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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原始野兽

巴克体内有一头强悍的原始野兽。这头野兽一心想称王,而日复一日,艰困劳苦的拉雪橇生活只让它悄悄地、不露痕迹地日益茁壮成长。新生的狡狯让巴克变得沉着、自制。它忙着适应新生活,时时提高警觉,一刻不得松懈,不只不主动挑衅,还尽可能避开冲突。它深思熟虑,不轻易做出鲁莽或冲动的举动。无论和斯皮茨之间有多少深仇大恨,它都绝不流露半点不耐之色,避免所有冲突的可能。

但另一方面,或许因为斯皮茨也看出巴克是个危险的对手,所以从不错过任何一个示威的机会。它甚至自己发展出一套方法霸凌巴克,乐此不疲地向它挑衅。再这样下去,不拼出个你死我活,事情永远不会有结束的一天。若非发生了件不寻常的意外,对决可能在旅程之初就爆发了。这天傍晚,队伍在拉巴基湖畔落脚,搭了一个凄凉又惨不忍睹的营地。雪花疯狂飞舞,寒风犹如白热的刀刃切开空气,黑暗迫使他们必须摸黑前进。情况糟得无以复加,他们身后耸立着一座垂直险峻的岩壁,佩尔特和法兰斯瓦不得不在结冰的湖面上扎营生火,而且先前为了减轻装备重量,他们在岱牙就把帐篷给丢了,所以现在只剩睡袍可保暖。他们捡了几根漂流木来生火,但冰面被火一烧就融化,反而又把火给浇熄,最后他们只能在黑暗中解决晚餐。

巴克在一块可以遮风挡雪的岩石下挖好自己的窝,因为那儿实在太温暖舒适,当法兰斯瓦就着营火解冻好鱼肉,唤它去吃时,它甚至不想离开。等巴克吃饱归返时,却发现自己的窝已给霸占了去。它一听到那声警告的低吼,就知道入侵者是斯皮茨。到目前为止,巴克一直竭力避免与仇敌正面交锋,但是这次太过分了,它体内的野兽发出怒吼,猛力朝斯皮茨扑去。这个举动让巴克自己和斯皮茨都大吃一惊,特别是斯皮茨,因为这些日子的相处经验一再告诉它,它的对手已变成了个不折不扣的懦夫,只是靠着它巨大的体型及重量才能在那儿逞威风。

两条狗一起从捣烂的窝跳出,吓了法兰斯瓦一大跳:“啊!”他对巴克大喊:“揍它!揍它!给它点颜色瞧瞧!那个不要脸的小偷!”

斯皮茨求之不得。它斗志高昂,一边怒吼咆哮,一边来回兜圈,伺机进攻。巴克的斗志丝毫不输斯皮茨,而且和它同样谨慎,不停来回绕圈对峙,想抓住制敌先机。就在这时,奇变陡生,它们的王位争夺战因此被推至久远的未来,还要经历无数漫长的苦役才会再度展开。

蓦然间,传来一声佩尔特的咒骂与棍子重击骨头的声响,痛苦的嚎叫紧接而起,混乱随即爆发,营地上突然涌现一群饥饿的哈士奇,像一群行迹鬼祟的毛怪。这群野狗的数量有八十到一百只,它们从附近的印第安营区嗅出他们的气味,趁巴克和斯皮茨打斗时悄悄掩进,一看见两个人类提着结实的木棍冲进它们之中便张牙舞爪地反击。食物的香味诱得它们兽性大发,佩尔特发现其中一只野狗把头埋在食物箱中狼吞虎咽,棍子便狠狠往它枯瘦的肋骨打去,整箱食物跟着倾覆在地。转眼间,二十来只饿坏的野兽争先恐后地扑上去抢食面包和培根,棍子打在身上也恍若未觉。它们一面对着如雨点般落下的攻击狂吠怒号,一面发了疯似的狼吞虎咽,直到最后一点残渣也不剩。

雪橇犬也被吓得一股脑儿蹿出睡窝,却发现自己被凶恶的敌人团团包围。巴克从没见过这种模样的狗,每条狗都瘦得骨头仿佛就要破肤而出。它们只是一具具披着松垮毛皮的骷髅,双眼闪耀阴森炙热的光芒,口水不断从尖利的獠牙滴落。饿到发狂的狗群模样骇人,势不可挡。雪橇犬抵挡不了它们的攻势,在第一波攻击时就被横扫至悬崖边缘。三头哈士奇围攻巴克,顷刻间,它的头和肩膀就被撕得血肉模糊。整个营区陷入混乱。比利一如往常地哀嚎连连;大维和索利克司虽然一身是伤、血流如注,仍英勇地并肩奋战。乔犹如恶鬼,牙齿猛力咬进一只哈士奇的前腿,“咔嚓”一声咬断它的腿骨。就连帕克这个懒鬼也跳到一只瘸腿的哈士奇身上,牙齿用力一咬一扯,咬断它的咽喉。巴克咬中一只口吐白沫的敌人喉头,利齿狠狠刺进它的颈静脉,鲜血狂喷四溅。受到嘴中温暖的血腥味刺激,它兽性大发,又朝另一个敌人扑去,却在同一时间感到自己的喉咙被狠狠咬了一口。是斯皮茨,它竟然趁机窝里反,从旁偷袭它。

佩尔特和法兰斯瓦将野狗驱离营地后,便赶紧跑去搭救雪橇犬。饿兽被两人击退,巴克趁机脱身。但安心不了多久,那群哈士奇又向食物箱进攻,佩尔特和法兰斯瓦不得不再回头抢救粮食,哈士奇再次转向攻击雪橇犬。比利被吓到狗急跳墙,猛然冲破饿兽包围,逃到冰上;帕克和达布跟着它突围,其他队员也紧跟在后。巴克回过神,正准备跟着队友冲出去时,眼角余光却瞥见斯皮茨朝它直扑而来,摆明了要撂倒它。巴克知道,只要自己一倒地,哈士奇一定会立刻蜂拥而上,届时它必死无疑。于是它奋力挡下斯皮茨的攻击,转身就跑,加入湖上的逃难队伍。

稍后,九只雪橇犬聚集森林,寻找避难容身之处。虽然摆脱了追兵,但它们个个凄惨不堪,每条狗身上都至少有四五道伤口,有些伤势十分严重:达布的一条后腿受到重伤;在岱牙最后加入队伍的哈士奇“桃莉”喉咙被撕裂了一大道创口;乔少了一只眼;温和懦弱的比利的耳朵被咬个稀烂,一整晚哭个不停。天亮时它们小心翼翼、一跛一跛走回营地,虽然那群掠夺者已消失无踪,但两个人类的心情还是恶劣至极,因为他们一半的食物都没了,雪橇绳和帆布罩也全被咬得支离破碎——事实上,不管能吃、不能吃的一律没逃过野狗的嘴巴。它们吃了一双佩尔特的莫卡尼靴、皮制缰绳,甚至连法兰斯瓦的鞭子都没放过,鞭梢给足足咬掉了两英寸。他愁容满面地望着鞭子怔忡出神,回过神后,才去检查负伤惨重的雪橇犬。

“啊,我的朋友!”他柔声说,“你们都给咬惨了,不知道会不会染上狂犬病?说不定你们通通都会发疯。我的天啊,佩尔特,这下该怎么办?”

信差没把握地摇摇头,到道森还有四百里路要赶,他可担不起队伍间爆发狂犬病。经过两个小时的咒骂不休,费力绑好背带后,这群伤兵再次上路。这是到道森前最艰险的一段路,也是最难走的一段路,狗队只能辛苦奋战。

三十里河波澜壮阔,奔腾的河水击败严寒,只有在漩涡和水流平静之处结了一些冰。他们费了六天的苦工才跑完这可怕的三十里路。路况艰险,每一步都有性命之忧。在前方探路的佩尔特好几次压垮冰桥,掉入冰洞之中,每一次都是靠他手中的长杆横拦洞口才侥幸得救。此时天气严寒,温度计显示气温为负五十华氏度,每次从冰河上岸后他都必须要尽快生火,烤干衣物,否则一样会送命。

但没有事情可以让佩尔特退缩。就是因为他大无畏的精神,才被政府选为信差,负责送递急件。他不惧危险,坚决地昂着干瘪的小脸走进这片冰天雪地,从清晨奋斗到夜晚。他沿着随时会塌陷的河岸冰缘蜿蜒前进,冰层在他脚下凹陷断裂,噼啪作响,他们不敢多做逗留。有一次大维和巴克连着雪橇一起掉落冰层,等到被拉上来的时候,它们已经被冻个半死。按照惯例,火是一定要生的,否则它们小命不保。它们身上扎扎实实结了一层冰,佩尔特和法兰斯瓦要它们不断绕着火堆跑,好让身上的积冰融化。因为跑得离火太近,它们的毛还焦了一层。

还有一次是带头的斯皮茨掉落冰洞,到巴克之前的队伍全被一起拉下去。巴克前掌抵在滑溜的冰洞边缘,使尽吃奶的力气往后拉。它脚边的冰开始颤抖,一条条裂痕向外蔓延。但是它后面还有大维,大维也在拼命往后拉,再后面的雪橇上还有法兰斯瓦,他使出吃奶的劲儿,觉得自己肌肉都要撕裂了。

还有一次,队伍前后两侧的冰缘碎裂,除了爬上悬崖之外无路可走。法兰斯瓦束手无策,只能祈祷奇迹出现,而佩尔特居然真的奇迹似的爬上崖顶。他将皮带、雪橇绳和背带串成一条长绳,先将狗儿一只一只拉上去,再拉起雪橇和行李,法兰斯瓦押后。之后他们又必须找路下崖,最后也是靠着那条长绳才成功的。到了晚上,他们终于回到河面,一整天只跑了四分之一里路。

当队伍到达胡太林卡冰面坚硬的地方时,巴克已经累坏了,其他的狗也一样。但是佩尔特为了赶上落后的进度,催促狗队日夜赶路。第一天跑了三十五里抵达大鲑河,次日又跑三十五里到小鲑河,第三天赶了四十里,五指河就在眼前。

巴克的脚掌不若哈士奇结实坚硬,从它的野生远祖被居住在洞穴或河边的原始人驯化以来,已经过无数世代,它的脚掌早已软化。它一整天都得忍痛跛行前进,晚上营一扎好,它就像死狗般倒头栽下,就算再饿也不肯起身去吃它的那份鱼,法兰斯瓦只好将鱼送到它面前。除此之外,每天晚餐后,雪橇驾驶人还会替它按摩脚掌半小时,甚至贡献出他莫卡尼靴的靴头替巴克做了四只雪鞋,大大舒缓了巴克的痛苦。有天早上法兰斯瓦忘了帮巴克穿鞋,巴克就躺在地上耍赖,四条腿在空中挥舞哀求,不给它穿鞋它就不肯起身。看它这副模样,佩尔特干瘪的脸上也不禁露出笑容。但随着路途推进,巴克的脚掌也愈来愈坚韧,因此鞋子磨破后就丢了。

一天早上,队伍在裴利忙着整装出发时,向来中规中矩的桃莉突然发狂,发出一声摧肝裂胆的长声狼嚎,吓得狗群寒毛直竖,魂不附体。桃莉突然朝巴克直扑而去,巴克从来没看过狗发狂,照理说不会害怕那模样,但它察觉出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因此惊慌地拔腿就跑。桃莉口吐白沫,气喘吁吁地紧追在后,两只狗始终保持一步之遥。巴克吓得魂飞魄散,拔足狂奔,桃莉想追也追不上;但它发了疯似的穷追不舍,巴克也同样摆脱不了它。巴克冲进岛上的树林,朝低缓那头奔去,它横越覆满碎冰的后溪逃上第二座岛,然后是第三座岛,接着又绕回主河,情急之下直接跑上河面。它一路头也不回,听见桃莉的咆哮就近在耳后。它听见法兰斯瓦在四分之一里外的地方喊它,于是转身折返,依旧跑在桃莉前头,痛苦地大口喘息,只能把希望放在法兰斯瓦身上。雪橇驾驶人的手上握紧斧头,等巴克一跳过他身边,斧头便霍然落下,狠狠地砍在疯桃莉的头上。

筋疲力尽的巴克摇摇晃晃地倒在雪橇旁,大口地喘息。斯皮茨眼见机不可失,立刻扑向巴克,接连两次咬住无还手之力的对手。巴克被它咬得皮开肉绽,伤口深及见骨。法兰斯瓦的鞭子见状抽下,巴克满意地看着斯皮茨挨鞭,全队还没有一只狗受过如此严厉的鞭刑。

“斯皮茨这个恶魔,”佩尔特说,“它总有一天会宰了巴克。”

“拜托,那个巴克还比它要恶上两倍呢!”法兰斯瓦回应,“我常留意巴克,确定得很。我告诉你,总有一天它会发起狠来,狠狠咬烂斯皮茨,把它的骨头吐到雪地上。绝对,我跟你保证!”

从那时开始,巴克和斯皮茨之间正式开战。身为全队公认的领袖,斯皮茨觉得自己的领导地位严重受到这只怪异的南方狗威胁。巴克确实与众不同,斯皮茨看过无数南方狗,但没有一只在路上或营区里是有用的。它们天性孱弱,一个个不堪苦工,在冰雪和饥饿的折磨下死去。巴克是个例外,它不只熬过这些考验,甚至还日渐茁壮。它的力量、野蛮和狡狯与哈士奇不相上下。除此之外,它也同样具有领袖风范,而它最危险的地方,就在于那个红衣男子用木棒给了它一次深刻的教训,把它称王的盲目和冲动都打得无影无踪。它狡狯非常,具有不亚于那份原始野性的耐心,静候自己的时机到来。

领导权的争霸战无可避免,总有一天会到来,巴克也期待这一天。它想要成为领袖犬,因为那是它的天性,也因为拉雪橇和背带带来的那份无以名之,又无法理解的骄傲紧紧抓着它——就是这份骄傲让雪橇犬不管工作再苦,也坚持要做到最后一口气,就算失去性命也在所不惜。若解下它们的背带,它们会心碎不已。大维会如此深以自己后卫犬的身份为傲,索列克司会如此卖力工作,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这份骄傲让它们在拔营时自动凝聚一心,将它们从暴躁乖戾的野兽变成卖力、热情又不畏艰险的队伍。只是这份骄傲在入夜扎营后旋即消失无踪,狗儿们又恢复往常的焦躁孤僻、阴郁不满。也是这份骄傲支撑着斯皮茨,让它有权在工作时教训犯错、偷懒或在清晨拔营时想逃跑的雪橇犬。同时这份骄傲也让它害怕巴克,害怕它有一天会取而代之,成为领袖犬。现在,这也是巴克的骄傲。

巴克开始公然挑战斯皮茨的领袖地位。每当斯皮茨要处罚偷懒的雪橇犬时,它就挺身而出——而且是蓄意的。有一晚下了一场大雪,天亮后那只摸鱼大王帕克没有出现,安稳地躲在雪地下一寸的睡窝里。法兰斯瓦连声呼唤,却始终不见它的踪影。斯皮茨大发雷霆,火冒三丈地在营地间跑来跑去,又闻又挖每一个可疑之处。帕克听到它的厉声咆哮,更是怕到躲在洞里瑟瑟发抖,不敢出来。

但帕克最后还是被发现了。斯皮茨扑过去要修理它,就在这时,巴克也势若猛虎地扑上前,挡在两条狗之间。因为事出突然,巴克的动作又太狡猾迅速,斯皮茨避之不及,一下被掀翻在地。本来还浑身发抖,可怜兮兮的帕克看到巴克公然叛变,胆子也跟着大了,居然飞身扑向摔倒在地的领袖犬。早已不知公平竞争为何物的巴克跟着扑到斯皮茨身上。法兰斯瓦见景虽然笑了起来,但仍公平处置,鞭子重重抽在巴克身上。即便如此,也无法让巴克从被它压在脚下的对手身上离去。法兰斯瓦只好祭出鞭柄,把巴克打得眼冒金星。鞭子一下下往它身上招呼,巴克不得不退,斯皮茨也抓住空当在旁修理了屡次作怪的帕克。

接下来的几天,眼看道森越来越近,巴克依旧不改其色,继续插手干涉斯皮茨对犯人的惩处。但它做得巧妙,只在法兰斯瓦没看见时动手。由于巴克暗中造反,其他雪橇犬抗命的情况也越来越严重。大维和索列克司不为所动,不过队上其他狗越来越无法无天。事态一发不可收拾,队上争执不断、吵闹不休,每时每刻都有狗闹事。这一切都是巴克搞的鬼,法兰斯瓦被它搞得焦头烂额。这位雪橇驾驶员提心吊胆,因为这两只狗决一死战只是迟早的事。不止一晚,雪橇犬的打斗声把他从睡梦中惊醒,他匆匆爬出被窝,就怕是巴克和斯皮茨在打架。

然而对决的时机一直没有到来,狗队在一个沉闷的午后到达道森,战争依旧没有爆发。道森不仅人声鼎沸,还有不计其数的狗。巴克发现它们全都在工作,仿佛狗工作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了。从早到晚,长长的雪橇队伍在主街上跑上跑下,到了夜里铃铛声仍然不绝于耳。它们拖着搭建木屋的木料和柴薪运送到矿区,所有在圣克拉拉谷由马匹负责的工作,在这儿都由狗来做。巴克在这里时常遇见其他的南方狗,它们多是野生的哈士奇狼犬,每一晚,固定九点、十二点、三点时,它们总会高歌一首夜曲,那是一种陌生又神秘的吟诵,巴克欣然加入了合唱。

北极光在空中冷冽闪耀,繁星随着雪光起舞,大地麻木冻结于冰雪之下。这首哈士奇之歌要歌颂的,或许原本是生命的反抗,然而狗群低声唱和,伴随一声声叹息啜泣的长音,听起来更像在泣诉生存的艰难。这是一首古老的歌,如同它的种族一样古老,这是大地初现时的第一支歌,那时的曲调总是悲伤的,歌里包含了世世代代的哀愁。巴克莫名地深深被这悲叹撼动,当它跟着呻吟悲泣时,那歌声里藏着多少生活的痛苦,而那也是它野生远祖经历过的痛苦。歌声中还包含了它们对神秘的寒冷和黑暗的畏惧。它被深深地撼动,这代表了它已跨越那些受火光和屋顶庇护的光阴,回到嚎叫岁月的原始之初。

到达道森的七天后,队伍又沿着骑警营的陡坡奔下育空的雪径,朝岱牙和盐水出发。佩尔特此行要送的急件比来程更为紧急,加上受到骄傲驱使,决心要创下今年的纪录,因此更加加紧脚步。许多条件都有利于他,过去七天的休息让狗儿们都恢复了精力,无论身心都处于巅峰状态。而且来时走过的路径已被后来的旅人踏实,再次上路会好走许多。另外,警方在途中安排了两三处休息站,里面备有人和狗的粮食,让队伍的行装可以轻便许多。

第一天它们赶了五十里路,抵达六十里河;第二天飞快穿越育空,到达裴利。但是他们并非一帆风顺便取得这个辉煌的成绩,雪橇犬间的争执让法兰斯瓦头痛不已,巴克暗中领导的叛变破坏了队伍的团结,狗队在缰绳上的动作不再一致。受到巴克的鼓励,这些叛徒开始展开各种小规模的叛乱。斯皮茨不再受到尊重,它们以前对它的敬畏消失无踪,纷纷开始挑战它的权威。一天晚上,帕克抢走斯皮茨一半的鱼,在巴克的保护下狼吞下肚。另一晚,达布和乔联手反抗斯皮茨,逼它不得不放弃惩罚它们。就连善良温驯的比利也没那么好欺负了,不像以前一样动不动就哀嚎。只要一靠近斯皮茨,巴克绝对是一副龇牙咧嘴、怒吼连连、鬃毛直竖的威吓模样。它简直是把斯皮茨压着打,总是大摇大摆、气焰嚣张地在它的鼻子前耀武扬威。

纪律的紊乱影响了雪橇犬间的关系,它们以前不会像现在这样争吵不休,老是把营地搞得像鬼哭神嚎的精神病院一样。虽然无止尽的打斗吵得大维和索列克司心浮气躁,它们依旧不为所动。法兰斯瓦气得满嘴直冒听不懂的外国脏话,在雪地上暴跳如雷,猛揪自己头发。他的鞭子不断在狗群之中啪啪作响,还是无济于事。只要他一转身,它们又开始造反。斯皮茨有法兰斯瓦给它撑腰,其他队友则有巴克这个靠山。法兰斯瓦知道一切都是巴克搞的鬼,巴克也明白他知道,但它太聪明了,再也没被当场逮个正着。它一样认真拉雪橇,而且越来越喜欢它的工作,原本的苦差事,现在已经变成一桩乐事,而狡猾地煽动队员打架,搅乱缰绳更是让它乐不可支。

到了塔奇纳河口,一晚的晚餐后,达布在雪地里挖出一只雪兔,它不过迟疑片刻,兔子就逃之夭夭。下一秒,整支雪橇队都开始疯狂吠叫,紧追在兔子之后。几百码外有一处西北警局的营地,那里有五十只哈士奇,也一齐加入追逐战之中。那只兔子往河流下游疾速逃窜,拐入一条小溪,远远跑在冻结的河床前方。它轻盈地飞掠在雪面之上,狗群则用蛮劲全力铲开雪地,穷追不舍。巴克一马当先,在最前头领队,六十只狗转过一弯又一弯,就是抓不着那只兔子。巴克俯低身子,热切哀吟,雄伟的身躯如闪电般冲刺,在苍白的月光下奔驰纵跃,那只雪兔则如一抹惨白的鬼影在前方不断飞跃。

对于鲜血的渴望、杀戮的欢愉,以及驱使人类定期从喧闹的城市走入森林,只为了用铅弹猎杀动物的欲望这些古老的本能刺激,巴克全都感受到了,只是这份感受此刻变得更为强烈。它遥遥领在队伍前方,追捕那只野生动物。它想用自己的牙齿咬死那块活生生的鲜肉,将它的口鼻和双眼浸濡在温暖的血液之中。

这是生命所能达到的狂喜巅峰,即便生命本身也无法超越。生命的吊诡之处莫过于此,这份狂喜在一个人最活跃的时候出现,却又令人完全忘记自身的存在。这份令人忘我的狂喜在艺术家的脑中出现时,灵感便像火焰一样熊熊包围着他;出现在士兵身上时,他就在烽火连天的战场上疯狂砍杀,下手无情。这份狂喜现在也出现在巴克身上,让它浑然忘我地领导狗群,一面发出古老的狼嚎,一面在月光下追捕眼前活蹦乱跳、敏捷逃脱的猎物。它的天性在体内深处大声回响,这份天性比它的生命更久远,早在时间之初便已存在。它完全被生命的波涛和生存的浪潮所支配,每一处肌肉、每一个关节、每一条肌腱都沉浸于喜悦之中,因为活着而炽烈燃烧,在奔跑中尽情展现。巴克在星光下狂喜飞跃,越过那了无生气的死寂大地。

纵使在亢奋之中,斯皮茨也依旧维持着冷静与算计。溪流大转弯之处有块突出的隘路,它离开狗群,抄捷径绕到前方等待巴克。巴克没留意斯皮茨的行踪,它转过弯,鬼魅般的雪兔仍在它前方轻巧飞跃,就在此时,另一道更大的白色鬼影从上方的河堤跳到兔子正前方。是斯皮茨!兔子转身不及,白晃晃的尖牙在半空中一口咬碎它的背脊,发出像人类受到遇袭时那样凄厉的惨叫。这是灵魂从生命之巅坠入死神魔掌时发出的呐喊,巴克身后的狗群一起发出鬼哭神嚎般的欢欣合唱。

巴克一声不吭,它不再压抑,猛然朝斯皮茨扑去。两条狗肩撞肩,但巴克的力道过猛,反而错失准头,没咬中斯皮茨的咽喉。它们在白末般的雪地中滚了一圈又一圈,斯皮茨立刻站稳脚步,好像压根儿没被撞到一般。它狠狠撕裂巴克的肩膀,随即跳开,一面撤退,一面寻觅更好的立足点,同时又用它陷阱般的钢齿狠狠咬了巴克两次,龇牙咧嘴地厉声咆哮。

在那瞬间,巴克明白了,对决的时候到了,这一战至死方休。它们不断兜圈对峙,咆哮连连,耳朵紧贴在后,目光炯炯地搜寻有利的机会。这个景象好熟悉,巴克一下全记起来了——记起这片雪白的森林、雪白的大地、雪白的月光,还有战斗的刺激。这片银白色的寂静之中弥漫着鬼魅般的肃穆,空气中听不见任何声响,就连一点细微的声音也没有,万物静止,连叶子也停止颤抖。狗群的呼吸在冰冷的空气中缓缓盘旋上升,这群桀骜不驯的半狼半狗,不出片刻已把兔子吃干抹尽,然后屏气凝神,围成一圈,将巴克和斯皮茨包围其中。它们和周遭环境一样静默无声,双眼闪着不怀好意的光芒,吐出的气息在空中袅袅上升。这幅景象对巴克来说一点也不陌生,一切都是那样理所当然,毫不稀奇。

斯皮茨是个身经百战的战士。从斯匹茨卑尔根到北极,从加拿大到极北荒地,无论在任何狗群中它都能占稳王位,知道该怎么统御它们。战斗时不管多愤怒,它都不会让怒火蒙蔽它。它渴望狠狠撕裂、摧毁它的敌人,但也没忘记敌人的仇慨之心和它一样强烈。在还没准备好挡下敌人的冲撞前,它绝对不会轻举妄动。在还没接下敌人第一波攻势、熟悉对手招式前它也绝不先出招。

巴克想把牙齿深深刺进那只大白狗的脖颈,却始终无法得手,它的牙只要一沾上柔软的皮肉,就立刻被斯皮茨的尖牙挡下。利牙对上锐齿,巴克的嘴被咬得皮开肉绽,鲜血汩汩涌现,但它就是无法攻破对手的防线。它重整旗鼓,如疾风般迅速绕圈,将斯皮茨包围其中。它一次又一次朝那雪白的咽喉扑去,只要咬断那儿,它的对手就再也无法呼吸。斯皮茨却总能反击成功,咬中一口后立刻跳开。巴克改变策略,正面冲撞斯皮茨,但这次只是佯装要直取它的咽喉;就在即将得手之际,它头猛然一缩,向旁一甩,原来它是要用肩膀冲撞斯皮茨的肩膀,猛力将它撞翻。结果,反而是巴克的肩膀被撕裂,斯皮茨灵巧跳开,安然无恙。

战局至今,斯皮茨毫发无伤,巴克已全身浴血,不住大口喘气。战事愈演愈烈,外面还有一圈狼安静地、虎视眈眈地等着要了结倒下的输家。就当巴克气喘吁吁时,换斯皮茨进攻了,巴克被打得站也站不稳。有一次巴克绊了一下,外圈那六十只狗马上“唰”地站起,但它在半空中稳住身子,那圈狗又坐下等待。

巴克还拥有一项成大事者必备的特质,那就是想象力。除了仰赖本能战斗,它也懂运筹帷幄。这次它再进攻,假装又要使出先前肩撞肩的老招,但在最后一瞬身子一低,紧贴雪地,牙齿咬上斯皮茨的左前脚,腿骨应声而碎。大白狗现在只剩三条腿,巴克打算再进攻三次就要解决它,于是故伎重施,咬断斯皮茨的右前腿。斯皮茨无视腿上传来的痛楚和越来越渺茫的胜算,疯狂挣扎,不让自己倒下。它看见包围在外的那圈狼群,它们安静无声,目露凶光,口水顺着舌头滴淌,银白色的气息在空中飘浮,一步步慢慢向它逼近。它过去也曾见过狼圈朝着输家围拢,只是这一次被打败的是它。

它毫无胜算。慈悲属于气候和煦的南方大地,敌人绝不可能放过它。巴克已经准备好要发出最后一击。狼圈不断围拢,直到它感觉哈士奇的呼吸就在身边。巴克看见它们围在斯皮茨的身后和两侧,身子伏得低低的,目光紧锁着那条大白狗,蓄势待发。那一瞬间,世界仿佛静止了一般,每条狗都像石化般动也不动,只有斯皮茨不住颤抖,长毛耸立,蹒跚地来回踱步。它威吓怒吼,好像这么做就能吓走逐步逼近的死神。巴克再度扑上前,得手后立刻跳开。这次正中肩膀,斯皮茨终于消失在狼圈之中。那黑色的围圈在月光流泻的雪地下迅速缩成一个黑点,巴克傲然而立,冷眼旁观。胜者为王,它体内的那头原始野兽完成了杀戮,它满足了。 Hs781hLQHYFePQUlUu4wS60su1vl0eFRHvHn47BOeW7EWwXupgbBWkvSoFRdao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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