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家彼得》的每一章写完后,我都会大声读给我的孩子们听,这样做说起来很简单:他们听到了我们所称的“彼得故事”的最新一段,我则得到一些编辑方面的有用评论。反过来,这种愉快的、几乎是仪式般的交流也影响了写作本身,也就是我变得比通常更注意大人讲述每个句子的声音,这个大人并不是或者并不简单地说就是我。我独自在书房里,代表这个想象出来的大人向一个想象出来的孩子(不一定就是我的,或者说,不仅仅是我的哪个孩子)大声朗读。听和讲,我在这两方面都想取悦他们。
我以前觉得我本能地了解儿童的需要:最重要的,是得有个好故事,一个能让人产生共鸣的主人公,有坏蛋可以,但并非始终都有,因为写坏蛋太简单化了;开头明晰,中间有曲折,结尾叫人满意,但并不是每次都皆大欢喜。我们都喜欢睡前故事这一 概念 ——嘴里刚刚带上薄荷味的气息,充满信任的大眼睛,给干净被褥加温的热水瓶,静静的彩虹——谁不愿意在自己的墓碑上刻下这样一幕?但是成年人真的喜欢儿童文学吗?我一直认为这种热情有点过于渲染了,甚至是太急切了。“《燕子和鹦鹉》?比阿特丽克斯·波特 ?这些书棒极了!”我们真的这样想吗?真的仍然喜欢读,还是我们在为失去的、几乎忘掉了的自己说话,并为了那个自己而留着这些话?上一次你独自缩着身子拿了本《瑞士家庭罗宾逊》看,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我们之所以喜欢童书,是因为我们的孩子读这些书时的快乐,这跟文学关系少一点,而跟爱关系多一点。在写作和大声朗读《梦想家彼得》的初期,我开始觉得这样做也许更好:忘了我们伟大的儿童文学传统,为成年人写本关于儿童的书,用的是儿童也能理解的语言。在有了海明威和卡尔维诺的世纪,简单的文字未必会让深层次的读者望而却步。我希望它的主题——想象力本身——对那些拿起一本书的人来说,都有所参与。与此类似,在所有文学作品中,都存在变形这个主题,几乎成了种执迷。在英美两国,《梦想家彼得》是以带插图的童书形式出版,而在许多别的国家,是以较为严肃的供成年人阅读的书本形式出版。以前有过一种传统,作者把自己的书献给命运,很像父母送一个孩子踏入世界:“去吧,小书……”到头来,这一本很可能会寄身于儿童藏书处的一个角落安静度日,要么湮没无闻,但是就目前来说,我仍然希望它也许能给每个地方的人都带来愉悦。
伊恩·麦克尤恩
1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