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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闷声发财2

两个月后,杜林祥便从政府手里签下首单合同,对城北一处棚户区进行开发整理,完成整理后的土地将由政府来进行收购。

能够在河州取得土地一级开发资格的企业中,杜林祥是实力最弱的。不过吕有顺在会上特意举出了大剧院工程的例子,说这家企业关键时刻的优异表现,是值得信任的。

能够与政府做生意,享受的待遇立刻不同。签下合同后,以土地做担保,便有银行的大笔资金注入,拆迁过程中不用为钱发愁;土地完成整理后,政府又会来接盘。这样既不愁买、又不愁卖的生意,想不赚钱都难。

就在杜林祥忙于对棚户区进行拆迁时,河州地产界也曝出另一条重磅新闻。政府通过招拍挂的方式出让市中心的一块土地,经过数家企业的多轮竞标,一家来自广东的大型房地产企业胜出。此轮招标成就了河州历史上的首个地王,更让人跌破眼镜的是,向来在河州房地产界呼风唤雨的顺龙集团,竟然在首轮竞标中便被淘汰出局。

看着报纸上铺天盖地的报道,杜林祥不禁有些庆幸,多亏在吕有顺的指引下,成功进入到土地一级开发领域。8·31大限之后,在土地二级市场上,招拍挂已成为不可逆转的趋势,连顺龙集团都被资金实力更雄厚的沿海企业击败,更遑论自己这种小虾米!一级开发的利润的确如吕有顺所说,比不上二级开发,但竞争也小很多,这里挣的,几乎就是唾手可得的轻松钱。

接下来的几年,在吕有顺的力推下,河州政府的土地储备规模越来越大,河州的财政也变为极大程度依赖卖地收入的土地财政。相应的,杜林祥从政府手里接到的单也越来越多。有些看不上眼的小项目,他就再次发包给其他小公司,自己稳稳当当地收承包费就行。

不经意间,杜林祥的身家就已经过亿,甚至许多小公司的老板,把他像菩萨一样供奉着,就指望着能从他手里接些工程做。往日叫他老杜的人,纷纷改口称杜总,往日叫他杜总的人,也改口叫三哥,那些以往把他叫三哥的人,干脆直接叫三爷。林正亮也沾了不少光,天天在外面应酬不断,人人以和他攀上关系为荣。一家建筑公司的老板,甚至把自己包养的女大学生送到林正亮的床上。为这事,林正亮的老婆大哭大闹来找杜林祥,杜林祥也把林正亮找来大骂了一通。

杜林祥依靠吕有顺赚了大钱,按说应当好好感谢一下,可吕有顺却从不收他钱。杜林祥后来干脆找到周志斌,想把钱送给周志斌。不料周志斌却说:“我那个外甥早就打了招呼,说一定不能收你的钱。”

甚至有一次陪吕有顺钓鱼时,吕有顺竟主动赠送杜林祥一套价值不菲的纪州手竿,吕有顺说:“你经常陪我钓鱼,辛苦了。再说上次对西郊城中村的拆迁改造,你的公司表现很好,进度比那几家国企快多了。这鱼竿也算是对你的酬谢。”

令杜林祥感到意外的还有另一个人,那就是他的小舅子周玉杰。离开杜林祥的周玉杰,与妻子离了婚,带上江小洋一起创业。几年时间,周玉杰也是风生水起,日进斗金,论身家,几乎和杜林祥不相上下。偏爱越野车的周玉杰,将他那台刚买不到两年的路虎置换成了更具野性的悍马,江小洋则开上了一辆红色法拉利跑车。

如果说许多土地二级开发市场上的开发商是生活在聚光灯下,而杜林祥则是在一级开发市场里闷声赚大钱的话,那么周玉杰从事的生意就更为隐秘。他成天在为死人造房子。周玉杰曾经吹嘘:“我现在就是河州最大的坟王。”

春节回文康过年时,杜林祥与周玉杰还商定,要在老家建一所希望小学。杜林祥当时说自己出三百万,让周玉杰出两百万,可周玉杰却不答应:“别呀,你出三百万,我也出三百万。多出那一百万,再给孩子们盖个图书馆。”

眼看希望小学即将落成,杜林祥便约周玉杰一同去出席典礼。周玉杰爽快地答应下来,杜林祥叮嘱他:“你和小洋就别开什么悍马、法拉利了,到时我来接你们。”

当天一早,杜林祥叫司机开着那台已跑了多年的奥迪A6,先来接自己,然后去接周玉杰。生意做大以后,杜林祥不仅请了司机,也买了一台崭新的奔驰S600。不过今天,他刻意让司机还是开那辆老款的奥迪。

坐上车后,周玉杰说:“三哥,你怎么不开新买的奔驰?现在连林正亮都买了台宝马,你还坐这奥迪,太寒碜了。”

杜林祥说:“我是特意坐奥迪的,而且也要你们别开豪车。今天的典礼,当地分管教育的副县长也要出席。我们要开着几台豪车同时现身,影响不太好。”

周玉杰笑着说:“三哥,你现在都是和大领导打交道的人了,一个小小的副县长,理他干吗?”

杜林祥摇了摇头:“你不懂啊,唯有低调,才是王道!”如今的杜林祥,也能出口成章了。搭上吕有顺后,杜林祥总觉得自己的知识程度太低,跟人家几乎说不上话。为此,他埋头读了不少书,还请了位秘书辅导自己。

当然,杜林祥读书都是采用周玉杰当年发明的方法,请秘书把几十万字的大部头整理成万把字的提纲。比如一部《红楼梦》,秘书就帮他整理成三部分。第一部分是六千多字的故事梗概,让杜林祥大体知道这本书写的是些什么事。第二部分是摘录书中的经典桥段与诗词,比如葫芦僧判葫芦案、黛玉葬花之类。第三部分则是秘书整理的红学发展脉络,其中介绍了十几位研究红学的著名学者,以及他们各自的主要观点。整篇提纲不足两万字,杜林祥一个上午就能看完。他只求知其然,不求知其所以然。但得益于这样囫囵吞枣的学习方法,杜林祥许多时候也能在外面充充门面。

几年下来,杜林祥不仅说话时能引经据典,更成了不折不扣的垂钓高手。正因为这样,吕有顺才喜欢经常叫上杜林祥,一起去溪边垂钓。甚至当初为结交卓伯均而无意间接触的集邮,也被杜林祥重新捡了起来。他收集了不少邮票,甚至还找到河州集邮协会副秘书长严家赣,要求成为协会会员。见一位财神爷送上门来,严家赣自然欣喜不已,甚至提出让杜林祥当会长。杜林祥最后婉言谢绝了,不过对于协会的许多活动,他倒是少不了出钱出力。杜林祥现在的想法已经改变,他认为,人混到一定程度,就得去装模作样地附庸风雅。

杜林祥在车上问道:“玉杰,近来生意怎么样?”

“不错!”周玉杰说,“现在是春夏之交,各种病菌滋生,每天都有死人的。我的生意自然水涨船高。”

杜林祥哭笑不得地说:“敢情你天天盼着死人啊?据说现在这死人的房子,可比活人的还贵。”

周玉杰说:“你也不看看现在地价涨多厉害,所有东西还不跟着涨?就说建公墓的土地吧,也跟其他经营性土地一样,得实行招拍挂。”

“玉杰你行啊!”杜林祥说,“我到现在都不敢去碰招拍挂,只能窝在土地一级开发市场,做一些旧房拆迁、土地整理,你倒是能去拍卖会上高价拿地了。”

周玉杰笑了笑:“三哥,你这是谬赞我了,我哪敢去高价拿地啊?我也是另外想了个门道。”

杜林祥问:“什么门道?”

周玉杰说:“根据现有法规,中国公墓主要分为经营性公墓和公益性公墓。经营性公墓多为城市公墓,面向市民,具有很强的市场特征。该类公墓的土地是通过招拍挂向国家取得,在销售过程中照章纳税。公益性公墓则是由农村村民委员会提出申请,报当地乡镇政府同意后,由县级民政部门审批,方可成立。该类公墓只能向本地村民提供墓地、服务。”

周玉杰继续说:“公益性公墓原则上是不准对外销售的,可只要跟镇里的领导关系到位,每年再交上一笔承包费,人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说公益性公墓成本多低啊,跟那些经营性公墓相比,具有明显的价格优势。”

杜林祥问:“但这毕竟不合规矩啊!人家敢把亲人葬到这儿吗?另外,今后政府追究起来怎么办?”

周玉杰笑了:“三哥,你还是不了解市场啊!中国人本来就不富裕,因此就特别贪图便宜。我手底下的公墓,比那些经营性公墓便宜好几万,自然有人趋之若鹜。只要人葬下去了,我就更不担心了。中国讲究死者为大,政府真要追究,也不敢把埋下去的人再挖出来。真要那样,我大可以袖手旁观,自有那些死者家属去找政府拼命。”

杜林祥又问:“听说在河州郊区,有四处公墓都是你承包的?”

周玉杰说:“对。公墓选址也很重要,必须找那些离市区较近,交通方便的乡镇。这事只要把镇里的书记、镇长搞定,问题就不大了。”

杜林祥这时忽然想起一句话,条条大路通罗马。自己费那么多心思才攀上常务副市长的高枝,人家周玉杰搞定几个乡镇领导,也一样赚大钱。看来中国的官员,无论职位高低,手里的权力都不小啊。

杜林祥看了看坐在旁边的江小洋,说:“玉杰,你和小洋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短了,什么时候把事办了?”

周玉杰说:“三哥,你把话说清楚啊。究竟什么事?如果是那方面的事,我们几年前可就办了。”

听到周玉杰这话,不仅杜林祥,就连开车的司机都笑了。周玉杰在荤段子方面的确有天赋,几乎是张口就来。

“讨厌。”江小洋拍了一下周玉杰,说,“古时候父母过世,官员要守孝三年。你是不是和前妻离婚了,也准备守孝三年?”

周玉杰笑道:“还真让你说中了。”

这时,杜林祥插话道:“据我所知,守孝期间,可是不能干那事的。你们这段时间,不会一直没做过吧?”

一车人又是哈哈大笑。不过杜林祥已经觉察到,对于结婚的事,江小洋是很急迫的,倒是周玉杰,一副能推就推的样子。

汽车驶入学校后,学生们在两旁列队欢迎,副县长也早早等候在此。一阵寒暄后,典礼便正式开始,因为讲话次序谁先谁后的问题,杜林祥和副县长又彼此谦让了好一阵。

众人佩戴红花站在主席台上,青春靓丽的江小洋,自然成为其中一道曼妙的风景线。肉色的裤袜衬托出修长的大腿,深黑色的乳罩,躲在粉红色的连衣裙里若隐若现。那些正处于青春发育期的农家子弟,哪里见过这么摩登的女郎,一个个盯得目不转睛,就连那位副县长,也不时瞟上几眼。

杜林祥也觉得江小洋有些过了。平时在家,为了和周玉杰调情,你怎么穿都行,可今天出席希望学校的落成典礼,穿这么风骚干嘛?妻子周玉茹对江小洋向来也没什么好感,并说就因为这个狐狸精,才害得玉杰离婚。是啊,一个能吸引男人目光的女人,一定也能点燃女人的妒火。江小洋这样的女人,在同性圈子里大概不怎么受欢迎。

典礼结束后,副县长说在县城的宾馆订好了酒宴,可杜林祥再三推辞,说就想在学校新建成的食堂,和学生们一起吃饭。

在食堂用过便饭,杜林祥便起程回河州。车刚上高速,他便接到弟弟杜林阳的电话。这些年生意越做越大,他的两个弟弟杜林阳、杜林斌也投奔了过来。尽管两人能力平平,但看在亲兄弟的分儿上,杜林祥也把他们安置在公司。

杜林阳口气急促地说:“三哥,不好了。林哥被人捅了一刀,现在正在医院里抢救。”

杜林阳口中的林哥,自然就是林正亮。杜林祥连忙问:“出什么事了?”

5不出事就是本事,一出事就是大事

原来,公司不久前刚接了一个项目,就是对河州西郊的一个棚户区进行土地整理。里面大多数居民对拆迁补偿并无异议,只是有一户姓王的人家死活不同意,而且开出的条件令杜林祥根本无法接受。

政府这边催得很急,拆迁再不能完成,杜林祥的公司就面临违约。最后,林正亮想出了一个办法,他安排一个熟人去请王家三兄弟喝酒。趁这个机会,林正亮带着两台推土机,就把人家的房子给铲平了。

实话实说,这种事以前他们干过许多次,最后都是不了了之。却不想这三兄弟是当地出了名的争强斗狠的人物,他们分头打电话,十分钟时间就唤来几十个身强力壮的彪形大汉。林正亮见势不好,也赶忙从公司调人手。可远水解不了近渴,对方的人马很快就把林正亮围住。

王家兄弟不好惹,但林正亮这些年也在江湖上混出了地位。他心想,老子在河州,白道黑道都有人,还能在你这小阴沟里翻船。双方都是狠角色,见面后连架都没吵一句,就直接干上了。木棍、砖头、铁锹、菜刀,能用的武器都用上了,林正亮和一名工人在混乱中被人捅了一刀。最后幸亏警察及时赶到,才把人救了出来。

杜林祥虽然关心林正亮的伤势,但也很生气地质问道:“怎么会这样?我以前不是交代过,干这种事一定要把人带齐吗?”

杜林阳支支吾吾地说:“估计林哥这次也是大意了。”

这几年干拆迁,杜林祥从没惹出什么乱子,原因就在于他一直把握住两个原则。首先,杜林祥自认是个宽厚大度的人,有些项目哪怕自己的利润少一点,也会多给拆迁户一些补偿。另外,实在遇到那些漫天要价的人,每一次强拆时他都会精心准备,慎之又慎。

杜林祥所谓的“把人带齐”,其实在公司内部是有一套制度的。真要碰上软硬不吃、死活不搬的人,那就切切实实地给他们一点颜色。强拆时一般得带上四拨人,打头的就是从社会上招募的一些身强体壮、画满文身的青年;站在后面的,就是推土机和民工;另外也得提前通知公安到场,以防发生意外;最后还得把医院的急救车叫上,真有不测能第一时间送医。

有些拆迁户一看前面那些画满文身的青年,就吓得抱头鼠窜,那么接下来的工作就简单了。遇到不信邪的也不要紧,就叫这些青年和拆迁户扭打在一起。双方只要一接触,公安就会出面,以聚众斗殴的理由把两拨人通通抓走。拆迁户一旦离开,推土机与民工马上蜂拥而至,几下就把房子夷为平地。

每次强拆,杜林祥都要叮嘱下面“把人带齐”。这一次,林正亮显然没听招呼,结果才被人捅了刀子。

周玉杰也很关心林正亮的伤势,司机立即加快速度,一行人急匆匆地赶往医院。到医院时,林正亮刚从抢救室里被拖出来,医生说,刀子进去时,离肝脏只差一厘米,这次也算林正亮福大命大,好好治疗应该很快就能痊愈。

杜林祥总算把心放下,长舒了一口气。他想起之前吕有顺说过的话,“趁着现在地价不高,许多人没有意识到土地的价值,正是进行土地储备的好时机”。近几年,地价、房价疯长,大多数人显然都意识到了土地的价值,再去搞拆迁,难度肯定会大得多。杜林祥也宽慰自己,出这样的事,也有其必然因素,怪不得哪一个。所幸的是,林正亮的伤并无大碍,这已经是万幸。

这时,杜林祥的电话响起,拿起一看是吕有顺打来的:“你怎么办事的?拆迁拆出人命了。现在人家都把尸体抬到政府门口了。”

杜林祥一下子蒙了,他说:“什么尸体?”

吕有顺说:“你们今天去拆一户姓王的人家的房子,跟人家发生械斗,最后把三兄弟中的老大给捅死了。怎么,你还不知道?我看你是不是挣钱挣糊涂了,出这么大的事居然还要我来给你汇报。”

杜林祥意识到,械斗中刀剑无眼,没准这回真闹出人命了。他忐忑地说:“吕市长,这事你别急,我会处理的。”

吕有顺气愤地摔掉电话,杜林祥也把当时就在现场的杜林阳唤了过来:“听说人家那一边死人了,你知道吗?”

杜林阳说:“反正他们那一边也有人受伤,至于死没死的,我也没去关心。”“混账!”杜林祥顾不得是在医院走廊,怒不可遏地骂道,“你长的是猪脑子啊,这种事你不关心,那要关心什么?”对这个弟弟,杜林祥简直有点恨铁不成钢。出这么大的事情,自己这边居然毫不知情,还要吕有顺来通报。也难怪吕市长在电话里火冒三丈!

杜林祥赶紧安排人手去打听。结果真如吕有顺所说,王家的大哥在冲突中被刺中心脏,当场殒命。现在人家抬着尸体,纠集了好几百人,把市政府都给围了。做生意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摊上人命关天的大事,杜林祥在屋里来回踱步,却又想不出什么办法。到了晚上,公安局就派人来把当时在拆迁现场的杜林阳和其他几名工人抓走了,这一下,杜林祥更是急得满头大汗。

晚上八点刚过,吕有顺的秘书刘光友又打来了电话。秘书的语气比起领导自然平缓了许多:“我们做了很多安抚工作,聚在政府门口的人总算撤走了。”

杜林祥说:“刚才公安局来人,把我弟弟和几个工人都抓走了。”

刘光友说:“这是刑事案件,当然要抓人。”

“是、是,”杜林祥语气颤抖地说,“那接下来怎么办?”

刘光友说:“政府只是把他们暂时劝回去了,接下来还闹不闹,谁都说不准。只要死者的家属一直闹下去,你就没有安生日子。”

杜林祥赶紧说:“好的,我这就去找死者家属。一定会千方百计安抚住他们。”

刘光友加重语气说:“领导说了,不出事就是本事,一出事就是大事!”

放下电话,杜林祥赶紧让人和王家兄弟联系。后来知道,人家已经在被铲平的房子跟前搭起一座灵堂。杜林祥正准备动身赶过去,身边的周玉杰却拦住他:“三哥,你不能就这么去!对方现在情绪很激动,你这么一个人去,要真起什么冲突,那可要吃大亏。”

听周玉杰这么一说,杜林祥心里也不免胆怯。人家可是亲大哥死了,情绪一激动,指不定干出什么事,真要去了,没准哪句话惹恼人家,立时就会刀枪相向。

杜林祥为难地说:“你顾虑得有道理,但我总不能带着大帮人去,那样更会激化矛盾。”

周玉杰说:“人贵精不贵多,我跟着你去,另外再叫上五六个身手好的弟兄。”

站在一旁的杜林祥的司机高明勇插话道:“咱们不是和当地派出所关系很好吗?同他们打声招呼,让他们在外围警戒一下,真要发生不测,赶紧把我们救出去。”高明勇已经为杜林祥开了两年的车。他也是文康人,说起来还算杜林祥的远房亲戚。这小子当过武警,平时也有股子聪明劲。杜林祥一度还打算把高明勇提拔到更重要的岗位。

杜林祥此时连连点头:“你们考虑得很周全。告诉一起去的兄弟,真要发生冲突,也只是保护咱们冲出来就行,千万不要再伤人。另外叫他们今晚注意着装,不要穿得像黑社会一样。”

杜林祥与周玉杰坐上高明勇驾驶的面包车,另外还带了六名手下,便直奔王家的灵堂。杜林祥刚下车,就被人认了出来,有人大声喊道:“这人就是那公司的老板!”

王家老二、老三立刻带着十多个人围了过来,看着对方一个个凶神恶煞,杜林祥惊得连话都说不出。关键时刻,倒是高明勇反应迅速,他挺身说道:“各位大哥,各位英雄好汉,出了今天这样的事,我们也很痛心。如今过来,一则表示哀悼,二来也是和你们商量一个解决办法。事情已经出了,大家总要坐下来,一起找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不是?”

对方的情绪稍微有所平静,沉默了几秒钟,王家老三大声喝道:“你们不是说来表示哀悼的吗?那好,统统到我大哥灵前上香磕头。”

按照河州习俗,只有长辈过世,晚辈才会去灵前上香磕头。王家的这一要求,明显带有侮辱性质。然而事到如今,杜林祥哪还顾得了这些。他接过一炷香,跪在灵前,一边磕头一边念叨:“老王啊,都怪我来得太晚,才造成现在这局面。我对不住你啊!”

杜林祥刚站起身来,王老大的媳妇又从后面冲出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大声骂道:“就是你这混蛋,杀死了我男人,今天就要你抵命。”

现场的气氛瞬间又紧张起来。杜林祥这时倒镇定了许多,他不紧不慢地说:“大姐,你今天要打要骂,我都没有怨言。真要把我杀了,就能把老王换回来,我眼都不眨一下。可事实是,就算你把我杀了,还是于事无补,自己反倒成了杀人犯。”

杜林祥转头对周玉杰说:“你们给我听着,今天王家的人要打要杀,随他们的便,你们谁都不许插手。”这句话,其实是事前约定好的暗号,意思是说,局势如果进一步恶化,立即动手把我救出去。

杜林祥的这一番表演,倒在一定程度上平息了现场的怒火。周玉杰立刻凑到王家两兄弟跟前说:“两位大哥,这里人多嘴杂,不是说话的地方。要不咱们在附近找个茶坊,坐下来好好聊聊。”

王家两兄弟商量后点点头,一行人便走出了灵堂。终于离开了这个鬼地方,杜林祥长舒一口气。来到茶坊的包间,周玉杰说:“两位兄弟,事情已经出了,与其无休止地闹下去,不如大家一起商量个都能接受的解决办法,你们看呢?”刚才在灵堂还称呼“大哥”,到了茶坊,周玉杰自觉腰板也能挺直一些,便改口叫“兄弟”。

王老三第一个开口:“好啊。要解决问题,关键看你们有多少诚意?”

杜林祥说:“我们绝对是带着诚意来的,你们有什么条件,直说!”

王老二说:“很简单,就三点。第一,当初拆这房子,你们只给七十万赔偿款,而我们的要求是三百万,现在这三百万,一分不能少。第二,我大哥就这么去了,那可是一条人命啊,怎么说也得再拿出两百万。最后,严惩凶手,一命抵一命。”

听到这些条件,杜林祥脑袋都快要炸开了。他为难地说:“两位兄弟,这条件是不是也忒高了点?”

王老二把桌子一拍:“高你妈个头,姓杜的,你要不答应,老子明天就继续把尸体抬到政府门口。”

已经很多年,没人敢在杜林祥面前如此放肆了。他强忍下这口气,说:“两位兄弟,这样漫天要价,可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王老三这时也吼道:“那好,咱们就没什么可谈的了。二哥,走!明天继续去政府门口讨说法,实在不行就把公路也堵了,老子就不信没人管。”

杜林祥口气不软不硬地说:“两位兄弟明天要怎么做,那是你们的自由,我管不着。不过,今天我有责任把该说的话说出来。”

周玉杰在一旁劝说:“兄弟熄熄火,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谈的?先听我三哥把话说完,再走不迟。”

杜林祥点上一支烟,说道:“你们一直说要闹,那好,我就帮你们分析一下,这样闹下去,究竟能得到什么?”

杜林祥弹了弹烟灰,继续说:“我来之前也咨询了律师,像今天这种情况,属于双方械斗中互有伤亡,而且还是你们先动手。真要打官司,我们那边最多是个过失杀人,连死刑都判不下来。你们所能获得的,就是刑事案件中的附带民事赔偿,那点钱有多少,你们大可以自己去咨询律师。”

王家兄弟其实早就咨询过律师,按律师的说法,刑事案件中的附带民事赔偿通常都很低,少则几万,多则几十万。

杜林祥又说:“接下来聊聊房子的事,你们的房子已经被拆了,还赔偿什么呢?当初你们三兄弟日夜不停、一步不离地守着房子,就是因为你们清楚,房子在,你们就还有讨价还价的资本,房子没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如果不是今天出现伤亡,单就是为房子的事,你们闹上天也没人理。”

杜林祥加重语气说:“真要是最后,我手下的人被重判,你们也拿到了几十万的民事赔偿。这件事在法律层面就没有任何瑕疵,你们也没有任何再闹的理由。执意闹下去,政府没准还会以扰乱公众秩序的理由,把你们给抓了。”

王老三这时吼起来:“姓杜的,你别以为我们这么容易糊弄。真要这样,那你还来找我们谈个屁!”

杜林祥说:“兄弟,今天我就说句实话,你们无休止的闹下去,对我公司的影响肯定很大,媒体会挞伐,政府会来调查,也许我这公司就得破产或是被查封。但你们要清楚,我的损失,和你们所能得到的收益,根本就是两回事。哪怕我杜林祥倾家荡产了,你们也分不到什么好处。”

王家兄弟没有吭声。杜林祥说得没错,他们的目的是实现自身利益的最大化,而不是非要把杜林祥往死里整。

周玉杰这时趁热打铁掏出一份医院证明,说:“兄弟,今天的误会咱们可是互有伤亡。我们的一个人现在还躺在医院,身上挨了一刀,脑子也被砖头砸了。喏,这就是医院开的病危通知书,说是没准要成植物人。”周玉杰出发前,找医生开了一个假证明,目的就是拿出来吓吓对方。

王老二看都不看一眼,就把证明扔在地下:“难不成还要老子赔你们钱?”不过,他此时的口气,已没有一开始那么强硬。

杜林祥笑着从地下捡起证明,说:“我当然没说要你们赔偿。但事情嘛,总是一码归一码,真要较起真来,还真不好说。兄弟们也是在江湖上混的,应该很清楚,这植物人下辈子的护理费,可比赔偿一个死人贵多了。”

王家兄弟终于软下口气,问:“你们打算怎么办?”

杜林祥伸出两根指头,说:“两百万,所有恩怨一笔勾销。当然了,这件事属于刑事案件,法院肯定会宣判,所以还要麻烦兄弟在法庭上,主动要求法院对咱们的人从轻发落。”

“不行!”王老三一拍桌子,“你他妈当老子们是要饭的?”

“兄弟,说话客气些。”杜林祥此时的口气也硬了起来,“大家坐在一起是解决问题的,别一口一个脏字。你们要不满意,也可以报个数。”

王家兄弟商量了一下,说:“三百万,这是我们的最后底线。”

杜林祥犹豫了一阵说:“大家各退一步,两百五十万。”

周玉杰插话说:“兄弟,这钱不少了。拆房子原本就要赔偿七十万,加上这两百五十万,你们一大家人,起码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再说你们也要体谅我们的难处,医院里还躺着一个植物人,接下来几十年不知要花多少钱,还有,哪怕有你们求情,咱们的人进去坐几年牢怕是免不了,对人家的家属,不也得表示一下。”

王家兄弟互相看了一眼,都点了头。杜林祥高兴地说:“兄弟们果然是爽快人。那明天就把灵堂拆了,也不要再闹了,我先给你们一百五十万,剩下的一百万,你们在法院上公开要求法官轻判后,立即兑现。”

王老二说:“明天拆灵堂没问题,但我大哥的丧事总要办得风风光光。这丧葬费,你们可得出!”

周玉杰说:“丧葬费又得多少?”

王老二说:“起码三万。”

周玉杰本来还想砍砍价,不过杜林祥巴不得事情早点了结,便急着拍板说:“三万就三万,灵堂一拆,我马上给。”

杜林祥接着说:“还有这件事,过去就过去了,你们千万不能捅给媒体。”

王家兄弟点点头:“这规矩我们当然知道。”

从茶坊出来后,杜林祥长舒了一口气。哪怕花点钱,事情总归是收场了。由于处理及时,想必对自己以后的生意,也不会造成多大影响。

虽然已是晚上十二点过,杜林祥还是给吕有顺打去电话,说自己已经把事情摆平,王家兄弟明天不仅不会再去政府,还会主动拆灵堂。已经睡下的吕有顺,打着哈欠说:“摆平就好,这回总算是有惊无险。”

6京城神秘的删帖公司

第二天一早,还在被窝里的杜林祥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一看号码,是安幼琪的北京号码。安幼琪离开河州后,便在北京一家大型房企担任营销总监。安幼琪每次回河州都会来找杜林祥,杜林祥有机会去北京,也会联系安幼琪。就算平时,两人也会经常煲一下电话粥。

杜林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说:“小琪啊,什么事?”不知从何时开始,杜林祥已经把对安幼琪的称呼改成小琪,而安幼琪也会叫他林祥。

安幼琪说:“我刚到办公室,本想浏览一下河州的论坛,结果却看到一条帖子,说你们公司强拆弄出人命,还用高价封口费摆平了死者家属,有没有这回事?”

杜林祥一下子惊醒过来:“是有这回事,不过死者家属已经同意和解了,这事怎么上网了?”

安幼琪说:“那你得赶紧想办法。我看这个帖子的发出时间是一小时前,现在转发的人还不多。真要被炒成热点事件,那就晚了。”

杜林祥赶紧给王家兄弟打电话,厉声质问道:“昨晚上不是都说好了吗?这事到此为止,你们怎么把它发到论坛上了?”

接电话的王家老三也蒙了:“什么论坛?啥意思啊?”

杜林祥说:“就是网上的河州城市论坛,有人把这事挂到网上了。”

王老三大声说:“我们兄弟俩,连网都不会上,更甭提什么论坛了。杜老板,我们这边已经开始拆灵堂了,你不是想赖账吧?”

杜林祥没好气地说:“放心,只要你们履行承诺,我绝不会赖账。”

杜林祥急得连早饭都吃不下,在客厅里不停抽烟。正在医院照顾林正亮的周玉杰也打来电话,说自己看到了帖子,还说一会儿就赶过来,大家一起商量办法。

直到中午时分,杜林祥通过各种关系才打探清楚,帖子是昨天去现场采访的河州晚报的记者发的。尽管河州媒体都没有报道此次事件,但那名去采访的记者,见报纸不让登,就直接把事情发到了论坛上。

吕有顺得知情况后也是火冒三丈,说要严肃处理相关责任人,还让河州城市论坛立刻将这条帖子删除。然而,许多外地网站已经转发了这条帖子。全国那么多家网站,吕有顺打招呼只能管住河州的事情,其他地方可是鞭长莫及。吕有顺也专门打来电话,说:“这条帖子在网上还没有火起来,必须赶在第一时间行动,晚了后悔都来不及。”

刚放下的心又被提到嗓子眼,杜林祥的心情简直糟到了极点。连吕有顺都一筹莫展的事,自己有什么门路!杜林祥对于网上的世界,实在过于陌生,他打开电脑,不停地搜索相关信息,除了在心里默默祈祷,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帖子被网友转发、评论。

这时,周玉杰过来了,听完杜林祥的讲述,他倒是一拍大腿:“这事我有办法!”

周玉杰说:“一年前,我的公墓生意也被人在网上发帖曝光了,后来才知道,北京有许多专门做删帖生意的公司。这些公司一般打着公关公司或是传媒公司的幌子,其实就是做删帖生意。”

杜林祥有些吃惊:“还有人专门做这门生意?你的意思是说,只要给钱,网上所有帖子都能删掉?”

周玉杰点点头:“是的。当时我给了五万块钱,一天之内,关于我的所有负面信息就在网上绝迹了。”

杜林祥几乎大叫起来:“那你赶快再和这些公司联系,只要能删帖,钱不是问题。”

周玉杰说:“好,我这就联系。”

就在周玉杰打电话的时候,杜林祥也联系了在北京的安幼琪,问她有没有这方面的关系。安幼琪说现在的确有很多删帖公司,她所在的企业也同这些公司合作过。她马上让企业的公关部经理再和相关公司沟通一下。

安幼琪还提醒说:“有吕市长把关,河州的媒体应该不会有什么动静。可也要提防一些外地媒体看到网上的帖子后,顺藤摸瓜找到王家兄弟,最后把这件事捅出去。”

杜林祥恍然大悟,说:“有道理。那我现在怎么做?这些媒体我又控制不了。”

安幼琪说:“媒体你的确控制不了,但你可以控制住王家的人啊。立刻找个地方,把他们好吃好喝地供奉着,断绝他们跟外界的一切联系。记者就算追到河州,采访不到任何消息,也写不出来稿子。”

杜林祥点头说:“你提醒得很及时,我马上安排人去办。”

事后证明,安幼琪确有先见之明。北京、广州的几家媒体当天就派记者奔赴河州,可王家兄弟却被送去了郊区的一处农家乐。杜林祥安排了专人,整天陪着他们打牌、喝酒,两人的手机也一直处于关闭状态。记者找不到任何线索,报道也只能无果而终。

周玉杰和北京的公司联系后,说对方要价二十万,保证在两天内删除所有帖子。安幼琪也回话说,她联系的公司报价十五万,也能够在两天内完成删帖。周玉杰本说安幼琪联系的公司更便宜,干脆就用她那一家,不料杜林祥却说:“两家合起来,不也才三十五万吗?这两家,咱们都用起来,让他们通力合作,一定要在一天内删完所有帖子。玉杰,你这两天有事没有?”

周玉杰说:“这两天我没什么事。”

杜林祥说:“我打算立即飞去北京,我要亲眼看着他们把帖子删干净。你如果有空,就陪我一起去。”

周玉杰知道杜林祥如今是遇着一道难过的坎了,无论作为小舅子还是往日的部下,他都义不容辞。周玉杰说:“三哥吩咐的事,我有什么问题!”

两人立即从杜林祥家里出发,直奔机场。下午五点过,他们就飞抵北京。安幼琪亲自开车来接机,她对杜林祥说:“咱们联系的两家公司,如今正开足马力删帖。”

杜林祥说:“好,咱们就去他们公司看看。”

两家删帖公司的办公室都在位于三里屯附近的写字楼里,其中一家公司的老板叫徐千度,曾经在一家著名网站工作。这两年他自己出来创业,专门做删帖生意。徐千度早已等候在公司里,见到杜林祥,他热情地伸出手来:“感谢杜总的信任。你放心,很多知名企业以及地方的政府官员都和我们合作过,客户的需求,我们都会最大限度满足。”

这位徐千度,看样子只是一位三十出头的年轻人,不过他公司的办公室却很大,足有五百多平方米。据安幼琪说,在三里屯租这么一间写字楼,每年的租金就近百万。

杜林祥关切地问:“今晚能删完帖吗?”

徐千度笑了笑说:“应该问题不大,我已经通知手下所有的员工加班。我的员工,大多来自著名的网络企业,他们和各个网站之间都建立起了很好的关系。”

徐千度让杜林祥把心放宽,并说你们从河州一路赶过来很辛苦,先去吃饭吧。徐千度把他们带到三里屯的一家台湾菜馆,并点了这里的特色菜。

刚坐下,杜林祥就问:“这网上的帖子,到底怎么删啊?”

徐千度哈哈笑道:“这本来是公司机密,不过看到三位都不是在我这个圈子里混的人,我就破例透露一下。”

三人顿时都来了兴趣,只听徐千度说:“删帖必须求助于门户网站的管理人员。大家知道,我以前就在网站里工作过,我手下的员工也大多来自各大网站,凭借这层关系,再加上一点公关费用,自然就能搞定。”

周玉杰操着一口洪西话说:“听起来似乎也并不复杂嘛!”

徐千度是河北人,一口普通话自然十分标准。安幼琪当过大学老师,这两年又在北京工作,说起普通话比徐千度也差不了多少。杜林祥的普通话最糟,但他还是强迫自己努力去说。唯独这个周玉杰,到了京城,还是操一口洪西话,只是语速比平时慢了些。要说普通话的发音,周玉杰即便赶不上徐千度,至少比杜林祥高出一大截。杜林祥曾听周玉杰用普通话念过他大学时代写的诗歌,字正腔圆,很是标准。

不光如今,后来的周玉杰,哪怕出席许多公开场合,依旧是一口浓重的洪西口音。杜林祥专门问过他,明明自己的普通话并不差,干嘛不说?周玉杰回答了两点原因:第一,洪西话毕竟不是粤语、闽南语,只要稍微说慢一些,大多数人都能听懂,不影响彼此交流;第二,坚持说洪西话,才说明我有自信心。

周玉杰解释说,你看电视上经常有一些台湾评论员,说完国语后还不忘加一句,“这种事用我们台湾话讲就叫作……”。还有一次碰到一个香港女人,长相平平但穿着很摩登,人家一上来就用生涩难懂的港式普通话说“对不起,我的普通话很差,大家多包涵”,结果周围的人反而投去羡慕的目光。试想一下,如果是位口音浓重的陕北老农说出同样的话,恐怕只会引来一阵讥笑。“都是地方方言,为什么台湾话、香港话就是时髦,洪西话就是土?那是因为很多人失去自信心。”周玉杰如是说。

周玉杰还认为,学习任何一种语言,主要取决于环境,没什么深奥的。他老爱讲一个笑话:一位中国留学生苦学英语,结果到了美国的第一天就大发感慨,“美国人太厉害了!就连在机场厕所里打扫卫生的黑人,英语都说得比我好!”

周玉杰桀骜不驯的个性,由此也可见一斑!

言归正传,徐千度听到周玉杰的话后,笑了笑说:“对于这个圈子内的人来说,当然不复杂,可对于你们这些圈子外的人,却难如登天。比方说,各大网站的管理人员是谁,他们的联系方式是什么?你们都不知道。退一步说,你们就算知道了这些,可毕竟以前没什么交情,贸然把钱送过去,人家还不敢收。干我们这行,说白了就是利用信息的不对称。”

徐千度又自言自语地说:“现在删帖,也比过去难多了!过去给网站的小编打个电话,事情就能搞定,现在必须去勾搭更高阶的管理人员。过去还能凭熟人关系,吃顿饭没准人家就肯帮忙,而现在,再熟的人都得付钱。”

安幼琪说:“你们纵然在圈内有很深的人脉关系,可毕竟全国有那么多网站,不可能每家都有熟人。”

“那是当然。”徐千度说,“这种时候就需要资源共享。我们删帖公司通常都建有QQ群,出现某个搞不定的单子时,就在群里发消息,说需要某某网站的资源。这时群里自然会有人回话,事成之后我们也会按规矩给人家提成。”

“你们就从没遇到过搞不定的网站?”周玉杰问。

徐千度说:“当然有,但我们有的是应对办法。像那些小网站,我们甚至可以直接请黑客给黑掉。去年为删一个帖子,我亲自给辽宁的一个小网站打电话,结果他们竟开价一万。把老子惹毛了!最后直接给黑客付了两千块钱,让他们那个网站瘫痪了半个月。当然了,这一招只能去对付那些小网站,像百度、新浪等大网站行不通。”

正说着,徐千度的电话响了。他接完电话后对周玉杰说:“周总,你这嘴巴真毒,你刚说完,我这就碰到一家软硬不吃,怎么也搞不定的网络论坛。而且这家论坛的技术实力很强,不可能让黑客直接去黑掉。”

周玉杰尴尬地吐了吐舌头,杜林祥则紧张地问:“那怎么办?”

徐千度说:“你们不是同时请了两家公司吗?杜总你协调一下,今晚就让两家公司的工作人员一起行动,咱们疯狂地在这个论坛上发帖,这样就能把你们那条帖子挤到后面去。这种做法,用我们的行话就叫网络稀释。”

杜林祥连声说好,并立即同另一家删帖公司联系。当天晚上,两家公司上百名员工都熬了通宵,在这个论坛上发了几百条帖子以及无以计数的回复,硬生生把河州强拆出人命的帖子钉在了十分靠后的位置。

看到徐千度在处理这些问题时展现的专业能力,杜林祥终于放心不少,他问道:“你们平时的客户主要是哪些人?”

徐千度诡异地笑了笑,说:“什么人都有,明星、官员、企业,都有删帖的需求。不过里面最好打交道的还是官员。企业有成本限制,会评估负面新闻的影响,来考虑是否要在删帖上投入成本。官员为了仕途,删帖几乎不计成本。尤其是要召开重要会议之前,我几乎忙不过来。”

杜林祥感叹道:“徐总找了门好生意啊,想必年纪轻轻就已经跻身富豪行列了。”

徐千度叹了口气说:“差得远哦,我经常告诫自己,还差五毛才到一个亿。”杜林祥还不明白徐千度此话的含义,不过安幼琪、周玉杰却都哈哈大笑起来。

杜林祥当晚就住在三里屯附近的酒店,第二天一早,他刚起床就打开电脑。杜林祥惊喜地发现,那条令他寝食难安的帖子,终于在网上销声匿迹。徐千度隔一会儿发来短信,用充满诗意的语言写道:“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已消失在灯火阑珊处。”另一家删帖公司负责人的短信几乎同时也到了:“落得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杜林祥欢喜地骂道:“妈的,这帮人做的都是些见不得人的生意,不过一个个倒是喜欢舞文弄墨的才子。”杜林祥也立刻给河州打电话,让公司里的人按约定打款。

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终于被化解掉,杜林祥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本打算中午就飞回河州,可周玉杰说有几个同学在北京,一定要和他聚一聚,于是就改订了第二天的航班。周玉杰让杜林祥和自己一起去,杜林祥却连连摆手,说:“你们同学相聚,我一个外人就不去凑热闹了。”

杜林祥坐在宾馆百无聊赖,便抓起电话打给安幼琪:“小琪,我好不容易来趟北京,昨晚把正事办完,今天你怎么就不见踪影了?”

安幼琪说:“我也想联系你啊,可想一想你的小舅子就在身边,最后只好作罢。”

从女人口里说出的话,总会让一些男人浮想联翩。大家都是熟人,为什么周玉杰在身边,安幼琪就只好作罢?安幼琪还是周玉杰引见给自己的,但此时的安幼琪,却不对周玉杰直呼其名,反而说“你的小舅子”。两人是怎样的关系才会让对方觉得小舅子在身边碍事呢?

杜林祥说:“玉杰跟他的同学聚会去了,就我一人在酒店,无聊得很啊!”

一听这话,安幼琪倒显得很高兴,她调侃道:“无聊好啊,整天在河州花天酒地的,也到京城来过过清心寡欲的生活。”

杜林祥叫屈道:“天理良心啊,我在河州什么时候花天酒地了?”

安幼琪说:“那好吧,真要无聊了,我就请你出来坐一坐。”

杜林祥开心地说:“好啊,到哪?”

安幼琪说:“我们就去后海吧。”

杜林祥立刻感觉全身来了劲,下楼打了个出租车,直奔后海而去。后海的大名,连远在河州的杜林祥都是知道的。如果说大名鼎鼎的三里屯酒吧街走的是流行线路,那么后海酒吧街无疑走的是文化线路。这一带的酒吧没有嘈杂的音乐和混浊的簇拥,只有悠扬的歌声和浓郁的文化气息。

后海,其实是一个巨大的人工湖,是旧时皇家独享的一泓清池。后海地处北京市中心,距天安门仅有四五站地,同著名的北海一水相连,与景山、故宫遥遥相对。后海是一片有水而能观山、垂柳拂岸的闲散之地,周边的王府和名人故居更为它铺陈着京味和历史的无穷韵味。来到这里,依然能看见老北京四合院建筑群的缩影,依然能咀嚼那早已远去的皇家遗韵。

出租车驶过“月牙河绕宅如龙蟠,西山远望如虎踞”的恭王府,向右一拐,便来到后海酒吧街。初看后海的酒吧,大都有四合院门脸式样的沉沉历史感,每家的店名也充满文艺范,诸如“湖畔”“左岸”“白枫”“邂逅”“胡同写真”。

来后海,自然不能辜负这一顷碧波。安幼琪订好两个窗外临水的座位,已等候在里面。待杜林祥坐下,她说道:“知道你的喜好,早就为你点了一壶碧螺春。”

对于这个女人的细心与体贴,杜林祥很是受用。他抿了一口刚沏好的碧螺春,说:“咱们单独在一起喝茶聊天,还是你回河州过春节的时候吧。”

安幼琪点点头:“你记性还不错,是春节的时候。”

杜林祥说:“你没事还得多回家乡看看,也好解一解我们这些故人的相思之苦。”

安幼琪扑哧笑出声来:“别刚读了几本书就跑出来卖弄风雅。我还是喜欢以前那个充满野性的杜林祥。”

杜林祥说:“你又没见识过,怎么知道我有野性?”

“讨厌!”安幼琪拍了一下杜林祥,“你们这些男人,提到野性总往那方面想。没劲!”

杜林祥哈哈大笑:“对不起,是我想歪了。”

安幼琪说:“其实我上个月回了趟河州,只是没有联系你。”

杜林祥问:“为什么不联系我?”这些年来,只要安幼琪回河州,总会第一时间通知自己,因此杜林祥感觉很好奇。

安幼琪说:“我回去办离婚手续的,只待了一天。”

“你真离婚了?”杜林祥轻声说。

安幼琪说:“我跟你说过,这个婚迟早得离。”

这些年,杜林祥与安幼琪之间已经无话不谈。安幼琪说过,老公很爱她,也对她很好,甚至可以一日三餐端到面前。但安幼琪实在无法强迫自己去爱一个懦弱无能的男人。

安幼琪说:“说心里话,我觉得对不起前夫,所以河州的房子、存款,全都留给了他。”

杜林祥说:“你才三十多岁,总得重新组织家庭。考虑过再婚的事吗?”

安幼琪直勾勾地看着杜林祥:“当然。所以才找你啊。”

听到这话,杜林祥一时竟不知所措,端茶杯的手悬在了半空中。

“开玩笑啦。”安幼琪笑着说,“放心,我不会缠着你的。再说我已经有新男朋友了。”

杜林祥问:“谁?”

安幼琪说:“他在北京一所大学当老师,是我几个月前认识的。比我还小两岁,不知道成不成,先相处一段时间再说吧。”

杜林祥的心里五味杂陈,不知是轻松、嫉妒抑或遗憾。安幼琪对他有着特别的吸引力,他喜欢和这个女人相处,但所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之类的事,却从没有想过。甚至安幼琪自己也很清楚,杜林祥可以是她无话不谈的知音,但绝不是能厮守终身的男人。

杜林祥是那种必须要女人甘为附庸的男人,而安幼琪又是那种十分要强的女人。这样的两个人,想必很难走到一起。唉,就让彼此间的默契继续下去吧!不过,对于那位大学老师,杜林祥却丝毫不看好。安幼琪怎么可能瞧得上一个穷酸秀才?

这或许就是所有女强人的悲哀!女强人也是女人,也渴望能被一个优秀的男人来驾驭。然而,她们本就是强人,本身就十分优秀,再要奢望得到比她们更优秀的异性的垂怜,是何其难啊!

太阳渐渐坠下西山。夜色阑珊,灯火点点,船影绰绰,波光潋滟。两人的话题逐渐从生活转到事业,提起杜林祥近年来财富的迅速累积,安幼琪也为他高兴。她鼓励杜林祥:“假以时日,你没准能成为在河州响当当的企业家。”

杜林祥摇头叹道:“像我这样的人,能赚点小钱就心满意足了,当什么企业家之类的,可不敢有此奢望啊。”

安幼琪反问道:“你现在资产也有两三个亿了,感觉生活同几年前有什么不一样吗?”

这几年忙忙碌碌,杜林祥还真没想过这问题。如今静下心来想一想,他说:“吃的还是那些饭,喝的还是那些酒,真没感觉跟以前当个几千万的包工头有什么不同。”

“所以啊,如果赚点小钱就是你的目标,这几年你就不用这么折腾了。”安幼琪说。

杜林祥刚想解释,就听安幼琪说:“如果你真甘心过那种小富即安的生活,就不会有北国天骄项目的成功,就不会费尽心思去结交高官政要。你呀,骨子里总是不安于现状,想着成就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

还是有人第一次这么说自己,而且还是一个女人。经安幼琪这么一说,杜林祥心中隐约响起共鸣。但是,这个没读多少书的农家娃,昔日受尽白眼的泥瓦匠,内心深处真有这样的雄心壮志?一时间,杜林祥觉得自己都读不懂自己了!

杜林祥正想就这个问题与安幼琪深入探讨下去,兜里的手机却响了。原来周玉杰已经回到酒店,他醉醺醺地问:“三哥,怎么房间里没人,你去哪了?”

“玉杰啊,”杜林祥说,“一个北京的朋友请我出来喝茶,多坐了一会儿,马上就回来。”

放下电话,杜林祥又觉得不对劲。干嘛不说和安幼琪在一起,自己同安幼琪并没发生什么,有什么好心虚的?但想想下午电话里,安幼琪说小舅子在身边,就不方便联系自己,看来心虚的人可不止我一个。难道连心虚这种事,也会心有灵犀?

安幼琪这时看了看表,说:“跟你一聊天,总会把时间都忘了。不早了,先回去吧。周玉杰那小子可是人精,他又是你小舅子,别惹出什么误会。”

这是多么知情识趣的女人!杜林祥用近乎深情的目光看了一眼安幼琪,说:“那我就先回去了。”

回到宾馆,周玉杰问:“三哥,怎么以前没听说过,你在北京除了安幼琪之外,还有什么朋友?”

杜林祥说:“前不久刚认识的。”

周玉杰“哦”了一声,就去浴室冲凉去了。周玉杰有抽“倒床烟”的习惯,就是睡觉之前,一定要烧一支烟。洗完澡,他躺在床上,一边抽烟一边自言自语地说:“这男人,尤其是成功的男人,谁在外边不耍几个女人?只要平衡好内外关系,别顾此失彼就行。家中红旗不倒,哪怕外面有几面彩旗迎风飘,都无所谓。”

杜林祥躺在床上,就当什么话也没听到。不过心里却在自嘲:“这位小舅子真是通情达理,思想开放得很。自己这个姐夫,倒是顾虑太多了。” ttlkCV61oxPeB5qhUgimd8KBCgLhr56/yDScn+0PcrvfjU3wJU9lKKor7181YVw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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