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2月14日,张维为教授主题演讲《在全球比较中看“中国模式”》暨观察者网读者见面会,在上海梅赛德斯奔驰文化中心顺利举行。张维为教授以他行走100余个国家的经历得出结论:中国不害怕国际竞争,尤其不害怕制度竞争。这场精彩的演讲被编辑为《中国人,你要自信》,以飨读者。】
大家好!过去三十多年,世界上对中国发展的预测:一种是乐观的,一种是悲观的。但很有意思的是,三十多年过去了,我们回头一看,乐观的几乎都是对的,悲观的几乎都错了。
中共十八大召开前夕,英国广播公司BBC曾经邀请我去他们演播室。这个主持人很有意思,他见到我坐下来,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张教授啊,你觉得中共还会有十九大吗?”当时十八大还没有召开,即将召开。我笑了,我说过去这么多年,你们对中国的政治预测,哪一次是对的?我说我都记不起来,我一个人的预测都比你们预测得准。有相当一部分的西方媒体人、西方学者,他的思想里还是一种西方中心论和历史终结论。只要你做的和我西方做的不一样,你就不对,你就要走衰,你最后就要崩溃。
大家知道《历史的终结》的作者是福山先生,美籍日裔的学者,他跟我有过一场辩论。2011年时在上海,我说以我对美国的了解,对美国政治制度的了解(它的政治制度是前工业革命时期设计的),美国政治改革的迫切性绝对不亚于中国。实际上,我觉得比中国还要迫切。
这场辩论已经过去将近四年了,我的观点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更加细化、深化。但福山先生在最新的一期《外交事务》杂志,那是美国的一个顶尖杂志,发表了一篇长文,标题就是“America in Decay 衰败中的美国”。我自己看了这篇文章,英文,还有中文的翻译,我说其中95%的内容不用任何修改,登在《人民日报》上没有问题。(观众大笑)
我之所以谈问题比较自信,恐怕跟我的个人经历有关系。
因为我年轻的时候,在中国最底层工作过,我在上海当过三年工人。20世纪80年代中期,非常荣幸,有机会直接为当时中国的党和国家领导人做翻译。我接触过中国的最底层,也接触过中国的最高层。
我第一次出国去的是泰国曼谷,当时觉得不可思议:泰国怎么这么发达,领先上海至少二十年。第一次看到超市,第一次看到高速公路,第一次看到晚上九点钟商店还都开着。当然,去过曼谷的人都知道,现在的泰国已经落后上海至少二十年。
还有一个特点就是,我在西方长期生活过,所以对于西方世界的很多忽悠,我是不会上当的。 我在那儿用过律师,用过会计师,交过税,打过官司,买过地,建过房子,等等。总的感觉是,西方的长处和短处都是客观存在的。但现在,西方体制中的短处,开始慢慢压倒它的长处。
我走了一百多个国家之后,有一个很深的感觉,中国已经取得这么大的进步,我发觉我们相当大的一个人群,特别是我们知识界、媒体界,这些人不自信,总觉得还有一个非常理想的彼岸世界,就在西方,特别是美国。
一次,我在上海一个大学里讲课,讲中国崛起。一个青年教师提了一个颇为尖锐的问题,他说张老师啊,听完你的讲座,给人感觉好像中国人生活得都很幸福,但是为什么还是有这么多人移民呢?你能不能劝他们不要移民,待在中国?我也笑了,我说你这个问题问对人了,我说我不做这样的傻事情,我鼓励他们移民。因为我做过一个小小的研究,就是至少百分之七十的人,出国之后会变得更加爱国。不管他加不加入那个国家的国籍,一出国就爱国,这个效果比党的教育还要好。(观众大笑)
而且我仔细查了有关移民的数据。我们国家现在移民人数还非常少,过去三年平均的移民人数,是每年19万。一年19万人是什么概念?小小的波兰,还是所谓的民主国家,人口4000多万,2013年移民人数是50万。台湾省人口比上海还少,2300万,现在在中国大陆生活、工作、学习的台湾同胞有多少人?
150万。这是最保守的估计。
我说这是围城现象啊!如果你想移民美国的话,我给你支个招。我对纽约还算熟悉,恐怕不亚于上海。我说这样吧,你可以从上海的浦东机场,到纽约任何一个机场——纽约有三个机场,现在跟上海联系比较多的是纽瓦克机场。
我说你先感受一下,什么叫作从第一世界的机场到第三世界的机场。美国基础设施都是20世纪60年代建的,怎么跟中国比?我说如果你有胆量的话,如果你是八尺男子的话,试一试,敢不敢在纽瓦克这个镇,就像我们虹桥镇一样,住一夜?我住过。你体验一下晚上敢不敢出去?我一个朋友在纽瓦克一个医院,做过博士后。我问他这个医学院怎么样?他说不错的。我说这个医学院哪个专业是最好的?他说枪伤科,(这个镇)天天有火并,那枪伤科自然发达了。(观众大笑)
只要你对美国这个国家稍微有点知识、常识,你就知道,这个国家由三个世界组成:第三世界、第二世界、第一世界。如果你(移民后)不幸地坠入美国的第三世界,对不起,我估计你的寿命和非洲人差不多,五十来岁。如果你像我们很多的留学生那样,通过自己的努力,然后进入美国所谓的第二世界,变成一个中产阶级。你可以问问这些人,过去二十年,他们的实际收入有没有增长?你买了房子的话,你的房子有没有增值?你对以后在美国的退休生活有没有信心?
我不是说美国什么都不好,美国有很多地方不错的。但是,我们应该平视美国,平视西方,既不要仰视也不要俯视,这样可以防止被西方、被美国忽悠。
中国崛起到今天这个地步,还要被西方被美国这么浅薄的话语忽悠的话,我们的后代将会嘲笑我们:“一手好牌,当时的好牌,怎么打成那个样子?”我自己觉得中国(当下)的进步无疑是世界上最大的,可以说是人类历史上没有见到过的。我们脱贫的人数,占世界脱贫人数的80%,我们的成就恐怕超过其他所有发展中国家的总和。
如果看经济总量,最保守的估计,十年之内,根据官方汇率计算的GDP,中国就能超过美国了。如果根据购买力平价(这是另外一种计算方法,就是你的货币实际能够买到多少东西),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最新报告,2014年中国的经济规模已经超过了美国,中国已经是世界上最大的经济体。
但是有的人还是不自信,说这个没有什么了不起啊!即使你超过美国,你的人口是美国的四倍,对不对?你的人均GDP还是美国的四分之一。我说你换一个指标系统,可能结果就完全不一样。
我自己用两个不同的指标来看世界各国:
第一个就是家庭净资产,也就是说老百姓家底到底有多厚。 你的房产、你的股票、你的债券、你的储蓄等加在一起,去掉你所有的债务,你有多少净资产?我现在看到的,美联储每年都出报告:2010年,美国的家庭净资产中位水平——百分之五十比这个高,百分之五十比这个低——是7.73万美元。有人说美国(家庭净资产中位水平)怎么就这么一点呢?
实际上,美国已然是债务驱动型的国家经济,老百姓消费也是债务型的消费。你把债务都去掉以后,资产自然不是特别高。这个水平和中国今天的家庭净资产,差别已经不是很大了。而在中国的发达板块——我们已经形成了一个和美国人口一样多的、三亿多人的发达板块,坦率地讲持有47万元人民币(7.73万美元)资产的家庭,在当地属于弱势群体了。
第二个重要的指标系统就是人均预期寿命,居民可以活多久。 中国现在是75岁,美国是78岁,就比中国多3岁,而中国的人口是美国的四倍。我们整个发达板块,北京上海都是82岁,纽约才79岁,这个79岁还是最近的,前两年还没有达到这个水平。
为什么名义GDP、人均GDP美国比中国高得多,但实际上,家庭净资产和人均寿命(跟中国之间的)这个差距不是很大?一种解释,我觉得邓小平当时讲过一句很好的话,就是我自己亲耳听他讲过,他说因为我们实行社会主义制度,所以我们人民得到的实惠可能会比较多。
第二种解释就是,最富的一百个中国人不可能左右中共中央政治局,而最富的二三十个美国人可以左右白宫。就这么简单。现在美国连竞选的政治献金都不封顶了,个人捐款也不封顶了。那就不是Democracy,是Moneytalkracy,不是民主是“钱主”,是“钱主”的话,你就没有办法。老百姓(的生活)怎么改善?
但是,我们国内一些人还是不自信,西方还是在天天骂我们,骂我们用得最多的是什么?“我们是民主国家,你们是专制国家。”民主与专制,这是西方常用的话语。所以,我们讲超越美国,超越西方,不仅是经济总量,不仅是百姓财富,而且也是话语的超越: 我们要有自己的话语。
今年3月,我们有一个小组去德国首都柏林开会。BBC正好在播一个电视节目,叫“Freedom2014”(自由2014)。这里面一个退役的宇航员,拿着一张他冷战时期拍的照片,跟大家说:“你们看,这是冷战时期,我从外太空拍的柏林的夜景。东柏林,你们看是黯淡无光的,西柏林非常明亮。这说明了什么?”他说:“一边是一个落后的专制国家,另外一边是一个繁荣的民主国家。”但我们这些从上海到柏林的同事,一到柏林就觉得:“这个机场怎么这么小啊?”确实,中国已经找不到这么简陋的机场了。“这个街道里的商店空空荡荡没有人气”“这个夜景比上海差太多了,一个天一个地”。所以,如果套用这个宇航员的话语,那么也可以说,今天中国是一个繁荣的民主国家,德国是一个落后的专制国家。(观众大笑)
实际上,我想关键不在于一个国家——德国或中国——民主还是专制;而是这种话语,“民主与专制”这种话语,已经落后于这个时代了,已经远远不能解释我们这个非常复杂又非常精彩的世界了。
如果一定要找一种新的话语来代替这个范式的话,我想就是“良政还是劣政”,就是国家治理的好坏。良政的英文是Good Governance,劣政的英文是Bad Governance。良政可以是西方的制度,西方制度下有一些国家治理得还可以,有些就治理得非常糟糕。良政也可以是非西方的制度、非西方的模式,我把中国也放在这一类,虽然我们有很多问题,但是经得起国际比较。
关键的一点是,劣政(Bad Governance)也可以是西方的模式,这一点非常重要。我可以举出一百个例子,从阿富汗、伊拉克、海地、利比里亚,到所谓的发达国家,已经破产的希腊。我到希腊的时候就说了,我们可以从上海派个团队来帮你治理,因为希腊治理水准太低了。冰岛也破产了,也是所谓的发达国家,我也去过,治理得并不好。
实际上,我们讲超越,还是一个政治制度的超越。政治制度一个重要的方面就是:如何产生国家的领导人?中共十八大召开的时候,《纽约时报》的编辑给我来了一个邮件,说张教授,能不能写篇评论?我后来写的这篇文章的标题是《选贤任能挑战西方民主》。
我就和他讲一个简单的故事,看一看中共十八大产生的最高执政团队,政治局常委们的履历,基本的要求:两任省委书记。也就是说,至少治理过一亿人口,而且要有政绩。
我说你看一下习近平,他治理过三个省,福建、浙江、上海,这三个省的人口加在一起,大约是一亿两千万。这三个省的经济规模加在一起,接近印度的经济规模。治理过这么多的人口,这么大的经济板块之后,才得以进入政治局常委。然后又给他五年的时间熟悉全国的政治、经济、军事、社会方方面面,最后再出任国家的最高领导人。
我说这个制度是世界上最具有竞争力的,你们怎么能比?我说了这么一句话,我说中国现在的这个选贤任能制度虽然还可以完善,但我已经可以保证,绝对不会产生像美国小布什那样的领导人。
西方媒体很有意思,我对西方政治制度批评得比较尖锐,但是正因为批评得比较到位,它有时候还不得不引用你。所以,今年3月,自由主义的旗舰杂志《经济学人》发表一篇封面长文,标题就是《西方民主出了什么问题》,里边引用了我的一个观点、一句话,说是复旦大学张维为教授说:美国政治制度有太多的问题,老是选出二流的领导人。我是讲过这个意思的话,但它引用得不准确,我讲的是(美国政治制度)老是选出三流的领导人。(观众大笑)
尽管中国在赶超的路上做得相当不错,但是西方和相信西方这些政治理论的人还是觉得,他们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道德优越感。
今年6月份的时候,我们复旦大学和牛津大学举行了一场有关中国模式的研讨会,我还是介绍我所理解的中国模式,他们的一些学者还是质疑,对中国的政治制度、经济模式统统质疑。
我说我们可以竞争,你坚持你们的模式,我坚持我们的模式。不管怎么样,我们的模式会逐步地演进,它与时俱进,它不断地进行改革、自我调整。我说你们一定要了解一个基本的事实,今天的中国,每三年创造一个英国。所以,我们一点都不害怕竞争,一点都不害怕制度竞争,一点都不害怕模式竞争,特别不害怕政治制度竞争。
最后就是我的结论,很简单,七个字: 中国人,你要自信!
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