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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成为领袖犬

“看吧!我就说嘛!斯皮茨是恶魔,但巴克可是恶魔中的恶魔啊!”

翌晨,法兰斯瓦发现斯皮茨下落不明,巴克又满身是伤时如是说。他把巴克拉到火旁,借着火光查看伤势。

“那个斯皮茨下手可真狠。”佩尔特一边检查巴克身上撕裂的伤口,一边说。

“巴克比它狠上两倍咧!”法兰斯瓦应道,“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赶路了。斯皮茨不在,这下麻烦都没了!”

佩尔特开始收拾营地的装备堆上雪橇,雪橇驾驶员则替狗儿们套上背带。巴克朝斯皮茨的领袖犬位置冲去,但法兰斯瓦没注意到它,反而将索列克司带去巴克梦寐以求的位置。依他看来,索列克司是剩下来的狗中最适合当领袖犬的。巴克愤怒地扑向索列克司,逼它退开一旁,自己站了过去。

“你看!你看!”法兰斯瓦大喊,乐不可支地拍打自己的大腿,“你看那个巴克,它宰了斯皮茨是要接收它的位置啊!”

“走开,小鬼!”他斥责,但是巴克不肯让步。

法兰斯瓦不理会巴克威吓的咆哮,抓住它的颈背,把它拖到一旁,又换上索列克司。那只老狗可不喜欢这个位置,也清楚表示自己畏惧巴克,不过法兰斯瓦依旧坚持己见。只是他一转身,巴克就又挤开索列克司,索列克司也毫无反抗之意。

法兰斯瓦勃然大怒:“好啊,你欠修理就是了。”他大声呵斥,手里提着一根粗棍回来。

一看到棍子,巴克就想起那个红衣男子。于是它缓缓后退,看见索列克司又被带上前也不再尝试攻击。它仍未死心,在棍子所及的范围之外不断绕圈,愤怒咆哮。它一面兜圈,一面目不转睛地盯着棍子,好在法兰斯瓦挥落棍棒的瞬间及时闪开。它已经学乖了!

驾驶员继续手边的工作,他呼喊巴克,要将它绑回大维前方的老位置。巴克向后退了两三步。法兰斯瓦跟上,巴克又后退。法兰斯瓦以为巴克是怕挨揍,所以僵持几次后便扔开棍子。但巴克不是怕挨打,它公然造反是为了夺取王位。那宝座本就属于它,那是它赢得的,它绝不屈从于领袖犬之外的任何位置。

佩尔特也上前帮忙。他们两人追巴克追了一个小时,怎么用棍子威吓挥舞,都给巴克闪开了。他们破口大骂,从巴克祖宗八代一路问候到它还没出世的后代子孙,连它身上的每一根毛和体内每一滴血都给骂得一无是处。巴克咆哮以对,保持距离,不让两人靠近。它没逃走的打算,只是沿着营地不断踩圈子后退。它的意图再清楚不过,只要他们满足它的要求,它就会乖乖回去。

法兰斯瓦束手无策,只好席地而坐,搔了搔头。佩尔特看了手表一眼,骂了声脏话。时间飞逝,他们一个小时前就该上路了。法兰斯瓦又抓抓头,不好意思地朝信差一笑。佩尔特耸耸肩,他们认输了。法兰斯瓦走到索列克司站立之处,叫巴克过来。巴克笑了,露出狗的笑容。不过它还是保持距离,不肯上前。法兰斯瓦解开套在索列克司身上的缰绳,把它放回它的老位置。除了巴克之外,狗队全都绑好背带,在雪橇前排成一条整齐的直线,准备好上路出发。法兰斯瓦将最前方的位置留给巴克,他又喊了一声,巴克再度露出笑容,还是不肯上前。

“你把棍子放下啊!”佩尔特说。

法兰斯瓦听话照做。棍子一放下,巴克立刻冲上前来,露出胜利的笑容,抬头挺胸地站在队伍最前方。法兰斯瓦替它套上缰绳,雪橇开始滑动,两个男人跟在一旁奔跑,队伍终于又踏上河道。

雪橇驾驶员本就对巴克赞誉有加,说它是恶魔中的恶魔,而这一天尚未结束,他便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巴克。跃出第一步,巴克便扛起了领袖犬的责任,无论是需要判断情势,或需要敏捷思考与行动时,它都表现得比斯皮茨更加优秀,法兰斯瓦从没见过能跟斯皮茨媲美的领袖犬。

巴克尤其胜过斯皮茨的,是它更知道该怎么订立规矩,使队友服膺的手段也更加高明。大维和索列克司不在乎更换领袖犬,那不关它们的事。它们只在乎自己的工作,只要不妨碍到它们卖力拖拉缰绳,它们根本不在乎发生了什么事。只要能维持秩序,就算是比利那个温吞鬼来当领袖犬也无所谓。但队上其他的狗在斯皮茨王朝的最后几天变得野性大发,难以控制,现在看到巴克要整顿它们,不由备感讶异。像是排在巴克后方的帕克,除非被逼,否则它连一盎司的力气都不肯多出,动不动就发抖装病偷懒。但在第一天结束之前,它出的力气已经比它这辈子加起来的还要多。上路后的第一晚,脾气暴烈的乔,就在营地被巴克狠狠教训了一顿——这件事斯皮茨从来没成功过。巴克只是用它体重的优势把乔压在地上,闷得它无法呼吸。直到它不再反咬,苦苦哀求后巴克才终于罢手。

队伍的步调迅速整顿妥当,恢复以往的团结,像过去一样,大家同心协力,动作整齐划一,纵跃时仿佛只有一只狗跳起。在林克急湍又有两只当地土生土长的哈士奇加入狗队,分别叫作提克和库那,巴克驯服它们的速度令法兰斯瓦啧啧称奇。

“不会再有像巴克这样的狗了!”他高喊,“不会有的!就算花一千块买它也不冤啊!我的老天!佩尔特,你说是吧?”

佩尔特颔首。雪橇队现在的速度遥遥领先纪录,而且一天比一天超前。路况良好,路面结实坚硬,没有松软的新雪让他们举步维艰。天气也没那么冷了,自从先前气温骤降到负五十华氏度后,气温就一直就停在那儿。佩尔特和法兰斯瓦两人轮流交替跑路和驾驶的工作,狗队也一路前奔,鲜少停下休息。

跟先前相比,三十里河的河面现在结满了冰。他们来时花了十天才穿越,此行只花了一天。还有一次,他们一口气从拉巴基湖急奔六十里,直达白马急湍。穿越马歇湖、塔吉什湖和班奈特湖这片绵延七十里的湖群时,队伍的速度之快,负责跑路的那人还可以用绳子把自己绑在雪橇后方,让雪橇拉着他跑。第二个星期的最后一晚,队伍便攻上白山隘口,之后借着山脚下斯加圭城和港口船只的灯火跑下通往海滩的斜坡。

这趟旅程破了纪录,十四天来他们每天平均跑上四十里。到了斯加圭城,整整三天佩尔特和法兰斯瓦都大摇大摆、神气活现地在主街上走来走去。请他们喝酒的邀约如潮水般涌来,狗队也成为驯狗人与赶狗人至高崇敬的注目焦点。直到之后来了三四个西部来的坏胚,扬言要将镇上洗劫一空,结果反而被射得像胡椒罐一样浑身窟窿,大家的话题这才转到其他英雄上。随后官方命令下来了,法兰斯瓦把巴克叫了过来,抱着它哭得泪眼婆娑。这是巴克最后一次见到佩尔特和法兰斯瓦,就像过去的其他人一样,他们从此走出巴克的生活。

一个苏格兰混血儿接收了巴克和它的队友,连同其他十二支狗队,巴克再次踏上前往道森的艰辛旅程。它们再也不是轻装上路,也不用赶着打破纪录,因为它们现在是邮局的送件队,日复一日不断重复同样的苦工,拖着沉甸甸的雪橇横越雪地,上头载满了从世界各地捎来的信息,要送给北极暗影底下淘金的人们。

巴克不喜欢这份差事,它仍旧尽心尽力地做,像大维和索列克司一样为自己的工作骄傲。不管队友是否具备相同的荣誉心,它都不改初衷,认真监督它们工作。日子变得单调乏味,每天只能像机器一样重复例行公事。生活一成不变:厨子每天早上在固定的时间起床,升好营火吃早餐,有些人开始收拾营区,有些人帮狗绑好背带,天还没亮就摸黑上路。天一黑便扎营,有些人负责搭建小帐篷,有些人砍柴、削松枝铺床,其他人则取水或冰来准备晚餐。此外还要喂狗,这对雪橇犬来说是一天中最棒的时刻,不过吃完鱼后,和其他一百多只狗四处游荡上一个小时也很有趣。它们之间有的是狠角色,可是经过三场激烈的打斗后,巴克轻松取得领袖地位,之后只要它竖起鬃毛、露出利齿,它们就会乖乖让路。

不过巴克最爱的还是躺在营火旁,后腿缩在身体下,前脚伸直在身前,抬起头,眯起迷蒙的双眼凝视跳动的火焰。有时它会想起阳光遍洒的圣克拉拉谷和米勒法官的大房子,想起那座水泥泳池和那只墨西哥无毛犬伊莎贝尔和日本哈巴狗多兹。但它更常想到的,是那个红衣男子、可丽的死,以及和斯皮茨的那场恶斗。它也会想起它吃过的美食或想吃的食物。它不是想家,那片阳光之地已经模糊而遥远,这些记忆并不会动摇它。更强烈召唤它的,是基因中的记忆,让它对从没见过的事物也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那些记忆中的本能(祖先在许久前养成的习惯,习惯又演变成本能)原已衰退,如今又在它体内苏醒活跃。

有时,它躺在那儿,眯起眼睛,恍惚地凝望火光,眼前的火焰仿佛变成了另一团火,它躺在另一堆营火前,看着另一个不同的混血儿在它面前烹煮食物。这个人的腿短了些,手比较长,健壮的肌肉纠结隆起,而非圆鼓鼓地肿胀。这人一头浓密凌乱的长发,额头自眼睛开始往后倾斜,直到头顶。他口中发出奇怪的声响,似乎很怕黑,不时往黑暗偷瞄。他的双手垂在膝盖和脚掌之间,手里抓着一只棍子,棍子的末端绑着一块沉重的石头。他几乎衣不蔽体,只有一条破破烂烂、被火烧过的皮布披在背上。他身上体毛浓密,整片胸膛、肩膀,一直到手臂和大腿外侧都盖着一层厚厚的毛发。他站立的时候双膝弯曲,上身无法挺直,只能前倾。他浑身散发出一种活力,或该说是像猫一样的弹力。他时时保持高度警戒,仿佛总是提心吊胆,恐惧所有看得见和看不见的东西。

某些时候,这个多毛人也会蹲在火旁,把头埋在两脚间睡觉。这时候,他的手肘会放在膝上,双手抱头,像要用那双毛茸茸的胳膊挡雨一样。火堆外,黑暗包围大地,巴克看见其间有许多发亮的煤炭,两两成双——总是两两成双。它知道那是巨兽的眼睛,它可以听见它们的身体压碎树丛和在夜里发出的声响。巴克懒洋洋地眯眼注视火光,在育空河畔做着白日梦。那些声音和景象让它从背脊一路到肩颈的长毛笔直竖起,最后忍不住压抑地低声哀鸣或吼叫几声,这时混血的厨师便会对它喊:“嘿,你!巴克!起来了!”另一个世界于是消失无踪,现实世界回到眼前。它站起身来,打个哈欠,伸伸懒腰,仿佛刚刚真的做了个梦一样。

这是一趟艰苦的旅程,雪橇犬拖着堆积成山的信件,沉重的工作使它们筋疲力尽。到达道森时它们都消瘦许多,虚弱不堪,起码需要休息个十天八天。但两天内它们又载满要送至外界的信件从骑警营启程,一路跑下育空河岸。狗儿疲惫不堪,驾驶员也抱怨连连,雪上加霜的是每天都在下雪,路径上将会积满松软的新雪,增加地面的摩擦力,狗儿必须出更大的力气才能拉动雪橇。幸好驾驶员善待狗儿,一路上都悉心照料它们。

每一晚,他们都先将狗照料好才吃饭,检查完狗的脚掌后才睡觉。可怜狗儿们的体力依旧每况愈下。从冬天开始,它们总共拉着雪橇跑了一千八百里,就连最顽强的狗也禁不住这一千八百里的劳累。但巴克撑下来了,虽然它也筋疲力尽,仍严格维持队上纪律,鞭策队友继续工作。比利每一晚都在睡梦中低声哀嚎,乔的脾气更是前所未见的暴躁。而不管是不是瞎眼那侧,索利克司都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其中最痛苦的是大维,它不知道生了什么病,变得愈来愈阴沉烦躁。队伍一扎营,它立即就地筑窝,再也不肯起身,驾驶员还得拿食物过去喂它。背带只要一解开,它马上躺下,不到隔天清晨上工前绝不起身。有时跑到一半雪橇突然停止,或起步时缰绳猛然拉紧时,它都会发出痛苦的嚎叫。驾驶员为它检查,但什么毛病也没有。它的病引起所有雪橇驾驶员的兴趣,他们吃饭时谈论这件事,睡前抽最后一根烟时也谈论这件事。有一晚他们甚至举行了一次会诊,把大维从窝里带到火堆旁,在它身上又压又戳,直到它哀嚎了许多次后才罢手。它体内一定出了什么毛病,但是他们摸不到任何断骨,查不出病因。

到了卡西尔沙洲时,大维虚弱到不停在缰绳内跌倒。那个苏格兰混血儿发令停止雪橇,把它带出队外,让前头的索列克司取代它的位置。驾驶员是要大维休息,让它自由跟在雪橇之后。即使病重,一被牵开,大维还是勃然大怒,缰绳一解开便怒吼连连,看到索列克司被带到它长久以来尽心卖力的位置上时,更是心碎地呜咽起来。它对缰绳和工作深以为傲,就算快病死了,也无法忍受另一只狗接替它的位置。

雪橇起步后,它跟在雪橇旁,在路径旁的软雪中蹒跚前行,不断用牙齿攻击索列克司,想把它撞倒,挤进索列克司和雪橇之间,跳回属于它的位置上。它不停哀鸣吠叫,混血驾驶员想用鞭子赶走它,可针扎般的鞭笞动摇不了它,驾驶也不忍再加重手下力气。路径上的积雪明明比较坚硬,好跑许多,大维不愿跟在雪橇后方,乖乖跑在路上。它坚持跌跌撞撞跟在雪橇旁,那儿的积雪松软,跑起来很是费力。终于它精疲力竭,摔倒在地。它爬不起身,只能看着长长的雪橇跑过身旁,扬起片片雪花,发出哀伤的嚎叫。

它使出最后一分力气,摇摇晃晃地起身,蹒跚跟在雪橇后方。雪橇再度停止,它踉跄走过雪橇,站到索列克司身旁。驾驶员停驻片刻,向后面的人借火点燃烟斗,然后又走回原位,扬鞭策狗。但一反常态地,狗儿轻轻松松便跨出脚步,它们察觉事态有异,不安地转过头,却被眼前景象吓得呆立在地。驾驶员也吃惊得合不拢嘴,雪橇竟半分也没前进。他呼唤同伴前来查看,原来是大维咬断索列克司的两条缰绳,直挺挺地站在雪橇前的老位置。

大维用眼光哀求驾驶员让它留下。驾驶员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的同伴说,若不让雪橇犬工作,它们会心碎而死。众人开始回忆起自己听过看过的例子,七嘴八舌地说起有些狗因为年纪太大或伤势过重,再也无法工作时,会因解职心碎而死。眼看大维只剩一口气了,出于怜悯之心,驾驶员决定不如让它死得其所。于是它又被套上缰绳,像过去一样骄傲地拉着雪橇,但它不时因内伤而不由自主惨叫出声。好几次它摔倒在地,只能被缰绳拖着走,有一次甚至被雪橇碾过,之后只能一跛一跛地跟在后方。

就这样撑到了下一个营地。驾驶员在营火旁帮它做了个窝。隔天早晨,它实在虚弱到无法上路,但到了要绑背带的时候,它仍试着要爬到驾驶员身旁。它颤颤巍巍地起身,摇晃一下又摔倒在地。之后索性像虫一样蠕动身体慢慢爬向背带,伸出前脚,拖着身体,一英寸一英寸地缓缓前进。它的力气离它远去,队友最后一次看到它,就是它躺在雪地气喘吁吁、渴望地凝视它们的模样。就连狗队穿过河边的树林后,都可以听见它悲痛欲绝的哀嚎。

雪橇骤然停止。那个苏格兰混血儿慢慢走回营地,人群安静了下来。枪声响起,苏格兰混血儿匆忙折返,鞭子划过空中,铃铛再度响起。雪橇搅起地上白浪,但巴克知道,每条狗都知道,在河边的那片树林之后,发生了什么样的事。 SQYHQNoU1fmMTHUug9YRo3JDM89XN7Qi+kRRW6EC3YXeYD8qMQU0UrGaokH6D81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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