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公子!”车夫的声音透着敬畏。
“又是他!公子……”
柳儿显然已经知道外面说话之人的身份,登时小脸紧绷,又是气愤又是担忧。
岳峥冲柳儿微一摆手,缓缓拉开了前面车帘。
数道身影随即入目而来,最前面的赫然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
约莫十六七岁,穿着一袭白衣,躯体挺拔,腰悬长剑,看起来风度翩翩,俊逸潇洒。
这时,他正一手拽着马缰,笑嘻嘻地望着岳峥。
只不过,他略微勾起的唇角却透着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旁侧几名少年和岳峰一样,都是岳家子弟,此刻瞧见岳峥,也是不停地挤眉弄眼,一脸嘲弄。
这人,便是岳峥堂弟,岳峰。
其父岳海,没什么习武天赋,实力平平,在岳家并不起眼,但其祖父岳固,却是岳家大长老。
“岳峰,你要阻我?”
岳峥两道目光落在了岳峰身上,眼神淡漠,平静得没有丝毫起伏的语调中竟似一丝隐含着莫名的威严。
这一瞬间,岳峰竟是有些恍惚。
仿佛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不再是岳峥,而是一块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岁月的巍峨巨石,不过那巨石却长着岳峥的面容,高高地伫立,冷冰冰地注视着自己。
晃晃脑袋,岳峰立刻便清醒过来。
错觉?
岳峰眉头微挑,也没在意,只是颇为狐疑地扫视着岳峥。
自己这位堂兄不仅身体羸弱,性情也是极为柔弱,不管和谁说话,都是陪着笑脸,可刚才他说那句话的语气却与往常迥异,像是完全换了个人似的。
这才几日不见,就变了性子?怎么可能?
莫非是装的?哈,装得倒是不错!
脑中念头一闪,岳峰心下鄙夷,脸上却是笑容依旧,戏谑的道:“峥哥说笑了,小弟哪敢……”
“既然不敢,那就滚远一点!”
岳峥双目微眯。
这一刻,不仅那几名岳家子弟有些傻眼,岳峰自己也是愣住了,甚至连车夫和小丫头柳儿都是嗔目结舌。
“峥哥,你刚说什么了?”
怔愣了好一会儿,岳峰才恍然回神。
像是刚认识岳峥一般,上上下下地打量几眼,不怒反笑,可眼神却是越来越犀利,“来,来,峥哥,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小弟听得有些不太明白!”
“听不懂人话?滚!”
岳峥语调微沉,眯着的双眼猛然睁开。
这混蛋好大的狗胆!
叫你一声哥,你还真把自己当哥了!
岳峰俊脸一阵红一阵白,眼中狠厉之色一闪而逝,蓦地脚步前踏,右手一扬,便要将这马车掀翻,可还没来得及发力,就似见了鬼一般,神色骤然大变。
“轰隆——”
身前的岳峥,仿佛再次化作了那块万仞高峰般的巍峨巨石,无穷无尽的沧桑之意,从那巨石中咆哮而出,宛如狂涛骇浪般向他倾压而下,磅礴浩瀚,铺天盖地。
一时间,竟似末日降临,天地崩碎,苍穹坍塌,好似世间一切都将被其碾成齑粉。
“这、这……”死亡的气息似在飞速逼近,岳峰直欲窒息过去。
“啊!”
慌乱地大叫了一声,岳峰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中缰绳,脚下连连倒退了十数步。
而后,一屁股坐倒在地,脸上惶恐万状。
“峰哥!峰哥!”
看到他这副模样,旁侧几名岳家子弟都是吓了一大跳,忙叫唤着向他围拢了过去。
“到了这里,过门不入,的确有些不妥。”
岳峥没再理会岳峰等人,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转眼朝天香苑方向望去,“走,去天香苑!”
“是!是!”
车夫霍然惊醒,连忙答应。
马车继续向前行进,几名岳家子弟已顾不上岳峥,都有些焦急地看着岳峰。
他的情况很不对劲,如受伤野兽般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面色惨白,满头大汗,眼中尽是恐惧,刚才那片刻功夫,他似乎遭受到了极度的惊吓。
数丈之外,便是天香苑大门。
入口处车马行人,络绎不绝,那边的异动,已是便引来了众多讶异的目光。
“那好像是岳家的岳峥和岳峰吧?怎么回事,岳峰被吓到了?”
“谁吓的他,总不可能是岳峥吧?”
“好像是岳峥想离开,被岳峰拦着不让,结果……你们也都看到了。”
“……”
那辆老旧的马车,很快便从天香苑入口处消失。
门口驻足观看的众人都是面面相觑,刚才那突如其来的变故,看他们看得满头雾水。
这事很是诡异。
不少人下意识地向挪动脚步,可还没等他们靠近,那边便传来了一阵气急败坏的低吼,紧接着,岳峰便被那几名岳家子弟扶起,急匆匆离去,颇为狼狈。
众人一愣,瞬即脸色便都变得极为古怪。
岳峰原本瘫坐之处,似乎竟多出了一小滩湿漉漉的水渍。
这是……失禁了?
……
“公子!”
马车内,柳儿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珠子里有着难以掩饰的惊奇,“岳峰怎么会突然变成那个样子?”
服侍岳峥数年,她本以为对自家公子已非常了解,可刚才岳峥刚才却表现得十分硬气,这完全颠覆了她的认知。
虽然岳峥最终又改变主意,但她却像是看到了一个全新的公子。
她不知道公子身上,为何会突然出现这么巨大的变化。
但她明白,这绝不是坏事。
以前的公子虽性情开朗,可实在是太怯弱了,不知被人欺压过多少回,当然,这也怪不得公子,毕竟公子不是武者,面对武者的时候,没什么底气。
“估计是得了什么怪病,刚才恰好发作了。”
岳峥笑眯眯的道。
对苏醒了前世漫长记忆的他来说,即便现在依然不是武者,可要惩戒那岳峰,却也是轻而易举。
“是这样吗……嗯,还真有可能。”
小丫头歪着脑袋琢磨了一会,才双手撑着下巴,庆幸地点了点头,“还好他的怪病突然发作,不然的话,公子那样骂他,他肯定不会放我们离开的。”
可紧接着,她便似想到什么,担心的道:“不好,公子,等他好了,估计还会再来找我们的麻烦。”
“无妨!”
岳峥摆手笑道,“到时候,公子自有办法应对。”
柳儿有些不信,小嘴动了动,可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岳峥的神情,让她莫名心安。
或许,公子真有办法呢!
约莫两刻钟后,天香苑内。
一座高达四尺的宽阔平台之上,数十道身影围成了一个大圈,都是盘腿而坐,不时地有人上来,加入其中。
他们都是这望龙城内年轻武者中的佼佼者,绝大部分都出身于五大武道世家。
平台西端,岳峥也盘坐于地,眼睛却闭阖了起来,似已睡着。
“啧啧,这样都能睡着。”
一名紫衣男子忍不住看了看身边才刚坐下一会的白衣少年,笑嘻嘻的道,“岳峰,你们岳家的这位少家主,果然是与众不同,这才坐下不到两刻钟吧?”
岳峰黑着脸,冷冷地扫了一眼,没有吭声。
他已经换过一身干净的衣袍,可一想到不久前在天香苑外的遭遇,他便心如蚁噬,羞愤到了极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更恨不得马上把那混蛋撕成碎片。
堂堂六品武者,竟被吓得失禁!
简直是奇耻大辱!
最让他难以忍受的是,那一切都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么多人目睹了他的窘状,现在消息肯定已传开。
他才上台一会,就已发现不少人看着自己的眼神都极为怪异。
虽然他到现在都想不明白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这并不妨碍,他把这笔账全都记在岳峥身上。
“我们武者的聚会,他一个不能习武的普通人也跑来凑热闹,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可他一来就是三年,真是丢人现眼。”
“人家这不是想来看看墨大小姐么?可惜,墨大小姐这次又没来,呆会大家的切磋,他也看不懂,在这里,他现在除了睡觉,也的确没别的事情可干了。”
“呵,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
“……”
听到那紫衣男子的声音,旁侧不少武者也都忍不住指指点点,神色不一而足。
“做人的感觉真好!”
对周围的动静,岳峥置若罔闻,只是静静地感受着自己这具躯体的状况。血液的淌动、心脏的跳动、鼻息的流动……这一切,对岳峥来说,都无比的新奇和美妙。
前世,岳峥乃是太皇神石,哪怕经过勾离仙尊淬炼,本质上,仍旧是一块石头,冷冰冰的,没有感情。
可现在,他却拥有了真正的血肉之躯。
能够清晰地体会到喜怒哀乐等各种情感,以及这些情感出现时身上各个部位呈现出来的微妙动变化……漫长的岁月当中,他还从未有过如此奇异的体验。
“诸位,今日的切磋,就由我们二人来打个头阵好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大笑骤然响起。
岳峥醒过神来,抬眼望去。
平台四周,已是人头攒动,起码围聚了上千人,而平台之上,人数也已过百。
平台中央区域,则有两道身影相对而立。
一个是十八九岁的少年,穿着一袭十分华美的白色衣袍,身躯修长,面容清秀,另一个则是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中等个子,面庞黝黑,看起来颇为精壮。
这两人,岳峥都认识。
那白衣少年,是薛家的薛宝玉。黑脸男子,则来自城中一个小家族,名叫孟雷,刚才说话的,便是他。
台上那么多武者,孟雷算是唯一和岳峥有几分交情的一个。
苍虹星上,武者可分九品。
一品最低,九品最高,薛宝玉和孟雷,皆为四品武者。
在如今这平台之上,如果不算岳峥的话,四品的武道修为,称得上是垫底的了。
“两位可都准备好了?”
距两人不远处的平台边缘,一名躯体雄壮、面庞方正的青衣男子沉声喝道。
渊渟岳峙,气度颇为不凡。
他是吕家的吕锵,乃是六品巅峰的武道高手,其兄吕铿,实力更强,在望龙城年轻一辈中,仅次于墨家的墨怜星。
墨怜星和吕锵不曾出现时,这聚会便由吕锵主持。
“开始!”
伴随着吕锵的大喝,薛宝玉嘿嘿一笑,双脚蹬地,微微弓起的身躯竟如拉伸后猛然松开的弹簧,闪电般向前崩了出去。
顷刻间,薛宝玉便已跨越丈许空间,手爪狠狠抓向轰向孟雷头颅,劲风呼啸,凌厉至极。
看到这幕画面,不少武者眼睛微微一亮。
周围,也是响起了一阵喝彩。
然而岳峥却蓦地神色微动,两道眉头悄然拧起。
“嗡!”
几乎是在薛宝玉出手的瞬间,一阵清越的鸣响竟陡然在岳峥脑海深处迸发,紧接着,一团无比璀璨的白芒爆散开来,还有一股奇异而神妙的气息衍生而出。
苍茫!古远!磅礴!
这陌生的气息似乎源自于灵魂深处,让岳峥不觉失神。
只是片刻过后,那团白芒就已渐趋收敛,竟有一本薄薄的书册缓缓地浮现了出来。
书册仿佛用美玉雕琢而成,晶莹剔透,绽放着淡淡的白色光泽,极为柔和。
而书册封皮之上,则有无数纹路纵横交错。
那些纹路如流水般莹莹淌动,每一道都似乎蕴含着无上的玄机和奥秘,犹如灵物一般,神妙莫测。
那气息,正是源自书册。
不过,在书册的封皮之内,似乎并无书页存在。
“太皇战典?”
没来由地,岳峥心底突然蹦出了四个字符。
等等!
“太皇……战典?”
岳峥心神震动。
无数年前,那引得仙道强者拼命争夺、最终令帝仙山崩碎的东西,居然出现在了自己体内?
岳峥念头疾转,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书册之上,封皮处那些纹路隐隐交织而成的,赫然是个“战”字!
果然是“太皇战典”!
“轰——”
喧声四起,呼喝如雷。
平台中央,孟雷腾挪闪跃,犹如一只挣脱牢笼的猛虎,然而他的对手薛宝玉,更是兔起鹘落,身如鬼魅,每次出击都是刁钻诡谲,将孟雷逼得左支右绌。
不知不觉间,薛宝玉已是完全占据了上风,孟雷落败只在早晚。
岳峥没去关注两人的战斗,只是神色变得愈发怪异。
那“太皇战典”在显露的刹那,就散发出一股无形的波动,将包括这平台在内的方圆十数丈空间,尽皆笼罩在内。
紧接着,孟雷和薛宝玉身上,竟开始有一丝丝透明的雾气源源不断地透溢而出。
那些雾气并没有消散,而像是被磁铁吸引的铁屑,如潮水般不停地没入他头颅,那书册吸收了进去。
“这是……”
岳峥的心神转移到了那“太皇战典”之上。
“天地无极,大道万千,唯取战气,太皇可期!”一个个洪钟大吕般的音符,蓦地在脑海中激荡开来。
“战气?”
岳峥心神微动。
太皇战典从孟雷和薛宝玉身上吸收的那些透明雾气,竟是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