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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罗萨里奥

“买一段肘子或者一块方形牛肉——我在巴塞罗那也看到过这种切好的肉,不过不知道叫什么——在每片牛肉上撒点盐,从打好的鸡蛋里过一下再挂上面包屑油炸。炸到牛肉呈金黄色以后盛起来放进烤盘。把洋葱切成细丝煎透,等洋葱软下来再加入剁碎的番茄、少量水、盐、牛至 和一小撮白糖。就这样在火上熬20多分钟,然后立刻将做好的酱汁浇在牛肉上,仔细把每片都覆盖到。从冰箱里拿一块奶油乳酪或者长条乳酪,在每片牛肉上放一小勺或一薄片,送进烤箱里一直烤到上面的乳酪融化。再炸些薯条配在旁边,这道那不勒斯风味的‘米兰内莎’烤肉 就做好了。”

塞莉娅像经验十足的厨师一样充满激情地描述着,这是她的儿子里奥内尔·安德烈斯·梅西最喜欢的菜。

“我去巴塞罗那时每周要给他做两三次烤肉,那种中等大小的牛肉排他一次起码可以吃三片。我经常笑他说‘是我的烤肉和马黛茶让你进那么多球’。真的是这样,他对皇家马德里上演帽子戏法的时候,我正在家里准备他最喜欢的晚餐,煮着晚上要喝的马黛茶呢。”在饮食方面,里奥内尔的口味很简单:“米兰内莎”烤肉(不加甜火腿或者两个煎鸡蛋),还有鸡肉浇上用甜椒、洋葱、番茄和牛至熬成的酱汁。他不太喜欢哥哥罗德里格做的那些复杂菜肴,当然,众所周知罗德里格是个厨师,一直梦想有一天可以开自己的饭店,所以经常试验新菜谱是很自然的事情,尽管弟弟并不总是喜欢。酷爱甜食?“是的,莱奥 特别喜欢巧克力和‘阿尔法霍’糖果夹心饼干 ,每次我们去西班牙都得整盒整盒地带去以确保他始终存货充裕。”说到这里,塞莉娅讲了一个梅西小时候的故事,当时有位教练许诺他每进一球就给一块“阿尔法霍”,结果仅仅一场比赛之后,他就狼吞虎咽地吃掉了8块夹心饼干,最后吃撑了!

在阿根廷罗萨里奥市圣马丁大道上的“商店”酒吧,面前摆着一杯牛奶咖啡,巴萨10号的母亲很乐意说起这个已被全世界熟识的儿子。塞莉娅·玛利亚·库西蒂尼·奥利维埃拉·梅西声音很柔软,发色乌黑,微笑温和,某些面部特征会让人想起莱奥(尽管她笑着说莱奥长得完全像他的父亲)。塞莉娅说着话不时会看向坐在她对面的妹妹玛尔塞拉。这位库西蒂尼家族最小的女儿也是足球运动员的母亲:大儿子马克西米利亚诺为巴西胜利队踢球,二儿子埃马努埃尔效力于巴拉圭的奥林匹亚队,小儿子布鲁诺正在雷纳托·塞萨里尼足球学校训练,那里曾经走出过像费尔南多·雷东多和圣地亚哥·索拉里这样伟大的球员。玛尔塞拉·库西蒂尼·比安库奇是莱奥的教母,也是他最喜欢的小姨。现在每次他回罗萨里奥,都会躲在玛尔塞拉家里。“我们得过去找他或者打电话才能知道他怎么样,不过当然了,我的妹妹非常宠他,”塞莉娅说,“而且埃马努埃尔也在那儿,他俩简直形影不离。”从小他们就一直踢球。“一共有5个男孩,我的3个儿子马蒂亚斯、罗德里格和莱奥,还有我妹妹的两个儿子马克西米利亚诺和埃马努埃尔。一到周日,我们两家都去母亲家,他们就在饭前跑到街上一起踢球。”塞莉娅回忆道。那时候他们踢足球或者网式足球,比赛总是很激烈,莱奥经常最后因为输了球或是被哥哥们捉弄而哭着跑回来。

“刚好之前有天马克西 跟我提起那时候的比赛,”玛尔塞拉补充道,“他说等大家重聚在罗萨里奥,他很想再踢一次梅西家对阵比安库奇家的比赛来重温旧时光。”

就这样我们说到了梅西的外祖母塞莉娅:她做的美味佳肴,各式各样的意大利面,大家庭的周日聚餐,还有她对足球的热爱。“是她送孩子们去训练,是她坚持要他们让我的里奥内尔加入一起踢球,尽管他年龄不够,是最矮小瘦弱的。”塞莉娅说,“他一直非常瘦小,大家不敢和他拼抢担心会伤到他,但是我母亲不这样,她总是喊‘传给里奥内尔,传给那个小孩,他能进球’。是她说服我们给莱奥买了第一双足球鞋。很可惜如今她看不到他了。她在莱奥10岁的时候去世了,不过谁知道呢,也许她在天上或是什么其他地方幸福地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外孙现在的样子。”

那么,莱奥是怎么开始踢球的?跟谁学的?他的灵动是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吗?“我也不知道,也许是跟着他的父亲、哥哥们和表兄们。我们全家都热爱足球,我也是球迷。你问我的偶像?马拉多纳。我一直追随着他的整个职业生涯和所有进球,他在球场上完成的一切无与伦比。我认识他以后曾经对他说:‘希望有一天我的儿子能成为优秀的足球运动员,而你能执教他所在的球队。’”看看后来,马拉多纳真的成了莱奥在国家队的主教练。

这时讲述稍作暂停,因为桌上的手机响了。塞莉娅抱歉地示意了一下,走开去接电话。与此同时,玛尔塞拉继续和我们说起小莱奥:“他那时候简直不可思议,还不到5岁触球就已经无人能及。他很喜欢足球,一刻不停地冲着家里的大门射门,很多时候邻居们都不得不让他动静小点。”

塞莉娅合上手机坐回来,听到妹妹的话赞同地点头。“对莱奥而言,最严厉的惩罚莫过于告诉他:今天不许去训练。‘不,妈妈,求求你,我会把所有事情都做得特别好,你别担心,我发誓。放我去踢球吧。’他会坚持这样跟我磨嘴皮直到我同意为止。莱奥从小就不是个任性的孩子,也不是调皮的小坏蛋,他一直是个好孩子,安静而腼腆,现在还是这样。”

真的?“是的,真的是这样。他注意不到自己的名气。每次回罗萨里奥,他都想和表兄埃马努埃尔一起出来在圣马丁大道附近逛逛。我跟他说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这儿的人看到他都会激动万分,他迈不了两步就会被团团围住,结果这让他心情很低落。他无法理解,反而会生气。在巴塞罗那,他经常穿着拖鞋和运动服就去逛高尔特·英格列斯百货大厦 。罗纳尔迪尼奥为此取笑过他很多次,问他是不是疯了居然那样去散步。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谁,所以,出名、签照片或者与球迷合影不会让他觉得不耐烦。在他时隔许久回家或是我去看他的时候,晚上我躺在他身边和他聊天,揉着他的头发半开玩笑地说:‘很多女孩要是能像我这样在你身边,付出多少也在所不惜吧。’听到这话,他就会流露出很奇怪的表情对我说:‘妈妈,别说傻话了。’”

酒吧的墙上挂着一些阿根廷球员的球衣,其中也有镶在玻璃框里的莱奥的30号巴萨球衣。“他们不知道我是他妈妈,尽管我就住在这个街区。”塞莉娅说。这是一个躲避名气的女人,很清楚成为名人随之而来的风险,她对自己和孩子们的生活重心想得很明白。这当然很好,不过做一位天才球员的母亲是什么感觉?“骄傲,特别骄傲。无论是在这里还是在西班牙,每当我打开报纸读到关于他的新闻,看到店里挂着印有他名字的球衣,遇见穿着他球衣的孩子……这些都让我感到无比骄傲。所以听到对他场上表现的批评或者涉及他私生活的假新闻就觉得很伤心。当有人给你打电话说:你看这个了吗?你看到那条新闻了吗?这时候你就会感到一种心痛,直触及灵魂深处。至于莱奥,他很少关注媒体怎么写他,就算看到了也不太在意。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经历过相当艰难的赛季。他也曾陷入低谷,比如因为受伤要远离球场数月,或者当事情不如想象中那么顺利。这时候,我都会毫不犹豫地收拾行李飞往巴塞罗那,看看发生了什么,去陪在他身边,尽全力照顾他。莱奥一直是个把所有问题都藏在心里的孩子,但是同时他比大多数同龄人都更加成熟。我记得当年我们提出回阿根廷的可能时,他对我说:‘妈妈,你别担心,我自己留在这里,你们回家吧,上帝会帮助我们的。’他的意志非常坚强。”

我们继续关于成就的话题,说到大西洋两岸的人们都在为这个“小跳蚤”疯狂。“我最欣慰的事情就是人们都爱他,”塞莉娅说,“我想,人们爱他是因为他心思简单,性格谦逊,是个好人。他总是想着其他人,希望身边的人可以过得很好:父母、哥哥们、侄子们和表兄弟们。他永远想着家里人。当然,我是他的妈妈,一个母亲说起自己心爱的孩子总是会说很多好话,不过真的,莱奥有一颗伟大的心。”

那么作为母亲她怎样看待儿子的未来呢?“足球方面,我希望他像贝利、马拉多纳那样创造历史,希望他能走得很远,非常远。但是最重要的是,身为母亲,我向上帝祈求他能幸福,好好成家,享受生活,因为他还没真正享受过。他过去和现在都全身心地献给足球,不泡吧,不做很多同龄年轻人会做的事。所以我希望他将来能有很美妙的生活。他值得拥有这一切。”

落地窗外天色渐暗,交通又变得繁忙喧闹起来:公共汽车,摇摇晃晃的厢式货车,拖着尾气前行的小轿车,瘦马拉着的堆满废铜烂铁的两轮马车,成群的人拥挤向各大商店和交通枢纽。塞莉娅得回家了,玛利亚·索尔 在家等着她。玛尔塞拉要去足球学校接她的小儿子布鲁诺。因为下雨,塞莉娅坚持送我们去市中心。趁她去取车的工夫,玛尔塞拉在酒吧门外谈起身为母亲的担心:伤病和可能冲昏头脑的金钱。“至少现在,我的孩子们,还有莱奥都很实际,我们家和姐姐家依旧住在我们出生的街区,在同一幢房子里,我们没有搬去别的区,因为不想丢下自己的根。孩子们也是如此,还和以前一样。我希望他们永远不会改变,不要像有些足球运动员那样因为名气而迷失自己。”

这时,一辆灰色的大众汽车停在人行道边。塞莉娅开着车飞快地穿过罗萨里奥市南的大街小巷。路过莱奥小时候上学的学校时她说:“他不是个优等生,那时候他有点懒。”

向右转过街角就是瑞士射门俱乐部 的外墙,这是一家综合性体育俱乐部,由来自瑞士提契诺州的移民在1889年创办。路边的两个小男孩并没有注意到塞莉娅的车,他们正全神贯注于脚下的皮球,运着球相互练习短传。

“里奥内尔小时候就是这样。”塞莉娅说。 f/GNaJpHXTv8zI8UsYDmxwfb9Qc2abzNDFwv/sJWzy/hBsX7E3z8eMb0O6bNL1qV



2

加里波第医院
1987年6月24日

加里波第医院是一座奶油白色的建筑,透着19世纪老房子特有的气息,坐落在比萨索罗大街1249号一块长方形的土地上,顾名思义,这是一所献给朱塞佩·加里波第 的医院,在罗萨里奥的意大利广场还有一尊他的雕像。加里波第是一个很出名的人物,被誉为“两个世界 的英雄”,因为在流亡南美洲期间,他沿巴拉那河 进行斗争,沿途的土地都留下过“红衫军”的足迹。比如罗萨里奥和布宜诺斯艾利斯这些医院的名字,它们是由那些流亡政治家、马志尼 和加里波第的拥护者们以及他们的互助会 建立的。罗萨里奥的这所综合性医院于1892年10月2日落成,旨在为该地区的意大利人提供帮助,当时从大洋彼岸迁居而来的移民70%都来自意大利。如今,这所医院拥有罗萨里奥最好的妇产科。里奥内尔·梅西的故事,正是在一个冬日的清晨6点从这里开始的。他是梅西—库西蒂尼家族的第三个孩子。

父亲豪尔赫时年29岁,是阿辛达尔钢铁集团的科长,在距离罗萨里奥50公里的孔斯蒂图西翁镇工作。母亲塞莉娅27岁,在一家生产磁性线圈的车间工作。两人儿时相识于城市南部的拉斯埃拉斯区,之前叫以色列国区,也就是现在的圣马丁区,那里住着谦逊勤劳的人。塞莉娅的父亲安东尼奥是机械师,维修冰箱、风扇等家用电器,她的母亲做过很多年的家政保洁员。豪尔赫的父亲尤西比奥是建筑工人,母亲是女佣。两家之间相隔不过百米,和这里的很多人一样,他们两家的祖先都来自意大利和西班牙。“梅西”这个姓氏源自意大利马切拉塔省雷坎纳第市,那里曾经诞生过诗人莱奥帕尔迪 和男高音歌唱家亚塔吉利 。19世纪末,安格鲁·梅西从那里出发,和其他数以百万的社会底层移民一样,坐上许多前往美洲的船只中的一条,希望能在新大陆找到更好的生活。库西蒂尼家族的父系一支也有意大利血统。两家人经由潘帕斯草原最终定居在罗萨里奥这座城市。

罗萨里奥市距离首都305公里,居民近百万,是圣塔菲省人口最密集的城市。这座城市依巴拉那河河岸而建,河滨大道直通向罗萨里奥圣母桥,几年前建成的这座桥横跨巴拉那河及河上的小岛,将罗萨里奥和维多利亚市连接起来。一直以来,巴拉那河都是最重要的水上贸易要道:大豆等很多农产品正是由此地运往南方共同市场 的其他成员国。近年来,这为罗萨里奥带来了财富,也改变了该地区的城市面貌。新兴的建筑、现代化的摩天大楼和精美的别墅在巴拉那河岸的细沙河滩边拔地而起。不过,罗萨里奥依旧是一座国旗下的城市。小学生们穿着白色的校服在国旗旁的纪念碑 脚下合影。这座苏联时代风格的纪念碑建于1957年,为了纪念1812年2月27日曼努埃尔·贝尔格拉诺 将军在这里第一次下令升起阿根廷国旗。

罗萨里奥是一个属于移民后代的城市,有贫民窟,也有别墅区。不过让我们别再赘述移民史或是文化、语言和传统的融合,回到豪尔赫和塞莉娅,两人在年少时已相互倾心,成为恋人。

1978年6月17日,豪尔赫和塞莉娅在圣心教堂结婚。整个国家都沉浸在世界杯的气氛中,这对新婚夫妇也不例外。他们第二天就要前往巴里洛切度蜜月,这一天也没有错过在罗萨里奥上演的阿根廷对阵巴西的比赛,最终双方0比0握手言和。8天后,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河床队的纪念碑球场 ,塞萨尔·路易斯·梅诺蒂 率领蓝白军团3比1战胜荷兰捧得世界杯冠军。那是一场集体的狂欢。菲洛尔、奥尔京、加尔万、帕萨雷拉、塔兰蒂尼、阿迪莱斯、加列戈、奥尔蒂斯、贝托尼、卢克和肯佩斯 似乎让人们忘记了“全国重组进程” ,忘记了死去的反对者(超过3万人)和失踪者,忘记了所遭受的折磨和恐惧。1976年3月24日时任总统伊莎贝尔·庇隆 被革职,豪尔赫·拉斐尔·魏地拉 将军凶残血腥的军事独裁开始。

今天,在布宜诺斯艾利斯街头还能看到涂抹在墙上的足球场绿茵下方写着“肮脏世界杯”的字样,旁边刻着年份“1978”。

两年后,阿根廷仍处在恐怖的阴霾下,但是生活仍要继续。塞莉娅和豪尔赫初为父母:1980年2月9日,罗德里格·马丁出生。之后,在阿根廷历史最黑暗的年代,家里的第二个孩子马蒂亚斯·奥拉西奥出生。那是1982年6月25日。在此之前11天,马尔维纳斯群岛战争 刚刚结束,阿根廷战败,649人死亡,逾千人受伤,所有国人经历了两个半月刻骨铭心的“映天战火”。从未受过专业训练的年轻人背着寒碜的战斗装备奔赴前线,他们都是志愿军,凭着对廉价爱国主义的信仰自愿入伍,为收复马尔维纳斯群岛的主权而战,这片群岛自遥远的1833年起就被英国人占领。而列奥波尔多·加尔铁里 将军1982年4月2日下令登陆马岛的计划名字恰是“罗萨里奥作战”。这是军政府的又一次操纵,为了将人民的注意力从1980年实施的经济计划引发的灾难性后果上转移开去。此前的政策导致阿根廷的通货膨胀率高达90%,各大经济领域全面衰退,公司和国家的外债激增,货币贬值,中产阶级持续性陷入贫困(与其他拉美国家相比,这是阿根廷历史的特点之一)。马岛战争本可以让人们暂时忘却国内正在经历的不幸而全情投入爱国主义浪潮中,然而加尔铁里轻视了“铁娘子”玛格丽特·撒切尔和伊丽莎白女王二世殿下的军队。

短短几周,英国的特派部队就耗尽了阿根廷军队,这场溃败在1年后促成军政府的垮台和民主制度的建立。然而,对阿根廷而言,收复对马岛的主权依旧是一个公开的要求:在罗萨里奥的国旗公园,树立着一座献给“马尔维纳斯群岛英雄”的纪念碑,1994年的宪法中也规定恢复对马岛的主权是不能放弃的目标。尽管如此,1983年赢得大选的劳尔·阿方辛 作为少数始终与军人保持距离的政治家,坚持认为当时军政府发动那场战争的唯一目的就是巩固独裁统治。

4年后,塞莉娅怀上第三个孩子的时候,阿根廷的时局仍然严峻。1987年圣周期间,阿根廷险些爆发内战。发动“政变”的是由阿尔多·里克上校带头的一些年轻军官:他们要求停止对军政府统治时期侵犯人权案件的调查和惩治。军队首领不愿服从总统的命令。这一次,是人民走上街头维护民主。总工会宣布开始大罢工。4月30日,劳尔·阿方辛对在五月广场聚集的大批民众说:“家中一切秩序井然,大家复活节快乐!”这句话将永远载入史册,因为再没有比这句话更远离事实的言论。这位总统在军人武装面前完全手足无措,不得不与“叛军”协商,保证不再对军人展开调查。这就是《服从命令法案》,法案赦免了所有在军政府独裁时期犯下野蛮罪行的尉官和士官,他们的罪责只被定性为对上级命令的服从。该项法案在1987年6月23日正式生效,同一天,塞莉娅被送进加里波第医院妇产科。她的另外两个儿子,7岁的罗德里格和5岁的马蒂亚斯跟着外婆留在家里,豪尔赫陪在妻子身边。已经有了两个儿子的他本想要个女儿,不过染色体决定了又一个儿子的降生。整个孕期都很顺利,但是在最后几个小时的生产中,事情变得复杂起来。妇产科医生诺尔贝托·奥德托注意到胎儿有剧烈的痛感,为避免给婴儿留下后遗症他决定需要用产钳催产。豪尔赫至今仍记得当医生告诉他要用产钳时自己的害怕和心乱如麻。他求医生尽量避免使用那些钳子,因为他和很多其他父母一样,对坊间流传的婴儿因此而变畸形或受伤害的故事印象深刻。好在最终并没有使用产钳的必要。还差几分钟到早晨六点的时候,里奥内尔·安德烈斯·梅西出生了,6斤重,47厘米长。红得像个番茄,一只耳朵因为生产过程中的外力而完全折起来。不过和很多新生儿一样,这点异常几个小时后就消失了。惊吓之后到了享受幸福的时刻,新近降生的是一个带着颜色但是健康的婴儿。

不过,医院大门之外的地方,局势远不是这么平静。一枚炸弹在罗萨里奥爆炸,另一枚在豪尔赫工作的孔斯蒂图西翁镇爆炸。阿根廷全国爆炸的炸弹数目达到15个。没有人员伤亡,只有财产损失,这是对《服从命令法案》的抗议。展现出的是一个分裂的国家,被军事权力奴役着,同时陷入了严重的经济危机。内务部刚刚宣布开始使用新的食品物价:牛奶和鸡蛋价格上涨9%,马黛茶叶上涨21%,此外,电费上涨10%,天然气费上涨8%。激增的物价对于任何一个像梅西、库西蒂尼夫妇这样的工人家庭而言都是难以承受的。好在,依靠着夫妇两人同时工作的工资,他们还是拥有了自己的一套房子。豪尔赫在父亲尤西比奥的帮助下,用周末的时间在自己家一块300平方米的地皮上建起了这幢房子。这座位于拉斯埃拉斯区的砖房两层楼高,房后有一个可供孩子们玩耍的院子。那年6月26日,加里波第医院准许塞莉娅和新出生的孩子出院,里奥内尔来到这个家里。

6个月后,我们可以在家庭相册里看到胖乎乎笑眯眯的里奥内尔躺在父母的床上,穿着蓝色的婴儿裤和白色的小衣服。10个月大时,他开始跟在哥哥们身后跑。正是在这段时间发生了他的第一次意外。没人知道他怎么从家里跑出来了,可能是为了和街上的其他孩子玩,路还没有刷上柏油,很少有车从这经过。来了一辆自行车撞倒了他,他大哭起来,家里人连忙冲到街上。看上去好像没什么,只是受了惊吓。但是到了晚上,小梅西还在不停地哭泣,他的左胳膊肿了起来。家里人带他去医院。尺骨骨折。上了石膏后几周他就恢复了。到了他1岁生日的时候,叔叔们送了他一件球衣,想说服他选择自己未来的球队:纽维尔老男孩 。不过这还为时尚早。小梅西3岁时还是更喜欢玩五颜六色、比足球小得多的球:弹子。他在游戏中从小伙伴手里赢来成堆的弹子,口袋里永远装得满满的。从幼儿园到小学,他总有时间玩一些圆的东西。4岁生日时,父母送了他一个带有红色菱形图案的白色足球。这个足球,也许就是某种命中注定的吸引力开始发挥作用的地方。直到忽然有一天,他震惊了所有人。那天,他的父亲和哥哥们在街上踢球,莱奥第一次决定加入进去。换作平时,他会更愿意继续赢弹子玩,那一天却不然。“看到他踢出来的球我们全都呆若木鸡,”豪尔赫说,“那天之前,他从来没踢过球。” qkU4+SwYWpOmMApHpa0ckGJNfxqVD0rt+XVuQHVbqKStNAGVhunQMW7ZNTEhmN7L



3

最小的那一个
1992 年夏天的一个下午

格兰多里俱乐部的小球场几乎是光秃秃的,大都是裸露的土地,只有底线附近还有几小块绿色。球门柱都破损了,一如球场旁的围栏、洗浴间和更衣室所在的建筑物。整个街区也没好到哪去:古铁雷斯大街的每个十字路口都有自作主张的汽车擦洗工,街上有出售旧轮胎的人,贴着写有“收购金属”(也就是废旧钢铁)的海报;甚至有一块小纸板上写着给狗理发。尽头是看似被遗弃实则没有的公共建设,低矮的小房子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吸引力,柏油马路的细缝里长出植物,垃圾露天焚烧着,男人们和老人们无所事事,个头高大的男孩子骑着矮小的自行车。老人们说,这儿的人已经变了,来了很多坏人。晚上在街头逛荡挺让人害怕,他们补充道。

下午3点,街上几乎没人。足球场荒无人烟。临近小学来这家由掌旗官马里亚诺·格兰多里 命名的8号体育中心练习运动项目的孩子们已经离开了,踢足球的孩子们则要到下午5点才会来。只有一位老师在那,穿着白色上衣,蓝色的运动裤和球鞋。正是他指给我们通往不足150米外阿帕里西奥先生家的路,阿帕里西奥是里奥内尔·梅西的第一位教练。

阿帕里西奥先生用湿漉漉的双手打开门,他正在为失明的妻子克劳迪娅准备午餐,不过还是请来客进来坐下。四张椅子,一条大白狗,几乎完全被一台古旧的电视机占满的小客厅散发着某种难闻的气味。有4个孩子、8个孙辈和4个重孙辈的萨尔瓦多·里卡多·阿帕里西奥有一张枯萎的脸,小胡子的阴影投射在脸上,身体像金属电缆一样弯曲着,声音和双手都在颤抖。现在他全天都在铁路上工作。年轻时他曾经身披4号球衣为小堡垒俱乐部效力,30多年前,他教过一群孩子踢球,在格兰多里7.5米宽40米长的球场上。

阿帕里西奥教过上百个孩子,其中包括罗德里格和马蒂亚斯。梅西家的大儿子当时是个很有速度和力量的中锋,二儿子则是后卫。外祖母塞莉娅每个周二和周四都陪他们去训练。一个下午,莱奥也跟着来了。

“当时86年出生的孩子组成的队还差一个没来。其他人做准备活动的时候,我手里拿着多出的那件球衣等那个孩子来,可他一直没到,反倒是有一个小不点儿在对着看台踢球。我的脑子转起来,对自己说,该死,我都不知道他会不会踢球,不过……就这样我去和他外祖母说了,老人家是个铁杆球迷,我跟她说:‘把这孩子借我用用’。她很想看他在场上踢球,和我说过好几次给他做个试训,还和我列举过很多次这个小孩的各种特点。孩子的母亲和小姨并不同意,不想让他上场,因为‘他太小了,其他孩子都那么壮’。为了安抚她们,我保证说‘我就把他放在那,不用动,要是有人踢他我就打断比赛,把他换下来’。”

阿帕里西奥先生是这样讲这个故事的,不过梅西一家人给出了另一个版本。“是外祖母塞莉娅要求阿帕 把他放上去的,当时队里缺一个人。教练并不愿意让他上场因为他实在太小了。但是老太太坚持说:‘让他上场,你就会看到这个小不点儿是怎么踢球的。’阿帕回答说:‘那好吧,不过我把他放在边线附近,这样万一他哭起来,您就自己把他带下场。’”

故事的后续再没有什么分歧。老教练继续讲着:“好吧……我给了他球衣,让他上场。第一个来球传到他的右侧,他看了看球……什么都没做。”

说到这,被周围人尊为堂·阿帕 的老人站起身,模仿了小梅西当年那个令人惊讶的举动,然后他重新坐下来解释说:“他是左脚球员,所以他没去控球。”他接着说:“第二球落在左边,他拿球开始带球过人,一个,又一个,又一个。我冲他喊:‘把球踢出去,踢出去。’我担心会有人伤到他,但是他继续带,继续带。我不记得他有没有进球,不过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事。我对自己说:‘这孩子我再不用换他下来。’我就没换他下来。”

阿帕里西奥先生去另一个房间拿来一个塑料袋,在自己一辈子的记忆里翻找着。最终他找到了想找的那张照片。绿色的球场,一支足球队的孩子穿着红色的球衣,而在那个年轻许多岁的阿帕里西奥身前站着的正是所有人中最小的那个:白色的裤子几乎提到腋下,球衣也太大了,目光很严肃,双腿弯曲着。那是里奥内尔,像一只小鸟,或者一个“小跳蚤”,哥哥罗德里格总是这样叫他。

“他是87年生的,却和86年出生的孩子们一起踢球。无论是身高还是年龄都是最小的,不过他的表现太突出了,尽管被铲得很狠。他是一个与众不同的球员,有超自然的条件,天生就会踢球。每当我们去一个球场踢球,人们都蜂拥来看他。他每次拿球都如乘风破浪一般。那很恐怖,根本无法阻挡他。一场比赛他能进四五个球。对阵黎明俱乐部的比赛中,他打进了一个广告里才会出现的球。我记得很清楚:他过掉了所有人,包括守门员。他踢球什么样?就像现在这样,很随性。我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在球场上让他停下来。他是个什么样的孩子?是个严肃的小孩,总是黏在外祖母身边,话很少。从来不抗议什么。如果有人铲他踢他,有时候他会哭,但是爬起来就继续跑。所以每当有人说他任性,说他没那么好,或者说他是个没有团队意识的独行侠,我都会为了保护他和别人争吵。”

他的妻子在卧室喊他,阿帕里西奥先生过去,回来时带来更多的回忆。

比如这盘他之前没找到的录像带,里面有这个天赋异禀的孩子当年踢的球,“我把这盘带子放给孩子们看,教他们如何让球黏在脚上”。或者莱奥第一次从西班牙回来时,老人去看他。“他们看到我简直疯了。我是早上去的,到凌晨1点才回来。所有的时间我们都在聊西班牙那里的足球是什么样的”。还有那一次街区以里奥内尔的名义举办了一场聚会。他们想在格兰多里球场颁给他一个证书,不过最后莱奥没能去。事后他打电话来说:“谢谢,下一次吧。”

老教练对此并无怨言,与此相反,他非常温柔地说起这个自己多年前教过的小孩子。

“我在电视上看到他穿着巴萨球衣打入第一球时,一下就哭了。我的女儿吉诺维娃在另外一个房间,她问我:‘爸爸怎么了?’‘没什么,’我对她说,‘就是激动。’”

阿帕里西奥从塑料袋里拿出另一件宝物。是又一张照片,金发的小孩,个子小小的,穿着过大的球衣,腿短短的:他手里举着一座奖杯,他的第一座。奖杯几乎比他的个头都大。

当时莱奥还不到5岁,不过在格兰多里他已经开始品尝进球和夺冠的滋味。足够幸运的是,第二年“老爸”变成了他的教练。豪尔赫接受了俱乐部经理们的邀请,承担起带领87年一代孩子的责任。他们踢了阿根廷儿童足球协会组织的比赛,这是他们参加的很多市级比赛中的一个。他们赢了所有的比赛:“就是所有的,所有的锦标赛、杯赛、友谊赛。”豪尔赫·梅西带着作为父亲甚于作为主教练的骄傲这样回忆道。

足球之外,还要上学。莱奥在位于布宜诺斯艾利斯大街4800号的拉斯埃拉斯大区66号小学上学。送他去学校的是母亲塞莉娅、小姨玛尔塞拉或者邻居家辛西娅的妈妈西尔维娅·阿雷亚诺。他们走着去,穿过一片空地或者沿着121通讯部队兵营训练基地的足球场边缘走,10多分钟就能到达学校门口。

如今,一走进学校,就看见低年级的孩子在专心画画。其中有两个穿着梅西的球衣。在室内的大厅里,一些穿着白色校服的小孩子在踢球,无比全神贯注。有球门,没有的是皮球,他们就用胶带把纸捆成球状。孩子们高速前进,毫不顾忌灰色花砖地面的坚硬。转身,假动作,过人。这些球员中有莱奥的表弟布鲁诺·比安库奇。只见他因为努力而浑身汗湿,脸红扑扑的,黑如炭条的头发黏在白红色交织的前额上,他的队友们当即示意他是最好的。报纸上已经有成堆的报道将他指为下一个莱奥。他的教练们说他带球很棒,和他的表兄一样灵敏,而且,和莱奥一样,他也很腼腆。莱奥唯一让他眼红的是爆发力和进球的能力。布鲁诺也是前锋,他想有一天能穿上巴萨的球衣。

身边很快围上一个圈子。所有人都想就那个几年前在同一所学校读书的孩子说几句。对11岁的巴布罗而言,毫无疑问梅西“具备成为世界最佳的一切。他比马拉多纳更好。我最喜欢的是他的速度,简直无与伦比”。而9岁的奥古斯丁和他的很多同龄人有一样的担心:“马拉多纳是从阿根廷青年人队起步的,而梅西是在巴萨。”的确,巴塞罗那离这儿太远了。连最害羞的小姑娘们都加入到讨论的圈子里,不过女孩子们喜好不一,有的觉得他很好看,另一些则觉得他个子太小了。

课间休息时间到了,暗红色的栏杆下,是一棵百年古树,小学生们一个追着一个走过。莱奥躲开巨大的树干,追着纸或者塑料做成的球跑过。对他而言,那些年里最美的记忆莫过于比赛中无论什么样的情形都能在他的双脚间结束。学习不是他喜欢的事,他毫无问题地承认。

而他从一年级到三年级的老师莫妮卡·多米娜证实了这一点:“不,在学习上莱奥并不出众,不过他的水平可以接受。一开始他阅读有些困难,所以我建议他母亲带他去看言语矫正专家。通过其他的作业,慢慢地,他的情况有所好转。不过也没有特别好的成绩。他是个安静、甜蜜、特别腼腆的孩子,是我当老师以来教过的最腼腆的学生之一。如果你不提问他,他就沉默地待在教室深处的课桌后面。年龄大点的孩子们都抢他去踢罗萨里奥各小学之间的杯赛。当然,他踢得特别好,得了很多奖杯和奖牌。不过我从来没听说他因为控球稳进球多就觉得自己了不起。” qkU4+SwYWpOmMApHpa0ckGJNfxqVD0rt+XVuQHVbqKStNAGVhunQMW7ZNTEhmN7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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