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的渊源今世重又相逢。初进贾府的黛玉,是如何看待这个大家族的?而初次见面的宝玉和黛玉,彼此间印象如何,宝玉又做出什么事情吓坏了黛玉呢?
黛玉弃舟登岸,早有荣国府派来的轿子和拉行李的车辆在岸上等着。林黛玉常听母亲说,她外祖母家跟别家不同,看见这几个三等仆妇,吃穿用度已是不凡了,因此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唯恐被人耻笑了。一路上看着街上热闹非凡,走了半天,忽然看见街北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门前坐着十来个华冠丽服的人,正门之上有一个匾,匾上写着“敕造宁国府”五个大字。正门不开,只有东西两角门有人出入。黛玉想:“这是外祖父家吗?”又往西走,不多远照样也是三间大门,轿子停下,这才是荣国府了。
进了荣国府,中间换了一次抬轿子的人,到一垂花门前落下,众婆子上来打起轿帘,扶黛玉下轿。林黛玉扶着婆子的手,进了垂花门,转过插屏,小小的三间厅,厅后就是正房大院。正面五间上房,皆 雕梁画栋 (有彩绘装饰的十分华丽的房屋) ,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台阶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一见她们来了,忙都笑迎上来,说:“刚才老太太还念呢,可巧就来了。”于是三四人争着打起帘笼,一边听见人回话:“林姑娘到了。”
黛玉进入房内,只见两个 丫鬟 [yā huan] (旧社会在有钱人家做 仆人的女孩子) 搀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母迎上来。黛玉知道是外祖母,才要拜见,早被外祖母一把搂到怀里,心肝宝贝儿地叫着大哭起来。当下身旁侍立之人也掩面涕泣,黛玉也是哭个不停,一时众人慢慢劝住了黛玉才拜见了贾母,贾母引黛玉拜见了大舅母邢氏、二舅母王氏和大嫂李纨,又命人把自家的几位小姐请来。
不一会儿,只见三个奶嬷嬷和丫鬟,簇拥着三个姐妹来了。第一个肌肤微丰,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沉默,观之可亲;第二个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彩精华,见之忘俗;第三个年龄还小。她们就是贾府的三位小姐迎春、探春和惜春,其钗环裙袄,三人都是一样的妆饰。黛玉忙起身迎上来见礼相认,大家归了座。众人见黛玉年貌虽小,但举止言谈不俗,身体面庞虽怯弱不胜,却有一股自然的风流韵态,便知她有不足之症,询问她平时怎么服药,怎么调养等事。
正说着,只听后院中有人笑道:“我来迟了,没有迎接远客!”黛玉暗自纳闷:“府里人个个都恭肃严整,敛声屏气的,这来的是什么人,竟这样放肆无礼?”心下想着,只见一群媳妇丫鬟围拥着一个人从后房门进来。这个人打扮跟众姑娘不同,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褃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身穿着翡翠撒花洋绉裙。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黛玉连忙起身行礼,贾母笑道:“你不认识她,她是我们这里有名的一个泼皮破落户儿,南省俗称‘辣子’,你叫她‘凤辣子’就行。”黛玉正不知该怎么称呼,众姐妹忙告诉她:“这是琏嫂子。”黛玉虽不认识,也曾听母亲说过,大舅贾赦的儿子贾琏,娶的就是二舅母王氏的内侄女,自幼假充男孩儿教养的,学名王熙凤。黛玉忙 赔笑 [péi xiào] (以 笑脸对人,使人息怒或愉快) 见礼。这熙凤携着黛玉的手,上下细细打量了一会儿,仍送到贾母身边坐下,夸赞道:“天下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我今儿才算见了!况且这通身的气派,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孙女儿,竟是个 嫡亲 [dí qīn] (血统关系最接近的) 的孙女,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头心头忘不了。只可怜我这妹妹这样命苦,怎么姑妈偏就去世了!”说着,就用帕拭泪。贾母说:“我才好了,你倒来招我,你妹妹远路才来,身子又弱,也才劝住了,快再休提这话!”熙凤听了,忙转悲为喜说:“我一见了妹妹,一心都在她身上了,又是高兴,又是伤心,竟忘记了老祖宗,该打,该打!”又忙携黛玉的手,问:“妹妹几岁了?可也上过学?现吃什么药?在这里不要想家,想要什么吃的、玩儿的,只管告诉我,丫头老婆们不好了,也只管告诉我。”一边又问婆子们:“林姑娘的行李东西都搬进来了吗?带了几个人来?你们赶紧打扫两间下房,让她们去歇歇。”
一种系在腰间的悬挂饰物,一般配以汉服。中间用绳子,两端系有玉佩,金饰,骨雕,中国结等重物,尾端有流苏。宫绦由细丝线编成,一般有3到5米,是为了多缠绕几圈使下裳(指下裙)不至于滑落。另外,宫中特制或仿照宫样所制的丝带也称作“宫绦”。
吃过茶果,大舅母邢夫人带了黛玉去拜见两个舅舅,大舅舅贾赦说身体欠安,见了恐彼此伤心,暂且不忍相见,劝黛玉不要想家。黛玉辞了邢夫人,众嬷嬷引着来到二舅舅贾政的住处,偏贾政又不在,二舅母王夫人说:“我最不放心一件事:我有一个孽根祸胎,是家里的‘混世魔王’,今日到庙里还愿去了,还没回来,晚间你见了就知道了。你以后不要理他,你这些姐妹都不敢招惹他的。”黛玉亦常听母亲说,二舅母家有个表兄,是衔玉而生,顽劣异常,极恶读书,最喜在 内帏 [nèi wéi] (内室,女子的居处) 厮混,外祖母又极溺爱,无人敢管。今见王夫人如此说,便知道是说这位表兄了。黛玉都一一答应着。
吃晚饭的时候,外间伺候的媳妇丫鬟虽多,却连一声咳嗽也听不见。寂然饭毕,丫鬟们用小茶盘捧上茶来。
正说话的时候,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响,丫鬟进来笑道:“宝玉来了!”黛玉心中正疑惑着:“这个宝玉,不知道是怎生个 惫懒 [bèi lǎn] (涎皮赖脸;调皮) 人物,懵懂顽童,倒还不如不见那蠢物。”
心中这样想着,忽然看见进来了一位年轻的公子,黛玉一见,大吃一惊,心下想:“奇怪,这位表兄看起来好眼熟,倒像是在哪里见过!”只见宝玉向贾母请了安,贾母说:“去见了你娘再来。”宝玉转身去了,再回来时已换了冠带:头上周围一转的短发,都结成小辫,红丝结束,共攒到顶中胎发,总编一根大辫,黑亮如漆。从顶到梢,一串四颗大珠,用金八宝坠角。身上穿着银红撒花半旧大袄,仍旧带着项圈、宝玉、寄名锁、护身符等物。下面半露松花撒花绫裤腿,锦边弹墨袜,厚底大红鞋,越显得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转盼多情,语言常笑。天然一段风骚,全在眉梢。
贾母笑道:“外客没见,你怎么就脱了衣裳,还不去见你妹妹!”宝玉早已看见多了一个姐妹,料定是林姑妈的女儿,忙来 作 揖 [zuō yī] (两手抱拳高拱,身子略弯,表示向人敬礼) 。笑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贾母笑道:“又胡说,你何曾见过她?”宝玉笑道:“虽然未曾见过她,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了。”贾母笑道:“好!好!像这样往后就更加和睦了。”宝玉走近黛玉身边坐下,又细细打量一番,问黛玉:“妹妹有玉没有?”众人不解,黛玉忖度着:“可能是因为他生来有玉,所以才这样问我。”就说:“我没有那个,想来那玉是一件稀罕物,岂是人人都有的?”宝玉听了,顿时发作起痴狂病来,摘下玉就狠命摔,骂道:“什么稀罕物,连这个神仙似的妹妹都没有,可见这不是个好东西!我也不要这 劳什子 [láo shí zi] (使人讨厌的东西) 了!”吓得众人争着去拾玉。贾母忙哄他:“你这妹妹原有玉的,因为你姑妈去世时舍不得你妹妹,就将她的玉带了去。”
当晚,黛玉和宝玉跟着贾母一起住,贾母见黛玉带来的两个人中王嬷嬷年纪太大,雪雁又太小,照料黛玉皆不 遂心 [suì xīn] (称 心;合乎心愿,如心所欲) ,将自己身边的一个二等丫头,名唤鹦哥的给了黛玉。
林黛玉自来荣府,贾母万般怜爱,寝食起居都跟宝玉一样。不想如今忽然来了一个薛宝钗,原来贾府的王夫人跟京营节度使王子腾及薛宝钗的母亲是一母同胞的兄妹。这薛宝钗同母亲、哥哥薛蟠到了京城,才知道舅舅王子腾升了九省统制,奉旨出京巡察去了,他们来到荣国府,王夫人安排他们在梨香院住下了。
这薛宝钗年岁不大,然品格端方,容貌丰美,人都说黛玉不及宝钗。而且宝钗行为豁达,处事得体,不比黛玉孤高自许,目无下人,所以比黛玉大得下人的心。