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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亦凡

回家

一个年轻而敏感的灵魂,乐于在规则内追求自由表达,历经万难,最终获得渴望已久的归宿感。

沉默的孩子

2007年,看着儿子在温哥华列治文的别墅渐渐适应生活,吴亦凡的母亲第一次感到稳定和满足。她似乎能在这座房子里看到一条漫长之路即将走上正轨:17岁的儿子第二年会从这里考上大学,进入社会,按照她为他设定的目标成为一名医生,结婚生子,她则完成抚养任务,迎来解脱。“然后我们就过着这种稳定的生活。”她说。

比起那座房子,吴亦凡有时更需要的是房子外面的那条小路,它让他在感到压抑时,可以起身离开,通过不断行走和独处重获平静。

“确实有段时间我很叛逆,还曾离家出走过。”吴亦凡说。但是吴妈妈不记得儿子曾经离家出走过。多年后,听到《人物》记者的转述,她显得有些惊讶。“他可能觉得他已经离家出走了,但是他走的可能就是出去转了一圈。”她想了想,说。

“转了一圈”在高考临近时越来越频繁,在一种走投无路的情绪中,吴亦凡看到的是和母亲完全不同的画面。

吴亦凡认为和母亲的关系正走向破裂,他们的家摇摇欲坠,“不是能够让我好好去生活的一个家庭了。”他对《人物》记者回忆,“我觉得我需要去帮助这个家,这种使命感特别强,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了,我必须得站出来。”

从出生开始,吴亦凡基本就是母亲独自带大的。失去婚姻那一年,2000年,30岁出头的母亲做了一个重要决定,她决心让10岁的儿子跟随自己的姓氏,并把自己所有生活奉献给他。

这包括为了让他享受更好的教育,一个人带他从广州来到温哥华,开始了需要背井离乡近10年才能获得身份的移民路。花3年往返国内最终关掉曾经拥有的企业,彻底成为再无收入的家庭主妇。为避免儿子产生这儿不再是自己家的感觉,保证自己的注意力全在他身上,在他18岁上大学之前,她要求自己绝不允许第二个男人出现在这个家中,她担心任何不可控的因素影响儿子的成长。

两个小时采访中,“稳定”是吴妈妈常常脱口而出的关键词之一,共有7次。专心沉浸在抚养儿子中的吴妈妈鲜少与外界发生关系,从不参加温哥华当地华人的社团活动,只有一位当地妇女会会长才能差使她走出家门。在她刚来此地举目无亲想要赶快买下房产开始生活却找不到律师时,会长伸出过援助之手,那次雪中送炭令她至今感恩。

从那次孤注一掷直到现在,她的生活时刻和担忧为伴。在加拿大,她阻止一切复杂、肮脏的东西进入她和儿子的房子。很长一段时间,儿子跟什么人接触,她都会亲自去问,如果发现这个人有点问题,她要想尽办法阻挠。“其实可能都没什么问题,但是我会把它扼杀在萌芽状态。”

她开始变得“总是啰啰唆唆的”,“动不动一看到什么,就开始教育,别人发生了一件事情,拿回来给儿子一顿说教之类,就总是这样”。

她相信受苦会令儿子更加努力。在她的观念里,男孩子应该有责任感,她的教育方式是告诉儿子你要独立,18岁自立。这也是她某种程度上不想依靠他人而独自抚养吴亦凡的理由,虽然自己会辛苦一点,但她认为这种辛苦会让儿子意识到“要孝顺妈妈”,更早产生责任感。

吴亦凡13岁那年,吴妈妈忽然发现他比自己高了,家里再遇到一些事时,她下意识地说:“这个事是应该你们男人做的,然后人家不吭声就去做了。”说这话时,对面的《人物》记者感受到了她的骄傲与欣慰,“特别好玩,”她说,但随后她又有些不安,“他才13岁啊。”

这个男孩过早地沉默下来曾给吴妈妈的好友Sindy留下深刻印象和某种不安。2015年12月,坐在《人物》记者对面,Sindy回忆起女友讲述儿子的场景,她记得在女友的讲述中,这个男孩的形象常是沉默的。“凡凡就不说话。”Sindy对《人物》记者说。

让她印象深刻的一次,吴妈妈说起看到儿子没有按时休息,还坐在电脑前沉迷网络游戏时,没有说任何话,“啪”的一下把电脑关掉。“好过分啊,”Sindy记得自己对吴妈妈说,“我说我妈妈这样对我,我非发一顿脾气不可,不管怎么样在玩的兴头上,啪就给关了。”Sindy靠在椅背上,眉头皱了起来。

她想了想,如果这件事放在其他孩子身上,也应该早就闹了,但同龄人的正常反应吴亦凡没有。“就是我觉得这个孩子已经非常不一样了……他基本上就是,他不会吵也不会闹……他就不说话。”

不过,她没让自己按照这种疑惑多想下去,而是用一种中国式懂事表扬了他,“我觉得他挺独立的”,“心理啊,还有他生活上都是蛮独立的”。

2000年,刚到加拿大的吴亦凡面临英语入学考试,当听说别人家的孩子两三年都无法通过时,吴妈妈陷入习惯性焦虑:“我就不间断地说,你背英语单词啊,要不然你过不了,然后怎么怎么样……就老是嘟囔人家,你不过怎么怎么样……他没有考试之前我就一直折磨他……这一年我就在折磨他。”

10岁的吴亦凡没有说一句话。发现儿子没有表现得和自己一样紧张,吴妈妈又开始担心他是不是没有听懂:“不吭声我就认为他没说懂,我就换个方式再说,还不吭声我就再换一个方式再说。”

虽未如母亲期待的那般努力,但很早就为那次英语考试开始准备的吴亦凡第一次就过了。不过这个男孩并未得到应有的表扬,不表扬是因为母亲担心失去控制力,“我不可能和他去唱红脸的,我就没办法……因为我觉得我要管他,我就拿出那一点威严来,要不然他就觉得没效果或者什么的,我就会这样想。”她告诉《人物》记者。

鸡汤凡

20世纪的广州,一个小学一二年级的男孩,因家人工作繁忙而不得不在游泳课上消磨暑假。吴亦凡至今记得当时和其他小朋友一同站在游泳池前看到的景象。那时,那座湿热的南方城市刚下过雨,水面上漂着很多树叶,整个池里的水都特别的混浊。但当教练说跳下去时,他是唯一毫不犹豫跳进脏水的小朋友。第二天,他因耳朵发炎被送进医院。

“我就觉得他说的是对的,没什么事,是你们不敢跳而已,我就敢跳,然后我就跳了。”近20年后的现在,回忆起那时的勇气,吴亦凡说,“我不太愿意让别人失望,尤其是长辈。”

吴亦凡不希望自己是弱小的。在对自己的高期望中,面对移民,他远不像母亲以为的那么平静,面对巨大的成长危机,他也会紧张不安。吴亦凡的童年,从老家甘肃白银,到广州,再到温哥华,一直在不断地移动、转学、搬家。因为老是换学校,小伙伴刚玩得好就又要去交新朋友,每天吃午饭对于吴亦凡而言是非常尴尬的时刻,看着其他小朋友特别熟地聚在一起吃,他只能一个人坐在那里,这让他有段时间“非常内向,非常自闭”。“不是一个交际花,从来不是一个交际特别好的人。”他说,“我小时候特别希望成为一个中心,谁不希望成为一个中心人物呢,尤其是男孩子。”

吴亦凡没有把这个苦恼告诉母亲,他怕增加母亲的担心,想一个人硬扛下来。

硬扛的结果是他至今有一个习惯,遇到不知道怎么办的事第一想到的不是问问身边人,而是看看励志书里有没有教过。母亲是他那时唯一的沟通通道,但自己把这个通道封闭起来后,他只能去街上逛书店买回那些排行榜上的热门书籍,“什么书我都看”“中文的、英文的都看过”。大多是励志书,如何说话、如何做人、如何观察别人、如何用身体语言。他想从上面找到让自己受欢迎的方法。看到哪里就感觉“这个我明天可以试一下”。“真的,书中自有黄金屋啊!”吴亦凡笑着对《人物》记者说。

比如,对陌生人微笑打招呼会拉近人和人的距离,书里就是这么告诉他的。直到现在,吴亦凡见人都会一直带着笑容。“见到谁都是笑,已经习惯了,我相信你这样对别人,别人也会这样对你,最起码不会讨厌你。而且笑容可以影响到身边的人,我觉得友善的感觉是互相的。”

长期面对着励志书自我成长,让吴亦凡后来得了一个外号,“鸡汤凡”。

篮球的出现让吴亦凡第一次与外部世界接通了。吴亦凡15岁那年,因为处理国内最后的事务,吴妈妈带着他回广州待了一年,由于温哥华教学和国内不同,吴亦凡回广州上的是体校,打的是篮球。他是球队队长,打的位置是控球后卫,那是一个把控一些战术走向的角色,很多时候需要把球贡献给队友,照顾大局。他很喜欢这个角色,“队友得分的时候,你也会有那种喜悦感”。

在吴亦凡看来,喜欢上篮球对他的内心有本质改变,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自我释放,也是第一次找到了小伙伴,自然而然地找到与人沟通的方式。更重要的,也是在那时,他第一次发现了他后来认定的自己性格中“最宝贵的东西”:单纯,真诚。

对于90后的成长,漫画是重要的陪伴品,《火影忍者》和《海贼王》几乎是每个90后必看的漫画书,但吴亦凡说自己唯一看过的漫画是较之略为久远的《灌篮高手》,因为它和篮球有关。“所以我是一个特别纯粹的人,我可能喜欢的就是只干这一个,打篮球就打篮球,其他运动都不关心。”吴亦凡说。

第一次通过篮球体会到自我表达的快乐的吴亦凡想要追随这种感受,他把进NBA当作人生梦想。但在母亲看来,打篮球是“容易受伤”的,“生命力比较短”的。

吴妈妈记得体校老师一直表扬儿子“是最好的后卫”,“而且他不抢,他总能在局里面,他从来不会说要我自己表现”,吴妈妈说。现在回想起来,她觉得那应该是吴亦凡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赞美自己、需要自己的集体,他想表现得更好。尽管相处时间不长,但吴亦凡至今每年回广州仍要见一下这些曾经的队友。

吴妈妈最后是把儿子从广州硬拉走的。吴亦凡很伤感自己的梦想还没怎么开始就破灭了,“回去之后我特别难过,第一次发现自己有梦想,而且特别舍不得,那个时候有了一点模糊的自我价值观和一些渴望追求的东西,但没办法,还是得跟我妈妈回去,没有选择的余地。”2016年3月播出的一档访谈节目中,他对主持人说。他把没有选择余地的原因归结为“因为自己太小了”。

吴妈妈记得儿子回去的时候很难过,有几天不出门。有什么事情,吴妈妈都会把他硬拉出去,“那段时间的任务就是怎么让他缓过这个劲,”她说,“但那次我记得特别难。”

想要自己承担自己人生的感觉太强大了

吴妈妈把高考当作自己抚养任务过了大坎的标志。随着高考越来越临近,她也越来越紧张和严厉,吴亦凡记得那时母亲因为一件很小的事情就会大吵,他把这个问题归结到了自己不会沟通上,因为自己是一个根本不知道怎么安慰人的人。

2015年11月,第一次接受《人物》记者采访时,年轻的吴亦凡说出了关于人间关系的深刻的话。“单亲家庭比较现实的就是,其实母子关系比较容易走到一个极端的情况,因为没有第三个人和解。”

在这种极端环境中,有几次郁闷崩溃离家出走,走在家门外小路上的时候,那是他特别希望有一个“第三人”,“我特别希望有另外一个人来安慰一下她也好,安慰一下她就行了,其实我没关系的”。

这是引导他去韩国的主要原因。“我不希望跟她这样的,我好怕两个人的关系会变得没有以前好了,我特别担心。而且人长大了就会知道生气的人其实是最累的,说的那个人是更累的,而不是听的那个人。其实那个用心地去说你的人会比你要累。妈妈本来就挺辛苦的,再这样心情不好其实对身体特别不好。所以我就去韩国了。”

还有让他担心的是,前一年因为回广州,他的学业有些耽误,他害怕自己会考不上大学。母子的花销是靠以前的积蓄,想到上大学又是一笔钱,他更恐惧了。母亲绝对不说经济压力,但是他感觉后面几年她压力变得特别大,压力通过“你必须要怎样,你必须要怎样”的句式传达过来。

吴亦凡特别不想给别人添麻烦,更不想变成别人的负担。所以那段时间,他开始打一些零工,去餐馆洗碗、KTV端酒盘,尽管只能赚到一些零用钱,但当自己的努力可以带来一些改变时,他就会感到生活中产生了稀有的放松。

吴亦凡觉得母亲给了他很多正面的东西,“但这也没有阻止到我18岁要独立的这个想法,觉得一定要独立,我希望能够回报她,能够照顾她”。

吴亦凡从没有想过要当明星。那本是温哥华非常普通的一天,在同学的要求下,他陪同学去了韩国SM娱乐公司来温哥华招练习生的面试,当听到“包吃包住”四个字时,去韩国当明星的念头一下子在他脑海中闪现,“各方面我觉得等于说能自己活了嘛。”他说。

合约虽然包吃包住,却长达10年。“妈妈觉得实在是……签完出来就30多了。最青春的时候都被签在合约里了。”但吴亦凡完全没有想这些意味着什么,他告诉《人物》记者,“我想要自己承担自己的人生的感觉太强大了。”

意识到儿子的坚决,是在签约过程中,吴妈妈至今记得她是到了机场才和儿子最终签的约。“我们娘俩都在哭”,她说,“记得儿子说,妈妈我觉得真的对不起你,你养育我这么大,我让你这么伤心。”“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特别高兴,我说好,儿子没事了,我们回家吧,这是我当时的回答。”她以为儿子心软了,接着,她听到的是:“我签。”“然后他流着泪把字签了。”

不再无能为力的人生

在把全部关注奉献给儿子的7年里,吴妈妈生活中所剩的自我意识已然不多,儿子的突然走掉令她瞬间失去生活的目标,她的感觉是——完全失重。过了一段时间,她卖掉了那座母子俩生活了7年的别墅搬进了城里的公寓,别墅需要拔草、照料,她悲哀地发现她已经无法再集中精力打理那么大一座房子。

Sindy在那时与她相识,她们一起爬山,开车出去时,她一直以为这个“很漂亮”“不是那种中国传统的,而是有点西方的那种美”的女性和她一样享受着没有生育过的自由生活,直到一段日子之后她才知道她还有一个在韩国的儿子。从那之后,吴妈妈对Sindy常常提起这个儿子,说自己很想念他,“就是一种习惯性的,我很少问,都是她自己说起。”Sindy说,有时吴妈妈讲的时候一直在笑,有时则表现出了担心。

吴亦凡离开之后,吴妈妈时常回忆起儿子和自己一起生活的点滴。直到儿子走后,她才想起儿子从小就是一个对他人痛苦非常敏感的人。

吴亦凡是在出生几个月后就被姥姥姥爷抱回老家甘肃白银带大的,他对他们有很深的感情,但和其他孩子不一样,他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会把这种感情延续到所有其他老人身上。“他如果在路上遇见了一个流离失所的老人就会特别难过……他真的是从心里说‘他让我想到了我的姥姥姥爷’。”刚到温哥华时,这种敏感一度给吴妈妈带来很多麻烦,她记得最为难的是带吴亦凡去Downtown,当遇到路上卖唱的老人,吴亦凡就会一直站在那里,直到母亲给了钱才会走。这让她非常为难,卖艺的太多,一给就是两dollar,这对没有经济来源的她来说是很有心理负担的事,“我要不给,他就一直等在那里。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谈起为什么易与老人共情时,吴亦凡回忆起的是姥姥姥爷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和对一个幼小自我的满足。这份感情的顶峰是在他刚刚上小学时,看到过他们受难时的无助。

那时广州流行玩具四驱车,他也想要一个,但在姥姥姥爷所住的甘肃小城很难找到,吴亦凡特别生气,他质问他们在这里生活这么多年,为什么四驱车都找不到。他看到姥姥姥爷一下子变得非常着急,他们想尽方法帮他四处找车但又无能为力。他非常后悔,这种痛苦深深印在了他的情感记忆里。当姥姥姥爷最终为他找到时,“我特别爱惜”,吴亦凡说。

在吴妈妈艰苦付出时,她也未能注意到温哥华早上六七点钟曾给少年吴亦凡留下怎样难以磨灭的记忆,那时看着母亲在寒冷和黑暗中早起,发动汽车,辛苦地独自上路送他上学,日复一日,不知尽头。

“所以我是在16岁生日第一天就考的驾照。”吴亦凡说。那一年他16岁,是加拿大可以拥有驾照的年纪。他的同龄人里,他是最早能开车的,当朋友都坐在他的车上,说,哇,你都有驾照开车了!他记得自己说,是啊,我生日一过就考驾照了。接受《人物》采访的那个下午,说起这件事,吴亦凡开心地笑了。更让他开心的是,当母亲惊讶地发现他开得很不错时,他得意极了。从那以后,母亲去买菜都由他来驾驶,他能感到自己不再是无能为力的人了。 3gwUaGvsqyBooG5kPdzqMZ/Yr//0Pfx7l0GLkEZNrrErDpJfSc6t90IY5QGtfff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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