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这时的辛小雨和凌海啸分别后,刚走近宿舍,就被黑暗里冲出来的某人从侧面抱住。
辛小雨下意识防卫,扯住他的手,就要摔他,就听到他喊:“别摔,是我淳于飞。”
她的动作停住了,眼泪哗地顺着她的眼角往下滑。
“淳于飞,你……放手。”
“我放过一次,就不会再放了。”
辛小雨忍住心酸,仰天一笑。
“你都跟你的安妮在一起了,还要我干什么?”
“我……看到你和别人在一起,我才知道……你对我多么重要,我才知道,我是真的喜欢你。一开始的企图不好,可我发现,我是真的喜欢上你。”
“如果,没有人和我在一起,我被一个不如你的人喜欢,你是不是就觉得没有这么不甘心?”
“不会的。”
“不会你个毛线。如果不是碰巧遇见,现在,你就该和你的安妮温存,再告诉我,你不喜欢我,我们分手,对吧。”
“不对。”
“你少来了。淳于飞,我不相信你了。”
“小雨你听我说。”
“放手。”
“不放。”
“放手。”
“就不放。”
淳于飞的眼泪掉落在小雨的肩上:“我再也不会放了,就算你摔死我,我也不会放开你。辛小雨,我是真心喜欢你。”
“已经晚了。”
“晚了?”他忍住心酸,喃喃自语般的重复:“晚了?”
辛小雨点点头说:“是的,晚了。”
淳于飞痛苦得五官都皱在了一起。
“都是我害了你,都是我。”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不在意,辛小雨,我不在意。”
小雨犯糊涂了:“你在说什么啊?”
淳于飞紧紧抱住小雨说:“我不介意你跟他上过床,我不介意。”
“我去。”
小雨扯着淳于飞的手说:“你在说什么鬼东西?”
“你……不是说……晚了吗?”
小雨哭笑不得道:“可不是晚了吗?现在都快十点了,你说晚不晚?”
他目光里渗露出一丝欣喜,随后,他开心地说:“小雨,小雨,我的小雨。”
“我还……小雨转多云呐。淳于飞,你到底想怎样啊?你要跟安妮在一起,我都不拦你,你怎么吃在碗里瞅着锅里,还跑回来找我?”
“因为我是你男朋友啊。”
“我不要背叛我的男朋友。”
“再给我一次机会。”
“不行。”
“一次就好。”
“一次都不行。”
“为什么?”
小雨在追问下,展开一个笑颜,告诉他,“一次不忠,百次不用。我真心的不相信你。”
“你就这么恨我吗?”
淳于飞不甘心的问。
小雨摇摇脑袋说:“我不恨你,我真不恨你,从我姐姐过世的那天起,我就不再记恨别人了。我也是真心的喜欢过你,做不成恋人,可以做朋友,我没有必要恨你。”
“怎么可能,我已经很喜欢你了,怎么可能做什么狗屁朋友?!”
“我也很喜欢你。可是……如果你没有喜欢我,我却喜欢上你,又恰巧听到你和安妮的谈放话,我该怎么办?”
“我……”
“如果你真的喜欢我,可不可以让我静静。我脑子真的很乱,不晓得怎么办才好,让我好好想想,再给你答复行不行?”
她流泪了。
她居然流泪了。
她慌了。
“行,行……行,我不逼你,我真的不逼你,你别哭,求求你千万别哭。”
他拢了过来,她侧身挡开了他的手,再向宿舍跑去。
而辛小雨一夜未眠,关着账子,在小天地里,暗自垂泪,到了天明时,才浅浅睡去。
第二天早上去上课,没等来淳于飞前,却等来了陈允诺一脸抱歉地对她说,那个话剧在学校彩排的时候,被毙了。
“为什么……”辛小雨红着眼睛,半天都不敢接受这个事实。
“先前不是很好的吗?”
陈允诺一脸抱歉:“先前确实好好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就……”
“原因呢?”
“说格调不高。”
“什么格调?!什么叫格调?”
“小雨,想开点,还有机会。”
“我……”她想哭,却哭不出来。那么兴致勃勃的排了许久,也是因为那场戏剧跟淳于飞有了纠隔,现在,却什么都没有了。
长大后,真的会发现,不是努力就会有结果。你不努力一把,真的永远都不知道绝望是什么。
而在她失落的走到校园的小路上时,一片阴影从身边斜插过来,她望了望脚边斜插过来的影子,向后看去。
惊喜,“淳……”却莫名哽咽,再也喊不出来。
被人否定,倍感脆弱,这时,是真真正正需要他安慰的时候。
可他却笑了,眼圈红红的,眼底还有血丝,笑着,不拢过来。笑着,那笑却不是她熟悉的淳于飞。笑着,勉强,又充满悲伤,但又强装镇定。
“小雨,我想了一晚。”
“嗯?!”
“在没有等到你答复前,我想了整整一晚。”
“嗯!”
“我们……其实……并不合适。”
“嗯!?”
“我可能……真的没有我想像中的那么喜欢你。”
“吼。”她红着眼睛,笑了,笑得叽讽,笑得自嘲,笑得凄楚。
多年后,回忆这一幕,淳于飞就难受得窒息。特别是,她笑着,眼泪却不受控制,一滴一滴滴下来时,她声音发颤地说:“可是我失眠了一晚,发现我比想像中的更喜欢你,就算知道你利用了我,却还是很珍惜这份感情,思来想去,想要和你在一起,等来一个不好的消息,不由自主就走到这里,只想见到你,好像只有见到你,心底会好受一点,真的见到了,却等来了你这样一句话,淳于飞……,我其实……没有你想像中的坚强,我的感情……也不像你一样说放就放,我以为就算游戏,你也对我付出了一份真心,却告诉我不合适,告诉我……你不是那么喜欢我,那么……我们这一场,到底算什么?”
他心酸地哽咽了一下。
“我知道我过分,我知道……我不该,但事到如今,若是别人问起,你就说是你甩了我。”“我没做过的事情,我是不会承认的。”
“不要……恨我。”
“我……还有好多……好多事情要做。我……哪有时间去恨你。我……我是我姐姐的妹妹,我……我在替她活着,我……哪有时间去做浪费时间的事情,哪有时间去恨你……”
她失魂落魄的向前走去,将背影留给他,他伸手,欲挽留,脸上的表情却更加痛苦。
他知道她为什么脆弱,知道是因为他们辛辛苦苦排练的戏剧被PASS了。
也知道那戏剧对于她来讲,有多么重要。
“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她曾对他讲,“可是,你不许笑我。”
“嗯!”
“我想写一本书。”
“嗯!?书?”
那年,有这想法的人,实在是胆大非常。
QQ的名字还叫OICQ,手机还是按键版,电脑非小康家卖不起,房价还只几百一坪,写书的人,需要酝酿几年才能动笔,出版社还收手写版的年代,这个想法非常胆大。
“你不许笑我。”
“没笑啊!”他看着她,却笑得很开心:“你做什么我都不会笑,永远第一时间支持你。”
“嗯!乖!”她摸了摸他的头,像摸一只可爱的小狗狗。
他笑咪了眼,配合地“汪”了一声,狠洒了一泼狗粮。
她说:“我有这个想法,是因为我收拾姐姐的遗物时,发现她生前有写,而且写了一半就没了,我想续写下去,唯恐笔力不够,所以,我明知道自己不是天才,走这条路会被人笑,会很辛苦,我还是想试试。投给允诺的剧本,就是我的练笔之作,虽然是练笔之作,但我也是很认真的。”
他突然想到什么。
“难怪……在排你的剧本时,你对我的恶作剧那么深恶痛绝,原来……我不小心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情。”
“不知者不怪嘛。”她笑着对他讲:“不仅不怪,还有很多素材了哦。”
“啊!?”他惊讶,“你不会把我写进去吧?”
“嘿嘿!”她笑得坏坏的:“我姐姐写了一半的稿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我和她的故事,既然是我和她的故事,那么续写下去的话,当然我遇到什么就写什么啦!”
“不是吧!”他惊呼,“那你写下我们的故事,不是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很极品了?”
“你说呢?”她挑了挑眉,笑得坏坏的,他想到她的表情,都会忍俊不已地笑出声来。
可是,没有想到,那书没写出来,那剧本也被PASS了。
辛小雨在很多年后,才知道,那剧被PASS的原因,不是格调太低,而是因为淳于飞。
淳于飞是真真正正的教育世家子弟,他从小的教育就是一板一眼,所以,熟悉他的人都不敢相信他在小雨面前的所作所为,他老爹耳有所闻后,更是暴跳如雷,顿觉斯文扫地。
在小雨思量又失眠一整夜的那个夜里,淳于飞对他老爹淳于忠第一次有了“大逆不道”的行为。
淳于忠吼:“你从小到大,一道杠到三道杠,你从班长到区三好学生,从年纪前十到直接保送到学校,什么时候闹出这样的丑闻来?”
淳于飞红了眼,笑得心酸:“其实……那不是我想要的,是你想要的,我做为你的儿子,拼了命去争取的。我……好累的。我从来没有好好的玩过,也没有撒过娇,我甚至都想不起来我有童年,就在作业题海中长大,我……幼儿园起,就被你朋友们关照,从我念书起,我的老师不是你朋友就是你同学,不是你同学和朋友就是我二叔大伯或三姨,一直到大学,一举一动都逃不出你的眼幕。我也按照你想要的方式成长,可是……你从来没问过我,我需要不需要,我累不累?!”
“岂有此理!”淳于忠大怒:“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看看你跟着不三不四的人,做了什么丢人献眼的事情?!简直是不成体统,有辱斯文。”
淳于飞的眼圈红了。
“什么叫体统?什么叫斯文?有没有一个详细的说明?有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为什么我做什么,你都不满意,都觉得我做得不好?!我已经很努力了,可是,我就算拼到吐血,你还是觉得我不够,我到底怎样,才能让你满意?”
“……”
“我……知道,我最近像个疯子,追着辛小雨,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完全是……把压抑在角落里的人格给放了出来,我甚至觉得……那样的淳于飞才应该是我的本来面目。
我……我真的太辛苦,太压抑,又太拼,所以,我遇到她,我才变成另外一个自己。”
“……”
“我说这么些,就是想告诉你,其实……我一直在做你想要的儿子,忘记做我自己,我好累的。”
“简直是无理取闹,强词夺理。
“对,我是强辞夺理,可是你却夺走了我的人生,我完全是为了你而活,根本不是因为我自己。”
“岂有此理。”
“存在就是合理!”
淳于飞愤怒的走掉。
他不明白自己在愤怒什么,后来才知道,人终其一身,都在寻找童年的缺失。
一个人,在念大学以前,在父母的看管下完全不接触电游,那么,等他上大学后,脱离看管,会比从小就玩游戏的孩子,更难控制自己,甚至玩瘾成性,深陷不已。
所以有一个词叫,物极必反。
所以,大禹治水是用疏而非堵。越堵,最后越糟糕。
说这么多,你还没明白,那你就看看你自己,或者你身边的人,最无法控制的去买什么,多是小时候,父母控制着不让买的。你现在越在意的,就是童年越被父母忽略的。
这时的淳于飞只知道愤怒,却没有想到,第二天的话剧,在最后关头,彩排的时候,被人PASS掉,做为演员的他,跑到台上追问为什么?打分的老师说格调不高。淳于飞又追说,如果格调不高,一开始就不会给予很高的评价。
老师说一句,他反驳一句,最后,那老师被问得没有办法,只好说,你去问你爸爸。
是的,他去问了。
他爸不但不置可否,还意有所指的说了一句:“这种女生写的东西,狗屁不通,难登大雅之堂,怎么考大学的都值得人怀疑,大概是运气,怕是以后拿到的是肄业证而不是毕业证。”
这话里有话。明白人一听就懂,在“平时分”这种神奇的“控分规则”的操作下,就算考卷满分,他们也能让你不及格and拿不到毕业证。
那年的大学,是真的很难考的大学,毕业后的就业率相当可人,他的父亲竟然利用手里的权力,拿他喜欢的女生的人生做威胁。
淳于飞悲伤地仰天长叹:“为什么……一定要操纵我,控制我,让我成为你们的傀儡??好不容易以为可以改变这种人生轨迹,没有想到……还把不相干的人卷进来。”他望着父亲笑了,笑得非常可怜与凄楚,有认命的味道。
不要跟我说什么他人渣,懦弱,没有为了自己喜欢的女生而反抗。
二十年了,顺从是他的本能了,他们剪断了他的羽翼,他早就忘记自己,忘记自由的感觉。遇到辛小雨,那样“不要脸”的喜欢她,就是人生中隐藏的自己被挖掘了出来。
也许,你不太明白我这句话的意思。
但,总有一天,你回忆过去,回想起喜欢的人时,你的记忆也许会奇迹般模糊心上人的脸,却会更奇迹般的清晰的记得当时的自己,穿着或者长相,或者心情与感觉,然后,你终会发——喜欢一个人,其实喜欢的……就是特定情景里,和那个人相处时的自己,特别,纯情,永远无法复制。
他也无法反抗他从小到大的家庭教育,条条框框将他格式化。也正是因为这格式化,他才能忍受得住一个正常男人面对心爱女人的生理冲动,才能到分手……还能保持纯洁关系。
甚至……没有人相信,两个人确定了恋爱关系,到分手都没有发生过实质性的两性关系,这拿到现在来说是有多么的不可思议。
人,可怕的不是年少轻狂,而是轻易放手后,发现……那是自己最爱的人。
然后,这一年开始,小雨听到徐怀钰的《分飞》,便心疼得不能自已。而淳于飞喜欢上了张敬轩的《断点》
想起我们有过的从前
泪水就一点一点开始蔓延
我转过我的脸不让你看见
深藏的暗涌已经越来越明显
过完了今天就不要再见面
我害怕每天醒来想你好几遍
我吻过你的脸
你双手曾在我的双肩
感觉有那么甜我那么依恋
每当我闭上眼
我总是可以看见失信的诺言全部都会实现
我吻过你的脸
你已经不在我的身边
我还是祝福你过的好一点
……
这一年——
淳于飞和小雨分手,但却没有和安妮在一起,安妮也没和陈允诺在一起,而凌海啸也没有和辛小雨在一起,因为他被拒绝后,又不辞而别了。当然,淳于飞不知道,他没心思考虑那么多,他也不可能与父母断绝关系。
父母养育之恩断不了,父母舞权弄私也不能反目成仇。
他为了保护喜欢的人,也无力反抗。
我们这代孩子,但凡有点良心的,对父母,大多是又爱又恨,爱恨交织,从反抗到屈从,最后选择谅解。而后,恐婚,害怕要孩子,怕他成为自己童年的复制品。
所有的恐惧都有原因,而所有的原因,都源自于原生家庭与父母及一个受到伤害的童年。
分手后,他就彻底的和小雨断了联系。
他反抗不了父母,他更怕因为他,而毁了小雨的前程。
他觉得自己无用,窝囊。明明条件很好,却深觉配不上小雨,给不了她幸福。
而给不了幸福,最好的方式,就是放手。
他想起凌海啸,那个冷酷的男人。虽然只是匆匆一见,但从他看小雨的眼神,就知道,他爱的并不比他少。
他身上也有一种凌利的气质,是不会被人左右的霸气。
小雨跟着他,一定会幸福。
他是这样想的。
一直是这样想,到毕业,到社会上也是这样想。
分手到进入社会,他总是会突然想起小雨,比如说,看到妇科广告,比如说,看到《西游记》,比如说,吃剌生吃三文鱼……他也喜欢先用酱油和芥茉泡几分钟后,再用水濑濑了。
他觉得,自己总是突然想到辛小雨。
后来一句话,让他悲从心来:
哪有什么突然想起,只是一直深藏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