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有荼 ,夏有百花,醉人的不是花酿,而是真心。
桑紫的百花宴仍选在郊区的一处院落,不过换了个地方。能来赴宴的客人非富即贵,都是见过大世面的,而桑紫既然敢打出百花宴这个名号,除却桌上的饮食,庭院内外的景观也不敢敷衍。
老周也真是个人才,居然租来了一处位于近郊的百年老宅,说起来这地方也算是受国家相关政策保护的历史建筑了。桑紫的百花宴打着中式古典意境菜的名号,老周又善于斡旋,与人家提前签订了保护协议,保证在使用期间不进行任何破坏,而且还能给这座古建筑免费做宣传,让更多人知道有关这处宅子的历史。
还别说,光是这处宅子的选址,就让许多来此赴宴的贵客觉得此行不虚。
而到了地方,毕罗也明白唐律为什么敢骑一辆小绵羊来。这处院落所在的巷子非常紧窄,正常轿车根本开不进来,一路经过,她看到好多车子都沿着街道缓慢行驶,明显是在找合适地方停车。其中有几辆还挺眼熟的,毕罗记得唐律曾经说过,桑紫的四季宴席是成套出售,因此这次来的客人大部分是熟面孔。
相比这些人的手足无措,毕罗和唐律这对组合就显得从容多了,小绵羊一路行驶到老宅子的大门口。门口有个告示牌,唐律就把车子锁在牌子底下,末了一拍手,朝着他们身后来路的方向笑得别提多嘚瑟了。
毕罗回头一看,那些原本开车过来的人都是“11路”走着过来的。有几个似乎跟唐律也熟识,大老远就嚷嚷:“真是谁都没你唐小六儿精啊!早知道我也骑我那辆雅马哈来了,这一路走的,真累。”
说话的那人是个小胖子,白净的面皮涨得通红,边走边喘边抹汗,看的人都替他累。
唐律也笑嘻嘻的:“有钱人啊,我这就一辆小绵羊。”
那小胖子一听嘴巴险些歪到天上去:“哥哥您真能逗!我们哪有你唐少会玩啊!”得是眼睛多瞎的傻缺,才会以为这位开个小绵羊就酸了??
说起来人们衡量和判断人的标准也是有趣。若是普通人骑一辆小绵羊,在这帮人眼里必然是酸掉价。可换作唐律这样的贵公子偶尔骑一一回小绵羊,大家就觉得是“城会玩”、有情趣。
跟小胖子一块儿过来的几个人纷纷围着唐律的小绵羊很是探讨了一番。其中有个带女伴来的,那个女孩子穿一件黑色包臀连身裙,涂着Burberry牛血红的红唇弯得格外妩媚:“扬哥,我也想要这个。”
扬哥正在上台阶,听到这句话险些滑倒。转过身他颇为幽怨地看了唐律一眼,说:“宝贝儿,好好开我刚给你买的Mini Cooper不好吗?”
红唇妹子神情越发委屈:“人家是想你买一辆小绵羊,载着人家去兜风,就像他们这样。”
扬哥一听这话,表情更为难了,拽过妹子的小手使劲攥了攥:“吃完饭我陪你去买包,别闹了啊。”开什么玩笑,论有钱在场这些人谁都比不过唐家,人家唐小少爷玩新鲜招数把个妹,那叫情趣。他非上赶着也跟唐少学,那叫当众打脸。
唐律脾气可是出了名的暴,又总不按常理出牌,他可不想得罪这位小爷。
脸红红的小胖子见状,也多看了毕罗两眼。上次他们也见到唐律带个脸生的妹子来吃宴席,要说唐律以前身边也总环绕着莺莺燕燕,却从没主动带过谁玩。那会儿他们都觉得新鲜,但也没好意思问,再说了,以这位小爷的脾气,能不能长久也两说呢。
没想到的是,从荼 宴到百花宴,这都几个月过去了,身边这位妹子还真待住了。
小胖子努力想了想,朝毕罗伸出手:“您是……四时春的毕小姐吧?幸会幸会。”他记得上回吃宴席时,好像听身边的哪个朋友磨叨过,而且席间老周那家伙也是这么称呼的。
唐律似乎也有意引荐,在毕罗耳边轻声说了几个字,毕罗便也伸出手跟对方握了握:“向少,幸会。”
向小胖也看到了唐律的动作,再看毕罗双眼隐隐含笑望着自己,没有半点不耐烦的样子,脸更红了。随着毕罗松手的动作,他也跟着松开手,却仿佛来了谈兴:“毕小姐,我听说你的那个海棠小苑做东西很好吃,要是今天预约,是不是半年后才能排上啊?”
毕罗浅浅一笑:“向少哪的话,既然是唐律的朋友,自然也就是海棠小苑的朋友。不知道你想什么时候用餐,提前打声招呼,我来安排。”说完这话,她侧眸看了唐律一眼。
唐律刚才在她耳边说了句:“向老最疼爱的小孙子,向烨。”向家的名字在老一代平城人里面,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说一句大英雄也不为过。既然向公子当众提出这个请求,而且还是唐律引荐认识的,海棠小苑怎么也要给足面子。
毕罗原想着说完这句话瞧一眼唐律的脸色,免得自己说错话,却没想到转过脸才发现也不知道是哪句话戳中这位少爷的心弦了,这人笑得那叫一个……引人犯罪。
好在唐律笑归笑,还是回给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其实唐律心里哪是肯定啊,听到毕罗那句“唐律的朋友,自然也就是海棠小苑的朋友”,他是心花朵朵开啊!哪怕明知道毕罗这小妞儿心里还没彻底倒向他呢,但这在外人面前给足了他面子,这么聪明温柔解人意的姑娘,他怎么能不越来越喜欢?
毕罗让他笑得头晕目眩,再看这位向小少爷,也一副雀跃得要跳起来的样子,想去拉毕罗的手,似乎又觉得不大合适,停在半空的手干脆对唐律竖了个大拇指:“唐少真是有眼光。”
“那是。”唐律一揽毕罗的肩膀,“你也不赖。”
向烨平时跟唐律称不上多铁的关系,但两人的家庭和朋友圈子重合度很高,平日里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倒极少见唐律对自己这样和颜悦色的模样。他因为自己的身材多有自卑,又因为家庭和长辈的关系让许多人心生畏惧,认真拿他当朋友的却没几个,见唐律和毕罗都对他笑得很和气的样子,心里是真的高兴。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意,努力想了半天,才蹦出一句:“那毕小姐,能帮我安排一桌宴席吗?6月27号,我爷爷过寿,我想带他去吃。”
毕罗愣了一下,向老在平城是什么地位,说一句如雷贯耳也不为过,她可没想到跟这位向小少爷头一次见面,没说两句话就谈下这么大一桩买卖。还是唐律反应快,几乎向烨话音刚落就答应下来:“向老爷子过生日这么大的事儿,哪能安排不来呢?包在阿罗身上。”说完,他又添了一句,“我也帮忙盯着。”
向烨此生最崇拜的人就是自己的爷爷,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品味美食,在海棠小苑订宴席他也是图个新鲜,但能一下子将他最重视的人和事合在一起,他越想越是满意,合不拢嘴地看着毕罗直笑。
有了向烨这一遭,其他一些宾客也凑上来,向毕罗打听起海棠小苑的订餐事宜。
毕罗和唐律两个人如今也很有默契,看似不动声色地一唱一和,毕罗一下子却发出去好多张名片……说是她的名片也不准确,应该说是海棠小苑的名片才对,而且都是从唐律口袋里掏出来的。毕罗现在越发觉得这家伙深不可测,这是早有准备啊!
“各位……各位!”老周的声音在身后有如环绕立体声一样响起。这人声气足,却没有扯着门喊,见到有几个人朝他看过来,就是一笑,,站在台阶上说,“这么大太阳,各位别在这站着啊,有什么话咱们进去说。屋里有茶水饮料,都是咱们桑紫特意为大家准备的独家特制饮品。”说完这话,他特意朝唐律看了一眼,那意思他实是好心,绝没有半点想要打断唐律从百花宴上拉客的意思。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个神色,唐律拉起毕罗的手:“进去聊。”
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老宅。
桑紫的百花宴之所以选在这处地方,自然是因为这处宅邸花园够大品种够多。众人一路往里走,高树成荫,铺着白净鹅卵石的小径看着就让人感到凉爽。5月底的天气,正是牡丹盛放的季节,远远望去就是一片锦绣花团;池塘里种着鹅黄色的睡莲,花瓣洁净无瑕,让人观之忘俗;远处的长廊依稀可以望见淡紫色的紫藤帘幕,草丛里则种着色泽更为浓烈的鸢尾……
唐律见毕罗越走越慢,也跟着缓下脚步,见她一会儿望着牡丹出神,一会儿又盯着人家的月季咬嘴唇,也不禁笑了:“就这么喜欢这些花儿?”
女孩子喜欢一些花花草草之类的也不奇怪,关键是毕罗那个眼神,也实在太热烈了。
毕罗颇为幽怨地看了他一眼:“你懂什么。”
唐律抱着手臂挑眉一笑:“我不懂的地方你懂,这不正好互补吗?”
“……”调戏人这种事儿,毕罗觉得自己得闭关修炼一阵才能跟这家伙对阵,她别开视线,说回原本的话题,“这整座园子,都是上好的食材。桑紫能租下这么个地方来做百花宴,确实很有本事。”
“租下院子的是老周,这方面他确实有几分本事。”
“那也要桑紫先发现这个地方的价值才行。”毕罗突然蹙了蹙眉,“刚才咱们俩在门口发名片,是不是让老周看到了?”
“看到又怎么样?”唐律一副不以为然的口吻。
毕罗脚步踟蹰,好在他们两个走在最后面,说这些倒也不怕别人听到尴尬:“咱们马上就要跟桑紫合作了,我其实对她……”
“你怕她不服你?”
毕罗半晌才点了点头:“其实也不一定非要谁服气谁,我只是有点不安心……说不上来的感觉。”
“这些都用不着你操心。”唐律突然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发顶,“你只需要做你喜欢做的事。其他的,有我呢。”
“哟,咱们是不是打扰到唐少了啊!”
毕罗本来就有点不好意思,一听到这话连忙退后了一步,转过头一看,脸色顿时也变了。
说话的人是潘珏,此人向来和沈临风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可让毕罗脸色大变的不是这两个人,而是沈临风身边还跟着一个人,褐色的长卷发,巴掌脸,尖下巴,一双娇媚含情的大眼,是姚心悠。
姚心悠的脸色看起来也不大好,不过她很快就绽出一抹笑,主动上前:“唐少,这么巧。”
唐律唇角的笑不变,目光定定地在沈临风的脸上看了一会儿,才移向姚心悠:“嗯。”
姚心悠弯着唇角:“这位就是毕小姐吧。”她个子和毕罗差不太多,但穿着高跟鞋,身姿摇曳间便比毕罗高出一截,连带说话时微低着头,虽然俏颜含笑,总有一种俯视的味道在里面,“前两次去四时春,吃到了你家的菜,却没见到你的人,这回可算见到了,也是小美人儿一枚嘛!”她朝唐律看了一眼,眉眼含笑,“和唐少口中的不太一样。”
唐律脸上的神情依旧没什么变化,但若是足够细心,就能看到姚心悠说最后那句话时,他眉头并不明显地皱了一下。
毕罗朝她轻轻颔首:“姚小姐你好。若是喜欢,欢迎随时去四时春用餐。”
姚心悠亲昵地将手搭在她的胳膊上:“我还真是蛮喜欢你家的菜色。上次我还和唐少说,如果可以,接下来在平城拍戏这段日子,想从你家点餐送到剧组,不知道可不可以呢?”
毕罗这次没有去看唐律的神色如何,点了点头,回答得有点仓促:“当然可以,四时春也有送餐的业务。”
姚心悠闻言笑得更加甜蜜:“那真是太好了。”她顺势挽住毕罗的手臂,“站在这多热啊,咱们先进屋吧。”
毕罗并不喜欢这种上来就自来熟的女孩子,可对方是大明星,是唐律请来帮过四时春两次的好朋友,于情于理她都不能在这个时候表现得冷淡。于是毕罗也弯着嘴角礼貌地笑笑,跟随着她的脚步一起往前走,可心里那种挥之不去的厌烦和难过,只有她自己知道。
眼看两个女孩子手挽着手越走越远,潘珏走上前,朝唐律一点头:“唐少,两个妞儿都走远了,您也请吧。”
唐律此前一直没吭声,这个时候突然一笑:“潘珏,有没有人说过,你有时候说话——”
“嗯?”潘珏眨巴眨巴眼,他心里正为自己的机智点赞呢,乍然听唐律冒出这么一句,有点没反应过来。
就听唐律悠悠地说完后半句:“真挺像封建社会皇上身边那小太监的。”
潘珏一听脸就拉了下来,可唐律哪是会看他脸色行事的人,话说完,人家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潘珏绕着沈临风直画圈:“真气死我了,这个唐律!不整垮了他,我名字倒过来写!”
“难。”沈临风慢吞吞就说了这么一个字。
“大哥,我这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啊?”潘珏哭丧着脸,那模样要多憋屈有多憋屈,“唐律那话说得是损,有一点他没说错啊!真是皇上不急急死太监!这都是您自己的事儿,能不能上点心?”
沈临风眉眼阴郁,少了从前那份不知愁的云淡风轻,倒显出几分从前没有的沉稳来:“我怎么不上心了?卒子你替我抛了出去,现在不正是坐山观虎斗的时候?”
潘珏咂了咂嘴:“话是这么说,可你不是喜欢毕罗那丫头吗?这见着女孩子,你得主动啊!你看这半天工夫,明明人就在眼前,你一句话都没说。”说着他压小了声音,嘀咕了句,“光大半夜打跟我这儿号有什么用啊?”
沈临风似乎全然没听到他最后那句吐槽:“有唐律在她身边黏着,我就不可能有机会跟毕罗说上话。”
潘珏斜过眼瞅了瞅他,胳膊肘一撞:“大哥,咱能好好说话不?”
沈临风没搭理他。
潘珏耷拉着肩膀嘀咕:“说真的,我真怀念你之前那个样儿。装是装了点,至少是个正常人啊!”其实潘珏嘴里“装”的样子,正是从前沈临风最讨女孩子喜欢的地方。学生时代不少女生给他递过情书,那个时候俩人念同一所高中,沈临风收到的每一封情书,潘珏都拆开看过,他虽然不爱读书,对这些用不着的东西倒记得挺清晰,到现在还记着有个学文科的学妹给沈临风写的情书上说他“翩翩君子,温润如玉”。潘珏自己是不懂什么“如玉”,但沈临风从前的风度翩翩,不分男女都看得出来。像现在这样阴沉的样子,别说别人,潘珏自己都觉得看不过眼。
沈临风说:“希望姚心悠能有点用,别像之前那两个女孩子,事情没办成一件,麻烦惹一大堆。”
潘珏一听这个倒笑了:“这个我觉得用不着咱哥俩操心,你没看那小娘们儿看唐律那眼神,直勾勾的,恨不得把唐律连皮带骨头给吃了。”
沈临风抿着唇哼笑了声:“姚心悠长得不差,这份美人恩,我倒要看看他怎么领受。”
潘珏说:“我的哥哥哎,你真以为那唐律是什么善茬儿?送上门的肉,哪有不吃的道理!”他忍了又忍,到底把冲到嘴边的那句话咽了回去,万一唐律那小子心宽,左拥右抱两个都不耽误,他觉得自家这哥们儿肯定要疯。
可现在事情还没发生,他不好乌鸦嘴说这种话。要不他自己得先被沈临风给拆了。
沈临风扯了扯嘴角,没说话,心里却想:最好如此。
用一个姚心悠,将唐律这号人物从毕罗身边连根起,也省了他不不少工夫。
这处宅邸比上一次荼 宴的小院不知大出多少,休息室自然也更为宽敞。老周处事妥帖,与上次一样,照例将客人分散开,安置在不同的房间。不过许多人是跟着唐律、毕罗一块儿进来的,又见向烨和唐律此前聊得亲热,都乐得凑个热闹,因此专门找老周问清楚方位,也跟来了唐律和向烨所在的房间。
毕罗正在品尝老周介绍的桑紫独家特调饮料。这些饮品的设计也颇有意趣。服务生推一辆中式的木头推车前来,托盘上放着许多不同的锤目纹水晶盏,杯盏口宽底窄,看起来格外玲珑剔透,里面盛着的饮料色泽各有不同,排成几排放在一起,光看颜色就让人垂涎欲滴。走近观察就会发现,每只水晶盏底都相应压着一张字条,那名字也取得各有风韵,比如有一杯极浅的绿色饮料,取名叫“天青色等烟雨”;旁边那淡玫红色的则是“胭脂余味”;再看一个如普通茶水般黄色的,杯底还有一颗梅子,那名字也格外应景,叫“梅子黄时雨”。
毕罗垂眸看得仔细,唐律则在看清这些饮品的第一时间就看向毕罗,在场其他人不知缘由,可他是知道的,桑紫这一招学的不正是海棠小苑那每人各一味的“餐前一口汤”?这段时间海棠小苑名声越来越响,虽然毕罗从不对外展示菜谱,可挡不住有心之人在网络上频繁讨论。海棠小苑如今不缺热度,但由此跟风的人也不少。看这样子,桑紫表面不说,背地里也一直关注着毕罗的一举一动呢。
老周见唐律神色不太好看,又一直留意着毕罗的一举一动,顿时心下了然。他比在场其他人都看得明白,如今这位毕小姐可是唐少放在心尖上的人物,他有意讨毕罗开心,又想调动一下气氛,便说:“毕小姐,吃和做您都是行家,要不您先选一盏尝尝,也顺便给咱们桑紫提提意见。毕竟用不了多久,咱们也就是一家人了。”
这话的声音不高不低,但足够让在场所有人听清楚。此言一出,众人哗然。之前那个黑裙红唇妹子嘴巴最快,张口就问:“这意思是说桑主厨要跟四时春合作了?”
老周瞟一眼唐律的脸色,微微摇了摇头,笑着说:“是和毕小姐。”
在外人听来,这里面的差别十分细微,但老周也不是头一次和毕罗打交道,知道她心里最忌讳桑紫借着四时春的名头炒作,他如今顶要紧是哄好眼前这位小祖宗,不论别人心里怎么想,从他嘴巴里说出的话,让毕罗心里舒坦是第一位的。
果然,他这句话一出,许多人摸不着头脑,在那议论纷纷继续追问,唯独毕罗的脸色显得好看不少。她神色一放松,唐律也跟着松开了眉头。老周看在眼里,心里觉得自己这回算是赌对了,紧跟着说:“毕小姐,您先选一杯?”
毕罗笑容浅淡,却不失礼:“在场这么多大人物,哪轮得到我来先选。”她错开半个身子,朝众人笑着说,“还是诸位先请吧。”
在座的人依旧男士居多,但比起上次仍多了几位年轻女客。其中又以毕罗和姚心悠最引人注目。就连那红唇妹子的目光都在这两个人之间来回打转。
百花宴算是小范围内的私人宴会,在这种地方,自然不怕被什么狗仔偷拍,因此姚心悠破天荒地没戴墨镜帽子,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坐在那儿。她穿一条藕紫色的Luisa Beccaria碎花长裙,看起来仙气十足,眼见唐律连座位都不坐,就站在毕罗身旁,她也站起身,走到近前:“哇,每个看起来都很好喝的样子……”她音婉转,又故意拖长了语调,听得人人耳朵一酥,“毕罗,感觉你在这方面懂很多呢,你帮我选一杯好不好?”
毕罗其实不蠢,她能感觉到姚心悠从见面起那种淡淡的敌意,也很清楚她的敌意来自于什么。抛开那个“罪魁祸首”不提,她不想得罪姚心悠,又或者说,在场的这些人,哪个她都得罪不起。可她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如果姚心悠以为用这种方式就能给她使绊子下套,让她未来在众人面前难堪,那还真是有点小瞧她了。
毕罗唇边自始至终含着淡淡的笑:“这个还是要看自己的喜好。”说着,她将目光投向唐律身旁的向烨,“向先生看起来似乎已经选好了。”
向烨对于美味的东西向来没有抵抗力,不然也不会从小到大都这副胖胖的样子。毕罗的观察也一点没有错,从服务员推着车走进来,其他人的注意力或多或少还会为其他事物而有所偏移,唯独向烨的目光自始至终落在那些杯盏之上。
听到毕罗这么说,向烨有点不好意思。他用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想尝尝那杯‘棠梨煎雪’,不知道是不是海棠果和雪梨一起煮的味道。”
毕罗一笑,这杯茶刚好在她手边。她端起杯盏递了过去:“冰冰的,应该蛮解暑的。”
向烨接过去便尝了一大口:“唔……好喝!”
紧跟着那个红唇妹子也凑过来,拿起“胭脂余味”便走回自己男朋友身边:“你喝这个!”
其他人也陆续取了自己喜欢的口味,唐律眼巴巴地看着毕罗,见她终于取了一杯,色浓质稠,远看如同墨汁一般,可若将杯子放在日光底下,就会发现其实是深浓的琥珀色。众人一路走进来无不觉得炎热,好容易坐在屋里乘凉,选取饮料也都愿意选颜色浅淡看起来清爽的,因此尽管这一杯放在最中间,却没有一个人想去拿。
潘珏盯着杯子底下的字条念出来:“花事了?这名字也怪。”他看着毕罗,语气熟稔,“毕小姐,这是什么饮料?”
毕罗没理会他,端着杯盏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唐律眼看着毕罗拿了一杯饮料就走了,压根没有要帮自己挑的意思,心里气狠,也跟着走过去,一屁股坐在了原本向烨坐的位置。
都说心宽体胖,向烨身材胖胖的,脾气也特别软,眼看唐律抢了自己原本的座位,他也不生气,平行着挪了两步,一屁股坐了下去。
刚挑了一杯饮料转身的姚心悠:“……”
向烨坐的是她原本坐的位置。
这样一来,就变成唐律一边是毕罗,另一边是向烨。她眼珠一转,就想去坐毕罗另一边空着的椅子。
哪知道有人比她动作还快,饮料也不要了,径直占了毕罗身旁的空位——是沈临风。
潘珏、姚心悠:“……”
姚心悠瞪向潘珏:“他怎么……”
潘珏都快笑断气了,刚才那情形,也就是别人没注意,谁看见了谁得笑成他这样。一群大人跟幼儿园小孩儿似的,干吗呀?玩“排排坐吃果果”啊?
显然毕罗就是那枚最香的“果子”啊!
姚心悠气得一跺脚,干脆往另一边走,她不能坐这两个人身边,坐他们对面总成吧?
潘珏还在那儿笑:“哈哈哈哈哈!”
老周体贴地走上前,递了只杯子:“潘少,您的饮料。”
潘珏指了指沈临风,又指唐律:“别光顾着我,那还有两位,都没拿呢。”
老周语气听起来真诚极了:“有毕小姐在,他们一时半会儿用不到。”
潘珏点了点老周:“老狐狸!”
老周朝他一笑,示意服务生将车子推到一旁,自己则走到唐律身边,耳语了两句。
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唐律神色一缓,末了还深深看了他一眼。
老周一欠身:“我去后厨看看。再过一会儿,会有服务生领各位过去用餐。”
老周走了,众人也喝上了饮料,一时间七嘴八舌地更热闹了。
唐律一边的气氛就有点微妙了。
向烨倒挺高兴的,隔着唐律问毕罗:“毕小姐,你拿的那杯饮料是什么,看起来不太好喝。”
这个问题此前潘珏问过,后来大家都坐下来之后,唐律问过,沈临风也问过,这两个人一左一右坐在毕罗两边,哪能忍得住不说话?可巧毕罗谁也不理,所以相当于对谁都没回答。
房间里热热闹闹的,向烨也没留意这些,还以为自己是第一个问的。
哪知道毕罗也就真的回答他了:“是荼 酒。”
向烨琢磨片刻,恍然:“噢,开到荼 酒呢!”他记性好,回忆起这杯饮品此前所放的位置,“我记得这个是放在最中央的,岂不是说,在桑紫心里,对这杯饮品很看重?”
沈临风接话:“春有荼 酒可以说是承上启下,还是阿罗慧眼,一下就选中了这杯。”
毕罗没回答,端起酒就要喝,哪知道唐律这家伙霸道得很,二话不说就攥住她的手腕:“你说这是酒?”
“嗯。”毕罗不大想搭理他,可是考虑到向烨还有在场其他那些“潜在客户”,又觉得无论如何也要给唐律留两分面子。他们两个又是一起来的,弄得太僵让别人看了笑话,可不是什么好事。
唐律攥着她的手腕,目光定在她的脸上:“你身体才好几天?又不长记性了?”
毕罗没想到他还记着这事儿,不由得抬眸看了他一眼,却被这人过于直接的目光看得下意识别开视线:“不用你管。”
她话是这么说,语气却先弱了三分,听着怎么都不那么理直气壮。
沈临风也知道毕罗此前生病的事,顿时也说:“阿罗,既然是酒,你就不要喝了。”
两个人都虎视眈眈看着她手中那杯酒,毕罗觉得怪别扭的:“说是酒,其实就是花酿的,不怎么醉人。”
唐律非常坚持:“那也不行。”
沈临风语意温柔:“阿罗,反正这酒也是桑紫酿的,你如果想喝,改天再找她单独要一些就是了,也不急在今天。”
毕罗手腕还跟唐律较着劲:“松手。”
唐律不松。
毕罗伸出另一只手帮忙,谁知唐律更无赖,干脆一低头,将一盏荼酒喝了大半。
向烨见了可着急了,站起来说:“给我留一点!”
唐律还真给他留了一小半。
荼 酒沾了唐律的口水,毕罗怎么也不可能厚脸皮当着众人的面跟他同喝一个杯子里的东西,又羞又气之下只能松开手。
唐律一甩手就将荼 酒塞给了向烨。
向烨也不嫌弃,坐下来细细品着荼 酒,说道:“甜的,还挺好喝的。”
向烨只顾着品酒,说话也单纯,倒给毕罗解了围。她甩了几下,都没挣开唐律的手,就用自以为很凶狠的眼神瞪他。
远看两个人好像掰腕子一样的姿势,唐律凑近些,小声说:“还有好多人在呢,给我点面子。”
毕罗恨不得咬他一口:“别蹬鼻子上脸!我就是太给你面子了。”
哪知道唐律眉眼含笑,音因为刻意压低而显得有点沙哑:“阿罗,,你这样让我觉得你在吃醋。”
毕罗的反应如同被踩住尾巴的小兽,要不是唐律攥着她的手腕压住人,她一瞬间险些从座位上弹起来,向来黑白分明的眼睛简直要喷火:“你,你不要脸!”
唐律看她这个样子笑得不行,攥着她的手也随之松开了些。毕罗重获自由一跃而起,从自己的座位离开的时候还不忘跺了唐律一脚。
她这一下是使了真力气的,把唐律疼得不轻,可他看毕罗那个别扭的小样儿心里就甜,一张俊脸皱成一团,看在有心人眼中却意外生动,让人移不开眼。
毕罗起身去和服务员又拿了一杯饮料。沈临风也跟在后头,亦步亦趋,没话找话:“阿罗,你身体好多了?”
毕罗仿佛没听见一样,专注盯着杯子底下的字条,为自己选了一杯看起来是雪梨为材料的饮品。唐律这家伙简直是个花心大萝卜,但有一件事他没说错,她得注意自己的身体。哪怕为了四时春和接下来的一系列规划,这个时间段她压根病不起。
“阿罗,这张画是你的吗?”
毕罗扭过头,就见沈临风的手机上,赫然是一张自己曾经画过的素描。
沈临风的素描。
“呀,原来毕罗这么有才,不仅会做菜,画画也这么惟妙惟肖。”姚心悠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
毕罗脸色发白,姚心悠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很清脆,她这一声,把向烨和唐律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向烨坐的位置离放饮品的手推车最近,只要一侧身就能看到沈临风手机上的照片,可等他看清楚那张素描画的是什么,却没有声张,只是把目光投向自己身旁的唐律。
唐律站了起来。
在场其他人三三两两朝这边看过来,还有潘珏,虽然没上前,可那跷着二郎腿优哉游哉的样子,明显等着看热闹。
毕罗觉得眼眶热辣辣的,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伸手拿过沈临风的手机,一把丢在了手推车上的冰桶里。
冰桶里的冰块有的已经化开,沈临风的手机虽然是如今市面上的最新款,却不防水,他也没想到毕罗这么软脾气的人能干出这么火爆的事儿,一瞬间也愣住了。
姚心悠反应最快,伸手就将手机捞了出来。手机屏幕冰冰凉凉的,水珠纷飞,姚心悠捏着手机,四处找纸巾,冲傻站在一边的服务生发脾气:“你们这就没有纸巾吗?”
服务生手忙脚乱地去找,却听到“嘀”一声,沈临风的手机屏幕一黑,,已经自动关机了。
潘珏也没想到还会发生此番变故,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跟前,可为时已晚,他指着毕罗半天说不上话来。
毕罗见唐律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也不看自己,只盯着姚心悠手上的那部手机,明知道他应该还没看到那张素描,却难以控制地心虚。她抹了把眼睛,对沈临风说:“不好意思,刚刚手滑了。”
姚心悠难以置信地将她从头看到脚,潘珏也让她给气笑了:“真看不出来……”毕家小妞儿还有这一手。
手够快,心够狠,这脸皮,也够厚。
这还是当初在饭店让他一个玻璃杯砸破额头的那个倔头倔脑的小丫头吗?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啊!
沈临风勉强一笑,从姚心悠手里拿过手机,塞进自己口袋。他也觉得自己这么说有点卑鄙,可看到一旁唐律阴沉的侧脸,心底又升起一丝前所未有的痛快:“毕竟是你亲手画的,这张画一直放在我的书桌上。”
潘珏也跟着起哄:“连我碰一下都不让,宝贝着呢!”
姚心悠显得有点惊讶,她瞟一眼唐律的神色,问:“沈少,你和毕罗……是男女朋友?”
毕罗绷着脸,一字一顿地答:“大学同学。”
沈临风笑了笑,没说话,像是默许,又好像在包容毕罗的坏脾气。
“各位,开席了,请跟我来。”前来传话的服务员站在门外。
毕罗向外看去的时候,觉得门外的阳光特别明媚,明媚到刺眼。她一路端着那杯雪梨汁,越走越慢,最后落在人群的最后面。可唐律似乎没注意到似的,和沈临风并肩走着,双手插兜,身影看起来挺极了。向烨也走在最后面。刚刚的情形他都看在眼里,许多人觉得他憨憨的,以为他什么都不懂。可要是真正了解向家的人就会知道,向家教出来的孩子,没有人敢小瞧。姚心悠和沈临风一唱一和的把戏其实拙劣极了,只是用在此时的毕罗和唐律身上,刚好奏效。
向烨抓了抓后脑勺,其实这浑水他不大想管,可是毕罗的样子看起来实在可怜。之前那么多人围着她讲东讲西,左一句“毕小姐”右一句“毕大厨”叫得别提多热闹了,可一看到唐律当众对她冷了脸,这些人没有一个再搭理她一句。唐律也是够狠的,明明之前毕罗那么没好气地跟他讲话,也不见他生气,谁知道一张素描画就让他彻底冷了心肠。虽然早就想到唐律对毕罗只是新鲜一阵,可真的认识了毕罗,又亲眼看着这两个人在众人面前闹僵,向烨觉得自己也跟其他人似的对毕罗敬而远之,实在有点不够意思。
这么想着,他从毕罗手里接过那杯雪梨汁,喝了两口,就递给一旁的服务生,示意他收走。
毕罗手里攥着的东西突然被人拿走,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眼泪唰的一下就掉了下来。
向烨一见她真哭了,顿时手足无措。他是想安慰人,可没想自己只喝了一杯饮料,就把人给惹哭了。他在自己的口袋里摸了半天,总算找到一条没用过的手帕,在毕罗脸上蹭了两下,把手帕递给她:“毕罗,你别哭了。”
毕罗也不想当着一个才认识的陌生人哭。她心里气自己笨,又一次着了沈临风的道,可那张素描确实是她当初画的,其他的画在菜谱被偷之后早就被她烧了,唯独漏了这张。她刚刚想了很久,觉得应该不是她自己漏掉的……沈临风身边的人,只有齐若飞有这个条件自由出入毕家老宅。菜谱被偷之前的那几天,他也来过老宅。那张画应该就是那个时候被他偷走的。
可她要怎么跟唐律说?
说她早就不喜欢沈临风了,那些素描她早就都烧掉了,这张是齐若飞早先从她房间里偷拿的,沈临风拿这个东西出来就是为了在他面前抹黑她……说这么多,想证明什么?
唐律对她的态度从来都那么游刃有余,最近这段时间更是暧昧不清,她解释这么多,除了让唐律知道自己心里已经喜欢上他,还有什么用?
她已经在沈临风身上跌了个大跟头,怎么短短三个月不到,又要在唐律身上重蹈覆辙?
毕罗用向烨的手帕揉了揉眼睛,对向烨说:“手帕脏了,我洗干净了还你。”
向烨正想说“不用”,哪知道毕罗一抬头,眼睛红彤彤的,把他吓了一跳。
毕罗笑得勉强:“让你看笑话了。”
向烨想了半天,终于找到合适的措辞:“那个,毕小姐……其实我觉得这件事你还是看开点儿。”
“嗯。”
“唐少这个人,其他方面都不坏,尤其跟他做朋友,他不会让别人吃亏的。”
毕罗强忍着冲到眼眶的泪水,“嗯”了一声。从前唐律拿她当合作对象的时候,对她确实还不错。
“就是,就是……”向烨也是头一次跟女孩子说这方面的事,而且毕罗哭得这么伤心,他怎么也要讲得含蓄一点,“他对女孩子是花心了点,可是那些女孩子,哪个都没讲过他的坏话。我觉得他这方面还是很大方的。”
“嗯。”毕罗咧开嘴,想露出一个笑。
向烨想说“分手之后,他肯定也不会让你吃亏的”,可看着毕罗的表情,这句话他怎么都讲不出口。想了想,他将手搭在毕罗的肩膀上:“以后我也会带朋友去照顾你的生意……”
“向烨你小子还学会撬墙脚了!”真的不用抬头看就知道是谁。毕竟来这吃饭的人里面,敢对向烨说话这么不客气的除了唐律也没第二个人了。
然而唐律这声音听起来就要炸,又冒出来得实在突然,向小胖和毕罗都被他吓了一跳。
向小胖的反应是一个哆嗦,手直接就从毕罗的肩膀上滑了下去。
毕罗则被吓得直接打了个嗝,因为她之前一直憋着不敢哭。
唐律冲到跟前才看到毕罗眼眶周围红彤彤的一片,再看她手里还攥着手绢,伸手扯过来就扔给向烨:“吃你的宴席去!”
向烨这个时候也挺有正义感的:“唐律,好聚好散,你可不能打女人。”
他这么一说,毕罗的肩膀也跟着瑟缩了下。
唐律眼角直抽,转过身就喷向烨:“我走之前看你跟在毕罗身边,琢磨你能帮上点忙,合着这半天你没干别的就抹黑我来着?”
向烨特别耿直地跟他对视:“我没有。”他说的都是大实话。
唐律懒得跟他讲道理,一挥手示意他赶紧走:“回头再跟你算账!”他拽起毕罗就往之前休息的房间去。
向烨刚要迈开脚步跟上,就见唐律头也不回地把手往反方向一指:“还有五分钟开席,以你的速度走过去至少五分零十五秒,你的前菜说不定就这十五秒被别人抢了。”
向烨:“……”
真让唐律说的,走过去时间不够,他就不会跑?
唐律拽着毕罗一路回到休息室,将人往椅子上一摁,在她眼角抹了一把,眼神不善:“还哭?”
毕罗有点傻呆呆地望着他。他怎么又折回来了?不是再也不想理她了吗?
唐律见她眼眶泛红,两包泪珠子摇摇欲坠,也不敢再逗她,一手撑在椅子扶手上,另一手在她脸颊上凶狠地搓了搓:“事儿都是你自己干的,你倒还委屈了?”
毕罗扁着嘴瞪他,本来没想这么没出息地在这个人面前哭出来,被他这么一掐,眼泪不掉也掉下来了:“要你管!”
行,气势还挺足。
想想也是,如今的阿罗早不是昔日吴下阿蒙,从前那个只会梗着脖子横冲直撞的小倔萝卜,如今也学会厚脸皮耍无赖了。把人家的手机扔冰桶里还能面不改色说自己手滑,连沈临风和潘珏也都没想到她会这么干吧?一群老油条,愣是让她这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给涮了一把。
想起当时那几个人的表情,唐律简直想仰天大笑。他咳了一声,提醒自己及时端正态度:“你为什么扔沈临风的手机?”
一提手机这事儿毕罗就心虚,眼珠子溜到一边,死活不看唐律,嘴巴闭得死紧,一副坚贞不屈打死不说的模样。
“你把人家手机扔了,连个说法都没有,也不怕沈临风记恨你?”
“他不敢。”这句话毕罗回答得倒挺顺溜。
“你凭什么觉得他不敢对你发火?你觉得现在轮到他追在你屁股后头跑了?”
毕罗垂眸看着木头门槛上的斑驳,轻声说:“因为那张图是他找人偷的。”
唐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什么意思:“你是说齐若飞?”
毕罗不吭声。
唐律戳了戳她的脸颊:“小萝卜,说话。”
毕罗讨厌他对自己动手动脚,尤其今天正式见到姚心悠之后。从前只能在电视上看到的大明星,因为唐律而跟她产生了交集,甚至说话都夹枪带棒的,也真是抬举她这个小老百姓了。
平时总觉得这丫头口是心非的小模样挺萌挺可爱的,到了这个时候唐律才发现,喜欢一个性格别扭的小妞儿有多头疼。
“二位东家,怎么不去尝尝我做的百花宴?”桑紫的声音听起来含了一丝笑,“老周早就把你们的位子安排在一块儿了,吃点东西,不耽误你们谈情说爱。”
毕罗一听到桑紫的声音,第一反应就是推开唐律站起来。不过以两个人力量的差距,也得唐律甘心被她推开才行。
毕罗拨了拨耳边的发丝:“你怎么来了?”
“老周在前面张罗着脱不开身,其他人又叫不动你们二位,只能让我来了。”
毕罗顿时觉得自己太胡闹了,桑紫为了百花宴付出多少心血,恐怕只有内行人才能够领会,因为她和唐律的事儿倒把大厨都从后厨请过来了,怎么都有点说不过去。
唐律倒是不以为意:“后厨离这不远?”
桑紫看了他一眼:“确实不远。这个节骨眼上,我也不敢离开太久。”
“我们没什么事,这就过去。”毕罗推了唐律一把,又示意桑紫赶紧回去。
唐律就势拽住毕罗的手,也不管她又闹什么小情绪,拉着她往宴会的方向跑去。
桑紫望着两个人的背影,拿出手机给老周发了个信息:“他们过去了,上菜吧。”
老周回了一排大拇指的表情,擦了把额头的汗。好在现在只上了头盘,这两位小祖宗赶紧回来吧!
毕罗和唐律的座位是安排在一起的,两人入座时,刚好第一道主菜也端上来了。前菜是两素一荤的拼盘。水灵灵的樱桃小萝卜切薄片,浇上玫瑰花汁,摆成一朵花攀在花丛中的姿态,名为“无力蔷薇卧晓枝”。花枝的部分是用嫩萝卜缨切碎,拌上酱汁。这道菜,“蔷薇花”鲜甜清脆、满口花香,“蔷薇叶”青嫩咸香,吃上一口就令人胃口全开,若夹菜时仔细些,吃到最后蔷薇花的花形也不会散开,足可见摆盘的精心细巧。
另两道开胃小菜,一道是用嫩驴肉并豌豆苗做成的“傍桑阴”,另一道是用芍药花瓣和蜂蜜、花生粉做成的芍药花饼,因这摆盘惟妙惟肖,取名“有情芍药含春泪”,让人觉得分外妥帖。
毕罗刚入座时满腹委屈心酸,还担心在座众人看待她异样的眼光,可在品尝和研究这三道小菜的过程中,这些情绪已经不知不觉地烟消云散。
唐律见毕罗吃得认真,好像一边品尝一边还在思索着什么,眉头轻轻锁着,但神态已经松弛很多,不禁也随着一笑,问她:“觉得怎么样?”
毕罗全副心思都放在这几道菜上,听到唐律的问话,下意识就答:“很不错。摆盘和调味都比荼 宴又精进不少。”
唐律却说:“我怎么觉得,她是学得挺快呢?”
毕罗抬起眼看他,就见唐律正笑看着自己:“难道不是?从那些餐前饮品的小心思,到这几道开胃小菜,看来咱们这位大厨近来很关注海棠小苑的动向啊。”
毕罗心中一动。其实她在看到手推车上那些饮料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如今品尝了这几道开胃小食,只是更确定了那种朦朦胧胧的感觉罢了。但她没想到唐律竟然也看出来了。她垂下眼,过了一会儿才说:“善于学习和借鉴也是长处,总比因循守旧要强。”
唐律见她目光躲闪着自己,也不怎么抬头看向别处,凑近她耳畔说:“宴席束,我有话跟你说。”
毕罗拿了一块芍药花饼慢慢吃着,说:“要不是工作上的事,说不说都没什么。”
“真没什么,你怎么不敢抬头看别人?”唐律一针见血,“偷东西阴人的还大大方方在那坐着呢,你心虚什么?”毕罗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唐律低笑了声,说,“这就对了。”
毕罗慢慢抬起头,向对面看去。宾客的座次与上次相同,沈临风和潘珏坐在她对面,相邻那桌是姚心悠,再过去是扬哥和那个红唇妹子,向烨和赵老先生毗邻而坐。她的目光一一扫过。姚心悠没有看她,神情也有点冷。但毕罗并不怎么在意她的态度,她还没那么天真,姚心悠本来跟她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今天是和沈临风、潘珏一起来的,刚才在休息室,又只有她门最大,和沈临风一唱一和的,生怕唐律看不到到那张画似的。她喜欢唐律,对她有敌意,这种敌意是不可能消解的。
毕罗本以为沈临风会再像之前那样盯着她瞧,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回他却有点不自在地先一步错开目光。潘珏倒是看了她一眼,又很快移开……那样子,似乎是有点怕她?
毕罗简直要怀疑自己眼花了。
扬哥和他的女伴,还有其他几个此前跟他们在同一间休息室的人,与她目光相交时,无不回以客气的微笑颔首。向烨更直接,朝她投以一笑,还偷偷向她招了招手。
毕罗狐疑地看着唐律。
唐律也学她的神情,还无辜地挑了挑眉。
毕罗:“……”她不在的这段时间,他都做了什么?
唐律一只手臂圈在她身后的椅背上,俯首道:“不怕了?”
毕罗抿了抿唇,她本来也没害怕:“我是觉得丢脸。”
唐律嗤笑一声:“有我在呢,怎么可能让你丢脸?”
毕罗没说话,却在心里悄悄地说,就是因为你在,才觉得丢脸好吗?
喜欢上一个人,两个人的关系半明半昧时,却让对方知道自己以前曾经那么狂热愚蠢地暗恋过另一个人……还有什么比这个更令人难堪的吗?其实唐律以前也知道她喜欢过沈临风,但在那个时候,她对唐律没有任何异样心思,而唐律对她的态度也仅限于朋友而已。一样的事,放到不一样的时间段被挑出来,带给人心里的冲击是不一样的。
怪只怪沈临风太会算计人心,而她从前太蠢,才会接二连三地被人用同一件事拿捏。
头顶的发丝被人故意揉乱,毕罗抬起眼,突然感觉眼皮一热,再睁开眼,唐律已经松开了她。
要不是他嘴角还挂着笑,真要让人怀疑刚刚偷亲的那个人不是他了。
宴席上的这些人都看着呢……毕罗脸一热,心里却抑制不住地泛甜。
主菜和汤品有很多让人惊喜的地方。正如毕罗此前说过的,光这座宅子里就有许多可以直接食用的花材,更何况桑紫既然敢打出“百花宴”的名头,事前肯定会做好充足准备。
譬如有一道“桃花潭水”,便是用桃花入菜烹制鳜鱼,摆盘看起来颇有桃花盛放时落英缤纷之美,味道也因为有花入馔而多了一份别致的清甜。“满城尽带黄金甲”,是用金雀花来炒土鸡蛋,火候把握得恰到好处,土鸡蛋吃起来松软弹牙,金雀花清香扑鼻,看似平凡的食材,因为不寻常的搭配,吃在口中别有一番风味。又有一道“雪魄凤魂”,掀开瓦罐就能闻到一股浓郁的鲜香,这“凤”魂倒是不难理解,大家都能猜到用的应当是鸡肉,可这漂浮在鸡汤之中的“雪魄”看起来似乎是某种鲜花,在场却没人能尝出到底是什么花。只知道有了这样鲜花调味,鸡肉嫩滑汤水浓香,最妙的是那鸡汤入喉时比平常显得柔滑许多,喝到肚中也觉得异样温暖。
大家伙儿对这道“雪魄凤魂”议论纷纷,老周也有意调动气氛,让服务生给毕罗添了些茶水,主动问:“毕小姐,大家都吃不出这白花是什么,要不您给解解惑?”不是他托大,从上了这道菜,各个桌上都讨论得十足热闹,唯独毕罗这边吃得太过平静,老周心里笃定,别说毕罗能认出这是什么食材了,看那老神在在的模样,恐怕这东西人家吃过都不是一回两回了。
毕罗正要说话,就听一道婉转的音插了进来:“这有什么难的,不不就是白花吗?白花炖土鸡,云南那边的土家菜。我去那边拍戏的时候,剧组里面经常吃这个。”
姚心悠这话说得有点急了,其实她初衷只是想抢毕罗的风头,毕竟从休息室出来以后,唐律就连正眼都没再看过她一眼,倒是和沈临风不知道嘀咕了什么,吓得那个软蛋到现在都不敢吱声。话一脱口,看到老周投过来的眼神,姚心悠也觉察到自己这话说得似乎不太妥当。
说自己知道是什么食材就足够了,可非要说她过去在云南经常吃,还是什么土家菜,不是有点埋汰桑紫厨艺的意思吗?还顺带把在场这些人也给得罪了。
果然,那个涂着红嘴唇的年轻妹子小声嘀咕了句:“就她高贵,什么都知道!”
姚心悠有点懊恼,可看到唐律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心里那点小小的懊恼顿时烟消云散了。
在场这些人有钱,她现在也有;有势,她以后只会比他们都厉害。而且他们的钱和势有几个不是靠家里得来的?她的一分一毫,都是靠自己努力换来的。就连看起来最有本事的毕罗,不也是靠着家里的那个餐馆才在平城崭露头角吗?若是让她身无分文来到平城从头打拼,恐怕到现在仍然一事无成吧?
越这样想,姚心悠心里的那份不平越是激烈。她一直知道唐律不是那种会被美色轻易迷惑的男人,可如果不论容貌,比学识、比能力、比社交手腕,这些哪一样拎出来她都不比毕罗差。
为什么唐律会喜欢上她呢?
赵老先生却在此时发问:“白花?应该是当地人的叫法吧?这位小姐,既然你知道这道菜肴的门道,不妨说得详细些,这白花的学名叫什么?是否有药用价值?为何鸡汤里加了它,鸡肉和汤水的口感都更润滑了?”
赵老先生是在场年纪最大的一位了,上一次荼 宴最后一环和毕罗、沈临风一块儿得了并列第一的就是他。老先生不仅是位地道的老饕,平时还很喜欢钻研些书法、诗词一类的东西,说起话来文绉绉的,很有点老一辈读书人的牛脾气。可巧的是姚心悠抢在毕罗前面说自己知道这道菜的由来,引发了他的极大兴趣,他一连问好几个问题,并不是故意让姚心悠难堪,而是单纯觉得好奇,想要找个专业人士为自己答疑解惑。
要让姚心悠说出一道菜在哪吃过,哪家做得最好,周围人都有什么有趣的评价,她确实可以讲得绘声绘色。可让她和专业人士一样剖析这里面的种种由来,确实有点为难她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她身上,就连唐律都在盯着她瞧,姚心悠却一个字都说不上来,急得眼圈都有点泛红。她是真的吃过这道菜,虽然说在剧组经常吃有些夸大的成分,但去云南拍戏时真的吃过两回,只可惜当时她的心思都并不在这些食物上,听人说这种花叫白花,却没有深入了解。让她说药用价值是有点故意为难了,可哪怕她能说出这白花的学名呢,不也能立即给自己解围吗?
眼见姚心悠面露难色,还连连瞟向唐律,潘珏有点坐不住了。姚心悠可是他层层托关系才识的,又是个娇滴滴的大美人,能把这么个大大美人为难成这样,恐怕也只有在座这些眼里只有食物的吃货了。潘珏幽怨地偷偷乜了一眼唐律,一边嘴巴里念叨着“暴殄天物”,一边开口给姚心悠解围:“人家姚小姐可是大明星,去那边拍戏,心思都放在剧本上,一个鸡汤吃过就过了,谁还费那心思去记这里面都有什么、叫什么名啊!”
赵老先生并不知道“姚小姐”是哪个,影视圈的事他向来不关注,因此对潘珏的话并不买账。他看向老周,本来想让老周别再卖关子,就见老周的目光正朝另一边看着,顿时反应过来:“毕小姐——”
因为上一次他们三个各自选了一句诗,而且各有意境,毕罗对这位赵老先生印象颇深,听到他叫自己,便抬起头。
赵老先生特别认真:“你知道这个白花是什么吗?”
在场众人的注意力又都汇集到毕罗身上。
毕罗沉默片刻,说:“是大树杜鹃花。”
有人一听这名字就开口:“大树杜鹃?那不是红色的吗?”说话间还看了看瓦罐里的汤水,如果说是炖煮的过程中花朵脱色,那汤水就不应该是现在这种颜色了。
毕罗解释说:“大树杜鹃确实以红色闻名,但也有白色的,而且只有白色可以食用,当地人管它叫白花。白花的营养价值很高,可以排毒健体,烹饪的方式和搭配的菜色不同,还能起到美容瘦身的效果。因为白花会在炖煮的过程中分泌出一种独特的液体,所以汤水喝在口中会有一种特殊的‘润’和‘滑’在里面,鸡肉的口感也会更为鲜嫩……”说到这,她顿了顿,片刻之后才说,“这鸡肉也不普通,应该是珍珠鸡,而且养殖的过程中不喂饲料,是散养长大的。这一瓮汤,得来不容易。”
其实毕罗话说到一半时犹豫了下,就是她还是不想将话说死,让姚心悠太难堪。可姚心悠嫌弃桑紫的这道“雪魄凤魂”在先,若她不将自己知道的信息都说出来,又确实无法彻底为桑紫正名。白色大树杜鹃花并不是多么名贵的食材,可将这样食材从云南千里迢迢运到平城,又辅以散养的珍珠鸡炖汤,这期间耗费的心思和努力可不是一句轻描淡写的“土家菜”就可以带过去的。
毕罗迟疑片刻,最后还是选择将自己所知道的全部说了出来。她无意借由自己所学来打击报复他人,但也不能眼看着桑紫的百花宴因为姚心悠的无知而名声受损。
果然,她这句话一出,姚心悠的脸色有多难看,老周的神色就有多振奋。
毕罗在心里叹了口气,更何况,她和桑紫以后是要在一起共事的,维护自己人,是她这个东家应尽的义务。
大概是感觉到毕罗情绪不高,唐律在桌子底下悄悄攥住她的手,低声说:“你说得很好,别想那么多。”
毕罗仔细观察唐律的神情,见他没有半点不悦或嫌弃,一句话问出口的时候,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小心翼翼:“你不会不高兴吗?”
唐律被她问得愣住:“我不高兴?”他突然意识到他和毕罗之间到底是哪里出了误会,“所以你……其实是为了这事儿哭?”
有那么一瞬间,唐律觉得自己也算体会了一把啼笑皆非是什么感受。他以为毕罗之前那些小情绪无非醋劲儿大,可直到看到她言语间那种连试探都不敢的小心和忐忑,才明白毕罗心里究竟是怎么想整件事的。他抹了把自己的额头,笑得无奈。难怪这些天来无论他在毕罗面前怎么表现,都觉得她羞涩少、僵硬多,合着她根本就没把他的表白当回事儿,她以为他是玩她呢?
也怪他蠢,从前吊儿郎当惯了,真遇上个自己喜欢的,反倒忘记了女孩子最在意的是什么。
毕罗被他突然一笑弄得人都蒙了。好在这个时候服务生又端上一道菜,不仅缓解了两人之间有点怪异的气氛,也将在场众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菜肴上。
陆续端上来的几道菜品和主食,皆因为加入鲜花而增色不少,桂花的香、紫藤的色、牡丹的艳、莲花的雅,每一道都别出心裁,每一味都让人眼前一亮。几道主食和小吃也很有雅趣。樱花红豆饭香甜软糯,金针粉丝肉包咸鲜可口,甜菊酒酿圆子别出心裁,洛神花抹茶蛋糕微有一缕酸,巧妙调动众人的味蕾,让原本有了饱腹之感的宾客兴致更高。还有一道取名为“绿萼冰花”的甜品最受欢迎。清甜凉爽的刨冰上点缀着几朵青嫩的绿萼梅花,让人观之忘俗,吃在口中更是惬意非常。
唐律端着一碗鲜百合糖水吃了两口,很快又将其撂在一旁。
毕罗见状不免多瞧了两眼。唐律就说:“不如你做的好吃。”
毕罗觉得他这话说得有失公允:“有几道菜构思和操作都称得上上乘之作。”至少那碗绿萼冰花她就吃得一干二净,品出里面都放了哪些材料,毕罗心里早就暗暗盘算好,晚上回家就复制一碗给家里老爷子和朱伯伯尝一尝。
唐律却不满意:“百合和槐花都不如你做的好吃。”
毕罗认真思索了一番,最后总:“我和桑紫用的百合产地不一样,,味道也不尽相同。要说甜,还是她用的这种百合甜度更高。”
唐律说:“我记得你做的百合口感更厚实,也更糯,很好吃。”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她,毕罗哪怕直视前方,不去看他的目光,也觉得心里乱糟糟的,每说一句话,都要在心里反复思量上好几遍才会吐出口。
唐律却不知道自己对毕罗的影响力有多大,端起手边的饮品喝了一口,语气有些嫌弃:“饮料也不如你做的好喝,可见学的都是些皮毛罢了。”
这也说得太夸张了,毕罗忍不住反驳:“要是她真那么差,还雇她给咱们做大厨干吗?”也不知道桑紫今天是哪里惹着这位小爷不高兴了,整餐饭吃下来,被他这么一路嫌弃,批驳得体无完肤。
唐律闻言一笑:“用她,不是因为她足够好,而是因为她尚且可用。”
两个人关系越走越近之后,倒是很少听他再说这么刻薄的话,毕罗忍不住看他:“那你的意思是……”
唐律的手还攥着她的手腕,此时一边说话,一边有节奏地捏着她手腕上的肉:“不用她,难道还让你事事亲力亲为?一个海棠小苑都把你累病了,再来一家餐厅还让你掌勺,我难道是吸人血的万恶资本家?”
毕罗被他说得抿着嘴角一笑:“你是新餐馆的大股东,说你是资本家也没错。”
唐律说:“那不能。我其实就是一个跑腿兼打杂的,真正的大老板,在我身边坐着呢。”
毕罗也学会自嘲了:“别给我戴高帽,我就是一厨子。”
“这么可爱的小厨娘,请给我来一打。”
比贫嘴,毕罗哪里是唐律的对手。让他这句话说得一噎,毕罗半晌没说话,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一直攥着自己的手腕,连忙想要挣脱:“说话就说话,你快松开。”
唐律一本正经义正词严:“我还不知道你吗?我这会儿松手,待会儿吃完饭你就跑没影了。”说到这,他颇为意味深长地看着毕罗,“我那车钥匙可还在你那儿呢。”
毕罗:“……”这人简直不讲理,“是你说那个钥匙扣太可爱了,不适合你拿,我才帮你拿的。”
小绵羊的钥匙扣是一个樱花色小羊皮的面包圈造型,两个人停车的时候,唐律就硬塞给她,说自己一个男人拿个樱花粉的小玩意儿太丢人,毕罗觉得自己就是太老实了。她当初就应该反问他,觉得樱花粉不适合他,当初为什么还要买这种?
她刚才哭成那样都没把钥匙扣乱丢,现在倒被他当成个事儿拿出来说了,搞得好像是她故意算计他似的!
毕罗深吸一口气,决定不跟他一般见识:“待会儿肯定要和桑紫他们聊正事的,哪可能宴席束就走?”
她这也是实话。
她病了这么长时间,要不是唐律,险些连百花宴都错过了。现在既然大家都在,哪有不聊正事的道理?恐怕接下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她、唐律、桑紫、老周他们这四人组合都要频繁碰面开会的。
唐律的语气听起来别提多深沉了:“那我也不放心。”
“神经病……”毕罗小声嘀咕。
唐律一挑眉毛:“神经病也行啊,只要别再冤枉我花心就成。”
毕罗脸色一红:“你花不花心,关我什么事儿……”
他们两个一人一句,你来我往聊得热闹,落在旁人眼中,有如老周这样乐见其成的,也有如沈临风和姚心悠这样戳心戳肺的。有意思的是,也不知道唐律此前跟沈临风单独说了什么,宴会一束此人抬脚就走,,甚至看都未往毕罗身上多看一眼。
姚心悠尽管不甘心,但也没有多逗留。
那道“雪魄凤魂”让她丢尽了面子,平日在她经常活动的圈子里,她怎么也是位众星捧月的人物,就是唐律,见了她不也对她客客气气多有恭维吗?可今天无论是唐律还是其他人,几乎各个都围着毕罗打转,她觉得下不来台,也气唐律翻脸无情,几乎刚出用餐的院落就给自己的助手打电话,发了很大一通脾气。
她一转过身,就见潘珏抱着手臂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也不知道站在那听了多久。
姚心悠眼圈泛红,却不是哭过的样子,眼泪没有用处的时候她从不会哭,之所以眼白都有点红色,纯粹是刚才发脾气时气的。
潘珏笑呵呵地走上前,对着姚心悠一通打量:“哟,这是谁惹我们姚小姐不开心了?我看是手底下人太笨了,一点小事,交代多少遍都做不好。”
对方把台阶都铺好了,姚心悠的神色也坦然许多:“是啊。”她看看潘珏的身后,“沈少呢?”
“他比你走得还快,我这也追不上啊。”潘珏叹了口气,“一出门就看见姚小姐了,本来想着捎你一程,这不,看到你在打电话,我也没好意思打扰。”
潘珏看她的那种眼神,姚心悠一点都不陌生,她仰起精巧的下巴,指尖在胸口的发丝上一绕:“顺路吗?”
潘珏“哟”了一声:“能有幸送姚小姐一程,哪有不顺路的?”
姚心悠嘴角一弯,那样子似乎是被他的殷勤逗笑了。
男人和女人聊天,只要男人肯放低姿态,而女人愿意“被逗笑”,那么无论聊什么,都挺有戏的。
潘珏将手臂一弯,姚心悠轻轻挽了上去,状似不经意地问了句:“那位沈先生,不用等他吗?”来的时候,他们三个是坐一辆车子来的。
潘珏斜着眼睛看她:“怎么,看上我那兄弟了?”
“胡说。”姚心悠啐了他一口,眼波流转,“都是一起来的,看你们两个又挺要好,我才问一句。”
潘珏一直觉得姚心悠挺漂亮的,经过朋友介绍认识之后,几次三番说话都有套近乎的意思。倒也不是一见钟情什么的,在他的字典里,选女人就要选漂亮的。姚心悠够美,气质也够娇媚,怎么看都是他平时最喜欢的那种类型。可惜此前几次见面,姚心悠在他面前都端得有点过,他怎么挑头说话,都不见她接那个话茬。
尤其今天在唐律面前,她更是一副温柔端庄的样子。或许她以为唐律喜欢那样的?潘珏心里觉得这女人脸蛋是漂亮,可惜脑子有点不够使,唐律那个性子,要喜欢肯定也喜欢脾气比他还大、性格比他还倔的,就比如那个在他看来哪哪都挺差劲的毕罗,不就很入唐律的眼吗?
姚心悠想追唐律,这事儿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要不沈临风也不会费尽心思把她摆到今天这个场合,为的不就是给唐律添堵?可唐律如今眼睛心里都是毕罗,那也是尽人皆知的事实。潘珏觉得,他家哥们儿走的这步“借刀杀人”挺有效果的。可对姚心悠来说,心甘情愿做那把杀人的刀,她跟唐律的那点缘分也就差不多到头了。
说白了还是一个字:傻。不过也挺好,漂亮的女人如果太聪明,又怎么轮得到他得手?
姚心悠见潘珏一直拿眼偷瞄自己,心里得意,又有点厌恶,故作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干什么一直看我?”
潘珏歪着嘴一笑,眨了眨眼:“因为你好看啊!”
姚心悠微微低了低头,神情有点落寞:“就你会哄人开心。我看今天这个场合,我就不该来。”
潘珏心里话:早知道你不出三句话就会绕回来。脸上却做出关切的神情:“怎么会呢?我觉得能和姚小姐一块儿来吃这个百花宴,才是真正人生幸事。毕竟那么多牡丹玫瑰百合的,总要有美人相伴,才称得上一句秀色可餐。”
潘珏这人没什么文化,平时泡妞撒钱就行,再加上他长得还算不赖,嘴巴又甜,几乎可以称得上无往不利。对于姚心悠这个段位的美女,倒是第一次接触,他觉得挺有挑战力,又想拽点文,彰显一下自己的文化气质。
姚心悠叹了口气:“反正我觉得自己挺不受欢迎的……”
潘珏灵机一动,说:“其实那帮人,也没什么坏心眼,以后再有这种场合,只要你有空,我都带着你一块儿,大家混熟了就好了。”
她绕来绕去,图的不就是这个吗?她想往唐律面前凑,那他就帮她实现这个愿望,一来她的这个想法肯定与沈临风的心意不谋而合,二来,想要经常见唐律,那么总要先见见他啊。
至少现在看来,唐律能不能被她撬动,难说;可姚心悠要是以后每天都这么在自己面前晃,他若还吃不到这块肥肉,从今往后他潘珏的名字倒过来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