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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个男孩

小狐仙

3月20日 星期日

从前有个男孩,十四岁左右,瘦高个儿,淡黄色的头发。他贪吃贪睡、无所事事并且非常淘气。

这是一个星期天早上。他的父母正梳头整衣准备到教堂去。男孩只穿一件衬衣,跷着腿坐在桌子边上。他想,好极了,父母都要出门,这几小时我该自由自在一番了。“到时候我可以把父亲的鸟枪拿下来放一枪,也再没人管我了。”他自言自语地说。

可是,父亲好像猜透了他的想法。父亲走到门槛正要出去,却又停下转过身来。“因为你不愿意跟母亲和我到教堂去,”他说,“我想你至少要在家里把讲章 读完。你能做到吗?”

“可以,”男孩说,“我一定做到。”其实他心里却在想,念多少还不是全由他自己了。

男孩觉得母亲的动作从来没有这样利落过。转眼间,她走到了固定在墙上的书架旁,取下《路德讲道集》,把当天要他读的讲章翻开,放在窗前的桌子上。她还把《福音书》打开放在讲道集旁边。最后,她又把去年从威门荷格牧师公馆的拍卖场上买来的那把太师椅拉到了桌子旁。平时那把椅子除了父亲外是谁都不准坐的。

男孩坐在那里,觉得母亲实在多此一举,因为他最多打算念上一两页。这时,父亲好像又看透了他的心思。他走到男孩面前用严厉的声调说:“记住,要好好读!等我们回来,我要一页一页地考你。你要是漏了一页,就对你不客气!”

“讲章总共十四页半,”母亲又叮嘱了一句,“快坐下来念吧!要不你念得完吗?”

他们总算走了。当男孩站在门口目送着他们走远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好像被关进了一个笼子里。“他们到外面去,却把我拴在讲章上,这样他们就心满意足了。”他想。

其实,他的父母并没有什么心满意足的,而是非常苦恼。他们是穷苦人家,全部土地并不比一个菜园子大多少。在他们刚搬到这里时,只养得起一头猪和几只鸡。可是,他们特别勤劳、特别能干,如今既养着奶牛又养着鹅。他们的家境有了很大变化。在这美好的早晨,如果不是自己的儿子叫他们操心,他们满可以高高兴兴地到教堂去的。父亲抱怨他懒散疲沓,说他在学校里不想念书,是个废物,连让他去放鹅都不放心。母亲不否认父亲说得对,但她最伤心的还是他粗野顽皮,对牲口想打就打,对人不长好心眼。“愿上帝能使他改恶从善!”母亲说,“不然,他不但毁了自己,还会给我们带来灾难。”

男孩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思索着要不要读讲章。他最后拿定主意,这次最好还是服从。他坐在太师椅子上念了起来。他无精打采地念了一会儿,好像那喃喃的声音使他产生了睡意,他意识到他在打盹了。

户外春意盎然。虽然刚三月二十日,但男孩是住在斯戈耐省南部的西威门荷格教区,那里早已是一派春天景象。树木虽然还没有发绿,但已经抽出嫩芽,散发着清香的气味。沟渠里积满了水,渠边的款冬花已经开放。长在石头围墙上的小灌木也都油光光的透出了紫红色。远处的山毛榉树林一刻比一刻更加茂密,好像在膨胀一样。高高的天空,显得格外蓝。房门半开着,在屋里听得见云雀在歌唱。鸡鹅在院子里散步;奶牛在牛棚里闻到春天的气息,有时也发出哞哞的叫声。

男孩边看书边打盹儿,同瞌睡搏斗着。“不行,我不能睡觉,”他想,“要不,整个上午我也念不完。”

然而,他还是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是当他听到一阵轻微的响声时醒来了。

男孩面前的窗台上,正对着他有个小镜子,在里面几乎全屋子的东西都能看见。当他抬头的时候,正好往镜子里一看。这时他发现,母亲的箱子盖被打开了。

母亲有一个包着铁皮的笨重的大槲木箱,除她以外别人都不准开。在箱子里她收藏着从她母亲那里继承来的遗物和她特别珍惜的一切。其中有两三件红布做的古时农村妇女穿的服装。衣服的腰身很短,下面是褶裙,胸前有宝石粼粼的领布 。箱子里还放着浆好的白头巾、沉重的银带扣和项链等。现在人们都不穿戴这些东西了。母亲几次想把这些老古董处理掉,但是总舍不得。

这时,男孩从镜子里看得清清楚楚,箱子盖是开着的。他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因为母亲是把箱子盖好才走的。他一个人在家,母亲把箱子开着就出去是不可能的。

他心里感到很害怕。他担心有个小偷溜进了屋里。他一动也不敢动,只是静静地朝镜子里看。

当他坐在那里等着小偷出来的时候,他似乎觉得有个什么黑影子落在箱子边上。他看着看着就再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可是,起初那个像影子一样的东西越来越清楚。不久他就发现那是一个真实的东西。要是骑在箱子边上的是个小狐仙那就更糟了。

男孩确实听说过有小狐仙的事,但是他从来也没有想到狐仙竟会那样小。坐在箱子边上的那个小狐仙还没有把手掌横过来那么高。他有一张老皱无须的脸,身穿黑长袍、齐膝短裤,头戴宽边黑帽。他衣领和袖口上都镶着花边,鞋上的纽襻儿和袜带都打着蝴蝶结,打扮得整齐漂亮。他从箱子里拿出一块绣花领布,对着那古老的手工看得那么入神,连男孩醒来他都没有发觉。

男孩看到小狐仙只是觉得惊奇,但是并不怎么害怕。那样一个小东西是不足使人害怕的。小狐仙聚精会神地看他的东西,不听周围的动静也不往别处看,男孩便想捉弄他一下,想把他推进箱子里盖上盖子或干点别的事来开开心。

但是男孩还没有那么大胆,他不敢用手去动小狐仙,而是在屋子里四处打量,想找个东西来捅他一下。他的目光从沙发移到折叠桌,又从折叠桌移到了炉子上。他看了看炉子旁边架子上放的水壶和咖啡壶、门口的水桶以及半开着门的碗橱里露着的勺子和刀、叉、盘、碟等。他看了看父亲在墙上丹麦国王夫妇肖像旁挂的鸟枪以及窗台上鲜花盛开的天竺葵和吊钟海棠。他的目光最后落到挂在窗户框上的一个旧纱罩上。

他一看见纱罩就赶紧拿下来,跑过去,贴着箱子边扣了上去。他自己也奇怪为什么那样得心应手,小狐仙真的被他捉住了。那个可怜的家伙掉到了纱罩底部,头朝下,再也爬不出来了。

起初,男孩简直不知道该怎样处置他的俘虏,只顾来回摇动纱罩,不让他有爬上来的机会。

这时小狐仙开始说话了,并恳求释放他。他说他多年来一直为他们家做好事,应该得到较好的报答。如果男孩现在放了他,他就给他一个古银圆、一把小银勺和一枚像他父亲的银壳手表的表盘那样大的金币。

男孩认为他给的东西并不算多,可是他觉得,自从小狐仙落在他手里后反而害怕了。他发现,他和一种陌生、可怕的异类纠缠在一起。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把他摆脱掉。

因此,男孩马上就同意了那笔交易。他把纱罩停住,好让小狐仙爬出来。可是正当小狐仙快要爬出来的时候,男孩又想,他完全应该向他要求一大笔财产和希望得到的一切好处。他至少应该提出一个条件,让小狐仙把讲章变进他的脑子里。“我真笨,怎么能把他放掉呢?”他想,于是又开始摇动纱罩让小狐仙再掉进去。

可是,正在这时,他突然挨了一记重重的耳光。他觉得他的脑袋炸成了碎块。他先撞到这一堵墙上,接着又撞到了另一堵墙上,最后摔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当他醒来的时候,屋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小狐仙连影也不见了。箱子盖合得好好的,纱罩仍挂在窗子上原来的地方。若不是挨过耳光后右颊还是火辣辣的,他真会以为发生的那一切不过是一场梦。“不管我怎么解释,父母亲也不会相信,他们只会说我是做了一个梦,”他想,“他们决不会因为小狐仙而降低对讲章的要求,我最好还是坐下来再念吧!”

在他朝桌子走去的时候,他发现了一个奇异的情况。房子比原来大了吗?这不可能。可是为什么现在走到桌子那里比平时要多走好多步呢?椅子是怎么啦?看上去并不比刚才大,可是他首先得爬到椅子腿的横档上,然后才能爬到座位上去。桌子也一样,他不爬到椅子扶手上就看不见桌面。

“天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男孩说,“我想是小狐仙对椅子、桌子以及整个屋子都施过妖术了。”

讲道集放在桌子上,显然和原来完全一样,但是似乎也有不对头的地方,因为他不站到书上去就一个字也看不到。

他念了两三行,无意间抬头一看。他的目光正好落在镜子上。他立刻大叫起来:“看,那里又是一个!”因为他在镜子里清楚地看到一个头戴尖顶帽、穿着皮裤子的小人儿。

“他的穿戴和我一模一样啊!”男孩说着惊奇地把两手扣在了一起。当时他看见镜子里的小人儿也做了一个同样的动作。

男孩又揪一揪头发,捏一捏胳膊,扭动一下身子,镜子里的小人儿也立刻照样做了。

男孩绕着镜子跑了几圈,想看看后面是不是藏着一个小人儿。可是他什么也没有找到。当时他吓得浑身发抖,因为他现在明白,小狐仙已在他身上施了妖术,在镜子里看到的那个小人儿就是他自己。

大雁

男孩简直不敢相信他会变成小狐仙。“这大概是一场梦、一种幻觉吧!”他想,“过一会儿我肯定还会再变成一个人。”

他站在镜子前面闭上眼睛,过了好几分钟才睁开。当时他估计怪样子肯定消失了。可是怪样子并没有消失,他仍然像刚才一样小。从别的方面看,他和以前完全一样。他那淡黄的头发、鼻子上的雀斑、皮裤和袜子上的补丁都和过去一模一样,只不过变得很小很小罢了。

他发现,光那样站着等待是无济于事的,一定得想别的办法。他觉得最聪明的做法就是去找小狐仙讲和。

他跳到地板上开始寻找。他把椅子和柜橱后面、沙发底下和烤炉里都看了一遍。他甚至还钻进了几个耗子洞里,但还是没有找到他。

他一边寻找一边哭喊、恳求和许愿。他说他再也不对任何人失信,再也不捣蛋,读讲章时再也不睡觉。只要他能重新变成人,他一定做一个可爱、温柔和听话的孩子。但是不管怎么许愿还是毫无用处。

他忽然想起,曾听母亲讲过,小狐仙平时都是住在牛棚里的。他立刻决定到那里去看看是否能找到他。幸好房门半开着,不然他还够不到锁无法开门呢,而现在他没碰到任何障碍就跑出去了。

他到了门廊下就找他的木鞋,因为在屋子里他一直是光穿着袜子走路的。他正想着他怎样才能拖动那双又大又重的木鞋,可是他立刻看见门槛上放着一双很小的木鞋。他发现小狐仙考虑得很周到,竟然把木鞋也变小了,于是就更加不安起来。看来这件令人烦恼的事日子还长着呢。

门廊外面那块破槲木板上有一只麻雀在跳来跳去。他一看见男孩就叫了起来:“叽叽,叽叽,快看放鹅娃尼尔斯!快看拇指大的小人儿!快看拇指大的小人儿尼尔斯·豪尔耶松!”

院子里的鹅和鸡立即掉过头来盯着男孩,并发出了一阵使人无法忍受的咯咯声。“咯咯里咕,”公鸡叫道,“他活该,咯咯里咕,他扯过我的鸡冠!”

“咕咕咕,他活该!”母鸡们叫道,而且叫个没完没了。那些鹅则聚集在一起,仰起头问:“是谁把他变成了这个样子?是谁把他变成了这个样子?”

然而最奇怪的是男孩听懂了他们说的话。他感到大为吃惊,竟一丝不动地站在台阶上听了起来。“这可能是因为我变成了小狐仙的缘故吧!”他自语着,“肯定是由于这个原因,我才听懂了禽兽的话语。”

那些鸡没完没了地叫着“他活该,他活该!”使他实在无法忍受。他捡起一块石头朝他们扔了过去,并骂道:“住嘴,你们这群乌合之众!”

但是他没有想到,他已不再是原来的样子,鸡根本就不怕他。整群鸡都跑到他身边,站在他周围叫着:“咕咕咕,你活该!咕咕咕,你活该!”

男孩想摆脱他们,可是那些鸡在他后面追着叫着,都快把他的耳朵吵聋了。如果不是家里养的那只猫走了出来,他是怎么也溜不掉的。他们一看见猫便住了嘴,装着聚精会神地在地上刨虫子吃。

男孩马上跑到猫跟前。“亲爱的猫咪,”他说,“院子里各个角落和暗洞你不是都很熟悉吗?请你告诉我,在哪里能找到小狐仙?”

猫没有立刻回答。他坐下来,把尾巴精心地在腿前盘成了一个圆圈,两眼盯着男孩。那是一只大黑猫,脖子下面有个白斑点。他的皮毛平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的爪子收缩着,灰白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样子十分温柔。

“我知道小狐仙住在什么地方,”他低声说,“但是这并不等于说我愿意告诉你。”

“亲爱的猫咪,你可得帮我的忙呀!”男孩说,“你没看见他把我变成什么样子了吗?”

猫稍稍睁了睁眼睛,里面射出了一道寒光。他先得意洋洋地念了一阵经,然后才回答。“要我帮你的忙?是不是因为你经常揪我的尾巴?”他最后说。

这时男孩恼怒了。他已经完全忘记他现在是多么弱小无力。“怎么着?我还要揪你的尾巴!”他说着便向猫扑了过去。

转眼间,猫摇身一变,男孩几乎不敢相信他还是刚才那个动物。他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拱起腰,伸直了腿,四脚抓地,尾巴变得粗而短,两耳朝后,嘴里嘶叫着,瞪大的眼睛冒着火星。

男孩对猫并不示弱,反而向前逼近了一步。这时猫突然一跃,径直朝他扑了过去,把他摔倒在地,跳到他身上,前爪按住他的胸口,对着他的咽喉张开了大嘴。

男孩感觉到猫的爪子穿过他的背心和衬衣刺进了他的肉皮,锋利的犬牙触到了他的咽喉上。他拼命地喊着救命。

可是一个人也没有来。他断定,他死亡的时刻到了。正在这时,他又觉得猫把爪子收了回去,松开了他的喉咙。

“好了,”猫说,“这回够了,看在女主人的面上,这次我饶了你。我只想让你知道,咱们俩现在究竟谁厉害。”

接着,猫就走开了,看上去像他来的时候一样温柔和善。男孩羞得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赶紧溜到牛棚里去找小狐仙了。

牛棚里只有三头牛。但男孩进去的时候,却是吼声四起,一片混乱,听起来至少是三十头。

“哞,哞,哞,”那头名叫五月玫瑰的牛叫道,“好极了,天下还真有公道!”

“哞,哞,哞。”三头奶牛一齐叫起来。她们叫得一个比一个凶,男孩简直听不清她们叫的什么。

男孩想打听小狐仙在哪里,但是牛都吵翻了天,他根本无法使她们听见自己说的什么。那情景就像他平时把一只陌生的狗放进牛棚里时出现的情形一样。她们后腿乱踢,脖子乱晃,伸起头,把角对准了他。

“你过来,”名叫五月玫瑰的牛说,“我给你一蹄子,让你久久不能忘记!”

“你过来,”另一头牛金百合说,“我要让你在我的角上跳舞。”

“你过来,我也叫你尝尝你去年夏天经常用木鞋打我的时候是什么滋味!”名叫星星的牛吼道。

“你过来,你曾经把马蜂放进我的耳朵,现在我要报仇!”金百合叫着。

五月玫瑰在她们中间年纪最大、最聪明,而且也最生气。“你过来,”她说,“你做的事都应该报应了。你曾多次从你母亲腿下抽走她挤奶时坐的小凳,你多次在你母亲提着奶桶走过时伸脚绊倒她,你多次气得她站在这里流眼泪!”

男孩想对她们说,过去他对她们不好,现在后悔了,只要告诉他小狐仙在哪里,以后他就再不捣蛋。但是牛都不听他说话。她们吵闹得非常凶,他真担心有的牛会挣断缰绳,所以他觉得还是趁早溜掉为妙。

他垂头丧气地从牛棚里走了出来。院子里不会有人帮他寻找小狐仙,这他是能够理解的。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找到小狐仙也没有多大用处。

他爬到了长满荆棘和黑莓藤蔓攀缘的厚石头围墙上。他在上面坐下来,思索着如果他不能变成人,后果将如何。父母亲从教堂回家后一定感到很吃惊。是的,全国都会吃惊;东威门荷格、陶里铺和斯古罗铺都会有人来看;全威门荷格区都会有人来看。父母亲还可能会把他拿到克维克集市上去让大伙看呢。

这样一想太可怕了。他想,再没有人看见他才好呢。

他太不幸了。世界上没有任何人会像他那样不幸。他已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怪物了。

他渐渐开始明白,变不成人将是一种什么样的境况。现在他已经失去了一切:他再不能和其他孩子一起玩耍,不能继承父母的小田地,而且不能找到一个姑娘和他结婚。

他坐在那里环顾着自己的家。那是一座用石头砌墙、木头做支架的白色小房,好像被那高而陡的草顶压进了地里。其他附属的房屋也很小,耕地窄得几乎连马都无法在上面打滚。可是这地方无论怎么小怎么穷,对他来说已经够好的了。他现在除了在牛棚的地上找个洞外,再也不能要求更好的住所了。

这天天气好极了。水渠里流水潺潺,树上嫩芽满枝,小鸟在耳边欢唱。而他却坐在那里十分难过,再也不会有什么东西引起他的兴致。

他从来没有见过天空像今天这样蓝。候鸟都回来了。他们从海外飞来,越过了波罗的海直奔斯密格虎克,现在正向北飞行。鸟的种类很多,但是别的鸟他都不认识,只认识那些排成“人”字形的大雁。

有几群大雁已经飞了过去。他们飞得很高,但是他们的叫声仍然能够听见:“现在飞向高山,现在飞向高山。”

当大雁们看到在院子里漫游的家鹅时,就一边朝大地低飞一边喊着:“跟我们来吧!跟我们来吧!现在飞向高山。”

家鹅不由得都抬起头听着大雁的叫声。但是他们聪明地回答说:“我们这里生活得很好!我们这里生活得很好!”

如前所说,这天天气格外晴朗,空气清新,春风拂面,这时飞行真是一种享受。随着一群一群的大雁飞过,家鹅越来越动心了。他们中间有几只曾鼓翼欲飞,但是一只老母鹅总是说:“别犯傻!他们一定会受冻挨饿的。”

大雁的呼叫却使一只年轻的雄鹅真的动了心。“再过来一群我就跟着飞去。”他说。

真的又过来一群大雁,他们照样呼唤。这时那只年轻的雄鹅答道:“等一等!等一等!我就来。”

他张开翅膀朝天空飞去。但是他没有飞行的习惯,于是又落到了地上。

但大雁们还是听到了他的叫声。他们掉过头来慢慢地朝回飞,看他是不是真要跟着去。

“等一等!等一等!”他一面叫着一面进行新的尝试。

男孩坐在围墙上,对这一切都听得一清二楚。

“如果这只大雄鹅飞走,可是一个很大的损失,”他想,“父母从教堂回来时,雄鹅不见了,他们会伤心的。”

当他这样想的时候,他又忘记了他是多么弱小无力。他一下子从墙上跳下来,跑进鹅群里,用双臂抱住了雄鹅的脖子。“你可千万不要飞走啊!”他喊道。

恰恰就在这一瞬间,雄鹅懂得了怎样腾空而起。他来不及抖掉男孩就飞向了天空。

他飞得那么快,男孩都感到头晕目眩了。等他想到应该放开雄鹅的脖子时,已经到了高空。如果他现在一松手,肯定会掉到地上摔死。

要想舒服一点,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设法爬到鹅背上去。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爬上去了。然而要在两个扇动着的翅膀中间光滑的脊背上坐稳,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为了不滑下来,他不得不用两手狠狠地抓住雄鹅的羽毛。

方格布

男孩头晕得很厉害,很长一段时间一直神志不清。气流呼呼地向他扑来,雄鹅扇动着翅膀,羽毛里像狂风一般发出呜呜的响声。十三只大雁在他身边飞翔。大家一面摆动翅膀一面鸣叫。男孩的眼前在飞舞,耳边在呼啸。他既不知道飞行的高低,也不知道飞向何方。

他终于清醒了一些。他想应该了解一下大雁要把他带到哪里去。但是这并不容易,因为他不知道有没有勇气向下看一眼。他断定,如果一向下看他就会晕眩。

因为这位新来的旅伴在稀薄的空气中喘不过气来,所以大雁们飞得不是太高。为了照顾他,他们的速度也比平常慢一些。

后来男孩勉强朝地上看了一眼。这时他觉得,在他下面有一块很大的布,上面分布着无数大大小小的方格。

“我现在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呀?”他问自己。

除了一个连一个的方格外,他什么也看不见。有些是斜方的,有些是长方的,但是每块上都有角和笔直的边,没有圆的也没有弯的。

“下面我看到的是块什么大方格布?”男孩自言自语地说,并不等待有人回答。但是在他身边飞翔的大雁立刻叫道:“耕地和牧场!耕地和牧场!”

这会儿他知道了。这块大方格布原来就是斯戈耐那平坦的土地,现在是在它的上空飞行。他开始明白,为什么大地看上去五颜六色像方格了。他首先认出来的是那些碧绿的方格:那是去年秋天播种的黑麦田,在冰雪覆盖下保住了绿色。那些灰黄色的方块是去年夏天收过庄稼的田地,茬子还留在地里。那些褐色的是老苜蓿地,而那些黑色的则是还没有长草的牧场或犁过的休耕地。

那些带黄边的褐色方块肯定是山毛榉树林,因为中间的大树冬天会把叶子掉光,而长在边上的小树却会把枯黄的叶子一直保留到春天。还有那些中央是灰色的黑糊糊的方块,那都是大庄园;四周发黑的是草顶房屋,中央是铺着石板的庭院。

“下面我看到的是块什么大方格布?”

还有一些方块,中间是绿色的,四周是褐色的,那些都是花园;尽管周围的篱笆和树木仍然露着光秃的褐色躯干,但是草坪已经显出了绿色。

当男孩看到一切都变成了方格时,他不禁笑出了声来。

大雁们听见他在笑,便带着斥责的口吻叫道:“肥美的土地!肥美的土地!”

男孩马上就不笑了。“你碰上了能在一个人身上发生的最可怕的事,你却还在笑!”他想。

他严肃了一会儿,但是不久又笑了起来。

他逐渐适应了骑鹅和飞行的速度,不但能在鹅背上坐稳而且还能考虑问题。这时他注意到天空飞满了到北方去的鸟群,他们互相对着鸣叫和问候。“啊,你们今天已经飞过来了?”一些鸟问。

“是的,我们飞过来了,”大雁们回答,“你们觉得这里春天怎么样?”

“树上还没有一片叶子,湖里的水还很凉。”

当大雁们飞过一块有家禽的地方时,他们就问:“这个农舍叫什么名字?这个农舍叫什么名字?”这时一只公鸡仰起头来叫道:“这个农舍叫‘小田地’,今年和去年一样,今年和去年一样。”

在斯戈耐,大多数房屋都跟随主人称呼,但公鸡不说这是佩尔·马特松家的或乌拉·布斯松家的,而是依照自己的想法给它们另起了更合适的名字。如果他们是住在穷苦人家,他们就叫着:“这个农舍叫‘缺粮’。”那些赤贫人家的鸡则叫道:“这个农舍叫‘吃不饱’,‘吃不饱’。”

那些富足人家的大农庄,公鸡就给起了好听的名字,如“宝地”“蛋山”和“金钱村”。

而那些贵族庄园里的公鸡却态度傲慢,从不这样开玩笑。有一只公鸡在拼命地叫着,好像要让他的声音在太阳上都能听见:“这是迪伯克庄园,今年和去年一样,今年和去年一样。”

远处有一只公鸡叫道:“这里叫天鹅岛,天下的人都应知道。”

男孩发现,雁群并不是一直往前飞,而是在整个南部平原上空盘旋,好像他们为返回斯戈耐感到高兴,要拜访每一个农舍。

他们到了一个地方,那里矗立着几座有高烟囱的敦实的大建筑,周围是一些小房子。“这里是尤芝伯尔亚糖厂,”公鸡们叫着,“这里是尤芝伯尔亚糖厂。”

男孩坐在鹅背上不禁吃了一惊。这个地方他应该认得出来呀!这里离他家不远,去年他还在这里当过放鹅娃呢。这肯定是因为从空中往下看样子全变了的道理。

唉!他去年的伙伴放鹅姑娘奥萨和小马茨现在怎样了?男孩很想知道他们还在不在这里。如果他们知道他就在他们头上飞行,他们会说些什么呢?

尤芝伯尔亚已经看不见了。他们飞到斯韦达拉和斯卡伯尔湖,又返了伯凌埃修道院和海格伯尔亚的上空。男孩这一天在斯戈耐的所见比他过去那么多年中看到的还多。

大雁们见到家鹅时觉得最开心。这时他们就慢慢地飞并向下喊着:“现在飞向高山!你们也跟着去吗?你们也跟着去吗?”

但是家鹅回答说:“我国那个地方还是冬天!你们出来得太早了!快回去吧!快回去吧!”

为了让家鹅听清他们的话,他们一面下降一面喊着:“来吧!我们要教你们飞翔和游泳!”

这样一来,家鹅就生气了。他们连一句话也不再回答。

但是大雁们继续下降,差不多就要触到地面了,然后又像闪电一样向天空冲去,好像被什么吓了一跳。“哎呀,哎呀,哎呀!”他们叫着。

“你们哪里是鹅,你们简直是蠢羊!你们简直是蠢羊!”

地上的家鹅非常气愤,就喊道:“你们都该枪杀!你们都该枪杀!你们都该枪杀!”

男孩听到这些逗乐的事便笑了起来。可是一想起他现在的处境是多么悲惨,他就哭了,但是过一会儿却又笑了起来。

他过去一直很喜欢骑着牛拼命奔跑,但是从来没有像现在飞的这么快。当然他从来也没有想到,在空中飞行会有这么爽快,大地上会升起这样一股土壤和树脂的清香。他也从来没有想到,在离地面这样高的地方翱翔是什么滋味。这简直就像一个人离开了一切忧郁、悲伤和烦恼一样。 ml7QfoyQ3pe/riQChgjXR9Mcb0EU+PTnBU87UThzMwtX8rkTcpqS5IZ68FRWu1H4



第2章
大雁阿卡

傍晚

跟着一道飞行的那只大雄鹅,为能同大雁们一起在南部平原上空盘旋和捉弄家禽,感到非常得意。但是他不论多么快活,下午晚些时候还是有些疲倦了。他尽力深呼吸和加速拍打翅膀,但是仍然落在大雁后面有几个雁身长的距离。

大雁们排成“人”字形飞行。当飞在末尾的大雁注意到家鹅跟不上队伍时,便开始向领头雁呼叫:“从克布讷凯塞峰来的阿卡!从克布讷凯塞峰来的阿卡!”

“你们喊我有什么事?”领头雁问。

“白鹅落后了!白鹅落后了!”

“告诉他,快飞比慢慢飞省力!”领头雁回答,并照样前进。

雄鹅尽力按着她说的快飞。可是他已经体力不支,直向耕地和牧场周围修剪过的柳树上坠落。

“阿卡!阿卡!克布讷凯塞峰来的阿卡!”那些飞在末尾并看到雄鹅处境困难的大雁们喊道。

“你们又喊我干什么?”领头雁问。从她的声音里可以听出,她非常生气。

“白鹅坠到地上去了!白鹅坠到地上去了!”

“告诉他高飞比低飞省力!”领头雁说。她的速度一点儿也没有放慢,而是照样往前飞。

雄鹅还是尽力照做,但在他想向上飞的时候,却气喘吁吁的,连肺都快要炸开了。

“阿卡!阿卡!”飞在最后的大雁喊道。

“难道你们不能让我安静地飞吗?”领头雁更不耐烦地说。

“白鹅快要摔死了!白鹅快要摔死了!”

“告诉他,跟不上队伍就回家去!”领头雁说。她没有一点儿放慢速度的意思,而是继续前进。

“啊,原来是这样!”雄鹅想。这下子他明白了,大雁们根本就没想把他带到拉普兰去。他们把他骗出来只是为了戏弄他。

他遗憾的是力不从心,无法向这些流浪汉们显示一下家鹅也能做出一番事业。然而最使他恼火的是,他遇上了克布讷凯塞峰来的阿卡。虽说他是一只家鹅,但是他也听说过有只名叫阿卡的一百多岁的领头雁。她名声很大,最好的大雁往往都投奔她。但是再没有比阿卡和她的雁群更鄙视家鹅的了。所以雄鹅很想向他们显示一下,他并不比他们差。

他一边跟在他们后面慢慢地飞,一边思索着是掉转回头还是继续向前。这时坐在他背上的那个小家伙突然说:“亲爱的雄鹅茅帧!你应该知道,你过去从来没有飞过,要跟着大雁一直飞到拉普兰去是不可能的。难道你不该在你毁掉自己之前飞回家去吗?”

雄鹅知道,这个穷小子是他认识的孩子中最坏的一个。他一听说连这个笨蛋也不相信他能进行这样一次飞行,他就更下定决心要坚持下去。“你要是再多嘴,我们经过第一个泥灰石坑时,我就把你扔下去。”他说。他一气之下竟差不多和大雁一样飞了起来。

当然长时间这样飞他是坚持不住的,而且也不需要,因为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太阳一落,雁群就急忙往下飞。男孩和雄鹅还没有来得及多想,他们就落在了维木布湖岸上。

“这就是说,我们要在这里过夜了。”男孩想,并从雄鹅的背上跳了下来。

他站在一条狭窄的沙岸上,面前是一个很大很大的湖。湖面污浊不平,到处是裂缝和孔洞,使人看了很不愉快,结冰一到春天一般都是这样。冰很快就要融化,它已经和湖岸分开。浮冰四周出现了一条很宽的黑色而发亮的水带。然而冰依然存在,并向周围散发着严寒和冬天可怕的气息。

湖的对岸似乎是一块光秃秃的开阔地带,但雁群降落的地方却是一大片松树林。看来,那片针叶林似乎有着把冬天滞留在身边的力量。地面上其他地方已经没有雪,但是在茂密的树冠下仍有积雪,而且经过融化、结冰、融化、结冰多次反复,积雪就像冰一样坚硬。

男孩觉得他来到了一个冰天雪地的荒原上,心情非常不安,真想大叫起来。

他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了,肚子很饿。可是到哪儿去找吃的呢?现在刚三月份,不论是地上还是树上都没有长一点儿可以吃的东西。

是啊,到哪里去找饭吃?谁会为他提供住处?谁会替他整理床铺?谁会让他在自己的火炉旁取暖?又有谁来保护他不受野兽伤害呢?

现在太阳已经落山,寒气从湖上卷了过来。黑暗笼罩着大地,随夜幕而来的是恐惧和不安,森林中开始传出刷拉刷拉的响声。

男孩在空中飞行的那种兴奋心情已经消失,在惶惶不安之中他环顾着周围的旅伴,感到无依无靠。

这时他看到,雄鹅的处境比他还要坏。他一直躺在原来降落的地方,好像马上就要断气一样。他的脖子无力地瘫在地上,闭着眼睛,只发出微弱的喘气声。

“亲爱的雄鹅茅帧,”男孩说,“想法去喝一口水吧!这里到湖边还不到两步远。”可是雄鹅一动也不动。

过去,男孩对所有动物都很残酷,对这只雄鹅也不例外。可是现在他觉得,雄鹅成了他的唯一依靠,他很怕失去他。男孩立即开始推他、拉他,想把他弄到水边去。雄鹅又大又重,男孩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推到水边。

雄鹅把头伸进了湖水里。一开始他躺在稀泥里一动也不动。可是不久他就伸出了嘴,抖了抖眼上的水珠,急促地呼吸起来。后来他就得意地在芦苇和蒲草中间游来游去了。

大雁比他们先到了湖上。他们既不管雄鹅也不管骑鹅的人,而是一下子跑进了水里。他们游了泳,刷洗了羽毛,现在正吸吮着那些半腐烂的眼子菜和睡菜。

白雄鹅碰上了好运气,看到了一条小鲈鱼。他一下子就捉住了它,游到岸边,把它放在男孩面前。

“这是给你的,感谢你帮助我下到水里。”他说。

整整一天过去了,这是男孩第一次听到一句亲切的话。他在兴奋的时刻真想伸出双臂去拥抱雄鹅,但是没有好意思那样做。不过,他得到那件礼物还是很高兴的。开始他觉得他不可能吃生鱼,但是后来还是想试一试。

他摸了摸是不是身上带着小刀。刀子确实带来了,还挂在裤子的挂钩上。不必说,小刀也变小了,只有火柴杆那么长。好极了,这小刀用来刮鱼鳞和收拾鱼还是可以的。没多久他就把鱼吃光了。

男孩吃饱以后却为能吃生东西而不好意思起来。“看来我已经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真正的狐仙了。”他想。

男孩吃鱼的时候,雄鹅一直静静地站在他身边。在他把最后一口咽下去的时候,雄鹅才低声说:“我们遇上的是一群傲慢的大雁,所有家禽他们都不放在眼里。”

“是这样,我已经看出来了。”男孩说。

“要是我能跟他们一直飞到拉普兰去,让他们知道家鹅也能够有所作为,对我来说是很光荣的。”

“是——是——”男孩拖长了声音回答,因为他不相信雄鹅能做到,但又不想反驳他。

“但是,我想,光我自己是不能完成这次旅行的,”雄鹅说,“所以我想问你是否能陪我一起去并助我一臂之力。”

男孩显然除了急着回家外再也没想过别的,所以他感到很吃惊,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我认为,过去你我两个是合不来的。”他说。但是雄鹅似乎把过去的事情全忘了。他记得的只是男孩刚才救过他的命。

“我得回到父母身边去。”男孩说。

“到秋天我一定把你送回去,”雄鹅说,“要是不把你送到家门口,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男孩想,在一段时间内不让父母看见他也好。他对这一提议不能说没有兴趣。而当他正想说他同意去的时候,他们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巨响。原来是大雁们一齐从湖里飞上来,正站在那里抖掉身上的水珠。然后他们就排成长队,由领头雁率领,朝他们这边飞来了。

当白雄鹅现在观察这些大雁时,他觉得心里很不舒服。他本来想,他们会长得很像家鹅,而他自己会感到和他们有亲近的血缘关系。但是他们比他小得多,并且没有一个是白的,都是灰色的,而且羽毛上还有些褐色波纹。他们的眼睛简直使他有点害怕。黄黄的眼睛发着亮光,好像后面有一团火在燃烧着。雄鹅生来就养成了习惯,他认为走路时慢慢地摇摇摆摆地走最合适,但大雁不是走,而是半跑半跳。当看到他们的脚时,他最感到不安。他们的脚都很大,脚掌磨得破烂不堪。从这里就可以看出,大雁们对脚下踩什么东西是全然不顾的,而且也不知道碰到东西绕着走。要不是这些,他们肯定是一表人才。但是从他们的脚上可以看出,他们都是生活在荒原上的穷光蛋。

雄鹅正想悄悄对男孩说:“大胆回答,但是不要说出你是谁!”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张口,大雁们就来到了他们面前。

大雁在他们面前停下来,不停地点头行礼,雄鹅也以同样的动作回答,只是点头的次数更多一些。他们互相问候以后,领头雁说:“现在我们想打听一下,您到底是谁?”

“关于我,没有什么多说的,”雄鹅说,“我去年春天出生在斯堪诺尔。秋天我又被卖到了西威门荷格的豪尔耶尔·尼尔松家,此后就一直住在那里。”

“看来你的出身并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领头雁说,“那么是什么原因使你有胆量加入我们大雁的行列?”

“可能是因为,我想向你们大雁表示,我们家鹅也能做一番事业吧!”雄鹅回答说。

“好吧,但愿如此,”领头雁说,“我们已经看到,你飞的还马马虎虎,但是你从事其他运动可能更合适一些。你大概善于长距离游泳吧!”

“不,实在不敢当!”雄鹅说。他似乎看出,领头雁已经拿定主意赶他回家,所以他回答时很不在乎,“除了横渡过一个泥灰石坑外,我还没有游过更长的距离。”他继续说。

“那么,我想你是一个长跑冠军了?”

“我还从来没有看见家鹅跑过,而且我自己也从没有跑过。”雄鹅说,他把局面搞得更僵了。

大白鹅现在断定,领头雁会说,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收留他。可是,领头雁的回答却使他非常惊奇。“你回答问题很有胆量。即使开头不熟练也不要紧,只要有胆量就能成为一个好旅伴。你在我们这里停留几天,让我们看看你的本领怎么样?”

“我很愿意这样做。”雄鹅说,并且显得非常高兴。

随后领头雁用嘴指着问:“你带来的那个是谁?像他那样一个家伙我以前还没有见过。”

“这是我的伙伴,”雄鹅说,“他一生都是看鹅的,在旅途中带上他一定会有用处。”

“是的,对一只家鹅来说可能是好的。”大雁说,“你怎么称呼他?”

“他有好几个名字,”雄鹅迟疑地说,他一时不知道怎么搪塞才好,因为他不愿意透露男孩有一个人的名字。“噢,他叫大拇指。”他最后说。

“他是狐仙出身吗?”领头雁问。

“你们大雁经常在什么时候睡觉?”雄鹅突然问,想以此来回避最后一个问题。“到了这个时候我的眼皮就要打架了。”

很容易看出,和雄鹅谈话的那只大雁已经很老了。她全身的羽毛都是灰白色的,没有深色条纹。她的头比较大,腿比较粗,她的脚比别的雁更破。她的羽毛僵硬,肩部瘦削,脖子细长。这些都是年老的特征。只有眼睛是时光无力改变的。她的眼睛更有神采,似乎比其他雁的眼睛还要年轻。

这时她傲慢地转过身来对雄鹅说:“现在你要知道,雄鹅,我是克布讷凯塞峰来的阿卡;紧靠我右边飞的是从瓦西亚尔来的伊克西;靠左边的是从诺利亚来的卡克西。你还要知道,右边的第二只是从萨尔耶乔科来的科尔美;左边第二只是从斯瓦巴瓦拉来的耐里叶;而在他们后面飞的是从乌维克山来的维西以及从商埃利来的库西!你还要知道,他们俩像飞在队尾两侧的那六只小雁一样,都是豪门望族出身的高山大雁。你不要把我们当成和谁都可以结伴而行的流浪汉。你也不要以为我们会让任何不说出身份的人和我们睡在一起。”

在领头雁阿卡用这种方式说话的时候,男孩突然站了出来。雄鹅在说到自己时回答的是那么爽快,而说到他时却吞吞吐吐,这使他很难过。

“我不想隐瞒我是谁,”他说,“我叫尼尔斯·豪尔耶松,是一个穷农夫的儿子,到今天为止我一直是一个人,可是今天上午……”

男孩没有再说下去。他刚刚说到他是一个人,领头雁就后退了两三步,其他大雁后退得更远。他们都伸长脖子,愤怒地朝着他叫了起来。

“从在湖岸上第一眼看到你时,我就产生了怀疑。”阿卡说,“你现在必须马上离开这里。我们不能容忍有人在我们中间。”

“你们大雁对这样一个小人儿用不着感到害怕。”雄鹅调解着说,“当然,他明天是可以回家的,但是今天夜里还是请你们容许他留在我们中间。让这样一个可怜的人在夜里去单独对付鼬鼠和狐狸,我们中间没有谁能负得起这个责任。”

领头的大雁这时靠近了些,但是看得出来,她很难抑制内心的恐惧。“我的经历使我学会了怕人,不管是大还是小,凡是人我都怕,”她说,“但是,如果你,雄鹅,愿意担保他不伤害我们,他今天夜里就可以留在我们这里。但是我觉得,对于我们的夜间宿营地你和他都不会满意,因为我们打算站在下面那块浮冰上睡觉。”

她肯定在想,雄鹅一听到这些话就会动摇。但是雄鹅却不动声色。“你们真聪明,你们竟想到选择一块这么安全的宿营地!”他说。

“但是你要负责让他明天回家去!”

“那我也就不得不离开你们了。”雄鹅说,“我已经发过誓,我决不抛弃他。”

“那就请君自便吧。”领头雁说。

然后她就张开翅膀朝浮冰上飞去了,其他大雁也一只接一只地跟着飞过去。

男孩因为不能到拉普兰去旅行觉得很扫兴,另外对那寒冷的夜间宿营地也感到很害怕。“雄鹅,情况越来越不妙了。”他说,“首先我们就会在外面的冰上冻死。”

但是雄鹅却勇气十足。“不要紧,”他说,“现在我只要你赶快收集干草。你能拿多少就拿多少。”

男孩抱了一大抱干草。雄鹅用嘴咬住他的衣领,把他提起来,就飞到了冰上。当时大雁们早已把嘴藏在翅膀底下,站在那里睡着了。

“把草铺在冰上,让我有个站脚的地方,免得冻在冰上!你帮助我,我也要帮助你!”雄鹅说。

男孩照吩咐做了。他把草铺好以后,雄鹅又抓住他的衣领,把他塞进了一只翅膀底下。“我想你在这里会睡得很暖和很舒服。”他说着并收缩了一下翅膀。

男孩在羽毛里被裹得严严实实,无法答话,但是躺在里面却暖和而舒适。他也累了,于是一眨眼的工夫就睡着了。

冰从来就是不可信赖的东西,这是一条真理。半夜里维木布湖上的那块浮冰开始移动,在一处与湖岸连在一起。这时,住在湖东鄂威德修道院公园里的狐狸斯密尔,夜间外出觅食时看见了这块地方。斯密尔在傍晚时就看见过这些大雁,可是当时他还没有敢抱捕捉大雁的希望。而现在他却一下子就蹿到冰上来了。

当斯密尔快要接近大雁的时候,他忽然滑了一跤。他的爪子在冰上刮了一下,大雁们被惊醒了。他们张开翅膀就赶紧向空中飞。但是斯密尔来得太快,他身子向前一纵,像是被抛出去一样,咬住一只雁的翅膀,叼起来就跑回陆地上去了。

但是,这天夜里露宿在冰上的并不只是大雁。不管怎么说,在他们中间还有一个人。雄鹅张开翅膀的时候,男孩醒了。他掉到了冰上,但是坐在那里还是睡眼矇眬。当他看到一条短腿的小狗叼着一只雁从冰上跑掉时,他才明白了骚动的原因。

男孩立刻去追赶,想从狗那里夺回那只雁。雄鹅在他背后的喊声,他肯定是听得见的:“当心啊,大拇指!当心啊!”但是男孩觉得像这样一只小狗根本用不着害怕,所以一直向前追。

男孩的木鞋踏在冰上发出的呱嗒呱嗒的响声被斯密尔拖走的那只大雁听见了,而她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小家伙想把我从狐狸嘴里抢走吗?”她怀疑着。尽管她处境困难,她的嗓子眼里还是忍不住咯咯起来,很像是笑出了声。

“他首先就会掉进冰窟窿里去。”她想。

可是不论夜里多么黑,男孩仍然能看清冰上所有的裂缝和窟窿,并大胆地一一跳了过去。原因是他现在有了一对小狐仙的夜明眼,能在黑暗中看得见东西。不论是湖还是岸,在他看来都和白天一样清楚。

斯密尔在冰和陆地接触的地方跳上了岸。正当他奋力顺着堤岸斜坡向上跑的时候,男孩向他喊起来:“把雁放下,你这个流氓!”斯密尔不知道是谁在喊,也顾不上向周围看,只是加劲向前跑。

这时狐狸跑进了一个长满又大又挺拔的山毛榉树林里,男孩在后面紧追着,根本没有想到害怕。相反,他一路想的却是大雁昨晚怎样冷遇了他,他要向他们显示一下,一个人毕竟比别的动物更胜一筹。

他朝那条狗一遍又一遍地喊着,让他把偷走的大雁放下。“你算什么狗?偷了一整只雁都不害臊!”他说,“快把她放下!要不,你等着瞧,你会受到什么样的痛打!把她放下!不然我就把你的行为告诉你的主人!”

当斯密尔发现他被误认为是一条怕挨打的狗时,他觉得如此好笑,嘴里叼着的雁差点儿掉出来。斯密尔是一个不满足于捕捉耗子和田鼠的江洋大盗,而且还敢于蹿进院子里去偷鸡摸鹅。他知道,当地到处都怕他。这样荒唐的话他从小还没有听见过。

男孩跑得飞快。他似乎觉得那些粗大的山毛榉树在他经过时向后躲闪。他赶上了斯密尔,就在离他很近的时候,男孩用手抓住了他的尾巴。“现在我可要把雁夺走了。”他喊着并竭尽全力拽住狐狸的尾巴。但是他没有那么大的力气,拽不住斯密尔。狐狸拖着他向前跑着,落在地上的干枯的山毛榉树叶在他身边飞舞起来。

斯密尔这时好像明白了,追他的人对他并没有什么威胁。他停了下来,把雁放在地上并用前爪按住她,以免她飞走。狐狸正准备咬断雁的咽喉,可是他想还是先逗一逗那个小家伙。“你快到我主人那里告状去吧,我现在要把这只雁咬死了!”他说。

男孩看到他追的那只狗有个很尖很尖的鼻子,声音沙哑而野蛮,便吃了一惊。可是他对狐狸捉弄他又感到很气愤,所以他根本就没想到害怕。他把尾巴握得更紧,用脚蹬住了一棵山毛榉树的根部。正当狐狸对着雁的咽喉张开大嘴时,他却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一拽。斯密尔一惊,被他拉得后退了两三步,大雁逃跑了。大雁吃力地扇动翅膀飞了起来。她一个翅膀已经受伤,几乎不能再用,又加上她在漆黑的树林里什么也看不见,就像一个瞎子一样无能为力。所以她无法去帮助男孩,而是在树枝结成的天棚上找到一个空隙钻出去,飞回了湖上。

但是斯密尔却向男孩扑了过去。“我没有得到那一个,就一定要得到这一个。”他说。从他的声音里就会知道他是多么恼火。

“不会的,你休想得到。”男孩说。他为救出了大雁而感到非常高兴。他一直死死地抓住狐狸的尾巴。当狐狸要抓他的时候他就向旁边一闪。

这简直成了一场森林舞会。地上的山毛榉叶子在四处乱飞。斯密尔一圈又一圈地打转,他的尾巴也跟着转。男孩死死地抓住尾巴不让狐狸抓到他。

男孩在成绩面前非常兴奋。一开始他只顾放声大笑和拿狐狸开心,但是斯密尔像一般善于追捕的动物一样是很有耐力的,所以男孩开始担心他最后会被狐狸抓住。

这时男孩看到了一棵小山毛榉树,它细得像一根杆子,穿过老树稠密的枝叶伸向了天空。他突然放开了狐狸的尾巴,爬到了那棵树上。斯密尔急于抓到他,所以又继续随着他的尾巴跳了半天。“你用不着再跳舞了。”男孩说。

斯密尔觉得,连个小家伙都没有制住是个莫大的耻辱,这使他实在无法忍受,于是就趴在树下守着。

男孩骑在一根软树枝上很不舒服。那棵小山毛榉树还没有长到顶,他既不能爬到另一棵树上去,也不敢再回到地上。

他冷得厉害,身子都快冻僵了,树枝也几乎抓不住了。他还困得要命,但是总怕摔下去而不敢睡着。

半夜里坐在森林里真有意想不到的凄凉。过去他从不知道“夜”的含义。好像整个世界已经瘫痪,再也不会有生气一样。

天开始亮了,尽管比夜间更加寒冷,但是一切都恢复了常态。男孩又高兴起来。

太阳终于升起来了,它不是黄色的,而是红色的。男孩觉得,太阳看起来好像很生气,而他却不知道它为什么生气。大概是因为太阳不在的时候,夜给大地带来了寒冷和凄凉吧。

太阳射出了万道金光,好像是为了察看一下夜究竟干了些什么,而一切东西都红着脸,好像在受着良心的责备。天空的云彩、像缎子一样光滑的山毛榉树干、树梢上交织在一起的细小树枝、覆盖在地面山毛榉叶子上的白霜,都在阳光照耀下染成了红色。

阳光越来越强烈,射向整个宇宙,不久就赶走了夜间的一切恐惧。瘫痪的气息已不存在,万物生灵又开始活动起来。一只红脖的黑色啄木鸟正在啄打着树干。一只松鼠抱着一个坚果从他的窝里钻了出来,正蹲在一根树枝上剥着果皮。一只椋鸟衔着一段草根正向这边飞来。一只燕雀正在树梢上放声歌唱。

这时男孩才知道,太阳已向所有小动物说过:“醒来吧,从你们的窝里出来吧!现在我在这儿,你们用不着再害怕什么。”

湖上传来了大雁的叫声,他们正准备转移。不久,整个雁群从森林上空飞了过去。男孩用力向他们呼唤,但是他们飞得太高了,无法让他们听到他的喊声。他们可能以为,他早已被狐狸吃掉。他们一次也不来找他。

男孩伤心得几乎哭了出来,但是太阳却悬在空中,金光闪闪露着笑脸,给整个世界增添了勇气。“尼尔斯·豪尔耶松,只要我在这里,你就不必担心害怕了。”太阳说。

雁戏

3月21日 星期一

大约在一只大雁吃顿早饭的时间里,森林里一点变化也没有;但在早晨就要过去,上午就要开始的时候,有一只大雁独自从浓密的树枝下飞了过来。她在树干和树枝中间迟疑地寻找去路,并且飞得很慢。斯密尔一看见她,就离开了那棵小山毛榉树下他原来呆的地方,偷偷地去追她。大雁并没有躲避狐狸,而是从他身旁飞了过去。斯密尔跳来跳去扑她,但是没有扑到,大雁朝湖上飞走了。

没过多久,又飞来一只大雁。她和第一只走的是同一条路线,并且飞得更低更慢。她也是紧贴着狐狸斯密尔飞的。狐狸在扑她时跳得很高,他的耳朵都碰到她的脚了,可是她却安全地闪了过去,像一个影子一样无声无息地朝湖边飞跑了。

过了一会儿又来了一只。她飞得更低更慢,好像在山毛榉树干之间更难找到前进的道路。斯密尔猛地一跳,只差一根头发丝就抓到她,但大雁还是逃走了。

那只雁刚飞走,第四只又飞来了。尽管她飞得很慢很不好,斯密尔觉得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抓到她,但是这时他却担心失败,准备放她过去。可是,这只雁还是和其他雁走的同一条路,在她飞过斯密尔时,她飞得那么低,以致斯密尔受了她的挑逗又跟在后面跳了起来。他跳得很高,他的爪子碰到了她,但是她忽然向旁边一闪,就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还没等斯密尔喘过气来,就有三只大雁排成“一”字形飞了过来。他们还是和其他大雁一样,用同样的方式向前飞着。每一只大雁飞过时,斯密尔都跳得高高地去抓,可是连一只也没有抓到。

随后有五只大雁一起飞了过来,但是他们比前面的飞得好。尽管他们好像有意引诱斯密尔去跳,斯密尔却没有上钩。

又过了好大一会儿,一只大雁自己飞了过来。这已经是第十三只了。这只雁很老,她的羽毛是灰白色的,身上一点深色波纹也没有。看来她有一只翅膀不大好使。她飞得歪歪斜斜,几乎触到了地面。斯密尔不但高高地跳起来去扑她,而且跟在她后面又跑又跳,一直追到湖边,可是他这次还是白费了力气。

大雄鹅飞过来的时候,因为他是白色的,所以显得非常好看。当他扇动他那巨大的翅膀时,在阴暗的森林中就好像有个东西在闪闪发光。斯密尔一看见他,就使出全身的力气,跳得有半棵树高,但是他又像前面的雁一样,安然无恙地飞跑了。

这时,山毛榉树下出现了片刻的安静。好像整群大雁都飞过去了。斯密尔突然想起了他要抓的那个小家伙,就仰起头来向那棵小山毛榉树上瞭望。不出所料,小家伙早已无影无踪了。

但是斯密尔并没有顾得上去想他,因为第一只大雁在这时又从湖上飞了回来,像上次一样在树冠下慢慢地飞着。尽管斯密尔实在不走运,但是他看到她又回来还是很高兴。他从后面追上去,猛扑了一下。可是他过分着急了,这一跳没有跳准,而是从她旁边扑了过去。

在这只大雁后面又来了一只,接着是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只,轮了一圈,最后是那只灰白色的老雁和那只大白鹅。他们都飞得又慢又低。他们从狐狸斯密尔头上盘旋而过时飞得就更低,好像故意让他捕捉。斯密尔在后面追着,跳得有几尺高,结果一只也没有抓到。

这是狐狸斯密尔有生以来最倒霉的一天。大雁不停地从他头上飞过,反复地飞来飞去。那些在德国的田野和荒地上养肥了的又大又可口的大雁,一整天都在森林中穿行,而且离他是那样近,他曾多次摸到过他们,但是却没有抓到一只用来充饥。

冬天还没有过去,斯密尔还记得他度过的那些日日夜夜。当时鸟已经迁走,鼠类藏到了冰冻的地下,鸡也被关进了窝里,他没有野味可以猎取,只好四处游荡。但是冬天的全部饥饿都没有像今天的失望这样难以忍受。

斯密尔并不是一只年轻的狐狸。他曾多次受过猎狗的追逐,多次听见子弹在耳边呼啸。在猎狗钻进洞穴快要找到他的时候,他却在洞穴深处藏在自己的窝里。但在那些紧张的追逐中,斯密尔所经历的一切烦恼都无法与这一天每次捕捉大雁失败时的苦恼相比。

早上,当游戏开始的时候,狐狸斯密尔是那么好看,连大雁们看到他时都感到惊讶。斯密尔很爱漂亮。他的皮毛红得发亮,腹部是白的,鼻子是黑的,尾巴像羽毛制品一样丰满。可是到了这天晚上,他的毛却一绺一绺地垂了下去。他浑身流汗,眼睛失去了光彩;他气喘吁吁,舌头长长地伸在大嘴外面,嘴里冒着白沫。

斯密尔在下午已经疲惫不堪、头晕眼花了。他把任何东西都看成了飞着的大雁。他追捕着落在地上的太阳斑点和过早地从蛹里钻出来的可怜的小蝴蝶。

大雁们却不知疲倦地飞呀,飞呀。他们整整折磨了斯密尔一天。对斯密尔的恼怒、焦急和发狂他们却毫不怜悯。尽管他们知道,他连看他们都看不清,只是在他们影子后面追捕,但他们还是毫不留情地继续戏弄他。

直到狐狸斯密尔筋疲力尽,像快要断气的样子,躺倒在一大堆干树叶子上时,他们才罢休。

“狐狸,现在你该明白了,谁敢惹来自克布讷凯塞峰的阿卡,他的下场就是这样!”他们在他耳边叫了一阵才饶了他。 6LxVCcOwkQ6T+T+5eyt7uaqSuL7gd2jPFoyrcQi8BZXJnPKLS3PeSbVJ1gDs2X3+



第3章
野鸟的生活

在农庄里

3月24日 星期四

就在这几天,斯戈耐发生了一件怪事,人们到处都在议论,甚至还上了报纸,但很多人却认为是杜撰,因为他们都说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情是这样的:有人在维木布湖畔的榛树丛里捉到一只母松鼠,并把她带到了附近的一个农庄里。农庄里的大人小孩都为有了那样一个长着大大的尾巴、聪明好奇的眼睛和漂亮的小脚的美丽小动物而高兴。他们想整个夏天都可以观赏她那敏捷的动作、剥坚果的灵巧样子和逗人的游戏。他们很快就整理好了一个旧松鼠笼子,里面有一个绿色的小房子和一个钢丝环。小房子有门有窗,可供母松鼠当餐厅和卧室。人们还在里面用树叶铺了一张床,并放了一碗奶和几个坚果。而钢丝环就是她的游戏室,她可以在上面跑跳、爬上爬下和打秋千。

人们都觉得已经为母松鼠安排得很好了,而奇怪的是看来她并不习惯。相反,她伤心而生气地躲在小房子的角落里,还不时地发出悲哀的尖叫。她一点东西也不吃,一次吊环也没玩过。“肯定是因为她还害怕。”农庄里的人说,“等明天习惯了,她就会又吃又玩了。”

当时,农庄里的妇女们正为一次宴席大忙,把松鼠捉来的那天她们正大量烤面包。不知是她们运气不好,起子发酵慢,还是她们动作迟缓,反正她们不得不在天黑以后又干了很久。

不用说,厨房里又热闹又忙碌,这样一来也就没人顾得上为母松鼠操心了。但是农庄里有位老妈妈,因为上了年纪大伙就没让她去烤面包。她自己也领会别人的好意,但是又不高兴置身事外。她觉得心里很不自在,所以没有上床睡觉,而是坐在起居室的窗下往外看。厨房里的人嫌热打开了门,一道亮光从门内照到了院子里。那是一个四合院,整个院子照得通亮,连对面墙上的破烂墙皮老太太都能看见。松鼠笼子正好挂在最亮的地方,她也看得见。她发现母松鼠一整夜总是从卧室钻出来跑到吊环上,又从吊环上跑进卧室,一刻也没有停。她看到那个小动物坐卧不安,但是,当时她想,一定是那强烈的灯光使她无法安眠。

院子的牛棚和马厩之间有一个很宽的大门,那里也被从厨房里透出的灯光照得通亮。入夜不久,老妈妈看见有个还不及手掌横过来高的小家伙,穿着木鞋和皮裤活像个真正干活的汉子,慢慢地从拱门里出来,轻轻地走到院子里。老妈妈立即明白那是个小狐仙,所以她一点儿也不害怕。虽然她过去没有看见过,但是她一直听别人说,小狐仙是住在那里的,而且他在哪里出现,就会给哪里带来幸福。

小狐仙一走进铺着石板的院子,就径直朝松鼠笼子跑去。因为笼子挂得很高,他够不着,就到工具棚里找来一根棍子,竖在笼子底下,然后就像一个水手爬一根缆绳一样爬了上去。他到了笼子跟前就用力摇晃那小绿房子的门,看来他要把门打开。但是老妈妈坐在那里很镇定,她知道孩子们怕邻居的孩子偷走松鼠而在门上加了一把挂锁。老太太看见,在小狐仙打不开门的时候,松鼠就钻出来到了钢丝吊环上,和小狐仙在那里商量了很久。小狐仙等被关在笼子里的松鼠把话说完,就顺着木棍滑到地上,从院子的大门里跑了出去。

老太太以为这一夜再也不会见到小狐仙了,但她不知怎的还是停在窗前没有走。过了一会儿小狐仙又回来了。他急急忙忙地向松鼠笼子跑去,老太太觉得他的脚好像都沾不着地一样。老太太凭她那双远视眼看得一清二楚,她甚至还看见他两只手里都有东西,但究竟拿的是什么却不得而知。他把左手里拿的东西放在石板地上,带着右手里的东西爬到了笼子上。他用木鞋猛踢那小窗户,玻璃被打碎了,他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母松鼠,然后又滑下来,拿起先前放在地上的东西又爬了上去。随后他立即又跑出去,他跑得很快,老太太的目光几乎都追不上他。

这时,老妈妈就不再安静地在屋子里坐着了。她慢慢地走到了院子里,站在水泵的阴影里等待着小狐仙。还有家里养的那只猫也发现了他,而且觉得很好奇。他悄悄地走过来,停在离灯光最亮的地方两三步远的路旁。

在那寒冷的三月夜晚,老太太和猫站在那里等了很久很久。老太太正要回屋里去,却听见石板地上传出了吧哒吧哒的响声,并看见小家伙又迈着沉重的脚步回来了。像上次一样,他两手都拿着东西,手里的东西一边叫一边蠕动。这时老妈妈才恍然大悟。她明白了,原来小狐仙是跑到榛树丛里取母松鼠的幼子去了,他要把他们送给母松鼠免得他们饿死。

为了不打扰小狐仙,老妈妈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好像小狐仙也没有注意到她。当他正想把一只小松鼠放在地上,准备把另一只送上笼子的时候,他忽然看见了在他身旁的家猫那双闪闪发亮的蓝眼睛。他伸着两手,一只手里托着一只小松鼠,站在那里没了主意。

他回过头来四下看了看,这时他看见了那位老妈妈。他毫不犹豫地走过去把一只小松鼠递给了她。

老妈妈不想辜负他的信任,弯腰就把小松鼠接了过去,把他托在手里,一直等到小狐仙爬上去把他手里那只递进了笼子,又下来把托付给她的那一只取走。

第二天早晨,农庄的人们聚集在一起吃早饭的时候,老妈妈再也憋不住了,便讲起了她夜里看到的事情。在场的人都笑她,说她不过是做了一个梦。他们说在这个季节还没有小松鼠。

但是她对看见的事情十分肯定,并请他们去查看松鼠笼子。他们真的去看了。当时在卧室里树叶铺成的小床上,果然躺着四只半光着身子、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的小松鼠,至少生下来也有两三天了。

当农庄里的当家老头儿亲自看见那几只小松鼠时说:“不管这件事情到底怎么样,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不论对动物还是对人,我们农庄里的人这样做都是不光彩的。”然后他把母松鼠和幼鼠都取出来,放在老太太的围裙里,“把他们送到榛树丛里去,”他说,“让他们重新获得自由吧!”

此事人们议论纷纷,甚至还登在报纸上,但大多数人都不相信,因为他们无法解释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

威特朔沃尔

3月26日 星期六

两三天后又发生了一件怪事。一天早上,一群大雁落在斯戈耐东部离威特朔沃尔大庄园不远的田地里。在雁群里有十三只灰色的普通大雁和一只白色雄鹅,白鹅的背上坐着一个身穿黄皮裤、绿背心、头戴白色尖顶帽的小人儿。

当时他们离波罗的海不远,大雁落下来的那片田地是岸边常见的沙土地。看来,人们过去曾经在那里固定流沙,因此在好几处都可以看到人工种植的大片松树林。

大雁们觅了一会儿食以后,有几个孩子沿着地边走了过来。放哨的大雁立即张开翅膀呼啦一声冲上了天空,以便使整个雁群都知道快要发生危险。所有大雁都飞到了天空,而那只白鹅还是若无其事地在地上走着。当他看到其他大雁逃跑的时候,还抬起头来向他们喊着:“你们用不着逃跑,那不过是几个毛孩子!”

骑在他背上飞行的那个小家伙,这时正坐在树林边一个小丘上从松球里往外剥松子。孩子们已经来到他的身边,他也就不敢朝白鹅那边跑了。他立即躲到一片晒干的大蓟菜叶下,同时向白鹅发出警报。但是白鹅显然已拿定主意不表示胆怯。他还是照样在地里走着,连孩子们朝哪个方向走都不看一眼。

然而,孩子们却从路上走下来,越过田地,朝雄鹅这边走了过来。当他终于抬头看时,他们已经到了他的身边。他惊慌失措竟忘记了自己会飞,只顾在地上逃跑。孩子们在后面追着,把他赶进了一个坑里,逮住了他。他们中间最大的那个孩子把他夹在腋下带走了。

在大蓟菜叶子下藏着的那个小家伙看到这种情景立刻跑了出来,好像他要从孩子们手里把雄鹅夺回去。但是他马上想起了自己是多么弱小无力,于是就扑倒在小丘上,用握紧的拳头狂怒地捶起地来。

雄鹅拼命地呼救:“大拇指,快来救救我!大拇指,快来救救我!”可是本来焦急万分的小家伙这时却又笑了起来。“哈哈,现在我倒成了最适合帮忙的人了。”他说。

最后,他还是从地上爬起来去追赶雄鹅了。“我帮不了他的忙。”他说,“不过我至少要看一看他们要把他带到什么地方去。”

孩子们比他先走了,不过对他来说盯住他们并不难,只是他后来走进了一个峡谷,那里有一条小溪。那小溪不宽,水流也不急,但他还是在岸边转了很久,才找到一个地方跳了过去。

他从峡谷里走出来时,孩子们已经无影无踪了。可是他在一条小路上却看见了走进森林的脚印,于是他就继续追赶。

不久他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因为朝两个方向都有脚印,说明孩子们可能是在那里分手的。当时小家伙绝望到了极点。

可是,就在这时小家伙在一个长满灌木的小丘上发现了一根白色小鹅毛。他明白了,那是雄鹅扔在路边来告诉他去向的,所以他又继续向前走。他沿着孩子们的足迹穿过了整个森林。他看不见雄鹅,但是在他不知去向的时候,总有一根白色小鹅毛为他指路。

小家伙毫不犹豫,继续按着撒下的鹅毛向前走。鹅毛指引他走出森林,越过两三块耕地,走上了一条大路,最后到了通往一个庄园的林荫大道上。在林阴道的尽头可以隐约地看见红砖砌成的、周围闪闪发光的山形墙和装饰美观的楼塔。小家伙一看到那里有个大庄园,似乎就知道了雄鹅的命运。“一定是孩子们把鹅拿到庄园里卖了,说不定他早被人宰了,”他自言自语地说。但是他好像不得到证实就不满足,于是便更急切地向前跑去。在林阴路上他一直没有遇上什么人,这是他求之不得的,因为像他那样一个人总是担心让人看见。

他走到的那个庄园是一座雄伟的古代建筑。中间是一个城堡,四周有平房环绕。东侧是一个深邃的拱形大门通向院内。在那以前小家伙一直毫不犹豫地向前跑着,但是一到那里便停了下来。他不敢再往前去,而是站在那里思索着该向哪边走。

小家伙正站在那里把手指按在鼻子上思考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他回头一看,一大群人从林阴路上走了过来。他急忙闪到大门旁边一个水桶后面躲了起来。

那是一所农村成人补习学校的二十来个年轻人远足来到了这里。有一位教师跟着他们。他们到了大门口以后,教师让他们先在外面稍等一会儿,他自己进去问问,能不能参观一下威特朔沃尔城堡。

刚来的那些人又热又累,看来他们走了很远的路。其中有一个人渴得厉害,走到水桶旁边就弯下腰去喝水。他脖子上挂着一个薄金属做的植物采集箱。他觉得带着它喝水碍事,顺手取下来扔到了地上。采集箱放下去时盖子张开了,可以看见里面放着几束春天开的花。

植物采集箱正好放在小家伙面前。当时他觉得,这真是一个进入城堡了解雄鹅情况的极好机会。他立即跳进了植物采集箱,在打破碗花花和款冬花下面严严实实地藏了起来。

他刚一藏好,那个年轻人就提起采集箱挂在脖子上,盖子也啪嗒一下合上了。

这时那位教师回来了,他说可以到古堡里面去参观。他先把学生们带进了古堡外面的院子里,站在那里向他们介绍那座古老的建筑。

他对学生们说,当初第一批来到这个国家的那些人,有的住在洞穴里,有的住在用兽皮或树枝搭的棚子里。他们在发现用树干做房子之前,经历了漫长的岁月。而后来,从他们建造只有一间屋子的木房到像威特朔沃尔这样拥有上百间屋子的城堡,还不知劳动和奋斗了多久。

他说那些有钱有势的人修建这样的城堡,是三百五十年前的事了。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出,威特朔沃尔城堡是在战争和掠夺者使斯戈耐不得安宁的那个时期建造的。城堡周围是一条放满了水的深沟,起初那上面还有一个吊桥。拱门上面的碉楼至今还在。城堡四周的墙头上有卫士巡逻时走的路。而在四角上则矗立着有一米厚墙壁的瞭望塔。然而这座城堡并非建于战争最激烈的年代,所以建造它的人仁斯·布腊埃还付出巨大代价把它修成了一座壮观而富丽堂皇的大厦。如果你们见到了比这早三十年左右修建的格里敏那所大而牢固的石头建筑,你们就很容易看出,建造它的主人仁斯·豪尔耶森·鄂尔富斯汤德所追求的是造得大、牢固和坚实而丝毫也没有考虑修得漂亮和舒适。相反,你们要是看一看在威特朔沃尔一二百年之后修建的像马什翁斯霍尔姆、斯文斯陶尔铺和鄂威德修道院那样一些官邸,你们就会发现,当时的年代安宁多了。建造那些建筑的达官贵人并没有修筑什么堡垒,而是一味追求住宅的宽大和豪华。

那位老师讲得又长又详细,被关在植物采集箱里的小家伙实在忍耐不住。但是他躺在里面肯定一动也没有动,因为背采集箱的人一点也没有发觉他在里面。

那群人最后终于走进了城堡。但是,假若小家伙原来希望会找个机会从植物采集箱里溜走的话,那么他算是上当了。那个学生一直把采集箱背在身上,小家伙也就不得不跟着走遍各个房间了。

他们参观时走得很慢。老师每走一步都停下来讲解。

在一间屋子里有个旧炉灶。老师在灶前停下来,讲起了人们在各个时期用过的不同类型的炉灶。第一个室内炉灶是在屋子中央用石头做的开口灶,在房顶上有一个透风透雨的出烟孔;第二个炉灶是一个没有烟囱的大炉子,烧起来屋子里暖和,但屋里到处都是烟和呛人的烟味。在建造威特朔沃尔的时候,人们刚好进入用一个粗烟囱排烟的开口灶时期,但是大部分热量也随着烟囱跑进了大气层。

如果说小家伙过去性急并缺乏耐性的话,那么这一天他进行的则是一次很好的耐性锻炼。这时候他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足有一个小时了。

老师进入下一个房间后,就停在一张天棚很高、挂满布幔的旧床前,立即开始介绍古代的床和床架。

老师不慌不忙地讲着。但是,他绝对不知道,在一个植物采集箱里竟躺着一个可怜的小家伙盼着他赶快讲完。当他走进一间挂着烫金兽皮壁毯的屋子时,他就谈起了人们自古以来如何装饰墙壁;当他走近一张早期的全家福时,他就讲述不同时代服装的变化;当他走进礼堂时,他就描述起古代婚礼和安葬仪式的盛况。

尔后,他还把在那座城堡里住过的那许多出类拔萃的男女进行了介绍。他谈到了从前的布腊埃家族和巴尔耐柯夫家族,谈到了在撤退时把自己的战马让给了国王的克里斯蒂杨·巴尔耐柯夫,谈到了同契尔·巴尔耐柯夫结婚并在丈夫去世以后统治过这一庄园和地区达五十三年之久的玛格里达·阿柴伯尔,谈到了威特朔沃尔一个佃农的儿子哈格尔曼如何成了银行家并富足到买下了整个庄园,以及谢尔恩铸刀家族如何为斯戈耐人发明了一种比较好的耕犁,使人们摆脱了以前三对公牛还拉不动的木犁之苦。

在教师讲述这一切的时候,小家伙躺在那里一动也没动。如果说他过去曾经淘气把母亲或者父亲关进过地窖的话,那么现在他就不得不尝尝那是一种什么滋味,因为那位老师一直讲了几个小时才结束。

最后老师又走出来,到了城堡的院子里。在那里他讲述了世世代代的人为制作工具和兵器、衣服和住房以及家具和装饰品而进行的长期劳动。他说,像威特朔沃尔这样一个古城堡,是这条发展道路上的一个里程碑。从这里可以看到人类在三百五十年前的进步,自己还可以判断,自那以后人们是前进了还是倒退了。

但是这段话那个小家伙没有听到,因为背他的那个学生又渴了,偷偷地溜进了厨房去找水喝。小家伙到了厨房就想法查看雄鹅的情况。他开始动起来。这时他因用力过猛,无意碰了一下采集箱的盖子,盖子就张开了。采集箱的盖子是经常自动张开的,所以那个学生也没在意,按了一下就把它盖上了。但是这时女厨师却问他是不是在采集箱里放了一条蛇。

“没有,我这里只有几种植物。”学生回答说。

“肯定有个东西在动。”女厨师坚持说。

这时学生为了证明她看错了就把盖子打开让她看。“不信,你自己看……”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再说下去,小家伙因不敢再待在采集箱里,就一下子跳到地板上跑了出去。女仆们没有看清跑的是什么,但还是从厨房里追了出去。

那位教师还站在那里讲解,这时一阵喊声打断了他的话。“逮住他!逮住他!”从厨房里跑出来的人喊着。那些年轻人在后面追赶着那个跑得比耗子还快的小家伙。他们想到门口去截住他,但抓到那么个小东西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小家伙侥幸地跑到了室外。

小家伙没敢从那条宽敞的林阴道上往前跑,而是朝另一个方向去了。他穿过花园跑进了后院。那些人一直又喊又笑地在后面追他。那个小可怜虫拼命地逃跑,但是人们似乎还会追上他。

在他跑过一所工人住房时,他听见有一只鹅在叫,并看见台阶上有根白色的鹅毛。啊!在这里面,雄鹅在这里面啊!原来他先前是走错路了。这时候他已经不再考虑在后面追他的那些女仆和男人。他爬上台阶就跑到了门廊下。可是房门锁着,他没法再向前走了。他听见雄鹅在里面喊叫和呻吟,但是打不开门。而后面那一大帮人却追得越来越近,雄鹅在屋里叫得也越来越惨了。在极端困难的情况下,小家伙终于鼓起勇气,用全身的力气敲起门来。

一个小孩出来开了门。小家伙向屋子里一看,一个女人正坐在地板中央紧紧地抓住雄鹅,要剪断他的翅膀。雄鹅是被那个妇人的孩子捡来的,而她并不想伤害他。她只想把他的翅膀剪断不让他飞走,再把他放到自己的鹅群里去。雄鹅并没有遇上什么太大的灾难,而他却拼命哀叫。

幸亏那个女人还没有开始剪。当把门打开、小家伙站在门槛上时,只有两根羽毛顺着剪子掉了下来。像他这个样子的一个人,那位妇人过去从来也没有见过。她以为是狐仙亲自来了,吓得把剪刀掉在了地上。她把两手一扣,忘记了把雄鹅抓紧。

雄鹅一觉得被放开就往门口跑。他没有来得及停留,趁机抓住小家伙的衣领把他带走了。他在台阶上张开翅膀飞向了天空。与此同时,他把脖子优美地一转,就把小家伙放到了他那羽毛平滑的脊背上。

他们就这样飞向了天空,整个威特朔沃尔的人都站在那里遥望。

在鄂威德修道院公园里

在大雁们戏弄狐狸的那天,男孩一直躺在一个被废弃的松鼠窝里睡觉。他傍晚醒来时,心中非常郁闷。“我很快就要被送回家去了。毫无办法,我只好像现在这个样子去见我的父母了。”他想。

可是当他找到在维木布湖上沐浴的大雁们时,他们中间没有一个提到让他回家的事。“他们可能觉得,白鹅已经太累,今晚不便送我回家了吧!”男孩想。

次日凌晨,大雁们早在太阳升起之前就醒来了。男孩当时断定他就要启程回家,但奇怪的是他和白鹅又跟着大雁们去进行晨曦飞翔。男孩一时不明白推迟的原因,他想可能是大雁不想让雄鹅不吃饱就去进行那么长的一次飞行。不管怎么说,他还是为见到父母之前所度过的每一时刻而高兴。

大雁们正在鄂威德修道院庄园上空飞行。庄园坐落在湖东的一个秀丽的公园里,看起来十分壮观。那里有高大的楼阁,有铺着石板的漂亮庭院,四周有矮墙和亭榭环抱。那里还有一个古雅别致的花园,树篱整齐,古木参天;树木掩映着条条小道,草坪修剪得平平展展;池水清澈,喷泉飞溅;路边的花坛里,群芳争艳。

大雁在晨曦中从庄园上空飞过时,那里连一个人影也没有。当他们确信下面真的没有人时,便朝着一个狗窝低飞并问道:“这是个什么小棚子?这是个什么小棚子?”

用铁链锁着的狗立刻愤怒地从窝里跑出来,朝空中叫着:“你们把这叫小棚子?你们这群流浪汉!你们看不见这是个用石头建造的大公馆吗?你们看不见这墙有多么漂亮吗?你们看不见这里有那么多窗子、那么多大门和漂亮的台阶吗?汪!汪!汪!你们把这叫小棚子,你们?你们看不见这花园?你们看不见这温室?你们看不见这汉白玉雕刻吗?你们把这叫小棚子,你们?难道小棚子外面通常还有公园吗?而且公园里还有山毛榉树林、榛树丛、林间草地、槲树林、云杉林和饲养着很多狍子的鹿苑吗?汪!汪!汪!你们把这叫小棚子,你们?你们见过小棚子周围有像一个村落一样的大片附属房屋吗?你们知道哪里的小棚子有自己的教堂、自己的牧师公馆吗?小棚子还会管辖着大庄园、自耕农田庄、佃农农舍和长工茅屋?你们见得多吗?汪!汪!汪!你们把这叫小棚子,你们?斯戈耐最大的财产是属于这间小棚子的,你们这些叫花子!你们在空中看不到一块土地不是受这间小棚子管辖的,汪!汪!汪!”

那条狗一口气就喊出了这些话,大雁们在庄园上空来回地飞着,听着他的叫声。当他不得不换口气的时候,大雁们才喊道:“你为什么这样生气?我们问的不是这座公馆,而是你那个狗窝。”

当男孩听见他们这样开玩笑时,先是笑了起来,但是有一个想法使他一下子又变严肃了。“想想看,要是能跟着大雁穿行全国直到拉普兰,能听到多少这类笑话呀!”他自言自语地说,“当身遭不幸时,进行这样一次旅行是最难得的事了。”

大雁们飞到庄园东面一片辽阔的耕地上去找草根吃,一去就是几个小时。此间,男孩走进了与耕地相邻的那个大公园里。他四处寻找榛树林,看看上面是否还有去年秋天留下来的果子。可是,当他走在公园里时,回家的想法却一次又一次地涌上他的心头。他为自己描绘着,如果能跟着大雁旅行,他会生活得多么美好。诚然,他要经常挨饿受冻,这一点他是预料到的,但是他却可以逃避劳动和读书呢。

他在那里走着的时候,那只年老的灰色领头雁向他走过去,问他有没有找到什么能吃的东西。没有,他说他没有找到。当时那只老雁也想法帮他找。她也没找到什么果子,但是她发现在一棵犬蔷薇上还挂着几个果子。男孩津津有味地把它们吃了。这时他在想,如果母亲得知他现在是以生鱼和冬天树上剩下的犬蔷薇果为生,她会说些什么呢。

大雁们食饱后就回到了湖上。他们在那里游戏玩耍直到正午。大雁们向白雄鹅挑战,要同他进行各项运动比赛。他们赛了游泳、跑步和飞行。那只家养的大雄鹅尽了最大的努力,但总是被那些敏捷的大雁击败。男孩一直骑在雄鹅背上为他鼓劲,玩得和大家一样痛快。湖面上喊声四起,笑声阵阵,叫声不绝,但奇怪的是庄园里的人却没有听见。

大雁们玩够以后,就飞到冰上休息了两三个小时。那天下午差不多也是和上午一样度过的。他们先用了两三个小时觅食,然后便在浮冰周围的水里沐浴和游戏,太阳一落就马上睡觉了。

“这种生活对我正合适,”男孩钻到雄鹅翅膀底下的时候想,“可是到明天我就可能被赶回家去。”

睡着之前,他躺在那里想,如果他能跟着大雁们去,他就不会再因为懒惰而受责备。到那时,他就可以整天闲逛,唯一的忧虑就是寻找吃的东西了。但是他现在吃得很少,肯定会有办法解决。

他还为自己描绘了他将看到的一切和将经历的许多冒险。是的,那和在家里干的苦差事却是两回事。“只要我能跟着大雁去旅行,我就不再为目前变得这么小而伤心了。”男孩想。

他除了怕被送回家以外,别的什么都不怕,但是直到星期三大雁们也没有说让他回家。那一天是和星期二一样度过的,男孩对荒野上的生活越来越习惯了。他觉得鄂威德修道院旁边那个像森林一样大的偏僻公园完全成了他自己的,而不再想念家中那拥挤的小房和狭小的耕地。

星期三那天他还以为大雁会收留他,但是到了星期四他又失望了。

星期四那天,一开始和通常一样。大雁们在辽阔的田野上觅食,男孩在公园里找吃的。过了一会,阿卡走到他身边,问他是否找到了能吃的东西。没有,他没有找到吃的。这时她为他找到一棵晒干的 蒿〔yè hāo〕,所有的小果子还留在上面。

男孩吃完后,阿卡说她认为他在公园里到处跑太欠考虑了。她问他知道不知道,像他那样的一个小人儿有多少敌人需要提防。不,他一点也不知道。这时阿卡便开始把那些敌人一一举给他听。

她说,当他在公园里走路的时候,要提防狐狸和紫貂;当他到湖边去的时候,要想到水獭;他要是坐在石头围墙上,就不能忘记鼬鼠会从很小很小的洞里钻出来;他要是想躺在一堆树叶上睡觉,就要先检查一下,看看是否有冬眠的蝰蛇。他只要到了开阔地上,就应该提防在空中盘旋的鹰和鵟、雕和隼。到榛树丛里去时,他就有可能被雀鹰抓走。喜鹊和乌鸦到处都有,他们是不可过分相信的。只要天一黑,他就要注意听着有没有大猫头鹰。他们飞起来没有声音,还没等人发现,他们就会来到身边。

当男孩听说有那么多敌人要吃掉他时,他感到要保住性命是完全不可能的。他并不特别怕死,但是却不甘心被吃掉,所以他问阿卡怎样做才能避免被猛兽吃掉。

阿卡立即回答说,他要尽量同森林田野的小动物,同松鼠、兔子、燕雀、山雀、啄木鸟和云雀友好相处。如果与他们结成朋友,他们就会在遇到危险时警告他,为他找到隐蔽所,而在大难临头时,他们还会联合在一起保护他。

但是,在那天晚些时候,当男孩照阿卡说的,去找松鼠西尔莱请求帮助时,松鼠却不愿帮他的忙。“你休想从我或其他小动物那里得到好处,”西尔莱说。“你以为我们不知道是你这个放鹅娃尼尔斯去年捣毁了燕子窝,打破了椋鸟蛋,把小乌鸦扔进泥灰石坑里,用捕鸟笼子捉住了百舌鸟,把松鼠关进了笼子吗?你还是尽量自己去想办法吧。我们不联合起来一起对付你,并把你赶回老家去,你就该感到高兴了。”

在他过去还是放鹅娃尼尔斯的时候,他对这样的回答不加以报复是不会罢休的。而现在他唯一害怕的,却是大雁也会知道他从前的种种过失。他一直担心着不能留在大雁中间,所以自从与他们结伴以来一直规规矩矩。像他现在这样小,大砍大杀固然做不到,但是如果他想干的话,他还是可以毁坏许多鸟巢、打碎许多鸟蛋的。而现在他却很温顺。他没有从鹅的翅膀上拔过一根羽毛,回答问话时从不失礼,每天早上问候阿卡时总是脱帽鞠躬。

星期四那天,他一整天都在想,肯定是因为以前的过失,大雁才不愿带他到拉普兰去。因此,当他那天晚上听说松鼠西尔莱的妻子被抢走、孩子快要饿死时,他便决定前去帮助。前面已经讲过,那件事他做得很出色。

男孩在星期五那天走进公园时,他听到灌木丛里苍头燕雀到处唱的,都是松鼠西尔莱的妻子如何被野蛮的强盗从她的婴儿那里抢走,而放鹅娃尼尔斯又如何敢于闯入人间把小松鼠送给了她的事。

“现在在鄂威德修道院公园里,”苍头燕雀唱道,“有谁像大拇指——当他是放鹅娃尼尔斯的时候人人都怕他——那样受赞扬?松鼠西尔莱会给他送坚果,穷兔子会同他一起玩耍,狐狸斯密尔来时狍子就会背起他逃走,雀鹰来时山雀会向他发出警告,而燕雀和云雀都要歌颂他的英雄业绩。”

男孩完全肯定阿卡和大雁都听见了这一切,但是星期五一整天过去了,他们也没有说他可以留在他们身边。

直到星期六,大雁们还可以在鄂威德周围的田野上觅食,而不受狐狸斯密尔的骚扰。但是星期天早晨大雁们来到田间时,他已埋伏在那里等待着他们。他跟在他们后面从一块田地追到另一块田地,使他们不能安安静静地觅食。当阿卡明白斯密尔蓄意让他们不得安宁时,就立即做出决定,张开翅膀飞上了天空,率领大雁越过肥什县的平原和林德罗德山梁上长满杜松的山坡到了百里之外,一直到威特朔沃尔一带才着陆。

可是,如前所说,雄鹅在威特朔沃尔被抱走了。若不是男孩奋力营救,他早已变成粪土。

星期六晚上,当男孩和雄鹅一起回到维木布湖上的时候,他回忆着这一天的勇为,想象着阿卡和大雁们会说些什么。大雁历来爱夸奖别人,但他们却没有说出男孩渴望听到的那句话。

星期天又到了。男孩成仙已有一个星期之久,而且还是和开始时一样小。

星期天下午,他钻进了湖边一大片茂密的杞柳丛里,吹起了用芦苇做的口笛。

可是,看不出他因此而忧伤。星期天下午,他钻进了湖边一大片茂密的杞柳丛里,吹起了用芦苇做的口笛。他身边的灌木丛里坐满了山雀、燕雀和椋鸟,他们唱歌,他努力学习演奏。但是男孩却不精通吹口笛的技巧。他吹的调子是那么不协调,那些小内行身上的羽毛都竖了起来,他们拼命喊叫和扑打翅膀。男孩对他们的急躁情绪感到很好笑,连口笛都掉到了地上。

他又重新开始吹,但还是那么难听,所有小鸟都唉声叹气地说:“你今天吹得比平时更糟了,大拇指。你吹得音都走了样。你在想什么呀,大拇指?”

“我在想别的事。”男孩说。事实确实是那样。他正在想他还能和大雁们一起呆多久,或许当天就可能被赶回家去。

突然,男孩扔掉口笛,从灌木丛里跳了出去。他看到阿卡和所有的大雁排着长队向他飞了过来。他们飞得缓慢而庄严,男孩立刻明白,决定命运的时刻到了。

他们终于停了下来,阿卡说:“大拇指,你有一切理由怀疑我。你从狐狸斯密尔手里救出了我,而我却没有对你说什么感激的话。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宁愿用行动而不愿用空话来表示感谢。大拇指,我认为我现在做了一件大事来报答你。我曾派使者去找过对你施了妖术的那个小狐仙。一开始,他连听都不愿听让你恢复原形的话,但我接连派使者告诉他,说你在我们中间表现多么好。他现在让我们祝贺你,只要你一回到家,你就可以立即变成一个人。”

可是真想不到,大雁开始讲话时男孩是那么高兴,而当大雁说完之后他竟如此灰心。他一句话也没说,扭过头就哭起来了。

“天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卡说,“看来你期望从我这里得到的比我做的还要多些。”

但是男孩想的却是他将失去那些愉快的日子,失去逗乐的玩笑、冒险和自由,失去远离地面的飞行。他由于苦恼而大叫起来。

“能不能变成人我不在乎。”他说,“我关心的是能不能跟你们到拉普兰去。”

“我要告诉你,”阿卡说,“那位小狐仙可不是好惹的。我担心,如果你现在不领他的情,以后再求他就难了。”

他真是个少见的男孩。他从生下来就没有喜欢过任何人。他的父亲和母亲、老师和同学以及邻居家的孩子他都不喜欢。他们想要他做的事,不论是玩耍还是劳动,他都觉得讨厌。所以他现在谁也不留恋,谁也不想念。

能凑凑合合跟他合得来的只有像他一样在田间放鹅的看鹅姑娘奥萨和小马茨两个孩子。但他也并不是真心喜欢他们,的确,远远不是。

“我不愿意变成人,”男孩叫着,“我要跟你们到拉普兰去。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规矩了整整一个星期。”

“只要你愿意,我并不想拒绝你跟着我们去,”阿卡说,“但是现在你要首先好好考虑一下,你是不是更愿意回家!可能有一天你要后悔的。”

“不会,”男孩说,“没有什么后悔的。我从来没有像在你们中间过得这样愉快过。”

“好吧,那就随你的便吧!”阿卡说。

“多谢!”男孩说,他兴奋得流下了眼泪,就像他过去伤心时落泪一样。 6LxVCcOwkQ6T+T+5eyt7uaqSuL7gd2jPFoyrcQi8BZXJnPKLS3PeSbVJ1gDs2X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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