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我去看歌德,他正在点灯。我看到他心情很振奋,眼光反映着烛光闪闪发亮,全副表情显得和蔼、坚强和年轻。
我跟他在室内踱来踱去,他一开始就提起我昨天送请他看的一些诗。
他说:“我现在懂得了你在耶拿时为什么告诉我,你想写一篇以四季为题材的诗。我劝你写下去,马上就从写冬季开始。你对自然事物像有一种特别的感觉和看法。
“对你的那些诗,我只想说两句话。到你现在已经达到的地步,你就必须闯艺术的真正高大的难关了,这就是对个别事物的掌握。你必须费大力挣扎,使自己从 观念 (Idee)中解脱出来。你有才能,已经走了这么远,现在你 必须 做到这一点。你最近去过梯夫尔特 ,我想就出这个题目给你做。你也许还要再去三四次,把那地方仔细观察过,然后才能发现它的特征,把所有的母题(Motive) 集拢起来。你须不辞辛苦,对那地方加以深入彻底的研究,这个题目是值得费力研究的。我自己本来老早就该运用这种题材了,只是我无法这样办,因为我亲身经历过一些重大的时局,全副精神都投入那方面去了,因而侵扰我的个别事物过分丰富了。但是你作为一个陌生人来到这里,关于过去,你可以请教当地堡寨主人,自己要探索的只是现在的突出的、具有意义的东西。”
我答应要试着照办,但是不敢讳言这个课题对于我像是离得很远而且也太难。
他说:“我知道这个课题确实是难,但是艺术的真正生命正在于对个别特殊事物的掌握和描述。此外,作家如果满足于一般,任何人都可以照样摹仿;但是如果写出个别特殊,旁人就无法摹仿,因为没有亲身体验过。你也不用担心个别特殊引不起同情共鸣。每种人物性格,不管多么个别特殊,每一件描绘出来的东西,从顽石到人,都有些普遍性;因此各种现象都经常复现,世间没有任何东西只出现一次。”
歌德接着又说:“到了描述个别特殊这个阶段,人们称为‘写作’(Komposition)的工作也就开始了。”
这话我乍听还没有懂得很清楚,不过没有提问题。我心里想,他指的也许是现实和理想的结合,也就是外形和内在本质的结合。不过他指的也许是另一回事。歌德于是接着说:
“还有一点,你在每首诗后应注明写作日期。”我向他发出质疑的眼光,想知道注日期有什么重要性。他就说:“这样就等于同时写了你的进度日记。这并不是小事。我自己多年来一直这样办,很知道它的好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