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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采式的“幸福女人”

如果我们能像魏宁格那样诚实地接受普遍人性的“罅隙”(gap),同时又跳出他的逻辑陷阱,就会遭遇尼采的“女人观”,并抛开真理实存的逻辑前提,直接朝向“虚无”,于是在尼采那里,“女人”就获得了第四种哲学形象:

20【48】真理——只不过是一个女人,羞涩中藏着狡猾,她不想知道她最想要的是什么,她伸出手指……谁能让她屈服?惟有暴力!——因此需要暴力,要强硬,你们最智慧者,你们必须强迫她,那羞涩的真理……为了她的福乐,即需要强制力——她只不过是一个女人……

如果要把主体精神打扮成男性形象,尼采也有理由效仿黑格尔,那就是把真理打扮成女性形象。“真理只不过是一个女人”,取决于我们与其打交道的方式,尼采的方案是在“强力意志”的驱动下,擒获把捉“真理”,于是“真理”的确定性不再与本质的持存性相关,在此换成了一种“力的较量”,强者胜出即是真理显形的时刻,那么“自我肯定”的否定性前提就是:男人/女人、主体/客体、信仰或普遍性统统不存在,魏宁格式的存在论难题也就自行取消了。

在《权力意志》写作提纲中 ,尼采拟下了“女人本身”这一议题,或者说“真理本身”,但尼采不同于黑格尔的是,真理如何自行展开不是他关心的问题,尼采关心的是如何与真理打交道,他甚至在《权力意志》手稿中还拟定了这样的认识论命题:论打女人的必要性。“打—交—道”的打,还意味着照面、相遇、争斗、擒获、指认——这样的场面其实并不陌生,我们在黑格尔的主/奴意识的搏斗中见识过,谁在打女人并不重要,没有主体,只有对“打”的意志的欲求;没有意图和目的论,康德式的知识求索与合乎理性的训练与这样的搏斗没有关系,因为目的论预设了“真理”,仿佛有个女人在那里,在邀约人们去思慕和求索。尼采的认识论成了一场凶险的“暴力事件”,或者力量的二元论。要么虚弱挨打,要么强大发力,唯一的检测标准是“肌肉判断”,因为第一原理就是女人:

15【118】女人,永恒女性,只有男人才会相信的完全虚构的价值。人们把女人视为深刻的——为什么呢?因为人们从不在女人那里追根究底,但女人根本就没有根和底,女人是漏水的桶,女人甚至还谈不上肤浅。

女人/真理是虚幻的、无言的、软弱的,只不过人们不喜欢对此追根究底,换句话说,本质的持存性与求知的意志没有直接关系,那么我们怎么知道真理是好的、值得追求的呢?因为在有无之间、显隐之间,女人的沉默和意志无关,女人既不相信肌肉,也不相信良心,她们不相信任何东西,她们既不做作,也不自然,或者自然就是一个大做作,这是无解的谜。但尼采相信“肌肉判断”。何谓好女人?一切能增强你力量感的东西。何谓坏女人?一切让你虚弱的东西。何谓幸福女人?给出了一种自我理解的深度,于是真理不是真理,女人不是女人,紧随其后的宾词与属性无关,既有的价值规定作为阻力出现,需要不断克服。

好女人—坏女人—幸福女人,这是三种有关真理的形象,相对应的是求真意志、求知意志以及权力意志,尼采在《超越善恶》中更加明确地指出了他的女人—真理观:好女人生活在古希腊,坏女人生活在现代世界,幸福女人则是尼采的女人,她自我创造,自行成为其所是(becoming)。尼采喜欢的女人,手里拿着鞭子,有照片为证:莎乐美手里拿着鞭子——尼采递给她的,尼采和他的朋友保罗,高高兴兴地伫立两旁,伟大的三角关系,不是爱情,但很伟大,尼采说阻碍能带来情感的极乐。尼采的痛苦是:一个哲学家找一个合适的女人结婚,怎么就这么难呢?

与魏宁格站在主体立场上的“厌女症”不同的是直面虚无,尼采的厌女症或虚无主义与其理想中的女人相对应,他没有向主体论求援,他制造了或者生产了“强力意志”,与这个哲学概念相匹配的女性形象,尼采称之为母兽,或原始母性(maturity)。但一个有趣的现象恰恰是,真正严肃地思考女人问题的哲学家,其运思的前提条件是憎恨女人。憎恨不是指日常经验中的厌恶情绪,恰恰是憎恨启动了现代性批判,厌女症在此必须与存在主义的“自我厌弃”相关联,“男子气”反而成了一个对立面,并非评判标准。针对男子气,尼采挂念“贞洁男人”,他们不喜欢“野蛮”,也不喜欢“病态”与“明智”。在此,尼采借用他们与真理—女人的性爱关系,来喻指三个世纪的价值样态,这三个世纪分别是17世纪、18世纪和19世纪,并锁定其现代性批判的三大主题。

9【178】三个世纪

它们各个不同的敏感性的最佳表现:

贵族主义:笛卡尔,理性的统治地位,意志的自主性证明

女权主义:卢梭,情感的统治地位,感觉的自主性证明(虚伪的)

兽性主义:叔本华,欲望的统治地位,兽性的自主性证明(更诚实,但也更阴暗)

理性主义的现实表现,就是男人失贞过程的症状。理智、情感、兽性如三种哲学趣味交错缠绕,在一片混沌与暧昧性之中催生了现代意义上的政治及其生活世界,尼采称之为现代人的“虚无主义”。这虚无主义的根源在于对“自然—人性”的发现,他将此罪责归咎于卢梭,并用“女权主义”一词来标示18世纪,特指女王们统治的世纪。女人掌权显然与通常意义的基于平等价值之上的女权运动不同,这种政治风格“销魂”“明亮”“奔放”,但否决权威,普遍地虚弱自恋,他将经验之中所习得的女性印象与情感主导的哲学趣味相对应,认为这是“心灵”之于“理性”的胜利,他在这里找不到意志那绝对的力量感。卢梭式的多愁善感在道德主义的激发下,声讨强者与权威,由此在19世纪最终展现为兽类般的粗鄙,既没有17世纪的刚毅头脑,也缺乏18世纪真正的发自内心的情感力量,理性、感性、心灵、浪漫主义溃散分裂,卑微的个人仿佛就得救了。当然,在现代虚无主义的危难时刻,尼采没有忘记“女人”——正如黑格尔的辩证法,当彻底的否定性意志与笛卡尔式的对“思”的明澈的贞信携起手来,铸造真理—女人的另类形象,这是一只讨人喜欢的动物:

11【296】像我们这样的男人,就得有个女人,不那么高雅,没有多少教养,只是生性快乐,有着自然的精神,因为这样一个女人会让我们愉悦,让我们着迷,如同一只讨人喜欢的动物,我们能够喜欢这种动物。

与男人的贞洁相匹配的真理形象,是一只动物或者母兽。迄今为止,人们对动物知之甚少,那是因为在严格的规则性信条之下,主体将不可理喻的事物排除在外了。正如魏宁格的困境,他发现了女人存在的事实,但在主体逻辑的公式中剔除她们,并指出女人的解放只能从“作为女人的女人灰烬中诞生”,这里的言下之意还是,理性的火焰可以烧毁他的敌人。 可见,康德主义的自由命题无法在现象界完全自足,“女人是非存在的”本体论断言并不是对女人的冒犯,恰恰是本体自身的纯粹性不存在的表征。如果我们朝向真理的意愿没有更改,那尼采发现可更改的就是真理的形象以及我们与真理的关系。

于是,在性别问题的哲学意向上,我们可获得两义的理解:一种就是魏宁格式的,保留主体,让女人成为“人的女人”,就是说像中世纪扑杀女巫一样,烧毁作为女人的女人;另一种就是尼采式的:我不知道女人是什么,我们只是行进在成为“女人—动物”的无限运动之中。这个“成为”其实还不够充分,尼采的雄心是要同时成为上帝和女人—动物。尼采说同时成为两者,这样就把意愿“无”(nothingness)与价值意义上的虚无主义区分开来:

9【35】1.虚无主义是一种常态……它的两义:A)虚无主义作为提高了的精神权力的象征:作为积极的虚无主义。它是强者的标志:精神力量可能如此这般地增长,以至于以往的目标(信念、信条)已经与之不相适应了……B)虚无主义作为精神权力的下降和没落:消极的虚无主义。作为弱者的象征:精神力量可能已经困倦、已经衰竭,以至于以往的目标和价值不适合了,再也找不到信仰……2.上述假设的前提:没有真理;没有事物的绝对性质,没有“自在之物”——这本身就是一种虚无主义。

当人指认价值虚无主义的时候,尼采的意思是你的根据本身就是虚无的,你悄悄地把价值塞进了自在之物(康德的道德本体),怎么可能期望实在与价值的适应性呢?这也是魏宁格所挑明的:在要求女人全体的贞洁或者纯粹性的时候,男人全体必须同时停止其性活动,但是这可能吗?如果像魏宁格那样,将经验层面的性别差异当作人性问题,这问题到底出在哪里?魏宁格推崇禁欲主义,这是纯粹理性的宣言,被禁止的并非具体的性欲,而是说直接取消任何意愿,隔断与现实世界的任何联系,做人(纯粹理性、道德主体)的律令先行于一切,至于如何做人、做什么人不在这个指令之内。可见,不是要取消性行为,而是自行取消性对象,因为这个律令已经包含了纯粹实践自身,只要满足逻辑和道德这两项基础原则就可以了。 在这样的主体看来,关键不是与谁发生性行为或者有没有性欲望,而是实践的确定性与“我是我”的同一律保持统一。可是,这律令恰恰在女人这里出现了阻碍。之于男人,自我解放不成问题,也没有在男人的灰烬中解放男人这样的说法,做人与做男人是一回事。在主体层面,男人不是一个与女人相对的概念,而是说人—男人(human/man)这样的全称判断里没有女人的位置,否则概念和实存的统一性就会出现偏差。作为彻底的康德主义者,魏宁格只能诚实地指出这样的解放图景:放弃作为女人的存在,就是彻底清除与现实世界相关的一切意愿,做一个纯粹的哲学意义上的人——排除生物性存在与社会性存在,这就是尼采说的“无意愿”(not will at all)。绝对自在显形的时刻,世界终结于寂灭,与人何干? O8A03iCfNfjKXnPjbR+qLvnoCaB3Pi89wOayCk0nKeu0BsR6d2DMWk9gsYGrNL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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