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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东窗事发

这可是在一个完全偶然的机会下发现的,实在是太偶然了。

与其说是一般的偶然,更应该说不是单纯的偶然,而是好几个偶然的因素巧上加巧碰到一起,就促成了这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但说是促成,还不如说是完全没有想到的事情忽然出现更准确。

那天,川岛省吾也不知是怎么了,竟然会鬼使神差地躺在自己太太的床上休息。

通常省吾都不在夫妻俩的主卧房睡觉,他在自己的书房安了一张床,平时基本上都在这张床上休息。

说是床,实际上是一张简易沙发床,靠背部分可以放倒,就成了一张简易的、不是很宽的单人床。

省吾自从在这张床上睡觉以来,已经睡了十个年头。

当然,家里有正式的寝室,其中有一张硕大的双人床,现在归妻子志麻子一人用。不过,他们俩婚后第二年生了个女儿,隔了两年又生了个儿子。妻子与孩子一起睡,半夜里还得起来喂奶、换尿布,忙得不可开交。在这种情况下,省吾就产生了想从夫妻共用的寝室里退出的念头。加上省吾经常要与医生伙伴一起吃饭到很晚才回家,而且回到家后又喜欢再喝点啤酒,有时看着电视就睡着了。每逢这样的情况,妻子志麻子就起来给他关电视,有时又会被丈夫如雷的鼾声骚扰得无法入睡。

那样的话,夫妻两人都休息不好,为此,省吾买了个沙发放在书房里,晚上就睡在那里。

这件事可以说是夫妻双方同意的,哪方都没有意见,结果,那张双人床就成了妻子一人专用的床了。

那天晚上,省吾与在自由之丘开医院的长田医生见面,一起吃饭,两人也有好一阵子没见面了。

在大学时代,有一次生理学考试两人都不及格,一起参加补考。从那以后,两人就成了好朋友。如今年龄都已四十有五,互相说话也投机,体型也很相似。

两人见面自然就会说到大学的同学,会对新的医疗制度不满。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吃完饭后,又一起转到六本木继续再喝,回到家时已经是半夜一点多了。

当然妻子已经睡了,省吾到厨房喝了一杯水后,像往常一样回到自己的书房,躺到窄窄的单人床上睡觉。

省吾本来就很容易入睡,屁股一沾上床就能睡着。喝了酒以后睡得就更死了。妻子经常说他,“像你那样睡,失了火都不知道醒”。

“瞧你说的,我难道会那么傻吗,连火烧到身上了都没有感觉?!”

听他这么反击,妻子就会非常冷淡地说:“是啊,到那时可就晚了,没救了。”

两人结婚已经十五年了,有两个孩子,大的已经上初中一年级,小的也上小学五年级了。夫妻俩平常一直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拌嘴。

省吾基本上已经没有什么激情了,妻子可能也是如此。

不管怎么说,双方就这样谁都不那么较真,平平淡淡地过下去的话,倒也相安无事。

就像平常一样,那天晚上省吾也在自己的小床上睡去了,睡得很死。到了早晨,他感到有些尿意,就醒了过来。

一看表,嚯,八点半了。他起身上厕所,妻子不在家,已经出门了。

对了,昨天妻子曾告诉过自己,上初中一年级的女儿夏美暑假要参加外语夏令营,去澳大利亚游学,今天是家长说明会。

他想起来了,今天是星期天,医院不开门。

对对,今天休息。省吾自言自语地说着,又躺到了床上,他感觉房间里有点闷热。

今天早上气温好像有点高,但是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看不到外面。省吾只好伸手将放在床边小桌上的空调遥控器拿过来,调节温度。

空调在运转,发出嗡嗡的声音,但就是感觉不到有凉风吹来。

莫非是发生故障了,省吾又用力摁了两下,但还是没有丝毫凉风,他只好很扫兴地将遥控器放回原处。

难得休息一天,还摊上空调坏了,真扫兴。

省吾轻轻地咂了一下舌头,将四周打量了一番,决定到妻子的房间去休息。

那可是个大房间,双人大床,躺上去感觉可好了。省吾立即去了妻子的房间,打开空调,往床上一躺。

与妻子已经几个月没有做爱了,省吾忽然感到有些莫名的兴奋,好像偷偷地潜入了秘密花园,不一会儿就觉得有阵阵凉风扑面吹来,他很快进入了梦乡。

等省吾再次醒来后,飞快地扫视了房间一圈,然后才醒悟过来:噢,这是妻子的房间,我现在是躺在妻子睡觉的床上。

是啊,今天早上,书房的空调坏了,无法正常工作,自己才到这里来的。当时,妻子和女儿都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家里静悄悄的。儿子好像也不在家,不知上哪儿去了,也许是星期天去练习踢足球了吧。

他继续躺在还留着妻子气味的床上,好不容易才转过劲来。自己已经有三个月没有沾这张床了。也就是说,自己与妻子有三个月没有亲热过了。

不,上一次是自己去要求妻子的,谁知她却拒绝了,说“我太累了”。已经半年多没有性生活了。

我们俩可能步入了最近人们经常讲的“无性婚姻”。不过,在超过四十五岁的夫妻中,这样的无性婚姻已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省吾躺着的双人大床右边有个配套的大衣柜,衣柜边上还有带几个抽屉的立柜。立柜前面是个小型落地电视柜,上面放了一台电视。窗边还有一台妻子专用的电脑。

妻子就是用这台电脑在网上购物,搜索美容化妆的信息。但是省吾一次都没有碰过它。从那儿再往左,是一张梳妆台,上面有一台座钟,时针正指着十点。

自己是八点半左右进入寝室的,现在十点,说明已经在这间屋子里睡了近一个半小时。

“哎呀,该起来了吧。”

省吾看着从窗帘缝中流泻进来的夏日阳光,懒洋洋地在床上翻了个身,准备起来。忽然,他感觉右腰边上有个像板一样硬邦邦的东西顶了自己一下。

唔,在这地方会有什么东西呢?他觉得很奇怪,把手伸到垫褥下面去摸,从里面摸出了一本书。哦,可能是妻子在入睡之前读的书吧。他拿在手上一看,是一本偏长的笔记本型的书,封面上没有字,只有一朵硕大的紫阳花。

咦,这是什么书?省吾慢慢地将它翻过来一看,反面也是一朵紫阳花。是用一块画有紫阳花的薄布包着,没有书名。

省吾坐在床边,漫不经心地朝着这画有淡紫色和红色花瓣的本子看了一会儿,终于伸手打开了第一页。坚硬的封面后的第一页是白纸,随后的一页上印有横线。前面几页都没写什么字,再往下翻,到第三页上,忽然出现了横写的字,密密麻麻的。

他一看这么端庄秀丽的字,就知道是妻子写的。

省吾觉得有点好奇,就顺着文字看了起来。首先左上方写着“7月20日(星期四)21:50”。这是写的那天的日期和时间吧。接着另起一行写道:

这是妻子亲笔写的,无疑是妻子的日记,不过这内容可有点奇怪。首先是第一句——“今天回家比平时稍微早了一点,也许是知道明天晚上要晚回来,故意打掩护吧。”这里指的是谁啊?

“为了擦桌子,我把他放在桌边的手机挪了一下。他正坐在椅子上,左手端着啤酒在看电视,看到这一幕,忽然慌忙从我手中将手机一把夺了过去。”读到这里,省吾不禁站了起来。

唔,这不是在说我吗?!

她写道:“我不会看的,你放心好了。”是啊,晚饭时,好像是有过这么一幕,妻子确实说过这样的话。

“莫不是……”

省吾忽然感到不安,再看了一下日期,七月二十日(星期四)。是半个月前的了,妻子写得很清楚,肯定是半个月前的星期四。

起因是自己看了搞笑节目放声大笑。那是讲医院的事,作为一个医院经营者,自己应该看看这种节目。谁知自己这么一说,她非常不高兴,皱着眉头对我说:“庸俗,讨厌!”

确实,她父亲是名牌私立大学的教授,她也是从圣正学院毕业的才女,但是最近却肝火很旺,我看了都害怕。尽管她刚刚四十出头,还是回了她一句“是不是快到更年期了”。她听了以后说了声“真没礼貌”,就扭头走开了。

我是说着玩的,开个玩笑嘛。但是妻子没有这么看,她双手叉腰,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她那五官端正的脸,生起气来更显得令人害怕。

不管怎样,说她快到更年期,确实是有点过分了。事后自己也曾给她赔不是,但是她根本不买账。面对这样的妻子,我也感到束手无策,只好草草地把饭吃完,急急忙忙回到自己房间去了。

那天正是二十号星期四,那么一场小小的夫妻争吵,竟被妻子用小字密密麻麻地记录下来。这么点小事她也要记到日记上去,到底是为什么呢?

省吾感到很不可思议,又翻开了下面一页。

看到这里,省吾大大地叹了一口气,看来这些都是在写自己,这是毫无疑问了。

那个星期天确实是将手机上的挂件换了,那天晚上是诗织打来的电话,告诉我有东西忘在她房间里了。嘿,怎么就让她看穿了呢?

不管怎么说,手机上了锁就放心了。可是她竟然想打开,太可怕了。不过在家里,一切都在妻子监视之中,真令人无法安身。

老实说,真不敢再往下看了。不过,日记本放在自己面前,又怎么能将它合上呢?既害怕,又想看。

话又说回来,实在想不到,平时那么文静的妻子竟会如此冷静地对自己进行观察。真是,女人的直觉真是太可怕了。

省吾刚想开始读,又看了看周围。如果妻子回来的话就坏了。要让她看到自己在看她的日记,她肯定会一把抢走日记,大声叫嚷“你在干什么?!”,或许还会哭出来。

对,绝对不能发生那样的事情,绝不能让妻子察觉到我在看她的日记。

省吾将紫阳花日记本放下,穿着睡衣从床边站起来。

星期日上午十点,房间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周围一片寂静。

妻子和夏美一起去参加外语夏令营的说明会了,儿子祐太好像去练习踢足球了,都不在家,不知道妻子几点钟回来。

省吾先从寝室来到客厅,这是一间五十几平方米的房间,窗帘已经打开,夏日的骄阳透过窗户射进来,屋内非常明亮。

这是广尾寂静的住宅区大楼的七楼,从窗口可以看到有栖川纪念公园那片郁郁葱葱的绿地。这是十多年前买下的,有九十几平方米,离车站也很近,一家四口住得很舒坦。

省吾来到门口看了一下,妻子和孩子的鞋都不在,门是上了锁的。

这样就万无一失了,即使妻子忽然回来,自己也能听到她开门的声音,可以趁她开门的时间把日记本藏好。如果在寝室里看的话,就无法察觉这一切。

省吾还是感到有点不安,他还是决定把寝室的门也锁上。

早在四五年前,妻子在自己寝室的门上装了一把锁。理由是晚上丈夫摸进自己房间的话,会闹腾不安,影响自己休息。夫妻之间还要给门上锁,真是太见外了。

刚开始,省吾还有点不高兴,但今天却要感谢这把锁了,可以保证妻子不会一下子闯进来。

有了这把锁,妻子就算是忽然回来,我也可以趁她开门之际,把日记本藏到垫褥下面,假装睡着就行了,她不会察觉。

“好,这就行了。”省吾自言自语地说着,重新开始看起日记来。

看到这里,省吾大大地喘了一口气。

原来妻子是这么看自己的,阅读她的日记以后,对她的心理活动了如指掌。妻子已经在怀疑自己了,而且记载的内容是与自己有关的,更何况是关于外遇的事,那就更令人放不下心了。他紧接着往下翻,下面一页是从轻井泽回来那天的事情。

读到这里,省吾不禁将视线从日记本上移开。他是愿意一直看下去的,但是忽然发觉自己浑身大汗淋漓,心脏在剧烈地跳动。

啊呀,这个女人太敏感了。我做梦都没想到她会猜到,全都让她猜中了。她什么都知道了。

不仅如此,连诗织使用的是娇兰金沙飞舞樱花牌香水都猜到了,省吾自己都不清楚,还得去确认一下。

照这样下去,诗织的事情早晚都得让她猜中,只是时间问题。得小心了,省吾闭着眼睛在心里警告自己。这时,门口好像响起了妻子和女儿的声音。

省吾急忙合上日记本,将它塞到垫褥下面,随后又确认了一下是否放回了原来的位置。看到基本没有问题,他又躺回床上,但猛地想起来,门还锁着呢。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身起来,飞跑到门口,将锁打开,然后再飞快地返回床上。

这样妻子就不会知道自己趁她不在家看她的日记了。

省吾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假装睡着了,一会儿就听见女儿欢快的声音,接着是妻子的声音:“咦,爸爸上哪儿去了?”

尽管外面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省吾还是不起来,不声不响地躺着。只听见开门声,接着是“啊呀”一声,他感觉妻子已经走到身边了。

“喂,你怎么睡到这儿来了?”

省吾极力装出一副被妻子吵醒的样子,老大不高兴地揉着惺忪的眼睛,问了一句:“怎么啦?”

“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不是跟你说了嘛,去参加夏美的外语夏令营说明会,现在回来啦。”

妻子一边说着,一边将省吾盖在身上的毛巾毯从他肩膀上拉下来。

“干什么?!”

“哎,这可是我的床呀,你怎么跑到这儿来躺着了?”

省吾一听脸就歪了,嘴里发出啧啧的响声,慢腾腾地从床上坐起来。

“我房间的空调坏了,睡不着,就转移到这儿来了。”

拉开毛巾毯,下面就是白色床单了,妻子可能想起自己的日记本就藏在那下面,有点紧张了吧。

省吾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妻子的表情,但是她并没有表现出丝毫慌张,“瞧,都给你弄脏了”。她说着从省吾手上把毛巾毯一把抢了过来,用掌心吧嗒吧嗒地拍起来。

她看样子是想说,让我用脏了。

省吾觉得有点不愉快,他甚至想用手摸摸藏有日记本的地方。只见妻子飞快地将床罩一摊,“快,快,给我出去。”

省吾没办法,只好穿着睡衣悻悻地从寝室出来。只听女儿夏美说:“爸爸,你怎么可以随便进妈妈的房间呢?”

真没想到,连女儿都来数说自己了。他不禁瞪了女儿一眼。夏美装作没看见似的,光顾着看外语夏令营的说明书。

这孩子将来也会像她妈一样,变成一个死心眼的人吧。省吾干咳了两声,回到自己房间去了。

不过,这世界上真会发生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啊。

省吾在书房里换上了一身短衣短裤,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多年来一直相依为命的妻子竟偷偷地记起日记来了,她要是记家庭收支账或者家庭成长日记,那还说得过去,可她记的明明是对丈夫在外面花心的调查嘛。将丈夫言行可疑之处全都收集起来,一一记录在册。

她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做那种事的呢?日记本上是从半个月前开始记起的,看她写得那么得心应手,肯定从很早就开始写了。

如果是那样,那种日记本在别处肯定还有,他想起了妻子卧榻周围一圈的衣橱和衣柜之类的。在那里的什么地方肯定还藏着别的日记本。

不过,那里面写的都是些妻子个人的想法,谁愿意去读它。虽然这么想,但他还是想读。

只要看了妻子的日记,就可以知道她在多大程度上掌握了自己的风流行径。不,不仅如此,还可以通过日记本了解妻子在想什么,是怎么看自己的,这种事情都能了如指掌。

“是啊,还是想看。”

妻子大概还没察觉到日记本已经被丈夫看到了吧。瞧她铺床单时那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她肯定觉得,只要像以前一样一直藏在那里就没问题。

“那就行了。”只要还藏在妻子的床单下,自己就还有阅读的机会。只要读到这个日记,自己就知道今后应该注意点什么。

一般的夫妻结婚十年后,夫妻之间就会没什么话了。丈夫只会说些“吃饭”“洗澡”“睡觉”等最简单的词,妻子则会回答些“好”“什么”之类的,以前拥有的那些浪漫氛围也就荡然无存了。

长期生活在一起,自然不用语言也能心灵相通,但其实什么都不懂。事实上自己也是如此。

想到这里,省吾不由得点了点头。就在这时,门外响起妻子的声音。

“喂,午饭怎么办?”

自己的日记让人家偷看了都不知道,妻子的声音显得十分明朗。

“喝杯咖啡就行了。”

省吾随便地回应了一句,继续思考着日记本的事。

日记的内容对自己冲击太大了。封面上淡淡的紫阳花斗艳怒放,非常美丽。

或许妻子是喜欢紫阳花的?

不过,从没听她说过喜欢这种花,也没有和自己一起去看过紫阳花。

但是,她为什么会选这样的日记本呢?而且在里面净写些丈夫花心的事。

省吾觉得太奇怪了,边想边在电脑边坐下来,上网搜索紫阳花。

首先,紫阳花自古以来在日本是野生的,是“集聚蓝色”的意思,因此也被叫作“集蓝花”“盔甲花”。

紫阳花的颜色会根据土壤性质不同而改变,比如在碱性土壤中就开红花,在酸性土壤中就会变成紫色的,所以又被叫作七色花或八色花。

接着又查了一下花语。花语:花心、水性杨花、善变。

“花心啊。”省吾不由自主地读出声来。

如果是根据花语来挑选画有紫阳花的日记本的话,妻子可太老谋深算了,或者说太狡猾了。

查到这里,省吾好不容易才理解了封面图案的意思。但是已容不得他在这里多愁善感,他觉得更应该考虑的是如何才能再次阅读那本日记。

当然是越早阅读越好,不过妻子在家就困难了,只有像今天早上那样,妻子出门时才是机会。但是,省吾在家时,妻子基本上都不出门。

但也有像今天早晨一样的情况,虽然罕见,还是有妻子与孩子一起外出的时候。只有等待那样的机会到来。等到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呢?

更重要的,是什么事情促使妻子开始记那样的日记的呢?

记日记的女人很多,但是妻子为什么专记有关丈夫外遇的事?他有点越想越想不明白了。

老实说,迄今为止,他几乎没对妻子产生过兴趣。妻子对自己来说是必不可少的。确实是这样,正因为有了妻子,自己才能安身立命。但是他从没想过要一本正经地向妻子表示感谢,也从没说过感谢的话。不过,在妻子生日的时候,他曾让医院里的护士去买围巾或包,拿回来送给妻子。

两个人从没在一起谈谈这个家庭的未来,也没相互交换过对对方的看法。与省吾同年代的夫妻可能都是如此,既不是特别亲密,也不冷淡。

看到那本日记后,他觉得不能像以前那样无条件地相信妻子了。

不过……省吾想,迄今为止,自己从未让妻子不幸福或不自在。广尾的房子是上亿日元的高级住宅,妻子有一辆自己的专车,白天有的是空余时间。当然到目前为止,生儿育女、送孩子上学等,要说辛苦也是够辛苦的。但是女儿上中学以后,她比以前要轻松多了。

不能因此就说她肯定是幸福的,硬要那么说的话,可能有点牵强。可是按社会上一般太太的观点来看,自己的妻子可是交了好运。

与妻子相比,自己像拉车的马一样,每天要不停地工作。

新宿那家医院,自己是院长,下面还有护士、理疗师、办事员和护工等,加在一起要有将近二十个工作人员。设施除诊疗室外,还有处置室、放射透视室等各种检查室,有带浴盆的健康指导室,还有候诊室、办公室、院长办公室,茶水房、洗涤间和库房等,加在一起不到五百平方米。

要在东京市中心地段经营这种规模的医院,岂是容易之事?

为此,就在前两天,省吾刚刚找大学同学长田咨询,探讨像这样规模的医院,到底是个人经营好还是改成医疗法人好。另外,他也与税理顾问商讨过。

如此辛苦,要是有人认为我是随心所欲地游手好闲的话,那就是太可恶了。就算有时会近女色,又有什么可非议的呢?

想着想着,省吾慢慢地精神起来了。

省吾期待的那个日子来临了,比他预想的要快得多。

儿子祐太已经上小学五年级了。老师布置的暑假作业是去上野科学博物馆参观,妻子陪他一起去。那天正好是星期天下午,省吾正看着电视,妻子向他告辞说:“我陪他去一下,行吗?”

“啊,当然可以。”

省吾无精打采地答复了一句。女儿夏美刚巧也到同学家去了,这真是天赐良机。

“四点左右回来,晚饭怎么办?”

“等你回来再说吧。”

不管怎么样,让他们先出去,这是主要的。

“那好吧,我们走啦。”伴随妻子这句话,大门“砰”的一声关上。听到关门声,省吾喘了一口气。

“好,这下就剩下我一人啦。”

省吾又重新将屋内环视一遍,确认已经没有人了,然后蹑手蹑脚地溜进了妻子的寝室。

里面布置得和以前一样,床上套着米色床罩。省吾小心翼翼地将床罩一角掀起,再挪开毛巾毯,向垫褥下伸出手。

这次在比上次再往下一点的位置,掏出来一看,果然是紫阳花封面的日记本。

妻子好像没有察觉到日记本曾被人翻看过。

“好!”

省吾再次确认后,将床复原,拿着日记本回到自己的屋子里。

现在开始看,时间有的是。

省吾打开从冰箱拿出来的啤酒,喝了一口,打开了日记本。

这简直是当头一棒,省吾不禁失声叫了出来:“啊呀……”

真没想到她竟然连放在高尔夫球杆袋里的鞋子都会查看。

那天,自己确实根本没有去打高尔夫球,而是借打高尔夫球为由,去见诗织了。

高尔夫球杆袋是送出去了,但那是门对门服务,从家里运到高尔夫球场,然后再委托他们从球场送回自己家。这样就万无一失了吧。

谁知这一计谋竟然都被她看穿了。

怪不得那个星期天回到家里,妻子对着自己的脸打量了好半天。原来是在观察我晒黑的程度啊!

想到这里,省吾还真的感到恶心起来。

这样看来,可以想象自己的一切都被妻子看得一清二楚,基本上没错。

省吾看着空中,呆呆地想了一会儿。

如果被她追问起这些疑点的话,自己该如何应付呢?

关于脸没有晒黑,自己可以回答说,防晒工作做得好,在脸上厚厚地涂了一层防晒霜,又加了一顶大帽檐的太阳帽。关于鞋子嘛,自己可以回答说,在回家前用空气清洁枪喷了好几次,又用毛巾擦过。

不,这肯定不行,妻子的脾气自己是清楚的,她也许会反驳说:“你以前可从来没这么做过哟。”而且忽然想起来,涂上厚厚的一层防晒霜太奇怪了;以前鞋子根本就不擦,这次会一反常态拼命地去擦?

想到这里,省吾又喃喃自语:“不过……”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妻子虽然对这些了解得一清二楚,但她就是一语不发。对于上周日去打高尔夫球的事,妻子一次都没提过。

那天回家时,妻子伸过手想接高尔夫球杆袋,自己是没有交给她。而且那天深夜,她又从洗衣机中发现了带有香水味的白衬衫。为什么她就是不开口呢?

也许她是想将一切证据都收集齐了,等时机一到,就新账旧债一起算?

要是那样的话,就太可怕了。在此之前,自己无论如何也得想出一个对策来。

省吾一边对自己说着,一边继续翻看日记。

下一篇日记,跳了一天。

或许是太兴奋了,很少见,这段文字写得有点潦草,接在下一页上。

这一天的日记到此结束,望着后面空白的一页,省吾又叹了一口气。

老实讲,自己根本就没想到妻子会考虑这么多。不过话又说回来,妻子有点神经质。对孩子,特别是对男孩子要粗放点,不能太刻板了。

祐太初中毕业进入高中后,不用别人逼迫他,他自己也会努力学习的。在目前阶段还是轻松点好,可以踢踢足球,打打棒球,干他自己想干的事。

体育活动、俱乐部活动等,以及与朋友交往,对男孩子来说是很有益的,能帮助孩子健康成长。但是妻子只考虑眼前利益,让孩子考上名牌私立高中,自己就可以对周围的主妇吹嘘“我儿子上某某高中了”。

总而言之,女人还是头发长见识短。省吾像是要转换一下心情,一口气将啤酒喝完,打开了下一页。

为了接去上补习学校的儿子祐太,跟妻子吵了一架,妻子怎么会忽然想起过去的事呢?日记接下去追溯到夫妻俩结婚后不久,孩子出生时的事情。

只有这一部分内容与前面的不同,前面都是在猜测自己在外面花心的情况。而这里写的都是新婚后夫妻在一起度过的日子的感想,真实感人。

迄今为止,自己确实是个甩手丈夫。孩子的一切事情全都扔给了妻子,育儿和家务都是妻子的活儿,自己全副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相互之间有这样的分工也是很自然的。

但是,下一页日记却完全不一样了。

“啊,假面夫妻啊。”省吾喃喃地念出了声。

是不是假面夫妻倒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妻子为什么把问题看得如此严重。育儿和家务等,一切都交给妻子来干,这不是说明妻子自己也认可?

如果真的那么艰难,每天都搞得神经衰弱的话,为什么不告诉自己一声?真的忙得不可开交,自己完全可以帮她一把。尽管自己很忙,但帮点忙还是可以的。

但是,妻子真的要自己帮忙的话,说不定自己会一脸不耐烦的神色,不加理睬地说:“你没看见我也忙着呢。”事实上,妻子也不止一次看到自己那副神色,心想就当丈夫不在家吧。

这天的日记是以如下的话语结束的。

忽然,省吾的手机响起来了。

谁打来的呢?急忙拿出一看,是从医院打来的。值班的护士报告说,正在进行康复治疗的病人忽然病情恶化倒下了。

医院原则上周六和周日都不开门,只有康复科因为每天有人来做理疗,所以天天营业。

腰疼、颈椎疼的病人一般都用牵引疗法,骨折的病人和高龄患者因为四肢僵硬,一般都以理疗为主。

倒下的那个病人是个七十五岁的老汉。他像往常一样进行完水疗运动以后,从浴池中上来时,患者忽然觉得眼前发黑,叫了一声难受,就倒下去了。

“神志清醒吗?”

“刚开始还稍微点点头,现在好像进入睡眠状态了。”

“好的,我马上就去。不要动他,让他安安静静地躺着。”

在电话里做完指示后,省吾将刚读到一半的日记合上,放回妻子的垫褥下,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上衬衣和裤子就出去了。

停车场在负一层,省吾的雷克萨斯和妻子的奥迪A4车位紧挨在一起。妻子的奥迪A4已经开出去了。

省吾钻进自己的雷克萨斯,一直朝新宿驶去。从广尾到新宿的医院,星期天路上不塞车的话,只要二十分钟便可抵达。

一边驾驶着车子,省吾还在思考刚才看的日记,一个人自言自语地说:“是呀……”

在日记本里,妻子记下丈夫不协助做家务,不肯接送孩子。按我现在这样的情况,根本不可能帮上忙。纵然是在家休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忽然来个急症病人,可以说是每天在家随时等候召唤。

无法直接向妻子发泄的一腔怒火,全在车子里自言自语地发泄了。一会儿就到了医院所在的大楼。

进了电梯,一直上七楼。一进医院门,护士已经在那儿等着了,立即给他披上白大褂,直接进了理疗室。只见患者仰面朝天地躺在墙根下。

省吾利落地检查了患者的脉搏和呼吸,又用听诊器听了一下,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再呼唤几声“金井先生、金井先生”。只见患者虽然没有睁开眼睛,但略微点了点头。

不是需要立即采取什么急救措施的重症患者,但是必须好好检查一下。

省吾命令护士静静地将患者抬到病床上,轻轻地嘘了一口气。

医院里没有住院部,但有病床。这两张病床是专门为急救车送来的紧急病人,以及像今天这样的在医疗中忽然发病的患者预备的。

现在躺在那儿的患者今年七十五岁,这个男人两膝患关节炎,在浴池中进行步行练习。据理疗师说,他在浴池中练习得有点过度了,摔了一跤,好像有点轻微脑震荡。

“让他躺一会儿,再检查一下吧。”

省吾对护士作了指示,护士又告知他,有个做颈部牵引治疗的妇女说自己手脚有些麻木。省吾急忙来到理疗室,看到一位女子正在接受颚部牵引,应该是颚部向下的,现在却让她把下巴往上翘了。

“怎么搞的?!这样的话是适得其反。今后要注意了。”省吾将正确的方法告诉了患者,并指示护士要注意仔细观察,不能大意。

按摩和理疗等不必由医生直接在场,理疗师等可以直接进行指导,对增加医院的收益很有好处,但是往往会发生这样的问题。幸好,这次发生的都不是什么大事。

省吾放心地回到院长办公室时,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好不容易有个星期天,就这样泡汤了。

省吾稍微想了一下,拿起电话拨通了诗织的号码,电话通了,但没有人接听。她好像说今天要去参加一个叫什么“橙色大侠”的歌手演唱会,可能正在那儿听歌吧。

原来打算晚上与妻子一起吃完晚饭后再到她那儿去的,早知有这样的事,约的早一点就好了。

不过,晚上要出来的话,现在还是趁早回家一趟比较好。幸亏刚才那个患者还在医院躺着,说“放心不下去医院看看”,妻子肯定不会怀疑。

有理由溜出来,省吾觉得放心了,就决定先回家。

三十分钟后回到家里一看,果不出所料,妻子已经回家了。

“你上哪儿去了?”

妻子充满责备地问道。省吾回答“去新宿了”,又添油加醋地把自己忽然被叫到医院的事讲了一遍。

“还没让他回去,让他在医院躺着呢。”考虑到自己晚上还要出去,省吾打了个伏笔。“是嘛。”妻子只是含糊地自言自语了一句。

很难得的星期天,自己为了工作特意跑了一趟医院,她应该说一句“你辛苦了”才对啊。省吾十分不满,但是妻子好像在关心后面的事情。

“哎,今天晚上怎么办?”

很早以前就说好的,今天晚上一家人一起去外面的饭馆吃。

妻子说:“咱们去寿屋吧。”寿屋是广尾车站附近的一家日式餐馆。

“那大门怎么样?”

省吾说的大门是麻布的一家烧烤店。妻子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满脸老大不高兴,好像说“又要去那里?”。

“你可真喜欢吃肉啊。”

“嗯,祐太也喜欢那家吧。”

“嗯,喜欢。”儿子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就这么决定去烧烤店了。妻子冷嘲热讽地说:“最近好像很喜欢吃油腻的东西嘛。”

这话是什么意思?总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到了六点,一家人一起出发去饭店。

也许是去的时间早了一点,店里的桌子都空着。他们找了一张方桌,一家四口围坐在一起。像往常一样,省吾要了份牛里脊肉和薄切猪肉。妻子和孩子要了肋扇肉、五花肉等,他们更喜欢吃这些肉。

在外人看来,这一家父母孩子四口人,非常温馨,十分和睦。但是,只要深入一步,就会发现其中存在的各种问题。

比如说夏季去冲绳旅游吧,以前一直是在八月十五日前后,利用盂兰盆节假期一起去的。但是今年夏美要参加夏令营游学,只好挪到下周,利用周五和双休日进行了。

“听说台风接近冲绳了,我们的旅游没有影响吧?”

省吾是能不去就尽量不去,但是祐太立刻回答:“没影响。”女儿则说:“爸爸,别想开溜。”

这些看来都是妻子教唆的。一有什么事,妻子和两个孩子就结成统一战线。

妻子和孩子们都放假了,好说啊。可是我还有工作,而且不仅是周末两天了,连周五都搭进去了,医院要关门。这些妻子也不是不知道,但她总是说:“大家都盼望着去。”让她这么一说,自己就只好服从了。

一年只有一次,为家庭牺牲嘛,这也是情有可原的。但是诗织那儿还没通知呢。

如果告诉她是和妻子及两个孩子一起去冲绳,她肯定会不高兴。或许会说:“你嘴上讲得漂亮,最终还不是向着老婆。”

不,诗织不是那种刀子嘴的女人。我的家庭成员,她也知道。事到如今她可能也不会说些怪话。相反,如果她什么都不说,那倒是令人难堪。省吾一下子陷入了沉思,这一切都没逃过妻子的眼睛,她把手边烤熟的肉往他这边推了推,说:“爸爸快吃,不然要烤焦了。”

被妻子一催,省吾赶忙把牛肉塞到嘴里,但紧接着妻子又将大蒜推了过来。

“多吃点,长点劲儿。”

她这么说,是不是又在讽刺我呢?连大蒜都劝我吃,看来她是看穿了我今晚上要与诗织见面了。

“不可能吧。”省吾刚在心里否定了自己的猜想,妻子又给他斟上一杯葡萄酒。

看来这婆娘是想把我灌醉,不让我去约会。不,不,这完全是我想多了。或许是因为看了她的日记,最近总是有些神经过敏。

省吾打起精神吃了块牛里脊,把烤好的薄切猪肉推到妻子面前说:“来,吃这个,这个可好吃……”

还没说完呢,妻子就用筷子将他推过来的猪肉扒拉到一边,说:“谢谢,我自己吃的,自己烤。”

这可是好心当作驴肝肺了,她怎么能这样呢?省吾被搞得兴味索然,妻子倒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悠闲地吃着。

作为父亲,不太愿意说这个,但最近女儿夏美也对自己疏远了。以前见到自己老是“爸爸、爸爸”地叫得很亲热,但最近见了面连招呼也不打,好像见了外人一样。

是不是女儿快进入青春期了,只要对方是男性,就连看到父亲都觉得心烦。或者她是本能地觉察到父亲有外遇了,感到有点恶心?

总之女儿进入了多愁善感的年龄,这肯定没错。

也许是多虑了吧,妻子最近好像没有什么食欲。省吾将烤好的牛里脊放到她面前,她也只是说“我自己吃的,自己烤”,绝不动筷子。也许她想吃清淡的日本料理,却让我给拽到烤肉店里来了吧。

与妻子相比,孩子们吃得津津有味,祐太还边吃边说,到了冲绳后要学冲浪什么的,一副小大人的神气。

如果纯粹要到海边去玩耍,那么湘南海岸也可以。但是,这是历年夏季的惯例,是为全家人服务,没辙。

省吾一边在心里说服自己,一边把饭吃完。不一会儿,一家人都站了起来。

也许是来得比较早吧,吃完饭才刚过八点。

走出烤肉店,一家人溜溜达达地回到家中。刚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手机铃声就急促地响起来。这是省吾事先与护士讲好的,让她在这个时间打电话汇报下午摔倒的患者的病情。

“患者很稳定,从那以后没有什么异常。”护士汇报得很简短,但是省吾却一个劲儿点头,嘴里还不停地应答着“好,好”。

护士汇报完后已经将电话挂断了,这边,省吾还在煞有介事地说:“好,好,我马上过去。”随后他又望着妻子说:“我还得去一下,去看看下午那个患者。”

还没等他说完,妻子就打断他的话,很奇怪地问道:“他是不是已经回家了?”

“不,没回家。他的心脏有些问题,才让他在诊疗室里躺着的。年纪很大了,我放心不下,得去看一下。”

“都这个点了,还去?”尽管妻子一脸狐疑,省吾还是拿起放在桌子上的车钥匙向外面走去。

“爸爸,你上哪儿去?”女儿夏美问道。走到门口,省吾一手拉开门,装出一副很无奈的样子,叹了口气说:“我还得到医院去,那儿的病人还在等着我呢。”妻子一声不响地站在那里,按理说应该嘱咐丈夫路上开车小心的。

省吾把妻子和孩子都抛在后面,走出房门后,头也不回地直奔停在地下车库的那辆心爱的雷克萨斯。

坐进车后,他才在心里对自己说,行,这下可以到诗织那儿去了。或许妻子也觉察到了。不,她不会猜到我是去诗织那儿,充其量不过是怀疑我去哪个女人那里。

不,不,妻子可能正在怒发冲冠呢,因为自己吃完饭,忽然就出门了。

行了,我可管不了那么多。省吾一边在心里嘀咕着,只管加大油门,朝诗织居住的代代木方向驶去。 7PWwE4enmZppgVm1Mp6lvJ3TwgbV0UmxzlwkxYYEQmvrE66TlmpKOZh9l+I/vBq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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