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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

法国朋友克洛德·巴彦给我带来了法文版《小王子》,他不免奇怪地问我,《小王子》在中国已经出了多种版本,为什么还要翻译。巴彦先生是英语教师,学习汉语一年,后靠自学而成为翻译家,在法国翻译出版了老舍的《二马》《老张的哲学》等多部小说。我常笑称他是翻译界的“奇迹”,也熟知他明知故问的习惯,往往就用“这是中国特色”的话来应付他。不过,他提到对《小王子》的两种看法,倒引起我的注意。他说在法国,《小王子》家喻户晓,人人都读过,但是对这个童话故事,却有两种大相径庭的评价。一些人认为,《小王子》虽已成为世界级的儿童文学名著,但同其他童话故事没什么两样,都是浅显易懂的儿童读物;另一些人则认为,《小王子》意蕴深远,发人深省,非寻常儿童读物可比。

两种观点,哪一种更接近实际,这对翻译至关重要:要用牛刀还是杀鸡刀?带着这疑虑通读全篇,心中便释然了。开篇的两个喻象:蟒蛇吞象平面图和蟒蛇吞象透视图,可以说就是这种疑虑的答案。明显是一幅正在消化腹中一头象的蟒蛇图,那些大人看了硬说是一顶普通的帽子。后来,狐狸告诉小王子的那个秘密:“人只能用心去观察。本质的东西,眼睛是看不到的。”就是这两幅图最好的说明文字,也是理解《小王子》深意的钥匙。

早年一个场景让我终生难忘,甚至对我的翻译,尤其是儿童文学的翻译,产生了不小的影响。一个人初次见到同事的孩子,似乎为了讨好,说话就嗲声嗲气,装出一副天真的样子。那孩子反倒不适应,脱口说了一句:“叔叔说话怎么这样逗啊?”孩子天真,真实得可爱;而大人装天真,则虚假得可笑了。这种场景,在生活中并不罕见,甚至出现在儿童文学作品的创作和翻译中。故作天真,模仿幼稚的语气,这是翻译童话故事的常备心态,结果时常露怯,让孩子们见笑。

有鉴于此,我在翻译中生怕效颦,绝不敢故弄姿态,与其过分紧张,不如放松身心,忘掉自己,尽量去做当事人。这次做了一回小王子,感觉特别爽,在翻译过程中受了一次再教育。这事从何说起呢?

《小王子》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儿童文学作品,作者就明确表示:《小王子》是“写给大人们看的童话故事”。这就奇了,童话故事从本义上讲,就是写给孩子看的,是为了教育孩子;《小王子》却相反,是写给大人的启蒙读物,是为了教育大人的。当然,儿童读了同样受益,不仅受益,还能从大人的荒唐行为中找到自信心。看看书中是怎么说的:“那些大人真够呛,他们自己从来什么也理解不了,总让小孩子没完没了地向他们解释……”这话多给孩子们提气啊!

这句话不啻一闷棍,在故事一开篇,就当头打到大人们的脑门儿上。故事的作者六岁时画的蟒蛇,成为他测量大人头脑的一块试金石,测试结果没有一个人合格。因此,他找不到一个人可以谈谈蟒蛇、原始森林,或者星星。后来他成为飞行员,生活一直很孤独,直到遇见小王子。

小王子离开他的星球,在太空旅行,拜访了好几个小行星,最后慕名来到地球,在撒哈拉大沙漠遇见故事的作者时,旅行已经持续将近一年了,可谓见多识广。但是,他同样没有遇见一个可以真正交谈的人,对他所接触过的那些大人,也只有一个评价:“他们都怪得很,怪得要命。”

大人都怪异到什么程度,小王子亲历亲见,举出了许多例证。他是个诚实的见证者,证言可信。他甚至觉得在沙漠结识的这个大朋友,考虑事情也难免沾染了大人的习气,可见他的判断不会受感情的支配,就更有可信度了。

小王子首先拜访了第325号小行星,上面只住着一位老国王。他自认为是全宇宙的君主,却没有一个臣仆,见到小王子好不得意,终于能在一个人面前称王了。他为了留住小王子,就封他为司法大臣,无人可审判就命他审判自己。小王子既不愿审判自己,也不愿审判一只老耗子,不时判它一回死刑再赦免,因为那个星球难得只有那么一只老鼠。

小王子拜访的第二个星球,住着一个爱慕虚荣者。他一望见小王子,便高喊来了一个崇拜者。在他的眼里,其他人都是仰慕他的人,除了赞美之声,他从来什么也听不见。他要求小王子鼓掌,他就挥帽子致意。鼓掌,挥帽,鼓掌,挥帽,这样反复演练了五分钟,如果不是小王子玩腻了,这个酷爱虚荣者倒希望永远进行下去。

小王子还先后拜访了一个酒鬼、一名商人、一个点路灯的人、一位地理学家。那个酒鬼终日喝酒,就是为了忘掉对自己酗酒的羞愧。那名商人更绝,终日统计核实天上星星的数目,写在纸条上存入银行,这便是他所拥有的财富了。那个点灯人每分钟要点燃并熄灭一次路灯,只因他的星球自转加速,每分钟自转一周,而给他的指令却始终未变。真是无奇不有,每一章都是一段精彩的黑色幽默。遵照那位地理学家的指点,小王子最后来造访地球了。

小王子寻找地球上的人类,得到的头一个答案是:“他们随风飘游。他们没有根,活得很累。”小王子登上高山,发出召唤,只得到“你好……你好……你好……”“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的一连串回音,于是得出结论:“人都缺乏想象力,只会重复别人对他们讲的话……”不断往返奔驰的火车,让小王子对人生之旅产生这样的印象:人人都匆忙赶路,却不知道要寻找什么,他们在车厢里,不是打呵欠就是睡觉;只有孩子们脸贴着车窗,挤扁了鼻子向外张望,知道自己要寻找什么。

作者深知,那些大人特别喜爱和相信数字,因此在讲述小王子的故事过程中,为了照顾那些大人,有时不得已也用数字说话。譬如,小王子来自B612号小行星,他之后拜访了第325号至330号等六颗小行星。有这些数字,大人们就能相信小王子确有其人,相信小王子见到了老国王、爱慕虚荣者那些人。大人迷信数字到何等程度,作者也举了小事例。譬如你说新交了一个朋友,他们准会问你:“他几岁啦?有几个兄弟?他父亲挣多少钱?”只有弄清了这些数字,他们才认为了解了这个人。再譬如,你怎么描述一座红砖房有多漂亮,那些大人也想象不出那座房子到底如何,但是只要说那房子价值十万法郎,他们就会立刻赞叹:“那可太漂亮啦!”

“大人们就是这种德性”,作者不止一次这样感叹。不过,他也明确表示:“对那些大人们,小孩子要尽量宽容一些。”宽容是教育之本。《小王子》用大量篇幅,宽容地讲述大人世界何等荒唐,归根结底还是为了启发教育大人。我认为译者,首先作为受教育者——大人世界的一员,感受到了作者的善意。他做到了自己所说的:“我一向不喜欢板起面孔,拿出一副说教者的腔调。”

其实,无论小王子还是本书作者,都并没有想去教育谁。他们还在不断地认识事物,进行反思,看到大人世界的一些现象,只是感到诧异而不可理解,并且意识到不能走他们的老路。那些人都挤进快速火车的车厢里,却不知道去寻求什么;他们在花园里栽植五千株玫瑰,同样不知道要追求什么,就因为他们丧失了原有的智慧,忘记了当初认识的真理。

人类遗忘的真理中,很重要的一条就是apprivoiser。法文这个词原意为“驯养(动物)”,在本书中则别有深意。小王子与狐狸的交往,是本书核心的部分,也是最精彩的篇章之一。小王子是跟他的那朵玫瑰花闹别扭,才离开他的星球的。他正自伤心,遇见一只狐狸,便提出要一起玩耍。狐狸说他不是被“驯养”的动物,不能跟人玩耍,希望小王子驯养他。小王子问他“驯养”是什么意思,狐狸给了一个全新的定义,说“驯养”就意味“建立关系”。

“建立关系”是全新的定义,也许正合“驯养”的古意。建立关系是个渐近的过程,毫无私念和功利之心,彼此逐渐接近,逐渐消除隔阂与防范心理,最终建立起亲密无间的关系。这种关系没有“驯养”一词通常包含的主从之分,高低之别,只有体贴和尽心尽意呵护的责任。小王子和狐狸建立起了这样的关系:对小王子而言,这只狐狸就不同于千万只狐狸了;而在狐狸的眼里,小王子也有别于千千万万小男孩了。总之,他们彼此都成为世上唯一的了。

本书作者与小王子相处一周,自然也建立起了这种关系,他从小王子透露的经历中,受到了很多启发。小王子离开他的星球之后,无限思念并牵挂他那朵玫瑰花,终于明白那是他世间的唯一,无论他走到哪里,那朵花儿都是他的情感寄托与归宿。作者看到怀里睡着的小王子嘴唇泛起一丝笑意,不禁想道:“这个熟睡的小王子最让我感动的,就是他忠于一朵花儿;而那朵玫瑰的形象,即使在他睡觉的时候,也如一盏明灯照亮他的心田……”

作者讲述,他和小王子顶着星光,在沙漠中长途跋涉,于黎明时分发现了水井。他在辘轳的歌声中打上来井水,小王子闭上眼睛,像过节一般喝得那么甜美,经过一番努力喝到的井水,已非寻常食物可比,宛如一件礼物,能够滋润心田。

“滋润心田”“照亮心田”,这就是人生幸福的源泉。心灵黑暗的人,心灵干渴的人,也许在一朵玫瑰花上,在一点点水里,就可能找到他们所缺乏的东西。这就必须用心去观察,去发现,必须投入时间、精力和感情。然而可悲的是,“人类再也没有时间去认识什么了,他们只是去商店购买所需的成品”,无论对人还是对物,再也不肯花费时间和精力,更不用说投入感情了。他们只相信盲目的眼睛,只追求无限扩大的、也无比空虚的数字。

小王子告别的场面十分感人,更有启发意义。小王子同狐狸告别时,已经醒悟,懂得了人生的真谛。作者同小王子告别时,也完全醒悟了,人生总要珍视点什么:他同小王子结下的友谊,使他拥有了一个世界。诚如小王子所说:“以后你再遥望夜空的时候,由于我住在一颗星球上,由于我在那星球上发出笑声,那么在你看来,所有星星都会满载笑意。你将拥有能欢笑的满天星星!”

我与《小王子》相处半月有余,首先解决了翻译的问题:无须用牛刀,也不用杀鸡刀,而是力求像庖丁解牛那样顺其自然,虽难做到“莫不中音” ,也尽量应和小王子的天籁之声。

我说《小王子》是写给大人的启蒙读物,主要是因为书中讲述的故事,小王子所认识和发现的事物,大抵是人类早已丧失的智慧和遗忘的真理。至少对我来说,达到了启蒙的目的。早已过不惑之年的我,有时也不免疑惑起来。究其原因,就是疏忽了“驯养”的功夫,不是总能“用心去观察”。

我用心理解《小王子》,在翻译中投入了感情,因而,我和小王子也成了知交。我会十分珍视这份情谊,以后有机会离开都市的照明,再仰望夜空时,就不会像小时候那样觉得非常神秘,也不会像在农村“五七干校”的时候那样感到特别迷茫,而是会想到小王子正在一颗星球上笑着招手,于是望见“所有星星都绽放了花朵”,我也“将拥有能欢笑的满天星星”!

李玉民

献给 莱昂·维特

我这本书献给一个大人,还请所有孩子谅解。

首先,我有一个重要的情由:这个大人是我最好的朋友。还有一个情由:这个大人什么都能够理解,甚至理解为孩子写的书。我还有第三个情由:这个大人居住在法国,终日挨饿受冻,确实需要得到安慰。

所有这些情由如果还不够的话,那么这本书我倒很愿意献给这个大人成年之前的那个孩子。所有大人当初都是孩子(不过,很少人还记得这一点)。因此,我的献词就更改为:

献给童年时的莱昂·维特 pxYGWTnie8NhdheWB+zsrKLGzuZCqkquWAWgMiezSdodpoA7qeeotVSOgmr70j+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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