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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有舍才有得2

安幼琪再次试探着问:“你真打定主意了?”

杜林祥悠然自得地说:“当然。”

安幼琪坐在沙发上,跷着二郎腿:“你真不知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敢去玩商业地产?现在咱们做住宅地产,说白了就是快进快出的打法。楼盘开盘之后,可能在三到六个月内现金流非常高,当该楼盘卖完了之后,这个项目的现金回流也就停止了,咱们就接着去做下一个楼盘,找地、定位、开工,然后又是销售。可商业地产不同,它的利润主要来自商铺的租金收入,在短期产生不了足够的现金流。解决不了长期资金的问题,商业地产是很难做的。”

“我当什么正事呢?”杜林祥说,“资金这一块不用愁,咱们有银行贷款,再说现金流真要出现紧张,那些商铺也是可以出售的嘛。我看好多公司不都出售过商铺吗?”

“你以为商铺是说卖就能卖的!”安幼琪没好气地说,“既然要打造商业街,就应该有规划。引入哪些业态?是服装店、餐饮店还是卖电子产品,都得有统一布局。商铺要是全卖给业主了,人家做什么咱们管不了。可没有一个统一规划,整条街又形不成气候。还有,卖商铺可与卖房子不同,房子是拿来住的,只要质量不出问题,业主就不会找你麻烦。可买商铺的人全是为了投资,真要生意惨淡,买了商铺的人收取租金情况不理想,最后还得找你闹。”

杜林祥说:“事情没你想得那么复杂,我考察了周边的环境,那里的商业氛围很浓,后面就是一座大型建材市场,人流量很大,商铺的生意不用发愁。我把自己的想法也同吕市长说过,他听了连声说好,还说附近区域正缺一条像样的商业街。小琪,在地产方面,咱们吕市长可也是专家啊。”

安幼琪说:“他是站在政府立场想问题。你能修一条商业街,对于完善该区域的商业配套,自然是好事。但咱们考虑的,应该是企业利润。”

杜林祥说:“有一点你考虑过没有,现在河州还没有一条像样的商业街,咱们要能拔得头筹,那对于提升企业品牌形象,会产生多么积极的作用。哪怕商业街不赚钱,我们那些住宅楼盘也能凭借纬通的品牌多卖许多钱。如今做企业,得从大局着眼,你看万顺龙,对于他那个顺龙集团的品牌,可是呵护备至。”最后这几句话,俨然是在教训安幼琪了。经历了一连串的成功,杜林祥的自信心已经爆棚。以往他对安幼琪言听计从,现在则是选择性采纳意见。杜林祥甚至觉得,本人如今不也是正儿八经的商界明星、地产专家吗?

安幼琪说:“没错!哪怕不赚钱也不要紧,可要是赔钱了呢?你可要搞清楚,纬通还处在起步阶段,你赔得起吗?”

“不要危言耸听。”杜林祥喝道,“当初我要去跑马圈地,你就出来拦着,说要小心谨慎。结果怎么样,要不是我动作快,这一波房市的大好行情,差点就没赶上。你那些老经验,也得改一改了。”

杜林祥的蛮横态度,气得安幼琪瞪起眼睛:“姑奶奶没心情陪你玩下去,我要走了。”

杜林祥无奈地摇摇头。幸好只是情人关系,就依安幼琪的个性,两人真走在一起,指不定得吵成什么样!

第二天正式上班,杜林祥在会议上,当着众人又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安幼琪依旧强烈反对:“做地产项目从易到难的顺序一般是这样:住宅——公寓——别墅——写字楼——商业。只有住宅等前几个顺序的项目做得很成功,最后做商业地产项目才有成功的可能。如今纬通只能说在住宅地产领域初战告捷,直接进入商业地产,风险太大。另外,做住宅地产,说白了就是修房子与卖房子,可做商业地产,还涉及招商以及后期的经营管理,纬通并没有这方面的专业人才。”

杜林祥不以为然地说:“安总刚才讲了她的意见,你们也都说说。”

高明勇小声说:“我觉得安总说得有道理,贸然进入商业地产,似乎风险太大。”

这个高明勇就是杜林祥当年的司机。杜林祥觉得此人精明干练,当司机太屈才了,先提拔他当了办公室副主任,后来又出任分管公关工作的营销副总监,成为安幼琪的助手。

说起拔擢高明勇,中间还有一段小插曲。高明勇是个聪明人,可就是文凭太低,只是个退伍武警战士。另外公司的人还反映高明勇趁着当司机的便利,经常假公济私虚报油费。这种人,究竟用还是不用,杜林祥起初很犹豫。

后来,杜林祥想起了几年前的饭局上,万顺龙讲过的一则“范蠡救子”的典故:

范蠡是越王勾践的谋臣,帮助勾践复兴越国后,有感于功臣们往往“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结局,他变官服为一袭白衣与西施西出姑苏,泛一叶扁舟于五湖之中,遨游于七十二峰之间。范蠡很有商业头脑,几年下来已是富可敌国。他自号陶朱公,被誉为中国商人的鼻祖。

范蠡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小时候跟范蠡吃过苦,很懂得勤俭持家,为人也老实忠厚。小儿子却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整日在外面寻欢作乐。后来,二儿子在楚国惹上人命官司,西施心急如焚,立即叫大儿子带上重金去楚国“捞人”。

范蠡回家得知情况后,质问西施为什么不派小儿子去。西施很委屈地说,你不是经常说小儿子只知道贪图享乐,是个不成器的家伙吗?范蠡说,大儿子勤俭持家是好事,但“捞人”这种事,就得把钱不当钱,将银子大把大把扔出去。小儿子是个花钱如流水的酒色之徒,最适合干这类事。

事情的发展的确如范蠡所料,大儿子到了楚国,重金行贿买通了楚国大臣。恰在这时,楚王大赦天下。大儿子就后悔了,早知道有大赦,还花这么多冤枉钱干嘛。他甚至找到收钱的楚国大臣,隐晦地表示希望对方退赃。这一来,惹恼了人家,楚国的所有囚徒都获得大赦,唯独范蠡的二儿子被砍了头。

万顺龙经常自诩,洪西的有钱人中,他最有文化,洪西的文化人中,他最有钱。因此,他十分喜欢那种一个人引经据典,满桌人倾听膜拜的感觉。讲完这则典故,万顺龙志得意满地说:“只要知人善任,把合适的人摆到合适的地方,任谁都是天才。实话说吧,我这个人提拔下属有个习惯,那些身上没有缺点的人,不可不用,也不可重用。”

“为什么?”杜林祥问。

万顺龙说:“我都不知道他的缺点,怎么去驾驭他?”

杜林祥有一种天赋,就是能将听来的历史典故与实际工作联系起来。他由此想到高明勇,此人有长处,也有缺点,关键看放在什么位置。高明勇贪财,所以任何时候都不能让这小子管财务,但他头脑灵活,与人相处时手段圆滑,去处理公关事务,却是合适人选。

提拔高明勇之前,杜林祥分别找安幼琪与他谈话。杜林祥对安幼琪说,高明勇干事是把好手,但一定不能让他直接经手财务上的事情。对高明勇,杜林祥则告诫,在外面搞多少女人我都不管,但不能碰公司的,别把办公室里搞得乌烟瘴气。

这会儿在会议上,高明勇刚说完,杜林祥就训斥道:“亏你当过武警,还经常在公司吹嘘,曾开枪抓过逃犯。我看你的胆子,还不如一个婆娘。什么叫风险?哪样生意没风险?怕风险,纬通能有今天?”当着外人的面,杜林祥对安幼琪总是客客气气的,但对高明勇,他就不需要控制任何情绪了。

高明勇自然不敢反驳,只好点头说:“杜总教训得是。”

安幼琪却坚持说:“我看明勇的意见是值得大家认真考虑的。”

杜林祥来了气:“我是董事长,要不要认真考虑,我会把握。”

这要是在私下,安幼琪一定会撕破脸和杜林祥大吵一架。可现在毕竟当着这么多人,安幼琪明白,杜林祥不仅是自己情人,更是公司一把手,怎么着都得给人家留点面子。她坐在座位上,不再说话。

林正亮这时说:“我觉得安总是把困难估计得过大,没有这个必要,我支持建设商业步行街。”多年来林正亮已经学会唯杜林祥之命是从,况且,他一直对安幼琪没什么好感,看着平日里颐指气使的安幼琪,今天也被折了面子,心里好不开心。

杜林祥决心已定,安幼琪又不吭声,与会的其他高管当然只好表态支持。杜林祥最后说:“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建设速度一定要抓紧,抢在春节前完工。”

散会后,杜林祥走进安幼琪的办公室,本想宽慰她两句,结果不待自己开口,安幼琪就说:“我直到现在都不赞成进入商业地产领域,但你是董事长、总经理,你定了的事情我只有服从。不管咱们私人是什么关系,但在公司,我就是你的副手。我会调整状态,尽心把步行街项目操作好。”

杜林祥满意地点点头。安幼琪的确没有许多小女人的温婉多情,但多了一份深明事理。这种女人在身边,起码不会给自己引来大的麻烦。

林正亮领衔的建筑施工团队的确没有让杜林祥失望,他们只用了七个月时间,就让一条美轮美奂的商业步行街出现在世人面前。一开始,杜林祥并不打算把这些商铺卖掉,商铺在自己手中,每年有租金收入,也能为企业产生稳定的现金流。

然而,自打商业街开始建设以来,就有许多人主动上门询问,想购买商铺。后来,纬通集团又在其他地方圈了几块地,企业的资金链很紧张,迫切需要回收现金。杜林祥权衡再三,决定出售商铺,并把这项工作交给高明勇去做。

商铺销售状况出乎意料地好,两个月时间,大部分商铺便卖了出去,而且销售价格也比一般门面高出20%左右。最后一算账,不仅投资全部收回,还净赚一个亿。面对这份骄人的成绩单,杜林祥志得意满,看来做商业地产,也没什么难的嘛!既赚了钱,又提升了企业品牌。

步行街开街那一天,吕有顺亲自莅临,并称赞该项目对于改善周边商业环境,将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万顺龙作为嘉宾也登台致辞,他说纬通集团的飞速发展应该成为河州地产企业的学习标杆,尤其是大手笔打造商业步行街的气魄,实在是难能可贵。

开街庆典结束后,杜林祥亲自领着众人去街内参观。杜林祥手舞足蹈地介绍相关情况,吕有顺等人也听得津津有味。不过万顺龙却把高明勇招呼过来,详细询问步行街的业态分布,有多少是做零售的,有多少是做餐饮的,有哪些品牌商家进驻?

万顺龙还特别问,所有商铺都卖出去了?高明勇得意地说:“都卖了,销售状况不是一般的好。”万顺龙也笑着点了点头。

安幼琪这时走过来说:“万总,你是地产界的专家,可要给我们指点一下啊!”

万顺龙诡异地笑起来:“我算哪门子专家?我只是来参观学习,没什么可指点的。看到你们的销售状况这么好,我简直替你们高兴。”

后来,安幼琪把这句话转告给了杜林祥,杜林祥哈哈笑道:“想不到万顺龙那样狂妄自大的家伙,也学会表扬别人了。”

然而,杜林祥的高兴却没有持续多久!

刚开始的两个月,借着新店开张的喜庆劲儿,步行街的生意红红火火。可两个月后,生意却逐渐冷清下来,到最后竟是一天不如一天。按理说,商铺全都卖了出去,生意好坏是别人的事,用不着杜林祥操心。可那些投资的业主还是不断找上门来,有在公司门口静坐示威的,还有直接拿石块砸玻璃的。半年后,十多名业主更联合向法院起诉,说纬通集团在销售商铺时存有误导宣传甚至是诈骗行为。

杜林祥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让高明勇去联系,将业主请到公司来,双方举行一次对话会。最后,业主方推举了十名代表出席对话会,而纬通方面,杜林祥、安幼琪、林正亮等悉数到场。

对话会定于礼拜六下午,在纬通集团会议室举行。高明勇心思很细,不仅安排了保安到场,还特别叮嘱办公室的人,将会议室里平时用的陶瓷茶杯全部撤走,到时就用纸杯。他担心哪位业主一言不合,直接将杯子摔过来把人砸伤。

业主代表中领头的有两人,一个叫李英华,退休前是河州某区的交通局副局长,另一个叫邓春林,是河州一家KTV歌城的老板,据说此人在江湖上还有个绰号,叫黑娃。购买住宅的业主,一般是普通市民,而购买商铺的,大多都是这种经济实力较强,同时还有一定社会活动能力的人。要应付这帮人,难度显然更大。

会议一开始,李英华就发言说:“很多买商铺的业主都是把自己毕生的积蓄砸进去,以后的生活也指望这个铺面。可现在,整条步行街生意冷清,白天没人气,晚上有鬼气。那些来租商铺的商家,也跑的跑,撤的撤,我们花几百万买来的商铺,现在连一分钱租金都收不了。”

杜林祥一边听着,心里却在骂,一间商铺可得好几百万,像你这种退休公务员,要不是当初贪赃枉法,恐怕几辈子也买不起。杜林祥轻咳一声后说:“我承认,现在步行街的生意不怎么好。作为企业我们也在想办法,尽量聚拢人气。不过话说回来,当初你们花钱买铺面,本来就是一种投资行为,既然是投资,当然有风险。现在一时生意没起来,更需要我们双方努力,一味闹下去可不是办法。”

黑娃邓春林把桌子一拍,说:“当初你们的广告上说得多好,什么黄金口岸,升值潜力巨大,结果通通是屁话。现在我们的要求很简单,退钱。”

杜林祥笑了一下:“现在可是市场经济,双方都得按合同办事。合同上哪一条写了,生意不好就能退房?说实话,现在我们不停想办法,让步行街生意好起来,更多其实是一种道义责任。要按法律,商铺已经卖给你们,生意好坏,可跟我们没关系。”

李英华口气强硬地说:“如果你们这样认为,那还开什么对话会?能够投资几百万买商铺的人,都不是好惹的。狗急了还要跳墙,何况是人?”

安幼琪这时说:“我们开对话会,就是希望双方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共同找出解决问题的办法。意气用事,逞一时之快是没用的。”

对话会就这样无休止地吵了下去。双方你一言,我一语互不相让。黑娃毕竟是在江湖上闯荡过的,脾气有点爆躁,他最后站起来:“姓杜的,老子告诉你,现在要么退房,要么就等着好看!”

已经很久没人敢用这种口气对杜林祥说话了。杜林祥淡淡地回了句:“如果想真正解决问题,麻烦把语气放平和些。如果是来这儿撒野,你还不够格。”

黑娃暴跳如雷:“知道老子以前是干什么的吗?敢同老子这样说话,我看你是不想混了。”说话间,黑娃举起面前的杯子,朝杜林祥掷了过来。

杜林祥躲闪不及,茶杯正好击中他的左脸。尽管高明勇有先见之明,提前换了纸杯,但茶水还是泼了杜林祥一身,几片茶叶还沾在他的脸上,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保安赶紧进来控制场面,并把黑娃按在了座位上。黑娃依旧一脸桀骜不驯的样子,还冲后面的几个跟班大叫:“打电话叫兄弟们过来,今天就把这个烂公司给我砸了。”

杜林祥何时受过这般羞辱,压抑了很久的怒气如火山般爆发。他站起来对保安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把这王八蛋给我拖出去,狠狠地打,往死里打,打出人命我负责。他妈的,一个小歌厅的老板,就敢到这儿耍赖。”

得到命令后的保安,一个个摩拳擦掌,欢喜不已。这帮保安,都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杜林祥还为他们专门聘请了两个教头,一位是退役特种兵,一位是武当山的道士。整天习练拳脚功夫,却一直没有施展机会,人都快憋慌了。今天大老板下令,正好抓一个人来练手。

坐在一旁的安幼琪知道,此刻的杜林祥好比一头发怒的野兽,什么话都不会听。她只好匆匆跑出去,吩咐高明勇立即去制止保安,千万不要对黑娃动手。毕竟纬通集团是正规企业,不是黑社会,哪怕受了点委屈,也不能意气用事。被高明勇喝止的保安,一个个像泄了气的皮球,懊恼不已。

对话会就这样不欢而散。然而那个侥幸没挨打车黑娃,却以为自己的英雄气概已经震慑住了杜林祥。回到歌城后,他纠集了几十个兄弟,径直闯到纬通门口,扬言是来兴师问罪,还叫杜林祥给自己赔礼道歉。

听到消息后,办公室里的杜林祥暴跳如雷,他朝高明勇大吼:“都是你他妈坏事,刚才拦着保安干什么,现在人家要骑到我们脖子上拉屎了!”高明勇呆立在那儿,吓得两腿发抖。

保安队的两名教头也气愤不已,跑到杜林祥办公室请缨:“杜总,你每个月给我们一万块工资,今天正是我们报答你的时候。别看他们人多,我们只带十个弟兄出去,把他们通通打趴在地上。”

林正亮更是激动不已地说:“三哥,咱们出来混,何时这样窝囊过?我在外边找了一帮兄弟,分分钟把他那个什么狗屁歌城砸得稀巴烂。他狗日的不是叫黑娃吗?老子今天就让他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黑社会。”

“都别动!”安幼琪这时闯进办公室说,“我已经报警,公安几分钟就到。咱们现在动手,只能是火上浇油。”

林正亮很是不满,大声说:“报警干什么,难道我们怕了他?咱们手下的兄弟,就对付不了他?”

安幼琪毫不示弱地说:“你懂什么?咱们是正规企业,能和一个歌城老板斤斤计较吗?把他打一顿容易,到头来怎么善后?”

林正亮涨红了脸没有说话。他的隐忍完全是看在杜林祥的面子上,以他的脾气,不会对这个婆娘有一丝一毫的客气。

杜林祥尽管气愤不已,但他觉得安幼琪的话不无道理。自己这么大的身家,同一个小混混动手,实在有些跌份儿。他坐回沙发上,闷头抽起烟。

十分钟后,公安赶到现场。不过黑娃好像在公安局里有什么熟人,警察只把几个闹事的小混混抓走,黑娃本人则安然无恙地回家去了。当天晚上,公安局甚至还派人到纬通集团来,把几个保安叫去问话。如此一来,黑娃的胆子更壮了,在外边到处扬言,要找机会让杜林祥好看。

不动用自己的关系是不行了,杜林祥觉得这种小事不值得麻烦吕有顺,便给吕有顺的秘书刘光友打了电话。刘光友这些年没少拿杜林祥的好处,听完杜林祥的诉苦,他惊呼说:“这还了得?大哥,你别急,我马上跟公安局联系一下。”

市长秘书过问,公安局的态度立刻转变。第二天,黑娃本人就被抓走,他的歌城也因为涉黄被查封。

不过,就在黑娃被抓不久,河州坊间却传出一种说法,纬通集团虚假宣传,误导消费者,还在条约中设置霸王条款。业主上门讨公道,被公司保安拳打脚踢,更可气的是官商勾结,沆瀣一气,将无辜的业主逮捕。更有甚者,说纬通集团根本就是一个黑社会团伙,买他们的房子,就算吃亏也只能自认倒霉。

焦头烂额的杜林祥,一天路过安幼琪的办公室,便主动走了进来:“我是来谢谢你的。幸亏你那天保持了冷静,才没闹出什么大事。咱们都已经那样忍气吞声了,外面还说纬通是黑社会。真要把那王八蛋打残了,还不知道惹多大麻烦。”

安幼琪说:“你们男人都热血沸腾了,我一个女人再不冷静怎么办?外面的流言蜚语你也不要太在意。一方面,苦于房价过高,所有人都把责任推到房地产商身上,因此大家对房产企业的观感本身就不好,也都宁愿去相信那些负面消息;另一方面,步行街的业主投资失败,憋了一肚子火,只好到处造谣。”

杜林祥苦笑着说:“这要是一般人,受谣言所伤也就算了,大不了一笑置之。可咱们是企业啊,这些负面信息会直接伤害品牌形象。听说最近几天,我们楼盘的销量都受到了影响。”

安幼琪说:“人家都说以大欺小,其实大也有大的烦恼。就说黑娃吧,就他那种小混混,也不用在乎什么品牌、形象,可咱们不一样。一个乞丐来招惹富翁,富翁还得忍着。因为乞丐本来就破罐子破摔,富翁却是投鼠忌器。”

安幼琪没有再说下去。她本来想发几句牢骚:叫你当时不要贸然进入商业地产,你就是不听,现在好了吧?不过,看着已左支右绌的杜林祥,安幼琪不忍心再去责备这个男人。

杜林祥倒是主动说起:“出这么多事,根子还是在步行街那里。当初我不听你意见,执意进入商业地产,看来是草率了。”

杜林祥正想继续说下去,却接到妻子周玉茹的电话:“你在哪,快回家来一趟。”

杜林祥不耐烦地说:“有什么事吗?中午我约了银行的人吃饭,怕是回来不了。”

周玉茹口气急促地说:“你一定得回来,家里出事了。”

杜林祥追问:“出什么事了?”

周玉茹说:“电话里说不清楚,你回来就知道了。另外赶紧准备一百万现金,要快!”

6久走夜路,难免遇鬼

杜林祥急匆匆地赶回家里,在他的印象中,周玉茹的语气从没有如此急切过。一路上,他甚至担心,是不是儿子在国外被绑架了?

回到家里,只见周玉杰与江小洋坐在沙发上。周玉茹则长舒了一口气说:“总算把你等回来了。”在周玉茹看来,哪怕天大的事,只要自己男人出现,就都能摆平。

杜林祥焦急地问:“怎么了?”

周玉杰说:“三哥,我的生意出了些状况。下面县里的一个民政局局长被抓走了,本来纪委是查他挪用救灾款的事,结果这王八蛋进去后一阵乱咬,还把我的公墓生意给举报了。今天一大早,公安局的人就找我谈话,还把公司的账册全部收走了。”

杜林祥知道,这么多年来,周玉杰是依靠勾兑基层官员,把原本针对村民的公益性公墓,拿到市场上对外销售才发的家。“久走夜路,难免遇鬼”,看来这回周玉杰是碰上难过的坎了。

杜林祥安慰道:“你也不要太担心,公安局只是问问情况,不也没采取进一步行动吗?”

周玉杰摇摇头:“他们还把我账户上的钱全都冻结了,另外据公司的人说,这几天门口一直有人盯梢,不知道是不是便衣警察。”

杜林祥意识到事态严重了,他问:“要不要我托人去找找关系?”

周玉杰说:“关系当然得找,但不能待在这里束手待毙。”

杜林祥问:“什么意思?”

周玉杰说:“现在事态还不明朗,不清楚这事最后要闹多大。我觉得还是先出去避避风头,如果最后能大事化小,我再回来。”

杜林祥明白了,周玉杰是打定主意要跑路。现在他的账户已经被冻结,怪不得周玉茹叫自己准备一百万现金。杜林祥问:“你有什么打算?真要出去,一百万怎么够?”

周玉杰说:“在国内的钱虽然目前取不出来,不过我早就留了一手。我在泰国,用朋友的户头存了四千多万泰铢,差不多就是一千万人民币,这些钱也够自己在曼谷当个寓公了。从三哥这借一百万,就是路上周转一下。”

杜林祥说:“自家兄弟,别说什么借不借的。到了泰国,要是手头紧,随时知会一声。对了,你准备何时动身,从河州直飞曼谷吗?”

周玉杰说:“这种事,越快越好,多耽搁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坐飞机恐怕不行,万一在机场被拦住,就麻烦了。我想的是兵分两路,我坐车去云南,从云南出境后再转道去泰国。小洋坐车去深圳,在深圳坐船到香港,再由香港去曼谷。”

江小洋说:“咱们一起走不行吗?”

“女人家懂什么?”周玉杰喝道,“现在非常时期,要两人在一起,出了事就是一锅端,必须分散行动。”

“玉杰考虑得有道理。”杜林祥说,“既然这样,那就事不宜迟。公司的人一会儿把钱送过来,你们带上钱就出发。河州这边的事情,我会尽力想办法帮你。”

周玉杰说:“三哥,我们两人的车都在公司车库。现在不敢开自己的车,还得麻烦你给我们找两台车。”

“这个好说。”杜林祥赶紧吩咐下去,几分钟就联系好了车与驾驶员。送江小洋去深圳的是台帕萨特,而周玉杰要去山高路远的云南,杜林祥还专门找了一辆丰田普拉多越野。

杜林祥说:“我把高明勇也叫过来了,这人你认识的。他以前在云南当过武警,对那边情况熟悉,我就让他开车送你。”

周玉杰感激地点点头:“谢谢三哥。”

午饭就是周玉茹做的煎蛋面,才吃了没几口,两辆车就到了。周玉杰把筷子一放,说:“我们先走了。”

江小洋与周玉杰依依不舍地惜别,而后钻进各自的汽车。周玉茹平常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她也不知道弟弟还能不能回来,送行时竟哭了起来。杜林祥在旁边呵斥说:“这么点小事,哭什么哭!”

上车后,高明勇从后面抓过一个大包,递给周玉杰:“周总,知道你这次出门走得急,所以我刚才特意去了趟商场,采购了一些东西,路上用得着。”

打开包一看,里面有两条软中华、一盒普洱茶,还有许多饮料与零食。周玉杰高兴地说:“怪不得三哥把你从驾驶员提拔为营销副总监,你心思很细啊。”

高明勇说:“哪里,杜总常教导我们这些年轻人,要向周总学习。”

高明勇很会说话,一路上也把周玉杰照顾得很好。两人交替驾驶,第二天就赶到了昆明。周玉杰怕住宾馆暴露身份,就在一家洗脚城睡了一晚。休整之后,两人又马不停蹄地赶往滇西小城芒市。高明勇说,从那里,就能偷渡前往缅甸。

路上,周玉杰也接到河州传来的消息,公安已经查封了自己的公司,公司的出纳、会计也被抓走。他不禁有些后怕,幸亏自己及时逃脱,否则不知是什么结局。河州的事情是顾不上了,现在要紧的,是赶快跨出国门。

周玉杰忐忑地问:“从芒市逃到缅甸,容易吗?”

高明勇说:“反正我在那边的时候挺容易的。交一百多块钱办个临时通行证,就能到缅甸的迈扎央。”

芒市是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州府。这片中国最西南的疆土,与缅甸领土毗邻,生活着傣族、景颇族等少数民族。距离芒市几十公里的迈扎央,号称云南边境三大赌城之一。从中国各地涌来的赌徒,直接促进了当地的经济发展。高明勇回忆说,当时每天都有几十辆轿车停在芒市机场,档次最低的是别克,甚至还有奔驰、宝马,赌客无须付费,司机直接帮他们办好临时通行证,然后再送到赌场。司机的所有开销,最后都由赌场埋单。

进入芒市之后,高明勇便驱车直奔机场。然而在停车场转悠了一大圈,却没有看到那些接客的轿车。下车打听了一圈才知道,几年前,中、缅双方对边境的赌场进行联合打击。云南省还向各旅行社发了通知,对前往设有赌场的边境地区旅游的外省游客,暂停异地办理出境证。这意味着,除了当地边民,外地人暂时没有了合法的出境渠道。

周玉杰一下慌了神:“这怎么办,难道出不去了?”

高明勇说:“别急,绵延几百公里的边境线,一定有出去的办法。”他立刻拿起电话,联系了一圈当地朋友,随后说:“放心,出去的办法多得很,只不过比以前稍微麻烦一点。”

一会儿,就有人主动打电话给高明勇,说了一阵后,高明勇便发动汽车,朝边境的陇川县驶去。陇川县也属于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从陇川到迈扎央更近,只有十公里。高明勇说他已经和人联系好,明天一早就能出境。

来到陇川,两人又找了家按摩店,做完按摩后,高明勇同老板娘软磨硬泡了好一阵,最终老板娘同意收他们每人八十元,今晚就留宿在店里。睡觉问题终于解决了,疲惫不堪的高明勇,很快就在按摩床上进入梦乡。

周玉杰却怎么也睡不着,他不知道,明天会出现怎样的情形。这个夜里唯一的好消息,就是江小洋打来电话,说她已经安全抵达香港。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一半,周玉杰掏出兜里的烟,抽了一支又一支。

周玉杰已不打算睡觉,今晚就这样干熬过去吧,明天要是能够离境,一切都好了!这时,他瞧见按摩店的老板娘与一位小妹正坐在沙发上等候客人。小妹眉清目秀,身材高挑,看样子不到二十岁。周玉杰突然意识到,或许女人才是唯一能排解惶恐与焦虑的选择。他出门去超市买了点零食,回到店里分给她们,然后便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周玉杰长得仪表堂堂,讲点小笑话逗女人开心更是不在话下。才半小时时间,他就和这两人聊得甚是投机。眼看火候已到,周玉杰就提出想和小妹干一次,而且说一手钱一手货,价格从优。

小妹很害羞,一脸为难地说:“我们这是正规按摩,不干那事。”

周玉杰笑嘻嘻地说:“主业之外,也要干点副业嘛。”如果是那种纯粹做肉票生意的夜店,周玉杰反而没兴趣。恰是这种正规按摩店,除了钱以外,还需要男人付出一点耐心,才更有意思。周玉杰知道,按摩店的姑娘,哪怕平时是做正规生意,但在那方面的尺度,明显比普通人放得宽,自己用点心思大有机会。

可不管周玉杰如何花言巧语,小妹却始终不上套。这时,老板娘说话了:“帅哥,别难为小姑娘了。她是我表妹,高中毕业后,上个月才到店里来的。我看你模样挺俊,真有兴趣,拿三百块来,我破例陪陪你。”

周玉杰中意的可是那位小妹。他重新打量了一下老板娘,三十多岁的年纪,长相一般,唯独一点可取之处就是胸前波涛汹涌。唉,这位表姐,比起她表妹可真是差了一截。

周玉杰笑了笑:“干嘛不好事成双,两个一起?”

老板娘没好气地说:“想得美。要干就干,不干拉倒。”

事到如今,有个女人陪自己度过漫漫长夜,也算聊胜于无。周玉杰说:“别生气。干,怎么不干?”

老板娘吩咐表妹照看好生意,自己便同周玉杰走进里面的小屋。在昏暗的小屋里,周玉杰不免哀叹,想我在河州时,身边美女无数,夜夜笙歌,酒皆佳酿,舞皆霓裳。可惜如今运交华盖,只能将就,不能讲究了。

尽管姿色平平,但老板娘的功夫还是不错,尤其是那鬼哭狼嚎般的呻吟,让周玉杰大呼过瘾。小屋空间有限,两人也不能变换太多姿势,十几分钟时间,战斗便结束了。欲望的宣泄,让周玉杰的身心终于松弛下来。一开始怎么也睡不着的他,干完事后躺在那双肥大乳房上,竟然倒头睡了过去。

不过,紧绷的神经只是稍微松弛一下。第二天一早,高明勇叫醒他时,周玉杰几乎是蹦了起来:“怎么样,没出什么意外吧?”睡在旁边的老板娘都吓了一跳,怒骂道:“大清早的,发什么疯?”

高明勇笑着说:“没事,都联系好了。他们一会就来接我们。”

尽管高明勇信誓旦旦,但周玉杰的心里还是七上八下。平复了一下情绪,他站起来穿衣服。老板娘还是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她已习惯了晚起,今天也不打算这么早起床。她伸了一下懒腰,说:“一会儿慢走,我就不送了。对了,你还没给钱。”

此时,周玉杰竟情不自禁地亲了对方脸庞,而后深情款款地看了一眼。这一举动,令老板娘很诧异:“你小子不会真发情了吧?”

她哪里知道,周玉杰是在感叹,这几天一直心烦意乱,坐卧不宁,没想到昨晚随手捡来一个“地摊货”,倒换来一夜的纾解。他掏出一千块钱说:“先讲好的三百,我给你五百,另外五百给你表妹。”说完,扭头走了出去。

来接他们的是一个中年人,穿纯白色的T恤,西裤熨得笔挺,还戴着金黄色的粗项链。中年人在路边招了一辆面包车,说:“克边境检查站。”高明勇说,云南话“克”就是去的意思,咱们这就去边境检查站。

“去那儿干嘛?”周玉杰紧张起来。不是说偷渡出境吗?怎么去检查站,该不是遇到便衣了?

“别紧张,不会有事。”高明勇安慰他。高明勇真的很放松,一路有说有笑,还不停向周玉杰打听那老板娘功夫如何。

十分钟后,面包车在路边停下,前方一百多米就是边境检查站。再向前,就是缅甸的国门,隐隐约约可以看到穿绿军装的军人。在口岸检查站旁边,有一个两百多平方米的停车场,中年人领着他们向停车场后的一排民房走去。

民房后是甘蔗地,甘蔗地被踩出一条一米多宽的小路。中年人转身说道:“一会你们就跟着我跑,千万不要停。”说完,中年人扭头跑了出去。周玉杰跟在后面,几乎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拼命迈开步子。

只跑了三十多米,跨过一道横穿的小路,中年人慢下来,说:“好了,过来了,没事了。那条小路就是中缅两国的边界线。”

周玉杰几乎不敢相信,他问:“这就算偷渡成功了?”

中年人说:“是啊,你还要怎样?”

迈开步子跑个三十米,就完成偷渡出境,也太没技术含量了!周玉杰这才发现,过去几天的担心,实在是多余。

往前几十米,就有了城镇的迹象。路边用水泥方砖盖的平房显得很简陋,墙上还写着“有房间出租”等汉字,几个坐在路边院子里的人,正用中国东北方言聊天,地上的烟盒都是“云烟”“红河”。这就是迈扎央,可与传说中的奢华赌城相差甚远!

高明勇一直把周玉杰送到了迈扎央市中心。迈扎央的主街是一条十几米宽的水泥路,路两边大都是一两层的水泥房子,小商店和饭馆林立,饭馆的招牌用汉字写着川菜、湘菜、粤菜,商店里卖的也都是中国小百货,只有发廊与国内不同,在招牌上明明白白地写着“美女出台”。

一座赭红色的西洋式建筑就是市中心最豪华的建筑,也是迈扎央最大的赌场。经过几天的逃亡,周玉杰的心此时才真正平复下来。他拉着高明勇说:“好不容易来一趟,走,去试试手气!”

高明勇说自己身上揣的钱不多,周玉杰说:“怕什么,我给你五万。赢了就还我,输了不用还。”

走进赌场,各种声音扑面而来,赌客们操着中国各地的口音,欢呼与惊叫声此起彼伏,有的西装革履,有的头发蓬乱,有四五十岁大腹便便的男子,也有浓妆艳抹的年轻女孩。迈扎央赌场最流行的游戏是百家乐,绿绒面的赌台两边最多可以同时坐十四名赌客,每当开始发牌,发牌的荷官就拍着桌面上的小钟,提醒下注时间即将截止。

激战了一下午,高明勇基本保本,周玉杰却输掉了整整十万。不过他倒没有气馁,反而喜气洋洋地说:“钱一输掉,霉运就该到头了。”

在迈扎央休息了一晚,第二天高明勇又沿着那条小路跑回中国。周玉杰包了一辆车,他将由此前往缅北克钦邦首府密支那,再从那里乘机飞往曼谷。

离开了迈扎央,人生中还有更大的赌局在等待着周玉杰!

7你的缺点是文化知识欠缺,你的优点也是文化知识欠缺

接到周玉杰从曼谷打来的电话,杜林祥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然而,步行街的业主还是三天两头上门来闹。有人甚至托家带口坐到公司大堂,一坐就是一整天。

曾经承载了杜林祥巨大希望的商业地产项目,如今却成为企业体内的一处溃疡。杜林祥痛定思痛,认为必须快刀斩乱麻,彻底解决这一问题。杜林祥让办公室发出通知,集团所有管理人员,周末集中到河州郊外的度假村。趁着这次会议,一定要找到能够一劳永逸解决问题的办法。

会议开始后,杜林祥首先说:“这段时间,纬通集团可谓多事之秋。步行街的业主嚷着要退房,好不容易开了个对话会,又被人砸场子。一个叫什么黑娃的人,最后竟然领着帮地痞流氓跑到公司门口撒野。还有,社会上针对纬通集团,出现了很多负面舆论。所有这一切,根子就在于商业步行街。今天召集大家来,就想听听各位的意见,这个项目,究竟哪里出了问题,如何来收场?”

杜林祥的话意思很明白,会场却鸦雀无声。大家心里都清楚,步行街项目是杜林祥拍板定案的,对这个项目说三道四,不是揭杜总的伤疤吗?这位杜总,可是在座所有人的衣食父母。

杜林祥也看出了大家的顾虑,他点燃一支烟说:“大家既然都不说,那我就先来进行一番自我批评。上这个项目,是我的主意,现在回头来看,太轻率了。光是选址,就存在很大问题。步行街紧邻建材市场,每天的人流量、车流量很大,我当初一厢情愿地认为,哪怕靠山吃山,我们这儿的生意也坏不到哪去!”

杜林祥继续说:“我杜某人以前是做工程,后来进入房地产,算是半路出家。而对于商业,基本是个门外汉。这些天请教了许多人,才知道商业上有个概念叫‘假口岸’。所谓‘假口岸’,就是通俗意义上的灯下黑,周围看起来熙熙攘攘,但自家门口却没生意。我仔细分析了一下,步行街的选址,就是个‘假口岸’。每天去到建材市场的消费者的确很多,但建材市场面积很大,消费者都是在里面内部循环,购物之后就直接离开。所以,路过步行街的人不少,真正停下来购物的却没有,长此以往,生意不冷清才是怪事!”

杜林祥这番话,算是把自己批了个体无完肤。坐在旁边的安幼琪很钦佩杜林祥的勇气,更令她意外的是,杜林祥也在不断学习新知识。诸如“假口岸”的概念,自己还是第一次听杜林祥说起。如果不了解杜林祥的历史,很难想象如今侃侃而谈的杜总,只是个初中毕业生。

有了杜林祥的抛砖引玉,后面的发言逐渐踊跃起来。其中,高明勇的话引发了杜林祥的一阵深思。高明勇说:“当初商铺销售工作是我负责的,看到销售形势大好,还曾经沾沾自喜。现在看起来,卖商铺的决定值得商榷。”

高明勇说:“无论一座商场还是步行街,都需要一个培育期。任何一个商场不可能开业就火而且一直火下去,这是不可能的。在市场培育期,就必须合理规划业态,同时引入一些主力店、品牌商家。众所周知,这些主力店具有很强的议价能力,它们支付的租金,肯定比那些小商家低很多。如果商铺在纬通手里,为了长期效益,我们可以割舍短期利润,哪怕不赚钱也引入主力店,并以这些主力店为基础,带动整条街的生意。试想一下,如果商铺没有卖,我们可以有意识地引入麦当劳或肯德基,再加上一座电影院与品牌百货,以它们为引擎,步行街的生意不可能像现在这样。”

高明勇继续说:“但商铺卖到业主手上,它们想的就是如何赚快钱,如何多收租金。谁出价高,谁就能租到门面。结果招进来的商家全是一帮虾兵蟹将,撑不了几个月,就全撤了。”

杜林祥一边抽烟,一边认真听着。想不到,高明勇这小子说出话来还很有见识。过早出售商铺,实在是一步臭棋。杜林祥忽然想起,开街典礼之后,万顺龙曾说“看到你们的销售状况这么好,我简直替你们高兴”。老道的万顺龙,恐怕早就看出其中端倪。

杜林祥又问:“有业主已经把我们告上了法院,这方面情况怎么样?”

公司的法律顾问回答说:“我们仔细研究了合同,业主的诉讼要求毫无道理。进入司法程序后,我们胜诉的可能性很大。”

杜林祥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安幼琪这时说:“这个项目,现在面临一个死结。想让那些业主别闹,就得让步行街的生意好起来。而想生意红火,就必须调整业态,甚至得损失短期租金收入,下决心引进一批主力店。商铺都卖出去了,你要这些业主自降租金,他们又不愿意。这简直是一个恶性循环。”

林正亮说:“做大手术是不可能了,但总得进行些小修小补。刚才有人提出把步行街的门头重新装修一下,另外在里面加装四部扶手电梯,我觉得这主意不错。”

安幼琪说:“唯今之计,也只好如此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杜林祥又点上一支烟,问:“做这些工程,要花多少钱?”

林正亮说:“一千万以内吧。”

杜林祥说:“现在,一千万对于纬通倒算不得什么。不过我担心,光是小修小补,根子上的问题不解决,步行街的生意还是没起色,到头来这一千万也打了水漂。”

杜林祥转头问安幼琪:“咱们账上还有多少现金?”

安幼琪说:“公司现在正同时建设好几个楼盘,现金并不宽裕,账上趴着的钱,估计不到五千万。”

杜林祥说:“如果想办法拆借资金,能筹到多少钱?”

安幼琪不明白杜林祥为何突然关心企业现金流量,她想了想说:“依纬通集团的资质与信誉,筹集一两个亿应该没问题。”

杜林祥若有所思地说:“我测算了一下,如果答应业主的要求,把那些商铺全部回购,大概要四个多亿吧?”

安幼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杜林祥不是疯了吧,他真打算把卖出去的东西再买回来?

只听杜林祥继续说:“可就算我们使出吃奶的劲,也筹不来四个亿的现金。能不能跟业主商量一下,先一次性付给他们一半的钱,剩下的钱,两年内分期付清。”

看来杜老板已经下定了决心!下面的人不停交头接耳,这样可就意味着,企业把一个巨大的包袱,背在了自己身上。安幼琪说:“如果这样,纬通未来几年的资金链都将十分紧张。”

林正亮也说:“刚才法律顾问已经说了,真要到法庭上,咱们有十足的胜算。就算依法办事,咱们也没理由把卖出去的东西买回来。”

杜林祥缓缓说道:“这段时间,有两件事对我触动特别大。一件是从报纸上看来的,美国一家大型保险公司来到上海,准备开拓中国市场。这家企业20世纪30年代就在上海设有分公司,直到1949年才离开。一位上海市民最近找到一张新中国成立前的保单,来找这家公司理赔。可美国人认为,按规定这张保单已过理赔期限,就不同意支付保金。双方在上海对簿公堂,从一审到二审,法院都判美国人胜诉。可惜呀,美国人太迷恋法治了,最后赢了官司,却输了市场。有人统计过,像这类新中国成立前的保单,数量并不多。这家公司目前一年在中国市场的广告费就好几千万,从中抽出小部分,不仅能支付保金,甚至可以发动上海市民,进行一场找寻旧保单的营销活动。”

杜林祥继续说:“还有一件事,就是大家都知道的。那个什么黑娃,跑到公司来撒野。在河州,我杜林祥敢撂出狠话:玩黑道,老子能把他人给废掉,玩白道,一通电话就能叫他蹲监狱。可最后呢?我们一忍再忍,得了理还得饶人。为什么呢?因为我们是正规大企业,要爱护自己的品牌。收拾那样一个王八蛋容易,要挽回企业的声誉太难。一个真正的大企业,只能让客户感觉可爱,而绝不能是可怕。如果所有河州人都认为纬通是家霸道的企业,走路都可以横着,那谁还敢来买我们的房子?”

杜林祥的心情很烦躁,又摸出一支烟点上。他面前的烟缸里,烟头已堆积如山。安幼琪下意识地把打火机挪开,同时瞪了杜林祥一眼:“少抽点,身体吃不消。”这样的举动,显然超出了女下属对男上司合理关心的程度。坐在一旁的高管们,有人暗自发笑。安幼琪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假装咳嗽了一声。

杜林祥说:“我不怀疑,纬通同业主的官司会以我们全胜告终。但打赢了官司,事情就了结了吗?对于一个企业来说,金杯银杯不如口碑,赢了官司,输了口碑,有什么意义?而且,刚才安总与明勇也说了,要想让步行街起死回生,就必须重新调整业态。商铺在业主手里,我们想调整也调整不了。与其这样,不如把商铺买回来。”

安幼琪还是不同意:“太冒险了。把这个包袱背过来,以后我们买地、开盘的速度都将大为降低。”

“没有关系。”杜林祥说,“资金问题还可以请银行帮忙。再说了,纬通这几年的发展速度够快了,正好减减速,认真思考一下未来的发展战略。”

安幼琪似乎还想说什么,杜林祥挥手打断了她。他扭头对高明勇说:“这个周末结束后,你就去找业主谈。我已经定了,宁可花钱,也要维护纬通的品牌形象。”

安幼琪见状,只好知趣地闭了嘴。过去与这个男人在一起时,自己始终拥有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对于她的意见,杜林祥几乎照单全收。现在,这种居高临下只会在床上出现,在工作中,杜林祥已经习惯乾纲独断。

既然左右不了这个男人,就去尽力辅佐这个男人吧。会后,安幼琪找来高明勇,交代了同业主谈判的技巧。一开始,要把纬通打算回购商铺的消息严格保密,只悄悄同几位闹得最凶的业主接触。完成回购的手续后,还叮嘱对方要保密,并说这是特殊政策,仅限于少数人。

这样的消息,当然不可能保密。要不了几天,就有无数业主找上门来又哭又闹。此时,企业再“勉为其难”地为其他业主办理退房手续。

安幼琪认为,别看业主现在闹着要退房,可企业真要大张旗鼓回购商铺,没准还有人趁机索要高价。用这种方法,在业主中造成一种恐慌,就不会有人坐地起价了。事实证明,这一招果然灵验,不仅没有一个业主闹别扭,甚至还有人同意以九折价格回购。

将步行街收回之后,安幼琪又亲自负责招商工作。对一些品牌商家,纬通开出了低得离谱的租金价格。但是,品牌商家的陆续进驻,却让步行街生意逐渐有了起色。

有一天,安幼琪拿着与即将入驻步行街的品牌商家的谈判协议,过来向杜林祥汇报。杜林祥看都没看,直接就签字了。安幼琪问:“你怎么看都不看一下?”

杜林祥说:“你亲自负责的谈判,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再说我现在的思路很明确,不能再急功近利,头两年损失点租金无所谓,关键是把整条街的人气、商气炒旺。生意起来后,过几年再慢慢涨租金。”

安幼琪安慰他说:“这个项目虽然拖累了企业的发展,但毕竟不至于伤筋动骨。而且整条街的生意,慢慢也在好转。”

“我不看这些具体协议,还有一个原因。”杜林祥继续说,“通过运作这个项目,我发觉自己在处理许多细节问题时,简直一塌糊涂。有时去工地上瞎指挥一通,最后林正亮不得不返工。还有那天的对话会,如果我不出面,改由你去,也许就不会闹那么僵。所以啊,如今回购商铺,引入品牌商家的思路定下来后,具体的事你们去办,我也不想过问了。”

“像我这种人,小事什么也干不好。出去给老板打工,是不是很快就要被炒鱿鱼啊?”杜林祥摇头苦笑着。

安幼琪说:“所以啊,你不能去帮人打工,只能继续当老板。”

在安幼琪看来,杜林祥的这番话倒算是有自知之明。在处理许多具体工作时,杜林祥莫说比自己,甚至还不及高明勇精明干练。不过,杜林祥也具备许多超乎常人的特质。比如,尽管知识水平有限,但他的学习能力很强,给他讲什么事,很快就能活学活用;又比如,他几乎天生就对人性有极其深刻的洞察力,一个人究竟有几斤几两,一眼就能看个八九不离十;还有,他有着惊人的魄力,做决断时绝不瞻前顾后。

在杜林祥身边待久了,安幼琪喜欢将自己的这位老板与情夫比作刘邦。同样起于草莽,不学有术,遍尝世间冷暖,洞察人情世故。他们不拘小节,因此处理小事时一塌糊涂。但天生的禀赋,倒让他们处理大事时往往举重若轻。这样的人,只会有两条人生道路——要么当地痞无赖,要么当叱咤风云的领袖!

杜林祥点燃一支烟说道:“过去吧,我老是有些瞧不起自己,觉得我出身寒微,又没读多少书。可经历前一段的成功,有些飘飘然了,在决定进军商业地产那阵子,我甚至觉得,自己在地产领域,比好多专家学者还牛逼。”

安幼琪笑着说:“这也是人之常情。”

“人啊,还是要给自己留点缺陷。”杜林祥说,“我以前听一位教授讲过,台湾旺旺集团的老板蔡衍明就立下家规,所有的儿子都不准上大学。蔡衍明对儿子说,你将来会领导很多博士,如果你自己既是老板,又是博士,就不会谦虚地听那些博士的意见,就算那些博士想帮你,都帮不到你了。应该有些事输给人家,有点自卑感,对人家才会客气一点。”

杜林祥说:“当时那位教授,在课堂上批判蔡衍明,说他自己没文化还祸害儿子,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现在我算明白了,人家那才是大智慧啊!”

蔡衍明不让儿子上大学的故事,安幼琪也听说过。经杜林祥这么一说,发觉还真有些道理。就说刘邦与项羽吧,项羽本身就是一位卓越的军事家,所以他听不进别人的意见。刘邦呢,自知自己打仗是外行,索性把重责大任交给韩信、张良等人。最后,刘邦成就帝业,项羽只好乌江自刎。

说到这,杜林祥忽然想起一件事:“你听说过徐浩成吗?”

安幼琪点点头:“听说过。江湖大佬,商界巨子。”

“操作北国天骄项目时,我对这位徐老大颇不以为然。”杜林祥说,“你看他手下那些人,从周志斌到李云松,一个个吃拿卡要,贪得无厌。我甚至有种想法,要是自己的企业,一定不能管理成这副模样。后来逐渐明白,水至清则无鱼,当老板的,管住大方向就行,没必要那么在乎小节。就说他们那次机械厂搬迁的决策,几年来地价飞涨,徐浩成早就赚够了。徐老大对下面的乱象或许清楚得很,权当是给员工的福利吧。”

杜林祥接着说:“那天晚上与柯文岳教授吃饭,柯老说万顺龙的优点与缺点都是学识渊博,而我的优点与缺点都是文化知识欠缺。一开始不明白,现在算是搞清楚了。我呀,还是继续保留心底的那份自卑,这样才会有敬畏之心。有些事,不懂就是不懂,正好交给下面的人处理。”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杜林祥不是知识分子,但他今天这番感悟,却是许多读书人一辈子也不会明白的。

说到这里,安幼琪忽然想起一件事,觉得有必要告诉杜林祥。她说:“前天我去见了一个人。”

杜林祥有气无力地问:“谁?”

安幼琪说:“卓伯均。”

“他?”杜林祥说,“卓伯均不是被判了十几年吗?你是专门跑去探监?”提到这个人,杜林祥可谓分外眼红。正是卓伯均,这个昔日的土地爷爷,把自己当猴一样玩。临到最后,还和老婆一起把杜林祥的五百万卷走。最可气的是,卓伯均坐牢了,吃了大亏的杜林祥还得装成没事人一样,对那五百万的事闭口不提。

安幼琪摇了摇头:“他现在是保外就医。去年查出得了肝癌,估计没多少日子了。不管他这个人人品如何,毕竟是我多年的顶头上司。我知道你很恨他,所以去之前没告诉你。看望了他之后,我还送了他一万块钱。”

“他得癌症了?真是老天开眼。像他那种王八蛋,就该不得好死。”杜林祥骂道,“他是你老领导,你去看一下也应该,不过给他送个屁的钱?当初他可没少贪!也就是他得癌症了,要不然,老子非得找帮弟兄,去暴扁他一顿。”杜林祥说的不是气话,至今还没有哪个人让他这般咬牙切齿。

安幼琪叹了一口气:“你不知道,他现在的境况很凄凉。过去贪的钱,都被老婆袁琳带到美国去了。在查办他的过程中,发现对老婆言听计从的卓伯均,在外面也是拈花惹草的主,甚至还拍了不少香艳视频。”

杜林祥幸灾乐祸地说:“是不是袁琳知道了很生气,就一个人在美国逍遥快活,不理卓伯均了?”

安幼琪点头说:“袁琳也怪狠心的,她让卓伯均去找那些二奶、三奶要钱。可那些二奶、三奶,怎么会把当初的卖身钱再还给卓伯均!现在卓伯均去医院看病的钱都没有,他给过去那些天天围着他转的老板打电话借钱,居然没一个买账。”

杜林祥笑得更开心了:“一个土地爷爷,混到今天这模样,就是报应。”

安幼琪说:“你也少说几句,人家都那样了,你就积积口德吧。”

不知怎么的,杜林祥心情一片大好,还开始在办公室里哼着小曲。不过猛然间,杜林祥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这个死到临头的卓伯均,对自己就一点用处也没有吗?他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说:“卓伯均在哪?我要去看他。”

安幼琪没好气地说:“你这人怎么这样,一个快死的人都不放过?就算他以前对不起你,这都过去多少年了。”

杜林祥说:“我想通了,我要出手帮他。他不是没钱看病吗?从现在到他死,医药费我包了,我还要掏钱给他买墓地。”

安幼琪似乎明白了点什么:“你可真是精明,连一个将死之人的价值也要利用。”

杜林祥说:“我是在利用他。但以他现在的处境,正求着有人去利用。”

因为没有医药费,备受煎熬的卓伯均只好住在一个社区医院。当他在破旧的病房里见到杜林祥时,眼光里满是恐惧:“你,你,你怎么来了?”

手捧鲜花的杜林祥笑了笑说:“卓董,我来看望你啊。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过去的许多恩怨,就让它过去吧。咱们毕竟有缘认识一场,现在你遇到困难,我不能袖手旁观。”

当听说杜林祥要负担自己全部医药费,甚至要在河州公墓为自己买一块上好的墓地时,卓伯均从病床上滚下来,跪在了杜林祥面前:“杜总,你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是报答不了了,下辈子当牛做马报答你!”

这个白发苍苍、一脸哀戚的老人,这个为了十几万医药费就下跪感恩的人,还是当年那个叱咤风云的卓伯均吗?看到这一幕,杜林祥不禁一阵酸楚。

当天,卓伯均就转院来到河州最好的医院。杜林祥给他请来两名护理人员,伴他走过最后的人生旅程。趁着卓伯均病情稍微稳定时,杜林祥又亲自开车陪他去墓园。卓伯均知道自己的处境,看来看去就选了一块最便宜的墓地,只要两万多块。杜林祥却不同意,他动情地说:“卓董,不管现在什么处境,但你毕竟是见过大场面,干过大事业的人。这样的墓地,太寒酸了。”在杜林祥的一再坚持下,最后买了一块十多万的墓地。

从墓地回医院的路上,卓伯均对杜林祥说:“杜总,今晚有空没有,咱们去喝喝酒?”

杜林祥很惊讶:“我倒是有空,不过卓董你的身体?”

已是骨瘦如柴的卓伯均说:“我没有什么,反正都是没药可救的人。只是很不好意思,我请你喝酒,最后还要你买单。”

“卓董这是哪里话!”杜林祥点燃一支烟,转头吩咐司机,在医院附近找一家酒店。过去,因为卓伯均从不抽烟,杜林祥在他面前也只好强忍烟瘾。如今时过境迁,杜林祥悠闲地抽着烟,倒不怎么在乎对方的感受。

来到酒店,卓伯均一上来就喝了一个满杯,而后又剧烈咳嗽起来。过了好一阵,他才说:“今天墓地也买了,我就盼着早点去见阎王。既帮杜总省点钱,自己也少遭罪。”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杜林祥的情绪受到感染,说:“卓董,你从一个农家子弟走到今天,这一辈子也真不容易。说到底,你也曾干了许多实事。”

卓伯均叹了一口气:“我是玩政治的。政治家与科学家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决定科学家一生成就的关键在于他最好的一步棋有多好。而决定政治家一生成就的,在于他最臭的那步棋,究竟有多臭。”

卓伯均继续说:“牛顿晚年不仅学术上一无所成,还不时冒出违背常理的荒诞言论,可谓满盘臭棋。但就因为那光耀史册的三大定律,他依然是伟大的科学巨匠。袁世凯一生纵横捭阖,追赶风气之先,引领时代之潮流。他以立宪号召群雄,以北洋雄视天下,却又以和平手段而揽共和全功。他是清末民初政坛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击败了所有对手。却因为复辟帝制这一步臭棋,袁世凯就永远成为窃国大盗,被钉上历史的耻辱柱。”

过去的杜林祥,只见识了土地爷爷的贪婪与虚伪。今天这一番话,倒让他对卓伯均刮目相看。这也是一位才思敏捷、精明干练之人,不曾想最后沦落到这一步。

谈及自己的遭遇,卓伯均说:“坐在我那个位置上,手握大权,身边又缺少监督。不敢说是人都得贪,但不贪的,我真怀疑他不是人。”

卓伯均这句应当是心里话,比起当初在法庭上声泪俱下地忏悔“辜负了党和人民的信任”,来得更加真实。

“什么加强自身学习,筑牢思想防线,我看用处不大。”卓伯均说,“真想反腐,就得靠监督与限制。所谓监督,就是让人民能真正监督官员;所谓限制,就是官员手中的权力不能过大。许多事情,交给市场与社会,政府管得越少越好,让公务员想贪也没地方贪。”

卓伯均毕竟身体虚弱,刚坐了一会就感觉吃不消。他最后举起一杯酒,说:“杜总,再次感谢你。我知道,你一直恨我,甚至这次帮我,也是在利用我。但不管怎样,有人给我出医药费,给我买墓地,我都得感谢他。”

原来,卓伯均心里什么都清楚。杜林祥尴尬地笑了笑,并劝卓伯均少喝一点,卓伯均却说:“怕什么!早死早投胎。”

四个月后,卓伯均的生命走到尽头。碍于卓伯均的敏感身份,葬礼自然不能大操大办,可杜林祥还是让逝者维系了最后一丝尊严。卓伯均的许多门生故旧,如今都还身在官场,这些人虽然不好登门致哀,却纷纷给杜林祥打来电话,感谢他在最后时刻出手相助。就连那些卓伯均昔日的政坛死敌,也异口同声称赞杜林祥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卓伯均负过他,他却绝不负卓伯均。

如果说,为了树立纬通集团诚信企业的品牌,杜林祥花了几个亿来回购商铺的话,这次却只花了几十万,就在河州政商两界树立了自己忠厚的品牌。

杜林祥不禁回想多年的经商之路,从对周志斌的信守承诺,到对卓伯均的以德报怨,从修建大剧院时“亏二十万不如亏一百万”,到拿几个亿回购步行街……自己能有今天,或许就在于明白了“财散人聚”的道理。没有舍,哪会有得呢? vYraDQZDps7sNb+sflLVBFweBGRTIHb4HHmBU6/VGY8v4gTxuLDwnLXj7Gu8VMP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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