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伟大诗人普希金的名字,早已为我国广大读者所熟悉。从鲁迅、郭沫若、茅盾、郑振铎等前辈作家介绍和翻译普希金开始,经过后来者们的不断耕耘,至今,普希金的作品已经以众多的散本和不止一种的文集、全集的形式,出现在读者的面前。一九九九年六月六日是诗人诞生二百周年。俄罗斯把这一天作为国家节日举国欢庆。我国北京、上海等城市也在这一天举行了各种形式的庆祝活动。人民文学出版社还赶在这一天,出版了普希金在中国百年纪念文集《普希金与我》。中国人民对普希金的热爱与尊敬由此可见一斑。
亚历山大·谢尔盖耶维奇·普希金一七九九年六月六日,生于莫斯科一个没落的贵族家庭。父亲崇尚法国文化,伯父是诗人,家里有一个藏书很多的图书馆。当时俄国著名的诗人卡拉姆津、茹科夫斯基、巴丘什科夫等又常来他家做客。因此,他幼年时期即受到文学的,特别是诗的熏陶。他家里聘有一名法国教师,八岁时他就能用法文写诗。一八一一至一八一七年,他被送到当时沙皇专为贵族子弟设立的彼得堡皇村学校读书。他的真正的诗歌活动就是从这时开始的。一八一二年拿破仑的入侵和俄军反攻的胜利,激发了他的爱国主义情感。一八一四年写的《皇村回忆》得到大诗人杰尔查文的赏识,使他一跃跻身诗坛。一八一七年他从皇村学校毕业,以十品文官衔去外交部任职。俄国当时仍然是一个封建农奴制的国家,但是,由于进步的贵族知识分子反对暴政、争取自由的活动,俄罗斯开始进入一个民族觉醒时期。普希金在学校时即深受一些教授、校内外知识分子自由思想的影响,思想上、精神上已和当时这种进步运动合流。一八一七年写出的气势磅礴的《自由颂》,曾以手抄本的形式广为流传并引起思想界的极大重视。而以《自由颂》为代表的诗篇却触怒了沙皇。一八二〇至一八二四年,诗人被流放到俄国南方。一八二四年七月,又被流放到他母亲的田庄——北方的普斯科夫城附近的米哈伊洛夫斯克村。而这时期诗人的名声与影响却与日俱增。一八二五年十二月十四日,十二月党人起义被残酷镇压。一八二五年末,俄皇亚历山大一世病逝,新登基的沙皇尼古拉一世为了欺骗舆论,于一八二六年九月“赦免”了诗人,把他召回莫斯科,但却一直把他置于宪兵的监视之下。一八三一年二月普希金和冈察洛娃结婚,五月迁居彼得堡,仍在外交部供职。一八三七年二月八日,在和法国波旁王朝的亡命徒乔治·丹特士决斗中普希金不幸受重伤,十日逝世。
但是,普希金一生的坎坷经历却给了他机遇,磨难与痛苦结出了丰硕的果实。普希金在流放中继续写各种题材的抒情诗,表达这个跃动着的迸发着一种蓬勃朝气的时代的情绪,同时,又以其一部又一部涉及重大主题的长诗,给俄罗斯诗歌注入了新的活力。一八一七至一八二〇年创作的戏谑长诗《鲁斯兰与柳德米拉》,一举震动了俄国诗坛。四年南方流放期间撰写的四部长诗《高加索的俘虏》、《强盗兄弟》、《巴赫奇萨拉伊的喷泉》和《茨冈人》,创造了俄国诗史上一个真正的浪漫主义时期。一八二三年动笔一八三〇年完成的诗体长篇小说《叶甫盖尼·奥涅金》,则无可争辩地确立了他伟大诗人兼思想家的崇高地位。一八二五年在米哈伊洛夫斯克完成的人民性很强的现实主义诗剧《鲍里斯·戈都诺夫》,证明他在思想上已超越了十二月党人。生活要求诗人从浪漫主义的朦胧中回到现实中来。一八二五年以后,现实主义已取代浪漫主义,变成了他的创作的主流。一八二五年末的《努林伯爵》和一八二八年的《波尔塔瓦》,已经是属于现实主义的长诗了。为了对现实进行深入的思考,从三十年代起他转为以写散文为主,同时继续写一些叙事性和哲理性的抒情诗,一八三三年还完成了长诗《铜骑士》。
普希金用他的诗作、散文、诗体戏剧和诗体童话,开创了俄国文学的一个新时期,使落后于西欧的俄罗斯文学迅速地赶了上来。因此,他理所当然地被公认为俄罗斯近代文学的奠基人,俄罗斯文学语言的创建者,“俄罗斯诗歌的太阳”。
可以说,普希金一生的创作,就是十九世纪最初几十年间俄罗斯社会前进运动的形象的历史,是一幅映照社会生活各方面的生动的长卷。读普希金使我们想到的,首先是他的时代代言人、时代歌手的形象。从《自由颂》开始的一系列歌颂自由的诗篇,包括矛头直接指向沙皇和鞭挞恶官的讽刺诗,以及革命低潮时期一系列歌颂友谊的书信体诗,都是他所处的时代动荡的社会生活的反映。普希金在一八一八年《致恰阿达耶夫》里明白宣告:“趁胸中燃烧着自由之火,/趁心灵向往着荣誉之歌,/我的朋友,让我们用满腔/壮丽的激情报效祖国。”在同年另一首诗里又说:“而我这金不换的声音/正是俄罗斯人民的回声。”在一八二六年写的《先知》一诗里,他不无自豪地讲出了自己作为诗人的神圣使命:“上帝的声音向着我召唤:/……把海洋和大地统统走遍,/用我的语言把人心点燃。”而在他逝世前一年所写的《纪念碑》里,他又为自己的一生作了总结:“我将长时期地受到人民的尊敬和爱戴:/因为我用竖琴唤醒了人们善良的感情,/因为我歌颂过自由,在我的残酷的时代,/我还为倒下者呼吁同情。”高尔基说过:“普希金之于俄国文学,正如达·芬奇之于欧洲艺术,同样是巨人。”历史证明,这种论断千真万确。
作为艺术家的诗人,他既讴歌推动时代前进的重大事件,也讴歌生活和它的丰富多彩。“我重新歌唱幻想、大自然和爱情,/歌唱忠实的友谊,美好的人物……”(《致恰阿达耶夫》,1821)。多年的流放生涯,使他有机会接触社会底层,也有更多的机会游览祖国河山,抒发自己的郁闷的心绪。但同时他也绘制了一幅幅祖国山川的瑰丽的风景画:广大的乡村,浩瀚的草原,茂密的森林,静静的顿河,雄奇的高加索群山,自由喧腾的大海,南方迷人的夜晚,北方漫天的风雪……在它的作品里,这样的画面随处可见。无怪当时就有人说,读了普希金的诗,俄罗斯人的压抑的感情仿佛才得到了解放,俄罗斯人仿佛从普希金的诗中才认识了自己伟大的祖国,认识了祖国的美。这至少反映了当时知识分子的心态。
爱情的主题在普希金的抒情诗和长诗里,占有一个很大的分量。年轻的时候,他就把爱情看成一种神圣的感情。一八一四年他宣称:“当你陶醉于热烈的爱情,/切不可将爱情的缪斯遗忘;/世上没有比爱情更幸福的了:/一边爱,一边把爱情歌唱。”(《致巴丘什科夫》)。一八一六年更进一步:“爱情对我的折磨我很珍重,/纵然死也让我爱着死去!”(《心愿》)。因此,他的爱情诗总是那样缠绵细腻。一见倾心的爱慕,长相思的痛苦,嫉妒的折磨,欲言又止的羞怯,绝望中的倾吐,回忆中的甜蜜等常人会有的感情,都恰如其分地化作他的优美动人的诗句。一八二五年写的脍炙人口的《致克恩》(“我记得那美妙的瞬间……”)一诗,常常作为他的爱情诗的代表为我国读者反复诵读。在爱里,他尽情地摄取人间的美;在爱里,他真诚地寻找自己坎坷生涯的慰藉;在爱里,他不断地汲取创作的动力、生活的勇气。实际上,自由、爱情、友谊、大自然,在普希金的诗里,经常是同时出现的,并构成了诗人创作的整体。
普希金博览群书。他广泛地阅读了文艺复兴时期、启蒙运动时期大师们的作品,又把本国前辈大诗人看作自己的老师,因此,他继往开来,汲取一切先行者思想和诗艺上的长处,融会贯通,独辟蹊径,“走自己的路”。除了早期诗作还有些前人的影子以外,他很快就形成了自己的风格:立足于现实生活,从民间文学汲取营养,不断扩大语言的领域,运用各种诗韵,不断丰富和发展俄罗斯诗园。他把俄罗斯诗歌中已有的书信体、浪漫曲、哀诗体、对话体等体裁形式,在新的时代的背景上,发展到了淋漓尽致的地步。他还写了不少富有西欧和东方色彩的仿希腊诗、仿但丁诗、仿歌德诗、仿哈菲兹诗、仿古兰经诗等,从横的方面向世界延伸开去,进一步使俄罗斯诗园荡漾着世界诗园的气息。普希金的诗,简洁、准确、质朴、流畅、优美、和谐、丰满、完整。音乐性更是他的一个很重要的特点。有的评论家直接将他的诗称作语言的音乐,将诗人称作语言音乐家,说他的诗歌的描写力和音乐性获得了人世间艺术很少达到的统一,让人感到极大的艺术的愉悦。
普希金一生共写了八百多首抒情诗,本书从他的不同的创作阶段中精选了二百首,它们多是俄国文坛流传百世的精品。同时我们还从近二百年来一代代画家为普希金的诗篇所作的大量插图中精选了大小插图十余幅,其中包括俄国著名画家列宾等人的杰作。我们相信,经典作品配以精美插图,定会给读者带来无尽的艺术享受。
卢永
阿里斯特
!你也想当帕耳那索斯
的奴仆,
把桀骜不驯的珀伽索斯
降伏;
通过危险的途径来追求桂冠,
还要跟严格的批评大胆论战!
阿里斯特,听我的话,放下你的笔,
忘却那溪流、幽林和凄凉的墓地,
不要用冰冷的小诗去表白爱情,
快快下来,免得滚下高高的山峰!
就是没有你,诗人已经不少;
他们的诗刚一发表,就被世人忘掉。
也许,另一部《忒勒玛科斯颂》的作者
,
此刻,远远离开闹市的喧嚣,
跟愚蠢的缪斯结了不解之缘,
藏身在密涅瓦神盾
平静的阴影之间。
呆头呆脑的诗人的命运,要引以为鉴,
他们的诗作堆积如山,成了祸患!
后世给诗人的进贡公平合理;
品都斯山
有桂冠,也有荆棘。
千万别遗臭万年!——要是阿波罗
听说
你也要上赫利孔山
,露出鄙夷的神色,
摇摇鬈发的头,为了对你的天才加以酬劳
赏你一顿清醒的皮鞭,该如何是好?
怎么样?你皱起眉头,准备答复我;
你也许会说:“请不必枉费唇舌;
我一旦做出决定,便决不改变,
要知道,我是命中注定,才选中琴弦。
我可以让世人去任意评论——
生气也好,叫骂也好,我还是诗人。”
阿里斯特,不要以为只会押押韵,
大笔一挥,不吝惜纸张,就成了诗人。
要想写出好诗,并不那么容易,
就像维特根什泰因
打得法国人望风披靡。
罗蒙诺索夫
、德米特里耶夫
和杰尔查文
固然是俄国的光荣,是不朽的诗人,
给予我们以理智和谆谆教训,
可是有多少书刚一问世就已经凋殒!
里夫玛托夫、格拉福夫赫赫有名的诗篇
跟晦涩的比布鲁斯
一起,在书铺里腐烂;
没有人读这些废话,没有人记得它们,
福玻斯早给这些书打上诅咒的烙印。
就算你侥幸爬上了品都斯山,
当之无愧地取得诗人的头衔,
于是大家都乐于读你的作品。
但你是否梦想,只要当了诗人,
国家的税金可以由你承包,
数不尽的财富会源源而来,
铁箱子里会装满金银财宝,
躺着吃吃喝喝,自在逍遥?
亲爱的朋友,作家可没那么有钱,
命运不曾赐给他们大理石宫殿,
也不曾给他们的箱子装满黄金:
地下的陋室和最高的顶间
才是他们辉煌的客厅和宫殿。
诗人备受赞扬,却只能靠杂志糊口;
福耳图那
的轮子总是从身旁绕着走;
卢梭
赤条条而来,又赤条条进入棺材;
卡蒙斯
跟乞丐睡一张床铺;
科斯特罗夫
死在顶间,无声无息,
亏得陌生人把他送进坟墓:
赫赫名声一场梦,生活却是一串痛苦。
你现在似乎开始有所省悟,
你会说:“你我不过是就诗论诗,
干吗你好像朱文纳尔
再世,
评头品足,对人人都苛刻之至?
你既然跟帕耳那索斯姊妹发生争吵,
干吗还用诗的形式来对我说教?
你怎么了?是否精神不正常?”
阿里斯特,不必多说,听我对你讲:
记得,从前有一位白发苍苍的神父
跟村中的平民百姓处得倒也和睦,
虽说上了年纪,日子过得蛮不错,
很久以来被认作最聪明的长者。
有一次参加婚礼,多贪了几瓶酒,
黄昏时候,醉醺醺地往家走;
迎面就遇见了一群庄稼人。
这些蠢汉便说:“神父,请问,
你平时教导我们,不许我们贪杯,
总是让大家戒酒,不能喝醉,
我们听信你的话,可今天你是怎么了……”
神父对这些庄稼人说:“大家听着:
我在教堂里怎么传道,你们就怎么做,
只管好好活着,用不着学我。”
现在,我也只好这样来答复;
我丝毫不想为自己辩护:
对诗歌无兴趣的人才无上幸福,
平静地度过一生,没有忧虑和痛苦,
他不会用颂诗毁了别人的杂志,
也不会为写即兴诗,坐上几个星期!
他不爱攀登高峻的帕耳那索斯,
也不追求纯洁的缪斯和烈性的珀伽索斯;
看到拉马科夫
拿起笔也不会惊心;
他心安理得。阿里斯特,因为他不是诗人。
我们不必讨论了,我怕你厌烦,
更怕这讽刺笔调叫你难堪。
亲爱的朋友,我已经给了你规劝,
你是否能放弃芦笛,从此默然?……
通盘考虑一下,随你自己挑:
出名固然好,安静才更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