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游船被非洲北部的海流推动着,迅速向赤道行驶。八月三十日,已经望得见马德拉群岛。格莱纳旺遵守他对新客人的诺言,命船靠岸,好让他下船。
“我亲爱的爵士,”帕加内尔说,“我对您不客气。在我上船之前,你们是不是本来要在马德拉停船的?”
“不是。”格莱纳旺说。
“那么,让我利用一下我不幸的粗心大意吧!马德拉岛已经被人研究透了,已经不能引起一个地理学家的任何兴趣。有关这个群岛,话都说尽了,文章也写完了。再说,从葡萄的种植来看,已经衰落到了最低点,您想一想,马德拉连葡萄园子都没有了,真是惨不忍睹。如果您不介意,我们可以到加纳利 泊岸。”
“就到加纳利泊岸吧,”格莱纳旺回答说,“并没有远离原来的航线。”
“我知道,我亲爱的爵士,在加纳利,有三个群岛可以研究。更不要说德内里夫山峰,我一直想去看看。这个机会我要利用。在等船回欧洲的时候,顺便攀登这座高山。”
“只要你高兴就行,亲爱的帕加内尔。”格莱纳旺回答,不禁露出笑容。
他笑得有道理。
加纳利离马德拉不远,两个群岛之间还不到二百五十海里,对于“邓肯”号这样的快船,这点距离不算什么。
八月三十一日下午两点钟,帕加内尔和若恩·芒格莱在艉楼散步,那法国人向他的同伴问了许多有关智利的问题。忽然船长打断他的唠叨,指着南面地平线上的一个点说:
“帕加内尔先生,看!”
“什么呀,亲爱的船长?”
“请您看看这边,难道看不出什么来?”
“什么也没有。”
“您没有看对地方。不是地平线上,是在上面,在云彩里。”
“在云彩里?还是没有找到……”
“哎,现在,就是在触帆的辅帆架那个方向。”
“我还看不出。”
“您是不愿意看。无论如何,虽然相隔四十海里,您听我说,德内里夫山峰在水平线上已经能看得清清楚楚。”
不管帕加内尔愿意不愿意看,几个小时后,他得承认明显的事实,除非他甘当瞎子。
“您终于看清了吧?”若恩·芒格莱问他。
“是的,是的,完全看清了。”帕加内尔回答,又用不屑的语气说,“那儿,那儿就是所谓的德内里夫山峰吗?”
“对呀!”
“看起来不怎么高嘛!”
“可是,海拔一万一千英尺哩。”
“赶不上勃朗峰 呀!”
“很可能。不过真正爬起来,您会觉得它也够高了。”
“咳,爬上去,爬上去!亲爱的船长,我倒要请问,爬上去有什么好处?安伯尔和彭布朗两位先生都爬过了。那位安伯尔真是个大天才,他爬上了这座山,把这山描写得巨细无遗。他考察了五个植被地带:葡萄带、月桂带、松柏带、高山灌木带,最后是荒原地带。他一直爬上山顶,在那儿,连坐下的一块平地都找不出。从山顶,放眼望去,能看到四分之一的西班牙那么大的地方。然后,他参观了火山,一直到火山颈,到那熄灭的火山口最深的地方。我请问,在这伟大人物的业绩之后,我还有什么可做的呢?”
“的确,”若恩·芒格莱回答道,“没有什么破烂可捡了。真让人恼火,您在德内里夫港口等船的时候,会无聊得要命。不能指望那儿有许多赏心悦目的东西。”
“除了我那些粗心大意之外,赏心悦目的东西不会多。”帕加内尔说着大笑起来,“不过,亲爱的芒格莱,在佛得角 群岛,有没有合适的停泊地呢?”
“有哇。在维拉布拉亚乘船,再容易不过了。”
“不用说,还有一个不容忽视的方便。”帕加内尔接着说,“佛得角群岛离塞内加尔不远,在那儿能找到我的法国同胞。我知道大家说这个群岛没有意思,一片蛮荒,容易得病。但在一个地理学家看来,一切都新奇,看一看就能长学问。有些人就是不会观察,脑子里的智慧不比海螺多,旅行也是白搭。您知道我不是那一类的人。”
“您随便好了,帕加内尔先生。”若恩·芒格莱回答,“我敢肯定,您在佛得角群岛逗留几天,一定会对地理学做出贡献。我们正好在那里停船加煤,您下船不会耽误我们的行程。”
这就说定了,船长把船开向加纳利西面的航道,那座著名的山峰落在右舷的后面了。“邓肯”号继续快速航行,九月二日早晨五点钟越过夏至线。这时,天气变了,正是雨季,天气又潮湿又闷热,西班牙人说是“水季”。对于旅行的人这是艰苦的季节,但是对于非洲的居民有用,那儿缺树,因而缺水。此时,海上波涛汹涌,乘客们上不了甲板,他们在方厅里闲聊,很是热闹。
九月三日,帕加内尔开始收拾行李,准备下船。“邓肯”号在佛得角群岛之间迂回前进,经过盐岛,那真是一个沙的坟墓,土地贫瘠,荒无人烟。沿着一大片珊瑚礁走了很长时间之后,又经过圣雅克岛,岛上从北到南纵贯着一条玄武岩山脉,两端有两个高峰。接着,若恩·芒格莱把船驶进维拉布拉亚湾,不久停泊在城市前面水深八寻 的泊位上。天气坏极了,虽然大洋上的风吹不进海湾,但拍岸的激浪十分猛烈。雨下得又急又密,只能勉强看到城市建在平台似的高原上,底下是三百英尺高的火成岩台基。透过密密的雨帘望去,岛上的景象十分凄惨。
埃莱娜夫人本想到城里观光,只得放弃。上煤的工作困难不少。“邓肯”号的旅客们只能在艉楼下面躲着。这时,天上的水和海里的水交汇成了一片混沌。船上谈话的内容自然都是天气。每个人都有一番高论,除了少校,他哪怕遇到洪水滔天,也会岿然不动的。帕加内尔走来走去,不住地摇头。
“这是故意跟我为难。”他说。
“显然,风和雨都在跟您作对。”格莱纳旺说。
“可是我要制伏它们。”
“这样的大雨,您不能冒险出去。”埃莱娜夫人说。
“我呀,我一点不怕,我只舍不得我的行李和仪器,一浇就完蛋了。”
“只是下船时要小心。”格莱纳旺说,“一旦进了城,就会住得不好。不太干净,也就罢了,跟猴子和猪住在一起,关系不会融洽的。但是一个旅行家不会在乎这个。首先,必须盼望着七八个月之后能坐上船回欧洲。”
“七八个月!”帕加内尔叫起来。
“至少七八个月,雨季里,很少有船来佛得角群岛。不过,您可以让等船的时间发挥作用。大家并不太熟悉这些岛屿,在地貌学、气象学、人种学和测绘学方面还有很多项目可做。”
“您可以考察一下大江大河。”埃莱娜夫人说。
“那里没有大江大河,夫人。”帕加内尔说。
“那就算了,那么小河呢?”
“小河也没有。”
“总该有几条小溪吧!”
“照样没有。”
“那么,”少校插嘴,“您就改行研究森林吧。”
“为了成为森林,必须先有树,而那里没有树。”
“好一个美丽的地方!”少校说了一句。
“放心吧,亲爱的帕加内尔,”格莱纳旺说,“至少,您还可以研究大山哩!”
“咳!山不高,又没有意思,爵士。再说,这项工作早有人做了。”
“也做过了?”格莱纳旺问。
“是的,我的命运向来如此。哼,在加纳利,安伯尔的工作占了我的先;在这里,又有一个地质学家德维尔比我捷足先登。”
“不可能吧?”
“确定无疑。”帕加内尔用可怜巴巴的声调回答,“那位法国学者当时在‘决心’号军舰上,军舰停泊在佛得角群岛时,他参观了群岛上最有意思的山峰:佛戈岛上的火山。在他之后,我还有什么可做的呢?”
“真是可惜的事!”埃莱娜夫人说,“您得怎么办呢,帕加内尔先生?”
帕加内尔先生沉默了一会儿。
“真是的,”格莱纳旺又说,“您倒不如当初在马德拉下船哩!哪怕那里不出葡萄酒又有什么关系!”
那位在地理学会任秘书的学者仍然一言不发。
“若是我,我就再等一等。”少校说。不过他的模样明明是说:“我早就下定决心,不再犹豫了。”
“亲爱的格莱纳旺。”帕加内尔终于说话了,“以后,您打算在哪里停船?”
“在康塞普西翁以前,不会再停。”
“倒霉,这一来让我离印度太远了!”
“不然,只要转过合恩角,您就离印度越来越近!”
“我也想到了。”
“况且,”格莱纳旺更是一本正经地说,“反正是到印度,西印度、东印度 都没有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
“巴塔戈尼亚大草原上的居民和旁遮普的居民,都叫做印度人 呀!”
“哎呀,老天,我的爵爷!”帕加内尔叫道,“这个理由,我从来没有想到!”
“再说,我亲爱的帕加内尔,要想捞金牌,去什么地方都行。到处都有事情可做,都有问题可以探索,可以发现,在科迪耶拉 的山里跟在西藏的山里都一样。”
“那么,雅鲁藏布江的问题呢?”
“好哇,您用科罗拉多河来代替雅鲁藏布江好了。这条河大家也不甚了了,地理学家在地图上爱怎么画就怎么画。”
“这我知道,我亲爱的爵士。在地图上一错就是好几度。咳!如果我提出要求,地理学会肯定也会派我到巴塔戈尼亚去,就像派我去印度一样。可是当时我没有想到!”
“果然,您一向是这样粗心大意呀!”
“好了,帕加内尔先生,”埃莱娜夫人用最恳切的语气说,“您就陪着我们吧!”
“夫人,我的任务怎么办呀?”
“我告诉您,我们还要过麦哲伦海峡哩!”格莱纳旺又说。
“我的爵爷,您真是一个好说客。”
“再说一句,我们还要参观‘饥饿港’!”
“饥饿港!”法国人叫了起来,他四面八方都是诱惑,“这个有名的港口被地理学家描写得有声有色。”
“好好考虑一下吧,帕加内尔先生,”埃莱娜夫人又说,“参加了我们的事业,您就有权把法兰西的名字和苏格兰的名字结合在一起啦!”
“是呀,毫无疑问!”
“一个地理学家对我们的探险寻访是非常有用的。世界上有什么比用科学来为人类服务更光荣呢?”
“说得太好了,夫人!”
“相信我的话吧。真是无巧不成书,或者不如说,听从天意的安排吧!老天把这个文件交给了我们,我们出发去寻访;老天又让您上了‘邓肯’号游船,您就不要离开我们了!”
“你们要我说真话吗,好心的朋友们?”这时,帕加内尔说话了,“你们都非常希望我留下来?”
“你本人呢?帕加内尔,你也巴不得留下来呀!”格莱纳旺决定说破了。
“老天爷!我自己说,是怕太冒昧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