!并且,我们将立即报答你的好意。假使什么地方发生战争,或者你想征服邻国的人民,那么以我们为你的盟友,我们将为你而战斗!”

当伊阿宋说着这些话和埃厄忒斯和解,埃厄忒斯却在盘算究竟即刻杀死他们,还是先试一试他们的力量。细想一会,好像第二个办法比较合适,所以他比较镇定地回答:“外乡人,为什么这样怯懦呀!真的,只要你们是神祇的子孙,或者出身并不比我低下,并想望着别人的财产,那么取去金羊毛罢。我对于勇敢的汉子并不吝啬。但你们必须首先作我自己经常作的一种劳作,因为那会是很危险的。我有两只神牛在阿瑞斯草地上啮草。它们有着铜蹄,鼻孔喷出火焰。我用它们来耕种荒瘠的田地。当土块掀起以后,我在垄沟里种下的并不是农业女神得墨忒耳的黄金的谷粒,而是一种可怕的毒龙的牙齿。收获的是人,他们从四面八方向我拥来,但我却以枪矛刺杀他们。我天明驾驶神牛耕种,晚间收获后躺下休息。如果你能在当天完成这样的工作,啊,领袖哟,你便可以带着金羊毛回去见你们的国王。否则是不行的,因为无能的人应该对能干的人让步,这才是公正的。”

伊阿宋坐在位子上,沉默而犹豫,因他还不敢冒昧答应来做这种恐怖的劳作。但他振作起精神回答:“这工作是沉重的,国王哟,但我愿意做,即使我因而死亡。总之一个人的遭遇不会比死更坏。我将服从送我到这里来的命运。”

“好吧,”国王说,“现在去告诉你的同伴们。但要注意!除非你们预备完成我所说的这种功业,否则就让我来做,并离开我的国土!”

阿耳戈斯的劝告

伊阿宋和他所带来的两个英雄从坐位上站起来。佛里克索斯的儿子中只是阿耳戈斯跟在他的后面,阿耳戈斯并示意他的弟兄们仍然留在那里,其余的人都离开宫殿。伊阿宋显得庄严而美丽。美狄亚的目光从面网中注视他,迷惘地注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当她一个人独处内室,她总是颦蹙流泪。“为什么我会让忧愁攻心呢?”她问着自己,“这个英雄和我有什么相干呢?无论他是所有半神半人的英雄中之最伟大者或最藐小者——让他死去,假使他是命该如此。但是,唉,但愿他能逃脱毁灭!啊!赫卡忒,可尊敬的女神哟,让他回家去吧!如果他注定要被神牛战败的话,也让他在没有遇见它们以前,知道至少我对于他的可怕的命运是很担心的。”

美狄亚正在这样自寻苦恼,英雄们却走在回到船中的路上。阿耳戈斯对伊阿宋说:“也许你会拒绝我的劝告,但我仍然要对你说。我知道一个女子会调制一种神异的药剂,那是地狱女神赫卡忒教给她的。假使我们能争取到她的援助,我敢断定你这件工作必可胜利。假使你同意,我将去试探她,获得她的好感。”

“去吧,”伊阿宋说,“我不阻止你。但是如果我们得依靠女人才能回家,那是很可悲的!”

谈着话,他们已经来到阿耳戈船上。伊阿宋告诉同伴们他所遇到的难题,和他所作的诺言。好一会他的朋友们坐在那里默默无言地互相望着。最后珀琉斯站起来说:“假使你相信你能做你所允诺的事,那你自己准备好。假使你不能完全确信可以得胜,那么,离开吧,也不要寻求别人的帮助,因为除了死,他们还会有什么别的结局呢?”

听到这话,忒拉蒙和别的四个青年人都跳了起来,他们一想到这是一种艰难的冒险,就充满了兴奋和快乐。但阿耳戈斯使他们安静下来,他说:“我知道一个擅长魔法的人。她是我母亲的妹妹。让我去找我的母亲,劝她争取这个女子来参加我们的计划。只有到了那个时候,讨论伊阿宋所答应执行的工作才会是有用的。”

他刚刚说完这话,天上就显现出一种预兆。一只被鹫鹰追逐的鸽子,逃来躲在伊阿宋的衣襟里,紧追在后面的鹫鹰则落在船尾的甲板上。这时英雄们中的一人想起菲纽斯曾经一起预言过,在他们回去时阿佛洛狄忒会帮助他们。因此所有的人,除了阿法柔斯的儿子伊达斯,没有不赞成阿耳戈斯的意见的,他暴躁地站起来说:“天哪,我们来到这里是为了当妇人的宠儿的吗?我们依靠阿佛洛狄忒而不依靠阿瑞斯吗?是不是看到鹫鹰和鸽子就可以使我们免于战争?好的,那么忘却战争,依仗欺骗柔弱的女人来获得光荣吧!”他愤怒地说着,许多英雄都赞成他,并嘟哝着不同意伊阿宋的计划。但他仍然决定接受阿耳戈斯的意见。船靠岸停泊,英雄们等待着他们派出去的使者的归来。

同时埃厄忒斯王也在宫殿外面把科尔喀斯人召集起来。他告诉他的人民外乡人的来到,他们的要求和他在心里为他们安排好的结局。当领袖一被神牛杀死,他将砍伐一整个树林的树木来焚烧船舶和所有的水手。他还要为他的外孙们设计一种可怕的处罚,因为他们引导这些冒险者来到他的国土。当这边正在安排时,阿耳戈斯已找到他的母亲,并请她征求她妹妹的援助。卡尔喀俄珀十分怜悯这些外乡人,但不敢触怒父亲。现在她的儿子的请求正合她的意思,所以她答应援助他们。

美狄亚躺在床上不能安睡,为焦虑的梦境纷扰着。她好像看见伊阿宋预备和神牛决斗,只是那不是为着金羊毛的缘故,而是要将她作为妻子带回到故乡。在她的梦中,制服神牛的是她自己,但她的父母失约,不给伊阿宋锦标。因为应当由他而不是她来驾驭神牛。在这一点上,他的父亲与外乡人发生了激烈的争论,双方都推举她作公断人。但在梦中,她的公断却偏袒着外乡人!他的父母在暴怒和悲愤中大叫,——而美狄亚也就醒了。

梦后产生的那种心情,使她不能不去找她的姊姊。只是由于羞愧和犹豫,她在前庭徘徊了很久。有三次她走上前去,但三次都退回来,结果还是伏在自己的床榻上啜泣起来。她的一个可靠的年轻的侍女,看到她在那里悲伤流泪,很同情她,将这事报告卡尔喀俄珀。侍女走到她那里,她正坐在她的几个儿子中间,讨论着如何可以说服美狄亚。她听到报告就连忙到她妹妹这里,看见她双手蒙着脸,哽咽着。“亲爱的妹妹,你是怎么的?”她极关切地询问,“你心里悲愁些什么?是不是神祇使你患病?是不是父亲对你辱骂我和我的孩子们?啊,但愿我远离我的父母的住所,另到一个地方,在那里科尔喀斯的名字,永远也不再提起!”

美狄亚答应援助阿耳戈英雄们

美狄亚因她姊姊的询问而赤红着脸,羞愧使她沉默。有时话已来到唇边,但又吞咽到肚里去。最后,爱情终于使她鼓起勇气,她巧妙地说道:“卡尔喀俄珀,我心里痛楚,是为着你的孩子们。我恐怕我的父亲将他们和外乡人一道杀害。一个焦虑的梦给了我这些预感,但我祈祷着神祇阻止它们实现。”

这话使卡尔喀俄珀很吃惊。“我到你这里来也正是为这件事,”她说,“我请求你援助我们反抗我们的父亲。假使你拒绝,那么被杀害的儿子们和我,即使到地狱里也会如同复仇的女神一样出来作祟,使你不安。”她抱着美狄亚的双膝,将头伏在她的衣裾上,两姊妹都哭泣起来。

最后美狄亚说:“姊姊,为什么要提到复仇女神呢?我敢指着天地发誓,任何能够救你孩子的事,只要我能做,我都乐意去做。”

“那么,好的,”卡尔喀俄珀进一步说,“为了我的孩子们的缘故,请给这外乡人一些魔药,使他能从和神牛的可怕的战斗中保全生命。因为他派遣我的孩子阿耳戈斯来请求你的援助。”

美狄亚快乐得心跳起来,可爱的脸上泛着红晕,发光的眼睛也因晕眩而突然黯淡。她急切地说:“卡尔喀俄珀,假使我不将你和你的孩子们的生命看得比我自己的还重要,我明天便看不见太阳!因为,正如母亲常和我说的,当我还是婴儿的时候,你不是把我和他们一起哺育的么?因此我不仅以一种姊妹之情爱你,而且以一种女儿之情爱你。明天清早我就到赫卡忒的神庙去,为外乡人取来可以驯服神牛的魔药。”卡尔喀俄珀离开妹妹的寝室,并告诉儿子们这个可庆幸的消息。

一整夜美狄亚同自己斗争着。“我许诺得太过分吧?”她说,“我应当为一个外乡人做这些事么?为了使这个计策成功,我就同他单独见面并接触么?是呀!我将援救他的生命!让他去他所想去的地方。但他胜利之日就是我的死期。一根绳或一杯毒药将解脱我所厌恨的生命。但是恶毒的流言不是要在科尔喀斯全境攻击我么?他们不会低声谤毁我有辱门庭以一死殉外乡人的爱情么?”她一面在心里纠缠着这些问题,一面取来盛着致死的和还魂的药物的小匣。她将它放在膝上,已经揭开盖子正要服毒,突然想到所有的生命的甜美,所有的快乐和所有的伴侣们。太阳也好像比以前更美丽。于是她因死之恐惧而颤抖,将匣子放在地上。这时,伊阿宋的保护神赫拉已经改变了她的心情。她等不到天明就配制好所许诺的魔药,并带着它到她正在热爱着的英雄那里去。

伊阿宋和美狄亚

阿耳戈斯忙着将可喜的信息带到船上。天刚破晓,美狄亚就从床榻上起来,梳扎好由于悲愁而披散到面颊上的她的金黄的美发,并洗去泪痕,涂上名贵的香膏。她穿上用弯曲的金钩扣紧的美丽的长袍,罩着雪白的面纱。一切的悲哀都已消失。她蹑着脚走出大厅,并吩咐她的十二个侍女为她套上经常载着她到赫卡忒神庙去的骡车。当一切都准备停当,美狄亚从匣子里取出一种叫作普罗米修斯之油的膏油。无论谁只须在祈祷地狱女神之后,身上涂抹这种膏油,在当天就不会受到刀伤或火伤,但却能击败任何敌人。这种膏油是用一种树根的黑汁做成的,树根在高加索山坡的草地上,吸着从普罗米修斯的肝脏渗滴出来的血液。美狄亚自己取了这种植物的黑汁,盛在介壳里,将它作为稀有的万应的魔药收藏起来。

套好骡车,两个侍女和她们的女主人坐了上去。女主人自己执持缰绳和鞭子,驱车出城。其余的侍女们则步行跟随在后面。一路上,人民都恭敬地站在一旁,让国王的公主通过。当她横过广阔的田野,到达神庙时,她轻捷地跳下车来,巧妙地哄骗侍女们说:

“我想我犯下了大错,没有远远避开来到我们国内的这些外乡人。现在,我的姊姊和她的儿子阿耳戈斯要求我接受他们的领袖的礼物,并用魔术使他不会受到伤害。我假装允诺,并约他到这神庙里来让我独自一人和他见面。他来到时,我将接受他的礼物,留到后来我们大家平分,但却给他一种致死的药。现在你们都散去,以免引起他的怀疑,因为我曾经告诉他我是独自一人接见他的。”

侍女们听到她的计策都很欢喜。她们都退到神庙里去的时候,阿耳戈斯和他的朋友伊阿宋带着预言家摩普索斯出发上路。今天赫拉使伊阿宋变得这样美丽,以致从来没有一个人甚至神之子孙会比得上他。她赋予他一切美好的特点。无论何时,他的两个同伴从旁边看他,也惊奇于他的神采——就好像那是一颗化为人形的星星一样。同时美狄亚和侍女们在神庙里等待他,尽管她们用唱歌来缩短时间,但因她们的女主人心里想着如此不同的事,没有一支歌能引起她长久的兴趣。她并不看着侍女们,只是渴望地注视着庙门外大道的那边。每一步履声,每一阵微风的响动,都使她焦急地抬起头来。

不久,伊阿宋进到神庙,高大美丽,就如同海上升起的天狼星一样。美狄亚觉到心房突突地跳动。眼前的世界变黑了,热血涌到她的面颊上。她的侍女们都离开了她。好一会,这个英雄和国王的女儿面对面地无言地望着。他们好像在山头上深深扎下了根的两棵互相挨近的笔直的橡树,周围宁静得没有一丝儿风声。但忽然一阵暴风雨来到,所有枝干上的叶子都在颤抖,震动,摇摆。他们两人也正是这样,由于爱的感触,突然热情活泼地交谈起来。

伊阿宋最先突破沉默。“为什么你要怕我呢?现在只有我独自一人和你在一起。”他问她,“我并不像别的男子一样自负,从来不,甚至在我自己的家里。别踌躇,问你心中所要问,说你心中所要说的话吧。只是要记住我们是在一个神圣的地方,在这里说谎便是渎神。因此,不要以空言欺骗我。我来请求你给我你答应你姊姊给我的那种神药。迫切的需要使我不能不请求你的援助。随你要求你所喜欢的报酬吧。要知道你的援助将免除我的同伴们的母亲与妻子的焦灼的忧虑,她们也许已经在我们故乡的海岸上悲悼我们了;而你的不朽的荣名也将传遍希腊全境。”

这女郎让他说完。她低沉着眼皮,嘴角泛着隐约的微笑。她的心沉醉于他的赞美之中。她抬头看着他,言语涌到唇边。她恨不得立刻说出一切心事,但爱情使她的舌头变得迟滞。所以她只是从芬芳的包巾里取出小匣子。他很欢喜地即刻从她的手上接过,假使他向她要求灵魂,她也是愿意给与的,因为厄洛斯已经在伊阿宋的金色头发上燃烧起热爱的火焰,她已经沉迷于它们的光辉和气息。她的心灵就好像玫瑰花上的露珠在朝阳照耀下开始发热一样。两人都垂下眼睛,然后又相向而视,睫毛下闪着爱慕的眼光。过了很长时间,用了最大的努力,她才开始回答。

“听着,我将告诉你必须怎么做。在我的父亲给你可怕的毒龙的牙齿要你播种之后,你便独自一人在河水里沐浴,穿上黑袍,并挖掘一个圆形土坑。在坑里堆上柴草,杀一只小羊羔,将它烧成灰烬。于是向赫卡忒献祭蜜的奠礼,从你的杯里倾洒蜜汁,并离开火葬场。听见步履声,听见犬吠声都不要回头,否则献祭不会生效。第二天的清晨,用这神异的膏油涂抹你自己。它会给你以巨大的威力和不可思议的膂力。你将感觉到你不仅能与人类甚至也能与神祇匹敌。你也必须涂油于你的矛,你的剑和你的盾,那便不会有任何人类的金属武器或神牛喷出的火焰可以伤害你或抗拒你了。这些只能在当天有效,但我还给你别的援助。当你已驾驭那些硕大的神牛,耕犁了土地,而种下去的毒龙的种子也已得到收成的时候,你就投掷一巨石于这些泥土所生的人当中。他们便会如狗之争食面包皮那样为争这石头而战,当他们正在自相残杀,你便可冲进去杀死他们。然后你就可以从科尔喀斯毫无阻拦地取去金羊毛,并到,是的,到你所喜欢的任何地方去。”

她一面说,一面想到这高贵的英雄就要航海远去,她的眼泪忍不住簌簌地流到面颊上。她悲伤地说下去,并用手拉着他,因为她的悲痛已使她忘形了。“当你到家,请不要忘记美狄亚的名字。你远去之后,我也将想念着你。现在告诉我你要乘着美丽的船回去的那地方的名称吧。”

女郎说着话,伊阿宋已被不可控制的爱所征服。他急切地说:“尊贵的公主哟!假使我得到活命,每时每刻我都不会忘记你。我的家是海摩尼亚地方的伊俄尔科斯,在那里,普罗米修斯的儿子丢卡利翁建筑了许多城市和庙宇。在那个地方,甚至于你们的国家都不大知名。”

“那么你是生长在希腊了,”女郎说,“或者那里的人比这里的可亲近些。别告诉他们你在科尔喀斯的遭遇,并请在你孤独的时候想念我吧。至于我,当此间任何人都忘记了你,我还是会想念你的。但是假使你忘记我,——啊,但愿那时有一阵风会带着一只鸟从伊俄尔科斯飞到我这里来,通过它,我可以使你想起你曾由于我的援助而逃脱。啊,但愿那时我自己会在你的屋子里,亲身使你想念起我来。”她忍不住啜泣起来。

“让风去吹,让鸟去飞吧,”伊阿宋回答,“这都是闲谈。但假使你自己去到希腊并到我的家里去,所有的男人和女人将如何地尊敬你,甚至崇拜你如同女神一样啊,因为由于你,他们的儿子,兄弟和丈夫们才逃脱了死亡,并平安而健全地回到故乡。而你,你将是我的,我一个人的,我们相爱一直到死。”

听到这话,她已感到销魂,但同时也隐约地感觉到离开自己的故国的可怕。不过一种强力已驱使她渴望着希腊,因为赫拉已将这种渴望安置在她的心里。这女神希望美狄亚离开科尔喀斯到伊俄尔科斯去,带给珀利阿斯以毁灭。

同时,侍女们等待着女主人,沉默而且焦灼,因为回家的时间早已过了。假使不是比较精细的伊阿宋提醒她,因为快乐地谈心,她自己真的要忘记回家了。当然,即使是伊阿宋,也还是很晚才想起来。“该是分别的时候了,”他终于说,“恐怕日落黄昏我们仍在这里,别人会疑心我们。让我们在这里再会面罢。”

伊阿宋如命驾驭神牛

他们在这种情形中分别。伊阿宋回到船里,看见同伴们,心中充满快乐。美狄亚去看她的侍女们,她们连忙向她走来。但她没有留意到她们的焦灼,因为她的灵魂好像在云雾里一样。她轻快地坐上了车,赶着骡子回了宫殿。卡尔喀俄珀充满对于儿子们的焦虑,已经期待她很久。她低垂着头坐在一条凳子上,眼里含着泪。她正在想着她是陷落在恶魔的网罗里。

同时伊阿宋也告诉他的朋友们,这女郎如何地给他一种神异的油膏,并拿出来给他们看,大家都欢喜。只有伊达斯咬牙切齿地坐在一旁。第二天早晨,他们派两个人到埃厄忒斯国王那里去取龙齿。那正是卡德摩斯在忒拜所杀死的毒龙的牙齿。埃厄忒斯很放心地交给他们,因为他相信伊阿宋即使能驾御神牛,也将不能在战斗中逃出活命。在这天的夜间,伊阿宋沐浴,并祭献赫卡忒神,一切如美狄亚所吩咐。女神听到她的祈祷,从地下的洞府中走出,她的可怕的头上缠绕着扭结的毒蛇和燃烧的树枝。脚边奔跑着地府的恶狗,并在她的周围狂吠。她的步履使田野颤抖,法细斯河的女神们也在恐怖中悲号。甚至于当伊阿宋预备回船的时候,心里也很恐惧。但他听从他情人的话,并不回顾。这时光辉的黎明女神用紫色曙光染红了高加索山的雪峰。

于是埃厄忒斯穿上他的铁甲,那是阿瑞斯在佛勒格剌战地上从巨人弥玛斯那里夺来的。他头上戴着四羽的金盔,手中执持着四层牛皮的大盾。那盾除他自己及赫剌克勒斯以外,无人可以举起。他的儿子也牵来快马,套上战车。他乘在车上,执着缰绳,在城中如飞一样地驰过,人民们都拥挤着跟随在后面。即使他只是去作一个旁观者,他也愿意全副武装,就好像他自己临阵一样。

伊阿宋照着美狄亚的指示,用神异的油膏涂抹他的枪,他的盾和他的剑。他的伴侣们围成一个圈,每人都和他较量着他的枪,但都不能损伤它,甚至不能使它弯曲,它在他的坚牢的手里如同石头一样。这使阿法柔斯的儿子伊达斯很恼怒,他瞄准枪头底下的柄狠狠一击。但他的剑被挡回来如同铁锤打在铁砧上一样。这使得青年们欢呼雀跃,认为胜利是可以预期的。现在伊阿宋在身上涂抹油膏了。神异的力贯彻到四肢,双手筋脉奋张,他渴望着战斗。如同临阵以前的战马一样,昂头竖耳,嘶叫着,马蹄踢踏着尘土,这埃宋的儿子已经准备出战,不安地顿着两脚,并挥舞着手中的盾和枪。

英雄们摇桨送他们的领袖到阿瑞斯田野,在那里,埃厄忒斯王和科尔喀斯人正期待着他们。国王坐在河岸上,他的人民则散布在高加索山的突出的山麓。船停好了,伊阿宋持着盾和枪跳到岸上,随即接受一顶金光闪闪的满是锐齿的战盔。他佩着剑前进,如同阿瑞斯或阿波罗一样的威严。他向田地四周环视,很快就发现放在地上的轭,犁和犁头,一切都是铁铸的。他仔细地观察了这些工具,就将枪头扎在结实的枪柄上,并放下战盔。然后他执盾前进,寻求神牛的足迹。但这些被关闭在地洞里的神牛,走了出来,突然从另一方面向他冲来。它们口中喷着火,全身围绕着烟雾。伊阿宋的同伴们看见这些怪物都恐惧得发抖,但他自己却张开两腿站着,执盾等待着它们的突击,就如同被海浪冲击着的岩石一样。当它们向他奔来,昂着角,向他冲击,但并没有使他后退。好像在一所巨大的冶炼厂里,当风箱煽起来时,忽而火光熊熊,忽而无声无息。现在这些神牛也咆吼着,一再向他冲击,喷着火,火光阵阵地在这英雄的周围闪耀着,如同闪电一样。但神药却使他不曾受伤。最后他执着牛角,全力拖曳着它,到铁轭所在的地方,并踢着它的铜蹄,使它跪下。另一只向他冲来,他也同样地制服了它。现在,虽然火焰舐击他,他丢开他的盾,双手紧执着跪在地下的两只神牛。即使是埃厄忒斯也不禁惊叹他的神力。最后,如他们事先商量好的,卡斯托耳和波吕丢刻斯给他铁轭,他以准确而敏捷的两手将它驾上它们的脖子。最后他将铁犁套上。现在这双生的弟兄飞快地跳开,因他们不像伊阿宋一样可以免于火焚。伊阿宋又拾起盾,将它背在背上。然后他拿起盛着龙齿的战盔,执着枪,将它当作鞭子,抽击着暴怒的神牛拽犁前进。耕者和耕牛的神力在地下犁出很深的垄沟,巨大的土块在垄沟里粉碎。伊阿宋以坚定的大踏步在翻起的泥土里种下龙齿,并小心地回头看着是否毒龙的子孙已经长出并追击着他。神牛则踏着铜蹄前进。

当一天仅仅过了三分之二,到了晴朗的午后,约有四亩大的全部田地业已耕完。现在他取下牛轭,用他的武器威胁着神牛,它们就在恐怖中逃遁回去。伊阿宋自己则回到船里,因为垄沟里还没有长出生命。

他的同伴们包围着他,大声欢呼,但他沉默着,只是用战盔饮着河水,浇熄如火一样的焦渴。他觉得心中和两腿又充满雄赳赳的战意,有如野猪磨牙期待着猎人一样。如今田里的庄稼已长成。整个的阿瑞斯田野都闪灿着盾牌,长枪和战盔,光辉夺目。伊阿宋想起美狄亚的话。他拾取一块巨大的圆石。四个有强力的人都搬不动它,但伊阿宋却不费力地拿着它,远远地向着泥土所生的战士们掷去。他胆大心细,屈膝跪在地上,用盾牌遮盖着自己。科尔喀斯人大声呼叫,声震天地,犹如冲击岩石的巨浪,埃厄忒斯王也在不可掩饰的惊惶中注意着这奇异的投掷。但那些泥土所生的人们却如猛狗一样互相撕咬,每个人愤怒着互相杀戮,各为长枪刺杀,像被旋风连根拔起的松杉或橡树一样倒在地上。当战斗达到最火热的时候,伊阿宋却如流星一样的飞突在他们中间,像是神祇显示的一种异兆。他拔出宝剑,忽左忽右地刺杀着,将已经长出的砍倒,将刚露出肩头的如同割草一样地削平,将跑来参加战争的人砍去脑袋。田垄中血流成河。死伤狼藉。有些甚至于像播种时那样深地沉没到泥土里去。

埃厄忒斯王的心中大怒。他没有说一句话,离开海岸回到城里去,只是想着如何收拾伊阿宋并给他致命的伤害。这些事发生在白天。现在已是黑夜。伊阿宋在疲劳后得到休息,朋友们都欢喜地包围着他。

美狄亚取得金羊毛

一整夜,埃厄忒斯王和人民中的长老在宫中商议,如何以智力击败阿耳戈英雄们。因为他十分知道,白天所发生的事情没有他女儿的帮助是不会成功的。神后赫拉看到威胁着伊阿宋的危险,使美狄亚心中充满疑惧,好像在森林深处听到猎犬吠声的小鹿一样地发抖。她预感到她的父亲发觉了她的秘密,并害怕她的侍女们也知道这隐情。她禁不住眼泪如雨一样地夺眶而出。耳中也轰轰作响。她披着头发,如守丧的人一样。假使不是命运女神还别有用意,这时她真的会服毒自杀。她已经举起毒杯,赫拉却鼓舞起她的勇气,并使她转念,所以她又将毒药倾注到瓶子里去。她恢复了镇定,决心逃跑。她亲吻她的床榻和门柱,最后一次抚摩她的住室的墙壁,并从头上剪下一绺头发放在床上,留给她的母亲作为纪念。

“别了,亲爱的母亲哟,”她哽咽着说,“别了,卡尔喀俄珀和宫中所有的人们!啊,外乡人哟,你与其来到科尔喀斯,不如事先在大海里溺死!”

于是她离开她所珍爱的家庭,如同俘虏之逃脱囚禁着他的阴暗的牢狱。她低声念着咒语,宫廷的大门就自动敞开。她赤脚沿着小路奔跑,左手拉着面网遮盖面颊,右手却提着拖在地上的长袍的衣裾。看守人没有认出她。不久她跑出城外,并从一条少有人知的小道到达神庙。因为在采集树根和药草调制膏油和药剂的时候,她已经知道所有田野和树林中的小道。用清光普照着大地的月亮女神塞勒涅看见她奔逃,微笑着说:“别的人也是为爱情而痛苦,如同我之对于我的美丽的恩底弥翁一样。你常常以你的魔法从天上驱逐我,现在你自己也遭受对于伊阿宋的苦恼!好的,随你去吧,但别想着你的聪明会使你逃脱这一切苦痛中最甚的苦痛。”

塞勒涅自言自语地说着,美狄亚却飞快地逃跑。现在她转向海岸走去,那里,阿耳戈英雄们整夜焚烧着大火炬来庆祝伊阿宋,现在大火炬的火光引导着她前进。当她达到船对岸,她喊着她姊姊的最小的儿子佛戎提斯,而他与伊阿宋听得出她的声音,所以她三次呼唤,他们也三次回答她。英雄们听到而且见到了她,起初很惊异,但后来就摇船来迎接她。船还没有泊定,伊阿宋就一跃上岸,佛戎提斯和阿耳戈斯也跟随着。

“救救我,”这女郎呼叫着,抱着他们的双膝,“从我的父亲手里救出我和你们吧。一切已被发觉,现在无法可想。在他骑上快马以前,让我们乘船逃跑吧。我决定使毒龙睡着给你们取来金羊毛,但你,啊,外乡人哪,对神祇和当着你的朋友们的面前发誓,你永不羞辱我,当我孤单一人去到你们国土的时候。”

她悲哀地这么说,伊阿宋的心情却十分快乐。他从他的膝下扶起她来,拥抱着她,并且说:“亲爱的,让宙斯和赫拉,这婚姻的保护神,作我的见证。我们一回到希腊,我就将你作为合法的妻子迎到我的屋子里。”他发着誓,并握住她的手。于是美狄亚吩咐英雄们当夜摇船到圣林去取金羊毛。船如飞矢一样地驶去。伊阿宋和女郎在黎明前离开船舶,走那条横过草原的小道。在树林中他们看见最高的橡树上悬挂着的金羊毛,它在黑夜中放光,如同朝阳映照着的朝霞一样。不眠的毒龙在对面看守着,它的锐眼盯视着远方。它向来人伸长颈子并如此凶猛地嘘气,以致河边和整个森林都响着它的回声。如同火焰从燃烧着的树林钻出来一样,它以闪烁发光的鳞甲在路上蜿蜒爬行。但女郎却勇敢地走上前去,以一种甜美的祈祷请求神祇中最有威力的睡眠神,诱致毒龙安息。她也请求伟大的地狱神后为她降福。伊阿宋恐惧地跟随在后面,但毒龙已在这女郎的神异歌唱中渐渐地睡眼蒙眬。它的弓形的龙背渐渐落下,并伸展开盘曲的庞大的身躯。只是可怕的头还直立着,并张着巨口好像要吞食他们两人。美狄亚用杜松的小枝把神异的露水洒进龙眼,同时又向它念着神咒。露水的芬香使它昏迷:它闭着嘴,伸着腰,即刻在树林里熟睡。

听从她的吩咐,伊阿宋从橡树上拖下金羊毛,同时她继续用露水洒在毒龙的头上。然后他们从密林中逃出。伊阿宋远远地举起金羊毛,它的光辉照在他的前额和头发上,也照明了黑夜中的路途。他左肩上扛着这发光的宝物,这宝物从他的颈子上一直下垂到他的脚踝。随后他又将它卷起来,恐怕遇到恶人或神祇将它劫去。在天晓时,他们上船,阿耳戈英雄们,包围着他们的领袖,并叹赏这如同宙斯的闪电一样灿烂发光的金羊毛。每个人都想用手去摩它,但伊阿宋不允许他们摩它,他将它藏在一件斗篷下面。他让这女郎坐在船尾,并对朋友们说:“现在让我们飞快地回到故乡去。这女郎的建议和援助使我们的事业成功。回家以后,我将娶她为我的合法的妻子。你们也必须帮助我保护她,因为她是全希腊的恩人。此外,我相信埃厄忒斯必会率领他的武士追来,并阻止我们离河入海。所以让我们一半人摇桨,一半人持着大牛皮盾面对着敌人,掩护我们退却。因为我们能否回到我们的故乡,以及全希腊的荣辱,都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

说着,他割断船缆,手持武器,在舵手安开俄斯的旁边,紧靠这女郎站着。快桨击打着流水,船舶飞速地航行到河口。

阿耳戈英雄们和美狄亚的逃跑

同时埃厄忒斯和所有科尔喀斯人知道了美狄亚的恋情,她的行动和她的逃跑。他们全副武装,在市场上集合,即刻出发到河边去,武器响动的声音如同雷霆一样。埃厄忒斯乘着太阳神给与他的四马拖曳的精美的战车。左手执着圆盾,右手执着大火把。在他的旁边插着他的高大的长枪。他的儿子阿布绪耳托斯执着缰绳。但当他到达河口时,不屈不挠的桨手已经划着阿耳戈船驶出大海。盾和火把从国王的手中掉下来。他向天举起双手,请求宙斯和阿波罗证明敌人对他所作的这些罪行,并凶暴地向他的臣民们宣布,他们如不能在陆上或海上捉到他的女儿并带来给他,使他能够随心所欲地报复,那么他们全要杀头。这些吓慌了的科尔喀斯人就在当天扬帆出海,飞快地追赶美狄亚。他们的舰队由埃厄忒斯的儿子阿布绪耳托斯指挥,航行在海上,正如遮天蔽日的无数鸟群一样。

但顺风吹满阿耳戈船的船帆,在第三天的清早,他们到达哈吕斯河,并在帕佛拉戈尼亚的海岸下锚。在这里,应美狄亚的要求,他们献祭曾经救出他们的赫卡忒女神。这时他们的领袖和别的英雄们回忆到年老的预言家菲纽斯曾经吩咐他们回来时须另走别的路途。没有人熟悉这一带地方,但佛里克索斯的儿子阿耳戈斯却有了办法,因为他从祭司们的记载中知道他们正向着依斯忒耳河进发,这河发源于里派安山,分为许多支流,流入伊俄尼亚海和西西里海。阿耳戈斯正向他们说明,突然在他们应当前进的远方,高空中出现虹彩。海上一再吹着顺风,天空中一再显示着征兆。直到他们安全地到达依斯忒耳河注入伊俄尼亚海的河口。

但科尔喀斯人并没有停止他们的追击。因为他们的船比较轻,行驶得快,他们比阿耳戈英雄们先到达依斯忒耳河口,并分散在不同的港湾和岛屿上。他们在这里等待着英雄们,当他们在河口的三角洲停泊之后,封锁了入海的道路。阿耳戈英雄们震惊于敌人数量之多,上岸占据了一个岛屿。科尔喀斯人紧紧跟随他们,战机一触即发。然后,被劫持的希腊人开始和他们协商,最后双方同意阿耳戈英雄们可以带走国王为伊阿宋的工作而许诺过的金羊毛。但国王的女儿美狄亚必须放在另一岛上,在狩猎女神阿耳忒弥斯的神庙中,等候一个以公正著名的国王来判定她应该送归她的父亲,还是随同英雄们到希腊去。当女郎听到这,她心怀恐惧,将她的情人拖在一边,哭泣着向他请求:“伊阿宋,你怎么处置我呢?你的幸福使你忘记你在可怕的困难中对我所说的庄严的誓言么?我如何的愚蠢,将我的希望寄托于你,看轻我的光荣,离开我的故乡,我的家,我的双亲,和我所最爱的一切!那正是由于我为你所作的一切,我才来到这遥远的海上。我的痴心为你取得了金羊毛。为了你,我付出了我的处女的贞洁,并作为你的人,作为你的妻子,跟随你到希腊去。因为这些,你必须保护我。不要使我单独一个人留在这里!也不要让别的国王来裁判我!假使我被迫判归我的父亲,我的生命就会完结。这样,你回去还有什么快乐呢?宙斯的妻,你夸说是你的保护女神的赫拉,又怎能赞成这样的行径?假使你遗弃了我,有一天你会在深的灾难中想念到美狄亚,金羊毛也会如同梦幻一样失去。那时复仇的鬼魂将驱使你离开故乡,如同我之被你拐骗离开我的故乡一样。”

她说着,兴奋得发狂,好像要烧毁船,烧毁一切,而自己投身于火焰之中似的。伊阿宋望着她,心情迟疑不决。他的良心责备他,他解释道:“请你放心吧!我并不是认真地订立这个条约的。只是为了你,我们才设法延缓这场战争,因为我们的敌人像夏天的蝗虫一样众多。所有住在这里的人都是科尔喀斯人的朋友,都愿意帮助你的弟弟抢劫你送回去给你的父亲。此外,假使我们此时开战,我们会悲惨地毁灭,你的命运也会更加不幸,因为我们死了,你必然成为敌人的俘虏。这个条约,我明告你,只是一种策略,希望由此击败阿布绪耳托斯。只要他们失去领袖,科尔喀斯人的邻居们便不会再援助他们。”

他这样劝慰她,现在美狄亚向他提出了一个残酷的计划。“我曾经一度放弃我的责任,”她说,“由于感情的蒙蔽,我铸下大错。我不能回头,所以我只有继续向罪恶走去。我将引诱我的弟弟直到他自己落在你们的手里。准备丰盛的酒席接待他。我将劝使者们都离开他,让他单独和我在一起。——这时你可以杀死他,并消灭没有领袖的科尔喀斯的队伍。”

他们两人计划着怎样杀害阿布绪耳托斯。他们送给他许多礼物,包括楞诺斯的女王所赠给伊阿宋的一件华丽的长袍。那是美惠三女神亲手为狄俄倪索斯纺织的,在紫色衣料的精美的纤维中有着天国的芬香,因为酒神在沉醉的时候曾披着这件衣服熟睡。美狄亚很机敏地鼓动使者们在深夜中带阿布绪耳托斯到另一岛上,到阿耳忒弥斯的神庙中,假装说她正为他设法取得金羊毛带回去献给他的父亲。至于她,——她撒谎说,——已经被佛里克索斯的儿子们强迫着给与外乡人。她这样欺骗了和平使者之后就把大量的魔药洒在空中,使它的芬香甚至可以诱致高山上的最凶猛的野兽。她所希望的事发生了。在半夜里,阿布绪耳托斯为庄严的诺言所欺骗,摇着船来到这神圣的岛上。他单独的和他的姊姊在一起,他探察他姊姊的多诈的心思,想看出她究竟是否真的为外乡人设下圈套。但这正如一个儿童想涉渡即使是成人也不能安然渡过的幽深的山溪一样,当他们密谈到深处,他的姊姊好像已经预备做他所要求的一切,这时伊阿宋突然从埋伏中冲出,挥着雪亮的宝剑。这女郎退去并以面网遮盖着眼睛,好不看见她弟弟的死。如同祭坛上的羔羊一样,这国王的儿子被伊阿宋一剑杀死,美狄亚的衣裾也溅上她弟弟的血。但无所不察的复仇女神却从她的秘密的住所以愤怒的目光向外观望,看到了在这里发生的恐怖的事件。

伊阿宋洗去手上的血并埋葬尸体,美狄亚举起火把对阿耳戈英雄们发出信号。这是预先商量好的,所以他们就摇船靠近阿布绪耳托斯乘着来到阿耳忒弥斯岛的渡船,涌上船去,杀戮没有领袖的科尔喀斯人,就如同鹰扑一群鸽子或狮子进入羊群一般。科尔喀斯人没有一人生还。这时伊阿宋跑来援助他的朋友已属多余。胜负之局已经决定。

阿耳戈英雄们在归途中

由于珀琉斯的劝告,英雄们离开河口,并在残留的科尔喀斯人还没有知道发生事变以前,飞快地远去。后来科尔喀斯人知道这一切,立即出发追击敌人,但赫拉却在天上击着闪电阻挠他们。他们畏惧她的警告,但若不带着他的女儿和他的儿子回去,也怕国王发怒。因此他们就留居在河口的阿耳忒弥斯群岛。

英雄们继续前进,经过许多岛屿和海岸,其中有阿特拉斯的女儿卡吕普索所居住的岛屿。他们想他们已经看见远处升起的故乡的最高的山峰,但赫拉由于畏惧宙斯的计谋,激起一阵强烈的暴风雨,将船送到荒凉的安柏耳群岛。现在从多多那得来,由雅典娜镶在船首的那神异的橡树木片开始说话了。大家都惶恐地听着。“你们不能逃避宙斯的激怒,你们将漂流在海上,”橡木说,“除非请女巫师喀耳刻来禳除你们谋杀阿布绪耳托斯的罪行。让卡斯托耳和波吕丢刻斯向神祇祈祷,请求指点你们到喀耳刻——太阳神与珀耳塞所生的女儿那里去的路途。”

阿耳戈船的船头在黑夜中这么说着。英雄们听到这不幸的预言都呆坐着发抖。只有卡斯托耳和波吕丢刻斯勇敢地站起来,请求不朽的神祇保护他们。但阿耳戈船冲到伊里丹纳斯河中,正是法厄同被太阳车烧死坠海的地方。即使到现在,在河底上,他的被烧灼的创口仍然从河底喷出火焰和烟雾。因为火焰会把船舶吞没,所以船舶不易从这里通过。沿着河岸,法厄同的几个姊妹,赫利俄斯的女儿们,现在已变成白杨树,在风中叹息,并流着晶莹的琥珀泪珠,落在地上,让太阳晒干,让河水冲走。感谢他们的坚固的船,阿耳戈英雄们总算渡过险境,只是已失去一切饮食的欲望。白天他们被烧焦的尸体的恶臭所困扰,夜间听赫利俄斯的女儿们的悲叹,听着她们的金色的眼泪如蜜蜡一样渗滴到海中。他们沿着厄里达诺斯河的河岸摇桨,来到洛达诺斯河口。如果他们再前进,必然遭到毁灭。这时赫拉突然出现在岩石上,以清晰的神圣的声音叫他们离开。她降黑雾包围着船舶,他们无日无夜地航行,经过刻尔提克家族繁殖着的许多地方,后来看见提瑞尼亚海,随即安全地到达喀耳刻的岛屿。

他们看见这女巫师在海岸上,伏在海边,以海水洗面。她曾经梦见她的住室,她的全部的房屋都血流成渠,一场大火烧毁了她所有的用以迷醉外乡人的药草和药酒,而她用手掬血,努力浇熄火焰。在黎明时噩梦使她惊醒并驱使她来到海边。她在这里洗浴着衣裾和头发,就好像它们真的涂染了血污一样。大群的猛兽追随着她,如同牛群之追随着牧人,但那却不是我们所习见的动物,因它们的四肢是一类动物的,而头或身体又会是别种动物的。英雄们恐慌地站着,因为他们一见到喀耳刻就知道她是残忍的埃厄忒斯的妹妹。这女神洗去了夜间的恐怖之后,她转身回家,叫唤着那些怪兽,并抚拍它们如同爱抚小狗一样。

伊阿宋让所有的水手都留在船上。只是他和美狄亚上岸。一到岸上,他就把不情愿的美狄亚拉到喀耳刻的宫殿去。这女巫师不知道外乡人来做什么。她请他们坐在华丽的椅子上,但他们却沉默而忧愁地坐在火炉的旁边。美狄亚低着头,双手蒙着脸;伊阿宋则将杀死阿布绪耳托斯的宝剑插在地上,手掌抵着剑柄,下巴支在上面,眼睛下垂。这时喀耳刻知道他们是哀求者,由于要消除罪孽,由于流亡的辛苦,他们来向她求救。为向哀求者的保护神宙斯献祭,她宰杀一只乳猪,并祈祷宙斯请允许为他们净罪。她吩咐她的仆人水中神女们收集屋子里面所有的赎罪的用具。她自己则在火炉上焚烧圣饼,不断地祈求复仇女神息怒,并请神祇赦免那些手上有着谋杀的血污的人。做完这些法事,她先让外乡人坐在椅子上,自己面对着他们坐着。她问他们旅途情况,从何处来,为什么在她的岛上登陆,并为什么请求她的保护;因为她想起了那个流血成渠的噩梦。但当美狄亚抬头回答,喀耳刻看到这女郎的两眼却大吃一惊,因为美狄亚正如同她一样是太阳神的子孙,凡太阳神的子孙都是两眼闪耀着金光的。喀耳刻注意到这,她要求这逃亡者用故乡的言语说话。美狄亚开始用科尔喀斯地方所用的言语告诉她埃厄忒斯和英雄们之间所发生的事情,十分真实地,只是隐瞒了对于她的弟弟阿布绪耳托斯的谋杀。但这女巫师甚至知道那没有说出来的事。她同情她的侄女。她说:“可怜的孩子哟,你逃出家庭,留下一个坏名声,并且铸成大错。你的父亲当然会追到希腊,为他的被杀的儿子复仇。我不伤害你,因你是一个哀求者,并且是我的侄女。但你必须和这外乡人一起离开,无论他是什么人,因为对于你们的计划和你们的可耻的逃亡,我都不敢赞同。”听到这话,这女郎的心情很痛苦。她用面网蒙着脸,伤心地哭泣起来。直到伊阿宋用手牵着她,她才踉踉跄跄地跟随他离开喀耳刻的宫殿。

赫拉对于她所选择的被保护人是很同情的。她派遣她的使者伊里斯走着五色虹彩的道路,召来大海女神忒提斯,将船和英雄们交托她,要她照顾。伊阿宋和美狄亚上了船,和风就吹起来。怀着欣快的心情,英雄们拔锚,并扯上船帆。阿耳戈船乘风急进,不久他们看见一个满是花草的美丽的岛屿,这是媚惑人的女妖们的住所,她们以她们的歌声诱惑过客,然后又将他们毁灭。她们是半鸟半女人的形状,总是躺在海岸上,等待新的牺牲者。走近她们去的人没有一个可以幸免。现在她们对阿耳戈的英雄们也唱着甜美的歌声。他们正要系缆停船,这时俄耳甫斯,这特剌刻的歌手,开始从坐位上站起,弹着神圣的竖琴,奏出美丽高昂的音乐,掩盖着那诱致他的朋友们趋于死亡的歌声。同时诸神也向船尾吹来一阵迅急有声的大风,使女妖们的歌声随着水流消失。只有一个英雄,忒勒翁的儿子部忒斯,听到这银样的歌曲不能自持。他从摇桨的位子上站起,跃到水里,泅泳着去追逐令人销魂的歌声。假使不是管领着西西里厄律克斯山的阿佛洛狄忒搭救,他真的要遭殃了。她从漩涡中将他提起,投掷在西西里岛的海岬上。从此以后他就住居在这里。英雄们悲悼他,以为他死去了,然后他们又冒险前进。

他们到达一处海峡,一边是斯库拉山,这是向海中伸出去的陡岩,好像要将阿耳戈船撞成碎片;一边是卡律布狄斯的大漩涡,波涛急遽下漩,好像要把船舶吞没。两者之间又特多从深海中断裂的浮岩。过去这里曾经有过赫淮斯托斯的炼铁厂,但现在却只有从水中冒出的浓烟还弥漫在空中。当英雄们到达这里,突然海洋的女仙,涅柔斯的女儿们,从各方面来会他们,她们的女皇忒提斯亲自给他们把舵。她们在船的周围游泳,当船遇到浮岩,她们就将它推开,传给别人,如女郎们之作球戏。船忽而随着海浪飞到空中,忽而又沉到海底。赫淮斯托斯肩上荷着大铁锤,在高岩的绝顶观赏着这趣事,宙斯的妻子赫拉则在星光闪烁的苍天上眺望着。但由于禁不住眩晕,所以她紧握着雅典娜的手。最后,他们平安地通过危险,航行到大海,并来到淮阿喀亚人和他们的贤王阿尔喀诺俄斯的岛上。

科尔喀斯人继续追击

他有礼貌地招待他们,而他们也得到休息,这时候有一支科尔喀斯人的大舰队从别的道路绕来,突然出现,并有大批的战士登陆。他们要求得到国王的女儿美狄亚,要将她带回去献给她的父亲。假使不将她交出,他们便要和希腊人开战,更糟的是埃厄忒斯也会带着更大的队伍赶来。当战争正要开始,贤明的国王阿尔喀诺俄斯却止住他们,他愿意不流血地解决双方的争执。

美狄亚抱着国王的妻子阿瑞忒的双膝。“我请求你,”她说,“别让他们将我带回去给父亲吧!你们也属于容易犯罪,并突然陷入灾难的人类种族。我的行为诚然没有经过思索。但我与这人的逃跑也不是轻率的,只是由于畏惧我的父亲。伊阿宋要将我带回国去。所以请你同情我,并愿神祇保佑你长寿,多子多孙,并以永久的荣名给予你的城邦。”

她也一一向英雄们下跪,每个人都鼓励她,舞着枪,挥着剑,并答应假使阿尔喀诺俄斯企图着将她交给她的敌人,他们将援救她。

夜间国王和妻子讨论着关于从科尔喀斯逃来的女郎的问题。阿瑞忒为她求情,并告诉他伊阿宋将娶她为他的合法的妻子。阿尔喀诺俄斯是一个慈心的人,听到这,他的心更和软了。“为了这女郎,”他回答他的妻子,“我愿意用刀枪驱逐科尔喀斯人。但我又不愿意违反宙斯的以礼接待人的法律。此外,开罪于埃厄忒斯也是不智的,因他是有权势的国王,即使他住得很远,他也很能给全希腊带来战争。所以这是我的决定:如这女郎还是处女,她必得归还她的父亲;假使她是伊阿宋的妻子,我便不能使她离开她的丈夫,因为这时她已属于她的丈夫而不是属于她的父亲。”

阿瑞忒听到国王的决定很惊慌。当夜她即遣使告诉伊阿宋,并劝他们在天明前结婚。伊阿宋将这意外的建议对英雄们说,他们都很高兴,在一处神圣的岩洞,俄耳甫斯奏着音乐,美狄亚成为伊阿宋的妻子。

第二天清早,海岸和露水的田野浴着阳光,淮阿喀亚人拥挤到城里的街上。在岛屿的另一端,科尔喀斯人全副武装站立着。按照他的诺言,阿尔喀诺俄斯来到宫殿,执着黄金的王杖来宣布对于这个女郎的判决。国中的贵族们,扈从着他。妇女们也聚拢来好奇地看望希腊的英雄们,许多乡下人也来了,因宙斯已将这消息普遍地传出去。一切都在城墙前面准备好了,献祭的香烟直升到天上。英雄们等了很久。最后国王坐上宝座,伊阿宋走上前去,宣布埃厄忒斯王的女儿美狄亚已是他的合法的妻子,并发誓永不变心。阿尔喀诺俄斯听到这话并询问了几个参加婚礼的证人之后,就庄严地宣誓:美狄亚不能交出并将保护他的宾客。科尔喀斯人反对也无效。国王劝他们或者留居在他的国土作为和平的住民,或者乘船离去。因为得不到美狄亚,他们不敢回去见国王,他们选择前项办法。在第七天,阿耳戈英雄们向阿尔喀诺俄斯告辞,他依依不舍地和他们分手,并赠给他们丰富的礼物。他们上船又继续航行。

阿耳戈英雄们的最后一次冒险

他们又经过许多岛屿和陆地的海岸,刚刚远远地望见他们的故乡珀罗普斯地方的山峰,突然从北方来的一阵猛烈的暴风雨袭击着他们的船,整整九天九夜吹着他们漂过利比亚海,走着完全陌生的航程。后来,他们向着非洲的沙漠漂去,到达绪耳提斯海湾,这里满是水草和浮沫,形成危险的沼泽。周围除了沙漠什么也没有,没有鸟雀,也没有野兽。船只紧靠着海岸航行,船底摩擦着沙岸。他们大吃一惊,走下船,看见无边无际的陆地,荒旷得如同天空一样。没有泉水,没有道路,没有荫蔽。死寂的沉默笼罩着一切。

“糟了,”他们悲叹着说,“这地方叫什么名字呢!暴风雨将我们吹送到什么地方了呢?还不如在浮岩中间砸碎了好!假使我们是做了一些违反宙斯神意的事情,让我们在一次光荣的攻击中牺牲,那也比较好啊!”

“是呀,”掌舵的人说,“潮水将我们浮得很高,但即刻退去,并不再来。一切航行和回家的希望都已断绝。现在如果有谁能够并愿意把舵,就请他来吧!”说着,他放开舵柄,坐在船上哭泣起来。就好像在瘟疫流行的城市大家悲伤地徘徊,等候着死亡,英雄们都怀着悲愁,在荒漠的海岸上踯躅着。晚间,大家互相握手道别,饿着肚子用斗篷包裹着躺在沙地上,在悠长的不眠的黑夜中等候着死。在距离不远的地方,阿尔喀诺俄斯作为赠礼赠给美狄亚的侍女们聚在她们的女主人的周围,悲叹着,如同临死的天鹅,低唱着最后的悲歌。真的,假使不是管领着利比亚的三个半神半人的女仙同情他们,所有男男女女,都会无声无息地死去。

在灼热的中午,她们走来,身上披着羊皮,轻轻地揭开伊阿宋盖在头上的斗篷,让他露出头来。他吃惊地跳起来,恭敬地把眼光从女仙身上移开。“不幸的人哟,”她们说,“我们知道所有你们的苦难。但不要再悲愁了。当海洋女神从波塞冬的车子上解下马匹时,感谢长久孕育过你的母亲吧。从此以后你们就可以回到幸福而光荣的希腊。”

说完,女仙们突然消失。伊阿宋将这隐晦的,安慰的话告诉同伴们。他们还在疑惑不定,第二个同样神异的奇迹又在他们的面前出现。一匹高大的马,颈子上分披着金色的鬣毛,从海里跑出,抖落身上的水滴,飞奔而去,好像御风而行一样。珀琉斯快乐地叫起来:“这神谕的第一部分已经说明。海洋女神已卸下她的车子,那车子原是这匹神马拖曳着的。至于母亲,在她的肚子里这样长久地怀孕了我们——那便是我们的船!为此我们要感谢她!让我们举起她,扛在我们的肩上,顺着沙地上海马的足迹走去。因为他是不会从大地上消失的,它会指示我们入水的码头。”

说了就做,英雄们将船扛在肩上,在它的重压下呻吟着走了整整十二天和十二夜。走了又走,仍是一片荒旷的沙漠。假使不是神祇给他们力量,他们在第一天就会全都死掉。但——后来他们仍然精力饱满地来到了特里托尼斯海湾。在这里,他们放下肩上的重负,由于焦渴,所以这里那里地奔跑着寻觅水源,如同疯狗一样。在寻觅中,歌手俄耳甫斯找到金嗓子的赫斯珀里得斯女孩儿们,她们居住在巨龙拉冬看守着金苹果的圣园。俄耳甫斯请求她们领他到有泉水的地方去,她们被感动了。埃格勒,她们中之最庄严者,告诉他一件奇异的事。

“昨天在这里出现的那个大胆的强盗,”她说,“那个杀死了巨龙,偷去了我们的金苹果的人必会帮助你们。他是一个野蛮人,眼睛在皱紧的眉毛之下闪闪发光。肩上披着狮皮,手中执着橄榄木的木棒和射死巨龙的箭。他也是在走过大沙漠之后感到焦渴。当他找不到水源,他就用脚踢岩石;如同魔术一样,石罅中流出泉水。这巨人伏在地上,双手捧水作牛饮,饮足以后,睡在地上休息。”

埃格勒说着,指着从岩石中流出来的泉水。英雄们都拥上来,当他们业已解渴,他们又变得十分快乐。

“真的,”有一个人说,一面用最后一口水来冷却灼热的嘴唇,“即使赫剌克勒斯没有和我们在一起,他还是救出了他的同伴们的生命。但愿我们在前面某个地方遇到他吧!”于是他们分头到处去找。当他们聚拢来以后,都说没有看见他,只有锐眼的林叩斯说曾在远处看见他一眼,但是那只像农夫看见流云后面的新月一样,他告诉他们说,要追到赫剌克勒斯是不可能的。

由于不幸的意外事件,死去了两个阿耳戈英雄。同伴们给他们适宜的埋葬以后,又上船航行。他们企图离开港口到大海上去,但逆风阻挠他们。他们在港口里横来横去,就好像一条徒然想离开洞穴的蛇一样,两眼发光,口中咝咝有声,这里那里地伸着头试探。依照俄耳甫斯的提议,他们上岸将船上最大的三脚祭坛献给当地的神祇。在回去的途中,遇到海神特里同,他装成一个青年的样子,从地上拾起一块土递给欧斐摩斯作为地主之谊的表示。欧斐摩斯将它藏在胸前。

“我的父亲派遣我来看守这一带海面,”海神说,“看呀!你们看见那块地方么?那里的海湾是黝深而宁静的。向那里摇去,你们将发见从海湾到大海的狭窄的通道。我将送给你们一阵顺风,使你们很快地到达伯罗奔尼撒。”他们满心欢喜地上船。特里同将三脚祭坛扛在肩上,消失在海中。

几天以后,他们来到卡耳帕托斯的岩岸,从那里他们想到美丽的克瑞忒岛去。但岛上有巨人塔罗斯守卫着。只有他一人是过去从椈木所生的青铜世纪的人类留下来的人。宙斯使他看守着欧罗巴并吩咐他每天在岛的周围用铜脚巡行三次。他的身体是青铜的,所以不会受伤。只有脚胫的一小块地方是肉,有着筋脉和血管。谁知道他这块小地方并击中这里就一定可以杀死他,因为他并不是永生的。当英雄们来到这里,他正在海边的悬岩上巡视。他一看见他们,就搬起大石块向船上掷来。英雄们都很吃惊,并摇桨后退,假使不是美狄亚站起来告诉他们要耐心,虽然他们为焦渴所苦,也会放弃在克瑞忒岛登陆的计划的。

“听着,”她说,“我知道怎样征服这怪物。你们所要做的只是把船留在远处,不为他的投石所掷中。”于是她提起她的紫袍,沿船步行,伊阿宋在前面作向导。她小声地念着神咒,三度召唤掌管生命的命运女神,和奔跑在空中追逐生命的地府的猎狗。她念着神咒使塔罗斯闭下眼皮,并使噩梦侵袭他的灵魂。塔罗斯渴睡得头晕眼花,他弯下腰去拾取岩石来保卫港口,但脚胫碰在尖锐的岩石上,伤口喷流鲜血,如熔融的黑铅一样。如同被樵夫砍伤之后,大风吹倒的松树一样,塔罗斯摇晃着,雷鸣似的大吼一声,倒栽入海。

现在英雄们可以平安登陆了,他们在这美丽的岛上休息直到第二天的黎明。但他们刚刚离开克瑞忒,他们又遭遇到一种新的可怕的危险。在无月的夜间,天上没有一颗星光。天空是漆黑的,好像全世界的黑暗都聚集在这里,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航行在海上还是航行在塔耳塔洛斯的潮水上。伊阿宋高举双手,请求福玻斯·阿波罗使他们从这妖异的漆黑中得救。恐惧的泪流到面颊上,他许愿献给他以无价的祭品。太阳神听见了。他从俄俄波斯圣山降下,跃到高岩上,手执金弓,向这地方射出一支银箭。在闪光中他们看见已经驶近了一个小岛,他们在那里投锚等候天明。当他们在阳光中航行在大海上,欧斐摩斯想起在那一夜他所做的一个梦:特里同给与他的,一直珍藏在他胸前的那块泥土,好像吃饱奶,有了生命,长成一个可爱的少女,并对他说:“我是特里同和利彼亚的女儿。将我交给涅柔斯的女儿吧,这样我可以在靠近阿那斐的海上生活。然后我将重新回到太阳光中生活,因我命定要赡养你的子孙。”

由于他们在那里等待着天明的这个小岛名叫阿那斐,所以欧斐摩斯想起这个梦。伊阿宋听他说到他的梦,立刻明白它的意义。他劝他的朋友将怀中的泥土投在海里。当他这么做了之后,看哪!在英雄们的眼前,海上出现了一个满是鲜花和果木树的丰裕的岛屿。他们称它为卡利斯忒,意即一切中之最美丽者。后来欧斐摩斯的子孙就住在这里。

这便是英雄们最后的冒险。不久他们就到了埃癸那,并从这里驶到他们的故乡,一直进到伊俄尔科斯的海湾。伊阿宋在科任托斯海峡把阿耳戈船献祭给海神波塞冬。当它破成粉碎之后,神祇们将它安置在天上,它在南部的天空闪闪放光,如同光明的星座。

伊阿宋的结局

伊阿宋没有得到伊俄尔科斯的王位,尽管为了王位,他作过危险的探求,从美狄亚的父亲那里夺来美狄亚并邪恶地杀害了她的兄弟阿布绪耳托斯。他不能不将王国让给珀利阿斯的儿子阿卡斯托斯,自己与年轻的妻子逃到科任托斯去。他们在这里生活了十年,在这期间美狄亚为他生了三个儿子。开首两个是双生的,一名忒萨罗斯,一名阿尔喀墨涅斯。第三个提珊得耳年纪小得多。在这些年中,伊阿宋敬爱他的妻子,不单是因为她美,而且因为她机智多才。但后来她年老色衰,他另爱上一个美丽年轻的女子格劳刻,她是科任托斯国王克瑞翁的女儿。他隐瞒着美狄亚向她求婚,在得到国王的同意并克日结婚的时候,才告诉美狄亚,并强迫她解除婚约。他发誓说并不是他已经厌恶她,而是为着孩子们的利益他不能不和王室结亲。美狄亚悲愤地听着他的要求,她请求神祇来为他以前对她所作的誓言作证。但他不顾美狄亚的怨愤,决心和国王的女儿结婚。

美狄亚失望地徘徊在她丈夫的宫殿里。“唉,苦命的我,”她哭泣着,“但愿天上的神火将我击死吧!为什么我还要活下去呢?愿死神可怜我吧!啊,父亲哟!啊,我在羞耻中逃离的故乡哟!啊,我所害死的兄弟哟,你的血现在流到我身上了。但并不是我的丈夫伊阿宋应该责罚我!为了他我才犯罪呀!啊,正义女神哟,请求你毁灭他和他的情妇!”

当她正在宫中发怒,伊阿宋的岳父克瑞翁向她走来。“你面有怒容,”他说,“你怀恨你的丈夫。即刻带着你的孩子们离开我的国土。我非将你逐出我的国境我不回去。”

美狄亚隐忍着愤怒,和平地回答国王道:“克瑞翁哟,为什么要怕我作恶呢?你待我没有错,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将你的女儿许给你所同意的人,我为什么要干涉你呢?我只恨我的丈夫,他对不起我!但事已如此,就让他们作为夫妇同居下去吧。只是让我仍然住在你的国内,因为即使我受了极大的委屈,我将保持沉默,并屈服于那些比我权力大的人。”

但克瑞翁看见她的怒容,不相信她,甚至当她抱着他的双膝并以她的情敌即他的女儿格劳刻的名字祈求他,他也不敢相信她。“去吧,”他说,“别麻烦我。”她请求他稍缓一天再驱逐她,她好为她的孩子们找一个住处。他回答道:“我并不是狠心的人。许多次我因为不恰当的怜悯愚蠢地让步了。现在我也感到做的很傻,但——就让你这样办吧。”

美狄亚一得到她所希求着的延期放逐,又狂暴起来了,她准备把她心中模糊想到过而尚未决心实行的毒计加以实现。但首先,她仍然作最后一次努力去让她丈夫承认他的不信和无义。“你欺骗了我,”她哭泣着,“即使我已替你生了孩子,你还是另娶别人。假使你没有儿子,我还可以原谅你,你也还有理由。但事实上你却毫无理由。你以为替你的誓言作证的那些管理世界的神祇已不存在,或者现在的人都已信奉一种新的法律,所以你敢破坏你的诺言吗?告诉我——我还将你当作朋友一样来问你,你要我到什么地方去呢?你要将我送回我的父亲那里去么,那我曾欺骗他并为着爱你的缘故而谋杀他的儿子的父亲?或者请你告诉我在什么地方藏身?真的,假使你的前妻和孩子们如同乞丐一样地在人间飘零,那才会给一对新婚夫妇增加光彩呢!”

伊阿宋不理睬她的责难。他答应给她和孩子们黄金,并写信给朋友们收留她,但她反对这种救助。“去结婚去吧,”她说,“你的婚礼将会有一个悲惨的结局。”

伊阿宋离开之后,她很懊恨她说出了最后的一句话。并不是她的心情改变,乃是她恐怕引起他的提防,使她不能实施她的毒计。所以她又把伊阿宋请来,态度温和地婉言对他说:“伊阿宋,请你原谅我所说的话。因为我气愤得神志不清。现在我很知道你所做的都是对的。我们如同穷困的流亡者一样来到这里。由于你的新的结婚,你希望赡养你自己,你的孩子们和我。你的孩子离开你一会,你会想念他们并让他们来分享他们的兄弟姊妹们的幸福的。来吧,我的孩子们,别怨恨你的父亲,如同我之不再怨恨他一样。”

伊阿宋真的相信她已放弃对他的怀恨。他很欢喜,并对她和孩子们作各种的保证。同时美狄亚进一步使他更加相信她的好意。她要求他留下孩子们,让她独自一人离开。为了要得到格劳刻和国王的同意,她将她所保存着的几件珍贵的金袍交给伊阿宋送给国王的女儿。起初他犹豫着,最后她说服了他,他就命令仆人将礼品送给新妇。但那些美丽的衣袍是用曾在毒药里面浸过的料子缝制的。美狄亚假装向丈夫亲爱地告别之后,就时时刻刻期待着使者来报告她的礼物如何地被接受的消息。最后使者回来并远远地叫嚷着:“美狄亚哟,快上船逃跑吧!你的情敌和她的父亲都已死去。你的孩子们进入宫殿并在他们的父亲身边时,我们仆人们都高兴这仇恨总算消释。年轻的公主微笑着迎接你的丈夫,但当她看见孩子们,她用面网蒙着眼睛,掉过头去,好像她很厌恶他们似的。伊阿宋勉力安慰她,为他们说好话,并将礼物拿出来给她看。这华贵的衣袍使她衷心欢喜。她变得温和了,并答应新郎同意他所要求的一切。当你的丈夫和孩子们离开了她,她马上把这美妙的衣裳拿来,将金斗篷披在身上,将金的花冠佩结在头发上,并喜悦地注视着从明洁的镜子里反映出来的发光的身影。她在房中缓步而行,儿童一样地为自己的新装骄傲。但她的心情忽然一变。她面色惨白,四肢发抖,双脚摇摆着,还没有走到座位那里,就倒了下去。她面无血色,翻着白眼,口中吐着泡沫。宫殿里一片哭声。有几个仆人跑去告诉她的父亲,别的又去告诉她的丈夫。同时她头上的花冠喷出火焰。毒药和火焰争相啮裂着她的肌肉。当她的父亲大声悲号着向她跑来,他只看见他的女儿的不成形体的尸体。在绝望中,他抚抱着她,这时杀人的衣裳上的毒药也对他发生了作用,因而他也死了。伊阿宋的情形我们还不知道。”

这可怕的叙述不但没有平息美狄亚的愤怒,相反的,更煽起她熊熊的怒火。如同复仇女神一样,她跑去给她的丈夫和她自己以致命的打击。夜间,她慌忙地去到她的孩子们熟睡的屋子里。“硬起心肠吧,”她一路上自言自语,“为什么在做这可怕而又必需的事情时要发抖呢?忘记他们是你的孩子,忘记你曾经生育过他们。只在这一瞬间忘记他们,然后用你的一生去悲恸他们吧。现在你正是替他们作一件好事。假使你不杀死他们,他们也必然会死于他们的敌人之手。”

当伊阿宋忙着回家寻觅谋杀他的年轻的新妇的女人并向她复仇时,他听到他的孩子们尖声叫喊。他跑到他们的住屋,门敞开着,他看见使他们的致死的创口正流着鲜血,如同神坛上被杀死的羔羊一样。哪里都找不到美狄亚。他离开屋子的时候,听见头上隆隆的声音。他抬头一看,看见她坐在以魔法召来的龙车上,腾空而去,离开了她行凶的场所。要惩罚她是不可能的。绝望吞没了他。他的灵魂深处回想起对阿布绪耳托斯的谋杀,于是拔剑自刎,死在自己的住屋的门槛上。 RcyOW9NprWbmaBa2YsTjX45zAPCBuxSa99TMEgoQzgpNt+FDyh5OMYBku2NSu2k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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